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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蔷薇作者:逆凛(完结)-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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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师踏着上课铃声那单调而聒躁的声响沿中间一条如同阵营分界线般空出来的走廊大步过来,踏地木质地面铿铿作响。这门课的导师是一个红发,有些谢顶的中年男子,公平点说,至少他在教师的位置上还是做到了合格的指标。给一群身份尊贵而自视甚高的贵族子弟们上课并不是一件讨人喜欢的差事,不过这位导师总算还能把他们基本控制在行为端正的尺度内,并充实他们空空如也的头脑,也并不过分摄于他们的身份,对他们算是公允。
当然,他是个严格而头脑精明的中年人。因而他一路过去,给学生们分发这次课的牺牲品时,在拉塔托斯克面前停顿了一下。
拉塔托斯克还不知道,其实所有导师都知道了他的事。因此当中年男人站在他面前,用一种并不带感□彩,却含着显而易见的,
51、天平 。。。
学术式的怀疑目光从高处俯视他时,过度敏感的神经再次耻辱地跳动起来。
导师没有羞辱,也没有过分关注他,只是严厉地注视了他几秒,就从他眼前过去,丢给他一只麻醉了的活鸡。
拉塔托斯克低下头看着那只将要由他来屠杀的牺牲品,先前梅利弗伦为他照亮的世界又黯淡了一些。但他还是说服自己,克制住了那种情绪,并决心要做给这群少爷小姐看看,让他们知道真正的优秀者和草包之间的决定性差别。
他在维克多?梅利弗伦左边的格子里。摊开书前他往左看了一眼,那个坐在梅利弗伦前座的女生立刻不屑地哼了一声,埋头研究自己的魔法去了。他顿时心又凉了一下,把视线往右转。梅利弗伦已经开始动手,灿若信仰的金发垂下来,把皎洁如月的侧面切割成艳丽的线条。
他心满意足地单膝跪下来,抽出小刀片和取血针。
作者有话要说:》梅利弗伦的英文是Meliflua,名字长且复杂往往是欧洲贵族身份的象征。
52、利维坦 。。。
很多魔法在使用者尚未熟练掌握前,需要用血来作为引导才能发动。这种血必须是由术者亲手从活物身上取下的,因此在学校里,常常用小动物作牺牲品。五年级的学生们要用小刀剜断鸡的颈动脉,然后用取血针在血喷得到处都是前把它取出来,作为颜料在地上画好魔法阵,再集中自己的意念,完成一个从空气中创造火焰的魔法。
这对拉塔托斯克来说不成问题,事实上他早就有个计划,足以让他第一天就脱颖而出,一举改变自己在这里的尴尬境地,也可以证明梅利弗伦对他的好不会浪费。
当时的他尚未明白仅凭一次出色地有点过火的实验就能改变根深蒂固的偏见是多么幼稚的想法,事实上他因为有了双重动力而格外兴致高涨。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摆弄小刀之类具有杀伤力的小工具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很快他就取好了血,在地上画了两个同心圆和火魔法标志,再加上四个黄金三角作为辅助。
在他们今天的实验魔法阵里并没有黄金三角,那是他自己独到的发明,他确信他很快就能让那群愚蠢的少爷小姐——当然梅利弗伦除外——长点见识了。
魔法阵完成后,他把那只鸡的尸体丢在一边,沾满鲜血的手掌覆在已经有些干涸的血迹上,集中意念低声吟咏。
然后奇迹就按他的祈祷实现了,尽管随之而来的结果并非他想要的。
加入了黄金三角的元素平衡作用,从拉塔托斯克血管里迸射出来的力量远远超越了他们这次实验的数量级。灼白色的火焰绽出大量令人目盲的光,裹着灸人的滚滚热浪,如同凤凰展开的两翼般朝两旁喷去。他仅仅在自己制造的华丽特效里沉浸了两秒,就分明听见了四下起伏的尖叫声。
他手忙脚乱地停下来。火焰消失的刹那他抬起头,迎面撞上了两道冰冷的目光。
“你在干什么?”中年导师严厉而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还是说你要闹出人命才肯罢休?”
“不…不是……”他瘦弱的腿不断打颤,使得他根本站不起来,只能维持着屈辱的半跪姿势,“我…”
“导师!”他左边那个洋娃娃般的女生却率先带着哭腔叫开了,“他是故意的!他想烧死我们大家!导师你看!我爸爸早就说过…”
她挥舞着手中被烧掉了一个角的书页。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导师冷酷地瞪着他,一脚踢开了他翻在一旁的书,“看看你画的什么?!这个魔法阵里有黄金三角么?看来有人说得对,不应该把你放进这个班。”
“导师,请您不要这样。”
所有人怔了一下,然后一齐转向拉塔托斯克右边的方向。
维克多?梅利弗伦向前一步,扫了一眼地上已干成焦黑色的魔法阵,然后抬起头,不是面对拉塔托斯克,而是面对那个贵族少女,蔚蓝色的眼神镇定,坚决而清亮地无与伦比。
“你的书不会有事的。”他忽略女生的表情直接从她手里夺过书,用一个简单魔法恢复原状后放回她手里,“现在你别太苛刻了。”
然后他转向导师,中年男人不解地望着他。
“导师,这个魔法阵本身没有错的。”维克多?梅利弗伦用一种礼貌温和的口吻说,含着笑容,似乎此事无关意识形态,仅仅是在指出导师一个不经意的错误,“您知道,黄金三角是元素平衡的标志,加在这里是个高明的创意。当然…威力太大了点。”
“好…好吧,”导师似乎想不出什么反驳的方法,于是勉强下了个所谓的公正裁决,“拉塔托斯克先生,你最好还是注意点分寸,你这样会伤到别人。林顿小姐,别哭了,梅利弗伦先生不是已经修好了你的书么?”
“可是导师!”女生依然不依不挠,“他…”
“好了!”那个导师的精明就在于,他及时把握了道德和利益间的狭小空缺,“到此为止吧,大家都做得差不多了?那么下课。”
“下课”的指令迅速在偌大的教室里传播,学生们纷纷收拾东西作鸟兽散,经过拉塔托斯克面前时眼神诡异,但谁也没有说话。
“这样就行了,”导师似乎对他处理问题的方式很满意,“你们也下课吧。”
拉塔托斯克默默收起书,跟在人群的最末尾出去,在同学们四散之后才匆匆找到了维克多?梅利弗伦。
“那个…”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偏见使得让他开口道谢,特别是向一位典型的贵族道谢竟然是如此艰难,但他还是咬咬牙说出了口,“我是说,谢谢你今天给我解围。”
“别放在心上啊,”梅利弗伦停下来,微笑地很平静,中午浓烈的阳光打在他半身的轮廓上,灿若金华,美仑美奂,“不过你下次还是注意安全比较好,毕竟那个教室地方太小了,不太适合做这种级别的实验。”
“我…我知道了!”他在梅利弗伦面前显得很矮,只能采用仰视的角度望着阳光给少年俊美的五官勾上一层彩绘般的柔和色泽,一种神奇的力量驱动着他,把他在某条原本不必如此着急的道路上推进了一大步,“我…那么请问今天中午…可以跟你一起去自习么?”
“拜托,你在干什么呐?”梅利弗伦还未回答,走了好几步远的贝肯斯忽然折了回来,身边跟着鼻梁上架了副厚框眼镜的米诺斯?莱维因,“维克多你不打算吃饭…你怎么还真跟拉塔托斯特有说有笑的?”
“拉塔托斯克!”他忍不住反驳,虽然是梅利弗伦的朋友,也没有对他作出像林顿小姐一样的过分行为,但是他还是不喜欢这个黑发男孩的表情。
“好吧,你知道,有点难记。”贝肯斯无所谓地摊摊手,转向他的好朋友,“走了,维克多,再不快点餐厅就没什么好东西可吃了。”
“恩,我就来。”梅利弗伦朝贝肯斯点了点头,又转向他,“中午的话,我们一般会去初等学部找我一个朋友。你可以到蔷薇喷泉来找我们。”
“艾瑞克?丹佛,你总该听说过那家伙吧?”贝肯斯不耐烦地扯了扯梅利弗伦的手臂,“真得走了,维克多。”
“我知道了。”梅利弗伦却丝毫没有丧失耐心的迹象,事实上他任何时候都谦和有礼,反而突显出真正的尊贵来,“等一会儿再见。”
“谢…谢谢…”拉塔托斯克望着他生命中最初的神明,对一个想象中悸动而美好的未来而手足无措,“但是我不认识那位先生…”
“没关系的,我会把你介绍给他。”梅利弗伦的笑容向温暖的方向扩展了一些,“我知道你不喜欢贵族,但他不会为难你的,请相信我。”
“你放心,你运气不错,只要你别惹什么事,艾瑞克不会怎么样你的。”贝肯斯冷冷地说,猛得拽过梅利弗伦大步往前离开,“尤其是维克多认识的人。”
“维克多,”始终沉默的米诺斯?莱维因拍了拍梅利弗伦的肩,“你的头发。”
“啊?哦。”维克多?梅利弗伦再次停下来,微微侧过脸,抬手扯下几根被烧焦的碎发,回眸笑地灿烂洁净,“那么等下见了。”
维克多?梅利弗伦在他眼中逐渐变小消失的过程被无限拉长,在他混乱模糊的记忆里,被抽象成一块耀眼却色泽温暖的光斑,在油画般的金色背景中跃动着越来越小。其实他对自己的魔法一直有着强烈的信心,也不认为自己的实验有什么不该做的地方。然而梅利弗伦被烧焦的头发却始终扎在他眼里,让他真正感到自己破坏了什么极其美好的事物而罪无可恕。
拉塔托斯克吃完午饭,带上几本要看的书——尽管他并不真正相信这个中午自己会看进去多少,迈着如同一年级学生的步子慢慢挪向蔷薇喷泉。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广场,中央由一座古铜色蔷薇花纹的喷泉作为装饰,四周散落着一些椅子,供午休时间学生们放松休息之用。
天气依旧好得出奇,阳光以一种死亡般的决绝姿态在变幻莫测的水柱表面跳跃,形成一层绚丽的金鳞。用魔法控制的喷泉花式不断变化,水在自然规律和魔法的双重作用下溅出一个张扬晶莹的抛物线,然而重重落下去,开始新的轮回。一道彩虹在水珠重重的投影下兀自探出头来,光斑洒满年华,野花般斑驳一路。
他很快就在来往的人群中找到了维克多?梅利弗伦,那种纯粹的金发很醒目。他站在一处空长条凳后面看见了他,坐在一个石凳上,与一位黑色长直发的少年神采飞扬地聊天,旁边还有许多人,贝肯斯和莱维因他们都在那里,但还有更多的人他不认识。
这场景又让他下意识畏缩一下,他一直不愿承认其存在的,深层次的自卑感再度叫嚣起来。他深呼吸了一下,向他在这里唯一的金色光辉迈开了一步。
维克多?梅利弗伦却比他想象的更早发现他,转过身,微笑。
“中午好啊,”他的神情仍是干净落拓,不含丝毫杂色的,“拉塔托斯克。”
现在所有人都转向了他,也是神色各异,但比同班的同学们要温和许多。他站在原地,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要过去。
“你就是拉塔托斯克?”黑长发的男生却站起来转向他,即使是当时的拉塔托斯克,也能轻而易举地看出他在这群人中的领导地位,“维克多把你的事告诉我们了,别那么紧张,过来坐吧。”
受到邀请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慢慢地挪过去,坐在梅利弗伦身边的石凳上,直到坐下,都还未彻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好,”黑色长发的少年却又立刻再次打破了他的预计,向他伸出手,“我是艾瑞克?丹佛,幸会。”
“幸会…”
少年也同样在微笑,不过笑容很浅,但至少没有恶意。拉塔托斯克伸手勉强做了个像是握手的动作,同时点了点头。丹佛这个姓氏他有点印象,也许仅仅是因为它比“梅利弗伦”要短一些的缘故。
“你那个魔法阵弄得挺漂亮嘛!”一个长相中上,但因活泼真诚而在原有基础上又好看了几分的女生忽然插了进来,“刚才艾瑞克还在给我们画那个阵呢,真的很神奇。”
“谢谢你…”他不知道如何应答,他之前从未预计过自己对所谓贵族和贵族的社会有多少细节上的无知,这个世界令他惊奇的事物太多了。
“行了,莫甘娜。”艾瑞克?丹佛轻捷而礼貌地截住了她的话,“黄金三角的运用本来就比较高深,看来你钻研过不少?”
“只是自己研究过一点点…”他忘记了这是他一直以来蔑视的贵族,而不自觉地谦虚起来。
“只一点点已经很厉害啦。”一个他不认识的男生忽然说,“我看过课程安排,黄金三角在元素平衡上的作用要到高等学部才讲到呢。不过你那实验还真吓了我们一大跳,万一真的烧到了人,你要怎么办?”
“我…我没想过…”拉塔托斯克魔法的致命之处就在于,他从来都没想过后果。
“以后小心点就好了,”艾瑞克?丹佛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现在的所谓实验本来就越来越无聊了。”
“就是啊,”莫甘娜再次加入了谈话,“今天我们班上午的实验课真是太糟糕了。到七年级的时候鸡的血就开始不够用,他们找了流浪猫来,真是太残忍了。”
“而且猫毛弄得到处都是。”那个叫奥克兰的男生说。
“是啊,其实按我们的水平完全可以不用血来引导了。”莫甘娜似乎对这点很不满意,“但是实验考试还是必须要用,这是什么见鬼的规定啊!”
“确实很过分,为什么要强迫我们杀生呢。”奥克兰点了点头。
“但是就算你们不用,也迟早会有人需要用啊。”
全体静默。
拉塔托斯克到死也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何要说那番话,也许是某种错觉让他过早放弃了戒备。但事实证明,他时常控制不好自己的魔法,却只有那一次没控制住自己的嘴。
“他们养那些动物就是用来取血的,你们不用,也会有其他人需要用。而且你们也没法放了它们,就算放了,也会有新的动物来填补。你们就算不用有什么意义呢?”
“那么在你看来它们就是该死的了?”贝肯斯在后面冷笑,他在他面前似乎始终是这种表情。
“但是就算延长他们的生命也起不了作用啊。”他据理反驳,拉塔托斯克另一个性格悲剧是,他总认为自己就是真理。
“所以就随便杀好了,”贝肯斯挑了挑眉,笑容有显然的讽刺意味。在那个年纪上,他们都是锋芒毕露的少年,自然不懂得那么多分寸,“反正都一样要死。那你还有必要为了令堂落得如此下场么?反正谁都会死的啊。”
“你!”
拉塔托斯克在理智把意识拖回正轨以前就采取了行动。他生命中最隐晦的耻辱被人毫不留情地翻开,在火辣辣的太阳下昭然若揭。他那可怜的自尊心就这样被活活曝晒至死,垂死时跳起来进行了最后一次反击。
其实他没打算攻击维克多?梅利弗伦,也不知道自己出手的方向。然而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他比寻常少年要细得多的右手腕被艾瑞克?丹佛紧紧握住,那是一种绝对的钳制,与他概念中贵族都是草包的理念全然不同,他发现自己挣不开,完全挣不开。
艾瑞克?丹佛冷冷地凝视着他,敛了笑容,袖口处露出一截苍白的皮肤,骨节分明,看起来并不壮实,却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
“你想干什么?”
而他手指静止的位置,离维克多?梅利弗伦的咽喉不到三英寸。
没有人说话。
艾瑞克?丹佛就那样望着他,眼神似乎要将他捅穿。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这种绝对
52、利维坦 。。。
的力量,感受到了对方全方位的压迫和自己的极度渺小。他无法反抗,这种感觉让他害怕地想哭。
他求救似的望向维克多?梅利弗伦,对方以一种极其尴尬的表情看着艾瑞克?丹佛,一言不发。
一秒,他没有说话。
两秒,三秒。
三十秒。
足以抵上他一生的漫长等待和最终破碎在短时间内以惊人的速度耗尽了他生命中的全部美好,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得抽回手,转身头也不回地飞奔离开。
可以确信的是,他仅仅持续了半天的金色光辉在他灵魂深处如同夕阳一般片片剥落下来。他的世界扭转了,正确的成为错误的,美好的成为丑恶的,光明的成为黑暗的。然而黑暗始终是黑暗,再也找不到丝毫缝隙了。
维克多?梅利弗伦困惑地看着他仅仅交了半天的朋友迅速远离他的视野,先前的尴尬和惊慌似乎又回来了。
“看来传言难得正确了一次,”然而艾瑞克?丹佛握住了他的手,“这家伙是个可怜人,但确实不懂得控制自己的能力。以后你记得小心自己的安全。”
作者有话要说:》利维坦:Leviathan,是希腊神话中一种凶暴的怪兽。英国启蒙思想家霍布斯在他的同名著作中用它来象征强大,专制,绝对的国家权力。在这里用于象征绝对的强权。
53、倾厦 。。。
事实上,艾瑞克平白担忧了他好友的安全。拉塔托斯克次日就转去了别的班级,之后在学校里鲜少碰见,即使偶遇,也已经俨然陌路。
生活依旧平静绵长地延续下去,尽情彰显着它平和琐碎的本来面目。三年的时光在青春的名义下总是充斥着各种内容,然而维克多?梅利弗伦并不知道,自己的生命轨迹将要在十四岁这一年发生第一次剧烈的扭转,从此踏上不归之途的第一步。这时候的他依然俊美,优雅,温和,因生活在天衣无缝的幸运中而未受任何黑暗的侵染,维持着璞玉般原始纯洁却脆弱易碎的华丽。他是月光,因有着恒久的太阳而不觉自己原本苍白冰冷。
梅利弗伦子爵最终还是将他儿子的十四岁生日宴会定在圣诺拉节后的周末,地点放在了爱丁堡的别院。
对于做父亲的来说,这总是个遗憾的选择。毕竟不能在富丽堂皇的本宅举办宴会,还是件稍许有损场面的事。但无奈他竟然被教团事务缠身,连回位于南英格兰的洛丝罗林都抽不出时间来。
自从维克多与丹佛家的少主深交后,性格已经明显开朗起来,整个人都向着令人宽慰的方向发展。对此,梅利弗伦子爵自然是欣慰的,但同时这也意味着他需要为这个孩子谋划的将来又扩展了一层,他身上承担的,为人父者的责任也更加深重而迫切。他总不能让自己为儿子的仕途所做的努力还不及丹佛少主的扶持。
因此,他在儿子八岁时回到了蔷薇教团,重新开始经营那些错综复杂的权力交易和官场人脉。他是从贵族的社会中成长起来,并且注定要老死于其中的人,深深地知道尽管梅利弗伦一族德高望重,在教团里有一定的话语权,但要赋予维克多一个与他的才能相匹配的平台,却不仅仅是这点名望能做到的。
他需要实权。尽管在他已经足够曲折悲哀的生命中,权力和金钱都早已丧失意义,但他仍要尽力争取多留给他儿子一点可能的机会。
然而维克多似乎并不如他父亲以为的那么在意这些。他这些年来在学校里长期做着并无多少实绩的学生干部,并不出于追逐权力的欲望,而是仅仅因为长期如此,成了习惯。他在所有的工作中几乎都是艾瑞克?丹佛的副手,他也做得甘之若醴,毫无怨言。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一开始就打定了一辈子如此的主意。
当然,在老梅利弗伦看来,这也并不算是个多么糟糕的计划。梅利弗伦家的人素来没有丹佛们那么高傲,而且经过如他那样波折的人,也早已看淡了权势的虚象。丹佛家族在蔷薇教团中的权威之强大,也足以庇护维克多和未来以维克多为中心的梅利弗伦。但他总暗地里希望这孩子能够获得更多自己的担当,好在将来起伏的生活中拥有维持自己本心美好的力量。
所以这次他按照维克多的心意,并没有把请柬当作漫天飞舞的雪片到处发放,而是仅仅邀请了一些过从甚密的亲友和维克多在学校里的朋友们。宴会的排场不大,倒也更加温馨。他望着那些悬在半空中的摇曳烛光,消耗着红玫瑰的身躯而安静持久地燃烧,直到烛芯里小小的字母M融化成一滩不成形的蜡灰。光影朦胧重叠,不时产生温暖而虚幻的影子。他在柔光中小口啜饮白兰地,看着餐桌另一头维克多与丹佛少主谈笑风生,少年脸上洋溢着生命大好时光的昭然迹象,彼此神采飞扬。这在已上了些年纪,经历过半世风雨的长辈而言,是异常幸福的场景。
这样已经很好。他不禁想道。他们都很幸福,真好。
维克多送走了所有来参加他生日的朋友,包括最后离开的艾瑞克?丹佛。英俊少年昙花般舒展的黑色身姿渐行渐远,在苏格兰苍寥的夜色中逐渐微茫。他站在自己卧室的阳台上目送那些陆续远去的车辆,公路两旁起伏的山峦如同一副死去千万年的巨龙骨骸,一星半点灯光从当中透出来,仿佛磷火。
他的舞台倏得暗下来,似乎一个不合格的灯光师在竭尽全力维持一场演出后,终于在最后关头出了差错。谢幕时的落差让他感到稍许有些冷。
其实他习惯了苏格兰的天气,由于父亲的任职,他时不时要在这处别院里度过一段时光。领巾遮掩住少年已经显著发育的喉结,在他的喉管四周加诸了一层无形的禁锢,令他呼吸困难。
不过现在他终于可以暂时卸下人前滴水不漏的优雅自如,稍许放松一下,解开僵硬的礼服,换上一套睡衣,活动一下筋骨,再一如既往地披上一件红外套下楼。
他父亲始终平静地坐在长餐桌的另一头,成为他视线延展后最终汇合的焦点。灯光开得透亮冰冷。几个侍女在杯盘狼藉中穿梭,食物的残渣散落在做工细致的水晶和银质餐具上,使得那种原本应当清澈决然的金属光芒平添一份诡异和猥琐。
于是他从一旁轻轻地走过去,坐在他父亲身边。他始终都是那类最善解人意的孩子。
“我的孩子,你今晚高兴么?”梅利弗伦子爵小心翼翼地拂开维克多眼前的碎发,他心里深深地知道,这是他曾创造过最完美的事物。
“很高兴,谢谢您,爸爸。”维克多笑了笑,那种笑容并非敷衍,甚至称得上发自内心,却无端让梅利弗伦子爵感到了莫大的疏远和寒冷。
“你高兴就好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微笑着继续下去,一直以来他所能做的最大努力就是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维克多,“虽然没有尽到责任,但能够看到你的今天,看到你总算快乐地成长,我真的很欣慰。”
“您已经做得很好了。”梅利弗伦子爵记得,维克多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这句话,而今他的笑容安静明媚,却并没有他可以代为支撑的脆弱。
“您是位好父亲,我应该感谢您才是,感谢您让我来到这世上,感谢您陪伴我成长的所有岁月。”
“谢谢。”他禁不住要向他唯一的儿子道谢,因他是他最后留存于世的宽慰所在。
女管家特蕾莎给他们端上了果子酒,他清晰地感到她手腕光洁的皮肤蹭过他的手背。
但是他有足够能力立刻清理掉这种情绪,与维克多举杯相敬。
“维克多,”分明作为长辈,他却需要勇气来打开与儿子间长久心照不宣的沉默,“你母亲去世已经九年。她刚离开时,我很害怕自己没有能力照顾好你,而你要在为人父母之后才能体会到,今天我看到你得以健全地成长为超越你的前辈们,超越我,也将超越你自己的人,是多么宽慰。虽然人的一生中充满了各种元素,但没有什么比一份血脉存续在世上,并在人间以延续自己,却又不同于自己的姿态坚强而卓越地生活下去,更让父母们幸福,骄傲。”
“作为梅利弗伦的后人,是应当优秀,强大,并为自己和家族的荣耀奉献毕生的。但是作为父亲,维克多,我只希望看到你一直平安宁静地生活,真切地感受到你生活中一点一滴的细小幸福,因为这就是生命的本来面目。”
“所以,可能的话,无论今后你要遇到什么样的人和事,经历什么样的挫折,被磨砺成怎样的风霜,都记得不要忘记了自己原本最真实的愿望,坚持自己最初选定的路走下去,同时努力原谅所有的艰辛和不体谅。若不如此,你将无法获得平和宽容的心境,从而感受到幸福本身。”
“无论我在哪里,我的心将始终与你同在。所以,答应我,不管我能陪伴你到什么时候,你都要好好地生活。”
沉默,液面上的光弧来回晃动。
“我答应您。”维克多忽然一口饮尽了剩下的半杯酒,将头靠在他肩上,动作安静,“谢谢您,爸爸,真的,谢谢。”
那一瞬混杂着宽慰和悲哀的情绪冲上来,几乎要叫他热泪盈眶。在老梅利弗伦眼中,这个一袭红衣的孩子静静坐着,袖口露出睡衣的白边来,仿佛清晨玫瑰上的一点露珠。他就那样坐到了时光尽头,风化成了亘古的图腾。
特蕾莎再次斟满了酒杯,圣洁温暖的光辉宁静地铺洒在他们的侧脸上,一色的精致美丽。
为了幸福。他迎着那样的光线颤颤举杯。为了你,我的孩子,我的生命,我的光。
为了你。
生日快乐。
维克多洗了脸,再次躺回床上。今晚他很累,却始终没有多少睡意。他不清楚原因,究竟是因为和艾瑞克聊得太投入,还是在父亲肩上的一靠给他打下了某种意味不明的烙印。
他叩了个响指,房间里立刻充盈了光源不明的柔和光线。他坐起来,翻开床头一本旧版本的《双城记》,他始终都很喜欢这本书,在它尚未被铺天盖地的教条宣扬成某种符号化的存在以前。
已近午夜,他奇怪于书都无法让他今晚悸动不已的心灵得到片刻安宁。他并不知道未来的可能性从一开始就丰富地足以随时把他摧垮,只是咀嚼着他父亲先前对他说的寥寥数语。其实老梅利弗伦子爵平日里从来话不多余,这些年因为忙,和他的交流也不多。这加深了他的不安,于是他伸展了一下因靠在床板上太久而酸痛的腰,再次裹上那件红外套。
位于爱丁堡的梅利弗伦别院在规模上同洛丝罗林实在不能相比,结构也简单许多,并且没有那么多守护屏障。他沿着厚重的红玫瑰纹地毯一路向前,不用魔法也发不出任何脚步声。
他平日里决非喜好听壁角的货色,但今晚冥冥中有某种悲剧性的力量驱使着他。在他通往主厅时经过他父亲的卧室,他在门边一株高高的天竺葵后停下。
他不知道隔音魔法是怎么了,但是再确切不过了,他可以听见房间里有人在笑,又或者在哭。
女人的声音。
他家里已经有九年没有出现过女主人了。
那个女人的声音起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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