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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僵尸哥哥-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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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有些东西,不是年龄与阅历能够赋予一个人的。对“僵尸”这种罕见的品种,老太太也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问题得不到解答时,人的好奇心往往会愈加旺盛。
齐云以亲身感受证明了这一点。
他开始向每个人询问有关僵尸的知识。
有好奇心不是缺点,但好奇心太强了,有时也会出问题。
对僵尸怀抱强烈好奇心的齐云,就被人误会了——被祖母齐老夫人误会了——被误会为中了邪。
当然,一点儿对僵尸鬼怪之类额外的好奇与兴趣,还不足以让老太太发生如此误会,但联想起其他呢?
凡事最怕联想。
老太太由齐云对鬼怪故事的亢奋,联想到了他身体的连日病弱,又联想到他时不时就望定一处发呆,仿佛掉了一魂半魄……想着想着,老太太想不下去了。
难怪她的宝贝孙儿身体时好时坏、反复低烧发热,原来是被邪物上了身——
她瞬时原谅了那位给齐云问诊数次都没将齐云治愈的大夫。
她自以为知道了齐云这场病辗转难愈的原因。
知道了,便深信不疑——过度自信,恰恰是愚昧的一种。
深信齐云中了邪的老太太不能冷静了。
于是一个秋风扫落叶的下午,齐云迎来了两位访客。
两位熟悉的访客。
老和尚净空,小和尚幽明。
净空进门先一合掌:“阿弥陀佛,贫僧与小施主果然有缘。”
小和尚站在师父身旁,看着齐云发起了怔,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包括“阿弥陀佛”。
显然,再见齐云,不同于师父的早有所料、成竹在胸,幽明十分意外。
幽明觉得,人世间的意外无非两种:
一种是差的,俗名飞来横祸。另一种是好的,即意外之喜,简称惊喜。
幽明倍觉惊喜。
他站在秋日静美的阳光下,打量着分别数日的齐云。
比起当日在龙盘山,齐云瘦了些,又白了些,一双眼睛不似当初天真通透,仿佛多了一层迷雾,因而更显深邃。
看见师徒二人,齐云也有些意外。他这意外却是第三种:不好不坏,无悲无喜。
如果一定要给“意外”加点什么属性的话,那就是惆怅。小小惆怅。
上次与二僧见面,哥哥还在他身边,如今却不知所踪……
见齐云只顾看着二僧发呆,齐老夫人急忙插话:“云儿,快向大师问好。”
“齐云见过大师。”
齐云回神,从善如流向净空问好。老太太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叹气是因为齐云发呆越来越多了,松气则是因为她的宝贝云儿总算还不太呆傻。
万幸齐云不知祖母心中所想,否则怕不要羞愤而死。
老太太这时又将净空往齐云榻前让了让,盼着大师赶快给她一个说法儿。
老太太挺大年纪了,却还不明白:说法儿这种东西,不是你想要,别人就得给的。
人家就算搁不住纠缠终究把“说法儿”给你了,那也不一定就是真的,是实的。
那很有可能是一个披着“说法儿”外衣的敷衍。
就像贴了一层金粉的砖头儿,看着眼花缭乱,究其本质,青砖而已。
但老太太如今心中忐忑,就是青砖,她也会接过来当金砖抱着。
奈何,净空老和尚连青砖也不给她。
净空坐在齐云榻前,既不念经,也不宣佛,竟捞起齐云的手腕把起脉来。
老太太大失所望。
不敬业,太不敬业了!
你一个佛家大师,怎好去抢郎中的饭碗?
再者,郎中若有用,谁还请你一个和尚来啊!
净空把过脉,看见老太太一脸焦急,转身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不必担心。吉人自有天相,小施主这病不碍事。”
净空口气淡定,一脸祥和。
得道高僧就得是这种模样。
就像庙里的观音与佛陀,就得端庄祥和,方显智慧慈悲,方能扶危济困、普度世人。
但老太太看着慈眉善目的净空,心里却一点儿踏实不下来。
因为她不信。
信则灵,不信则不灵。不管哪路神仙菩萨,就怕一个“不信”。
求神拜佛,“信”是你至少应该付出的一点儿成本。
老太太也不是有意不信,实在怪净空这话说的不靠谱:齐云素来体弱,这次一病又反复不愈,更别提幼时算命先生批的“福薄”、“多舛”之词……所以净空说“吉人自有天相”时,老太太认为他是在敷衍。
你看,人生真真充满误会。
误会的老太太自袖中摸出一个小金条,大大方方递到净空跟前:“大师,早年弟子曾在菩萨尊前许愿,求菩萨保佑我老齐家开枝散叶,我愿将体己钱全捐做香烛。这么些年过去了,云儿他们转眼都大了,弟子出门不便,竟一直未能前去还愿。这一点心意,还望大师帮我孝敬给菩萨,了结我这一桩心愿。”
澄黄的金条闪着亮光,险些闪花了净空的眼。
净空宝相庄严:“阿弥陀佛,施主,使不得。”
“使得!大师慈悲,难道眼睁睁看着我这老婆子把心事带进黄土?”
老太太说得诚恳,嗓子眼都开始哽咽了,便仿佛这真是她一辈子最大一桩心事一般。
仿佛她真的菩萨跟前儿许过愿,又真的心心念念惦记着守诺还愿。
有些事情,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重要的不是它究竟是真是假。而是你愿不愿意相信。
曾经有一根金条摆在你面前,你只要相信一句话,就可以将它拿走。你是信呢,还是信呢?
净空看着亮闪闪的金条,意识到考验来了。
他犹豫了一瞬,便探手拿过了金条:“阿弥陀佛。老夫人宅心仁厚,虔诚有加,可敬可佩。小施主更灵根独具,与我佛颇有缘法……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老太太这才松了一口气。
净空看出来她松了口气,于是也暗自松了口气。
他暗叹:俗人啊,就是这么功利——白给的东西他认为要不得,非得花钱买来,才是好的。而且花的钱越多,买来的那物件便越好。
本是价值衡量物的钱,反客为主成了价值尺度。
俗人如此,大师也没办法,只能因时俱进、顺潮流而行。
何况,这一根金条,在齐老太太手里只有个收藏价值,到了净空这里,就能修缮庙宇、刊印经书、舍粥舍饭……这种种好处,不恰是为老太太广结善缘?
献上香烛钱的老太太回归了正题:“依大师看,云儿这病,为何迁延难愈?”
“阿弥陀佛,七情内伤,邪魔外侵,故不愈。”
“哦?邪魔?”老太太既觉震惊意外,又觉不出所料,“不知是何方邪魔入了云儿的体?”
净空含笑不语。倒是一旁的幽明沉不住气:“阿弥陀佛,此邪非彼邪,老夫人误会了。”
病邪与邪魔,可不是一回事。
听见这话,一直讷讷不言的齐云抬头看向幽明。一张苍白小脸,神色暗含感激:他不愿再被祖母误会为邪魔附体。
被他双眼扫过,幽明羞赧的红了脸、低下头。只低了刹那,又忍不住抬起来看向齐云。见他脸色苍白,心中便有些不忍,下意识往前迈步,意欲安抚。
可惜步子只迈出一半,便停了。停在师父净空一个眼神下。
一个不赞同的眼神。
幽明讪讪收住脚,也讪讪收住口。他知道自己僭越了。
师父既然不说,定然有师父的道理。
净空又看了徒弟一眼,才转向齐老夫人:“老夫人安心,贫僧这里有一副方子,小施主按剂服下,不日便可痊愈。至于邪魔之事,还望老夫人回避片刻,容贫僧与小施主交流一二。”
老太太踌躇一刹,还是带着下人离开。房中仅余齐云与师徒二人,一时寂静。
齐云才要张口,净空却不由分说捞起他的手腕。
方才号脉的那只手腕。
净空几乎是粗鲁地撸开齐云袖管,定定看向他腕子内侧,面色沉沉,与方才慈悲祥和判若两人。
幽明站在师父身后,这时也看到了齐云那截手腕——细腻肌肤上,两道狭长的紫红色疤痕,分外明显……
“这!”情急之下,幽明连“阿弥陀佛”四字也顾不得说了。
齐云被净空抓住手腕时,便一阵惊慌。他试图挣脱掩饰,奈何净空力气极大,齐云丝毫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扒开自己的袖子。
眼睁睁看着那两道齿痕暴露在天光之下!
齐云咬住嘴唇,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怕。
净空此时却抬起头来,双眼咄咄逼视看向齐云,张口吐出惊世骇俗一句话:
“阿弥陀佛,施主,请宽衣——”
17
17、17、小退缩 。。。
总有些要求,听起来那么不合常理,你却不得不按照它去做。
不是你有受虐癖,而是你人微言轻,位置太靠下。
这是一个位置决定一切的世界。
你处在刀俎的位置,自然随心所欲,处在鱼肉的位置,便只好任人宰割。
齐云被老和尚净空紧紧抓住了手腕,就像被按上砧板的鱼肉。
他不得不——宽衣了。
好在,只褪去上衣,净空便叫了停。
他神色认真的扫视过齐云□的上半身,眼中半是疑惑半是放松。
“徒儿,放开吧。”半晌,净空出声。
幽明红着脸,放开架着齐云胳膊的两只手。齐云得了自由,急忙披上自己的外衣,慌手慌脚间,接连系错了一排扣子。
幽明看着他,很想提醒他那扣子系错了。可他张了张嘴,无论如何说不出话来,仿佛有什么压住了他的舌头。
他自小便这样,一紧张就结巴甚至哑巴,他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令他想不通的是,自己为什么紧张……
大概是紧张齐云也如师父那般中了尸毒吧。他暗想。
只是齐云身上并无血瘀与糜烂,应是未曾中毒……
“阿弥陀佛,齐小施主这处伤,不知是——”
“擦伤。是我不小心擦的。”齐云急急开口。先前那老大夫号脉,看见他手腕上这处伤时也曾好奇发问,便被他如此糊弄过去。
可惜今日故技重施,却糊弄不了了。
净空慧眼如炬,不容他糊弄。
只是表面上,净空却仿佛任他糊弄。他面色恢复慈祥,向齐云心平气和发问:
“怎么擦伤的?”
“不慎摔了一跤。”
“在哪里摔的?”
“龙盘山。”
“摔了有几天?”
“近半月。”
“伤口可还疼?”
“不疼。”
“他咬过你几次?”
“只一次……不——”
“阿弥陀佛,小施主不必狡辩了。”净空老神在在。
将计就计,他赢了。他套到了自己要听的话。
齐云悲愤地看着净空。
他才知道,和尚原来也可以老奸巨猾。
他着相了,和尚怎么就不能老奸巨猾呢?佛祖不也陪孙猴子玩了场五指山的游戏么?
老奸巨猾不是错,只是种手段而已。对与错,端看这手段服务于什么目的。
净空的目的,其实很纯洁。
“齐小施主,听令祖母说,你一直好奇僵尸的事?”
齐云摇头。又点头。接着又摇头。
点头摇头之间,齐云自己已经懵了。净空却始终含笑不语,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齐小施主,你别怕。有什么想法,尽可与贫僧说说,贫僧为你答疑解惑。”
齐云沉默不语。他想起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个人叫叶公,他喜爱龙喜爱到了极点,却在真正见到龙的那刻屁滚尿流。
齐云蓦然觉得他和这个叶公有那么点儿共同之处。
在没人能给他答案时,他充满了了解僵尸的欲望。
当答案近在眼前时,他又退缩了。
可耻的退缩。无奈的退缩。安全的退缩。
是的,退缩是安全的。风险总是伴着新事物而来,退缩了,就不会有新事物。至少,可以掩耳盗铃,当做没有。
掩耳盗铃是种不太聪明也不太男人的行为。但对齐云来说,未知的风险盖过了他的羞耻之心。
他怯懦一如既往。他瑟缩床榻,希望净空不要开口。
不要捅破那层窗户纸。
不要揭露真实到有几分残酷的世界。
可惜的是,齐云不是佛陀,不能左右净空的意志。
净空还是施施然开口了:“世人愚昧,妖魔近在眼前而不知。”
这话说的高高在上,已然将自己摘出了“世人”的框架,听着叫人敬畏。
然而齐云顾不上敬畏。
齐云觉得遍体一寒。就好像身上一直盖了床薄被,如今被人一把揭去了。
“什么妖魔?”齐云讷讷出声。
他并非认真要问,只是为净空气势所迫,不得不问。
气势,是一样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不等于不存在。气势不但存在着,还常常有妙用。妙用无穷,匪夷所思。
比如齐云此刻就在净空气势的胁迫下,顺着净空的思路,问出净空想要他问的问题。
“小施主聪慧,想必不需贫僧多言。”
直截了当够了,净空又打起言语机锋。
齐云垂头不语,仍想着退缩。
此时,净空却一把撩开自己的袖子,将胳膊伸到齐云面前。
这不是一只普通的胳膊。
普通的胳膊不会让齐云面色大变,胸闷欲呕。
这是一只血斑遍布、肌肤青灰的胳膊。
见齐云变色,净空才收回胳膊:“小施主该当庆幸,未如贫僧这般身中尸毒。”
“尸……毒?”齐云又讪讪发问。
“正是。贫僧当日斗不过那僵尸邪物,被他咬伤,中了尸毒——”
“真有,真有僵尸吗?”齐云咽了口唾沫,仍觉喉中干涩难受。
“呵呵,小施主何必明知故问?”
净空言辞咄咄,眼神锋利。齐云面色苍白,冷汗淋漓直下。
“不……”他摇头,否认。
却不知自己否认的是什么。
否认自己并非明知故问,还是否认僵尸的存在?
他不知道。人心何其复杂艰深,他看不明。不明他人,亦不明自己。
净空却明白。至少,自以为明白。
“小施主,你往日为那邪魔表象所欺,唤他一声哥哥,如今通晓本质,可是害怕?”
净空和气发问。见齐云怔怔不答,他便接着开口:
“不必怕,贫僧赠你汤药一剂,自可抵御邪魔——”
“你说谁是邪魔?”净空正说到一半,齐云忽然抬头发问。语气茫茫然,仿佛神游在外。
“自然是你那堂兄——齐帧。”
“齐帧”两字出口,净空便听见“咝”的一声抽气。
抽气声来自幽明。幽明看着齐云,有些呆怔。
齐云手指正掐住自己腿上一道伤口,方才用力,竟掐的鲜血渗出。
一点殷红,渐渐扩大,最终晕成一片,颜色由深至浅,参参差差,既鲜艳,又朦胧。
鲜血有种独到的美丽。
当你撕开温热的肌肤,獠牙直抵血脉深处,让那殷红液体侵润你的双唇与咽喉……鲜血有你无法想象的独到美丽。
你无法想象,因为你不是齐帧。
你不会知道,你无法想象,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因为鲜血之后是罪恶,沉沦之后是空虚。
空虚裹挟了齐帧,哪怕身体传达给他的是一阵又一阵饱腹感。
十分矛盾,又极其自然。
齐帧松开胳膊,一个女人从他怀里软软倒下,脖颈两个血洞,犹如开在暗沉肌肤上的艳丽花朵。
齐帧抹了把嘴唇,蹲下来,重新将女人抱在怀里。
这是个普通妇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卷起的袖口被水沾湿——遭遇齐帧前,她正在浣洗衣服。
她在一条熟悉的河边,浣洗着熟悉的衣服。
这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黄昏。这本该是一副无聊但娴静的情景。
但是现在,她静静躺在齐帧怀里。静到全无声息。
齐帧面无表情整了整妇人鬓发。那满头乌发松散凌乱,齐帧整理半晌,仍整不出个眉目。
良久,他似乎终于不耐烦了,弯下腰,松开手,将妇人轻轻送入河中。
她像一只小舟,很快乘着夜色顺水而下。
齐帧目送她远去。在河水中远去。在静谧中远去。
没目送到底,他就猛地扭过头来,看向身后灌丛。灌丛中传来窸窣声响。声响处,露出一双怯生生的眼睛。
齐帧转过身来,未见他如何动作,身体便陡然跃至灌木丛旁,一只冰凉大手,紧紧卡住一根脖子。
一个小男孩的脖子。一个眼睛怯生生的小男孩的脖子。
被这样怯生生的眼睛望着,让齐帧有一瞬迟疑。
迟疑之后,他手下还是用了力。
小男孩被掐的眼带水光,呻吟出声:“大……大哥哥……”
18
18、18、小天真 。。。
一碗药摆在了齐云面前。新鲜出锅,热气升腾。
幽明拿了把扇子在药碗上方扇风,好让药汤尽快凉下来,齐云就可以尽快入口。
入了口,病才能尽快好。
齐云躺在榻上,低烧使他脸色薄红,双目黯淡。这黯淡的双目投注在空处,叫人猜不出主人所思所想。
幽明手上动作不停,眼神却不时瞄向齐云。
冷不防,齐云也转过头来,迷惑地看着他:“幽明哥哥,什么是妖魔?”
“阿弥陀佛,妖魔……自然就是妖魔。”
幽明说完,自己也觉勉强。
妖魔自然是妖魔,就像佛自然是佛、人自然是人——幽明从没想过这是个需要解释与证明的概念。
仿佛在世界源头、阴阳初分,便已这样定好了。
可齐云不能认可。他不满足于一加一等于二,偏要求问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
“为什么?”他看着幽明认真地问。
晦暗眼神,都因为这认真而有了几分闪亮。
“妖魔,生来,生来就是妖魔了。”在齐云专注的眼神下,幽明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
磕磕绊绊,且不清不楚。
他深憾自己佛法学的不精深。被齐云这一问,竟给不出个清晰的答案。
若师父在此,一定能给出他答案。
好在,齐云似乎知道问不出什么,没再强求。
他扭过头去,眼睛茫然望着屋顶,不知在想什么。
幽明低头,恰看见他手上攥住一只根雕小鹿摩挲把玩,那小鹿形态朴拙,却又带了几分精巧,虽是个小玩意,想必匠人也花了心思。
幽明看了两眼,忽然又想起龙盘山上那只风筝。他自幼跟随师父修行佛法,讲究的是六根清净,从不曾有过玩具,也不曾尽情嬉戏。
不管根雕还是风筝,都超出了“清净”的范畴。
幽明转过头去,压下心中艳羡,托起药碗,递给齐云。
药已经凉得差不多,苦味不似方才浓厚。
齐云看着褐色药汤,却不接过。
幽明以为他怕苦,便将药碗又往前递了递:“良药苦口。”
良药苦口利于病,齐云承认。只是……他望着药碗,面色十分不解:“一碗汤药,如何能抵御僵尸?”
“一碗药自然不行,师父说这副药要连用四十九日。”
幽明说到此,也有些不忍,这剂药闻着便有些刺鼻,不知喝起来又是什么味道?更何况连喝四十九天……
齐云果然皱眉更深。
幽明便又耐心解释:“连服四十九日,药力才能化入精血,到时便不惧僵尸侵袭,因为这药力于人无害,对僵尸来说却是剧毒。”
“剧毒?”齐云面色犹疑,似是不信,“如果如此简单,你师父怎么还斗不过——斗不过……”齐云声音低了下来,似是说不出“僵尸”二字,又喊不出那句“哥哥”。
他仍不愿想、不愿信:哥哥就是僵尸。
好在幽明已懂了。
幽明脸色有些沉重:“这药方是我师祖留下,只有残本,这次师父中了尸毒,在自己身上反复试验,才配出全副方子。”只可惜,亡羊补牢,为时已晚,这药始终解不了师父的毒……
齐云不知幽明在想什么,他接过药碗,却只怔怔看着,仍旧不喝。
幽明以为他担心:“你放心,师父既然说这药有用,就一定有用的。这是师祖留下的方子,我师祖当年——”
“这药是剧毒?”齐云突兀张口,打断幽明的话。
“对常人无害,对僵尸才是——”
他说到一半,停住了。
停在一地碎屑与药汁面前。
——齐云打翻了药碗。
“对不起,幽明哥哥,这药我不能喝。”
“为什么不能?”一道声音传来,幽明下意识抬头,望见师父净空。
净空被老太太邀去饮茶,不料一回返,便瞧见眼前这幕。
“你又为何加害哥哥?”齐云抬头仰视净空。虽然仰视,神色却不卑不亢,语气更针锋相对。
“他是妖魔,并非你哥哥。”
“不,哥哥就是哥哥!”齐云一脸执拗。
“他抬手间便可取你性命,你不怕?”老和尚企图换个角度说服齐云。
“这么简单,他不也从没取?”齐云反口诘问。
“过去未取,不等于将来不取。邪魔自然当诛。”
“哥哥不是邪魔!”齐云脸色涨红。
“以血为生,如何不是邪魔?”
“哥哥,哥哥他从未作恶!”
“山民张二,龙盘山中被吸干血液而亡,死状可怜可怖,那便是你哥哥的恶!”
净空声音骤然加大,如棒喝当头,叫齐云愣在当场,再开不得口。
“你又怎知……怎知那人是哥哥杀的……”失神半晌,齐云才低声申辩。
“贫僧自祁连山一路追逐他南下至此地,沿途他作恶无数,你可要一一听来?”
“不,我不信……”齐云喃喃。
“阿弥陀佛,”净空语重心长,“世人多被皮相所惑,不能辨妖识魔。小施主切不可学愚昧众生。妖魔便是妖魔,伪装再深再妙,也还是妖魔。”
“害人性命,便是妖魔?”齐云仿佛并未听见净空这番指点,仍是喃喃出口。
“我听人说,如今世道沦亡,纷争四起,那些挑起战乱的派系军阀,动辄死人无数,岂非更大妖魔?我父亲与人争斗,杀过人,又最终被人杀,是否也是妖魔?”
齐云声音起初还不甚有底气,越说到后来,却越加坚定,简直义正言辞、字句铿锵起来。
净空一滞,半晌才望着齐云轻轻一笑,转移了话题:“小施主果然慧根独具,单这诡辩的本事,已叫贫僧自叹弗如。”
很多时候,转移话题无疑是化解尴尬的最佳技巧。
可惜,齐云很天真。
天真的同义词之一是较真。是不会轻易被技巧所胁迫。是坚持自己的想法一百年不动摇。
齐云天真地望定了净空:“既然世上妖魔如许多,大师为何紧盯我哥哥一人?倭寇匪首,作恶之多,不更在我哥哥之上?”
这一刻,净空也不得不认真起来:“贫僧心力有限。哪怕妖魔遍地横行,贫僧也只管眼前这一个。除一恶,便是行一善,贫僧不求除尽世间恶,只求无愧当下!”
谈到这里,便没办法谈了。
各人有各人的坚持,你说服不了我,我也改变不了你。
这种时候,最明智的办法就是你放过我一马,我网开你一面,大家相视一笑,就此别过。
至于悬而未决的分歧?不妨记在心里,等着时间来验证。
大部分问题,时间总会给你最终答案。哪怕沧海桑田之后,这个答案对你早已丧失意义。
因为时间这家伙,就是这么善良。善良到残忍。
回到此时此刻,问题仍悬而未决。
齐云与净空,仍在两两对峙。
仿佛要对峙到天荒地老。
好在没等到地老天荒,净空便动了。他扭头看了眼幽明,开口打破沉默:“徒儿,你去重新熬一碗药。”
“不必了!”齐云紧随净空开口,话是对幽明说,眼睛却直直看向净空,神色坚定,仿佛挑衅。
幽明看看齐云,又看看自家师父,再次紧张的忘了该如何开口。他喉头仿佛有一道闸门,每到关键时刻,便紧紧关闭,将他囫囵锁在门后。
“去熬药!”净空板起脸看了幽明一眼。
“大师恕罪,药熬出来,我也不会喝。”齐云不复从前乖巧,直言顶撞起来。
幽明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还是走出门去。去熬药。
待他出门,净空看着神情倔强的齐云,忽而叹了口气,神色和缓下来:“好孩子,你既然不惧他身为妖魔,又何必惧这一碗药?药力在你体内,只要他不吸你的血,便丝毫害不了他。”
齐云摇了摇头。
这不是惧与不惧的问题。这是信与不信的问题。
“何况,如果不喝药,你身体内可能有尸毒隐而未发,一旦发作起来,便会要了你的命。”净空见开导不成,转而威胁。
齐云迟疑了一瞬,却仍旧摇头。
“即便如此,你也不肯喝?”
“天道无常,云儿将来或者老死,或者病死,或许登高坠崖,或许落水丧命,或许出行遭遇个劫道的、杀人的,还或许被征兵作战,埋骨沙场……有这么多未知的危险可能使人赴死,谁又能一一防范?云儿不会因一个可能,就在体内埋下置哥哥于死地的种子。”
“你当真只有十二?”
净空半晌怔然,才讷讷开口。
“云儿说的都是心中所想,无意拂逆大师,大师勿怪。”齐云说完一通话,彷如解开心中一团缠绕不清的线。浊气吐出,清气下沉,心中累日郁结,竟消去近半。他心中一通透,对净空倒愧疚起来:“大师一番好意,是云儿不知好歹。”
这番话说出,净空更哑口无言——十余岁已如此性灵通透,这孩子,是真与我佛有缘啊!
“好孩子,你既不肯喝药,我却还有一法,教你自保。”
“什么法子?”
“剃度受戒,随贫僧修行。”
19
19、19、小争执 。。。
净空对齐云循循善诱的时候,齐帧正在与人争执。
争执存在的一大意义,在于解决争端。然而事实与理想,往往背道而驰。争执的结果,往往是加剧争端,不欢而散。
对此刻的齐帧来说,这结果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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