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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食者之血牢-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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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显然,穿戴着精致长裙、名贵珍珠,相貌清秀的女人,在温特身旁一站,立刻显得黯然失色、柔弱矮小。实际上,她在女人堆中,算得上身形高挑,可惜不够丰满。
  埃罗走上前,伸出手掌:“欢迎温特伯爵与温特伯爵夫人光临敝舍。”
  伊莉莎白一眼看到温特,当即木在一旁,连基本的见面礼节都忘记了,听到埃罗的话才回过神来,仓促地欠身。
  温特这时才把目光转向两人,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伸出手的打算。对方尴尬地缩回手之时,温特夫人终于抬起头,清澈的湛蓝双眼扫了眼埃罗,柔柔怯怯地开口道:“多谢您的邀请。这是我们的荣幸。”
  温特揽过她的腰,吻了吻她浅色的头发,向屋里走去。
  众人落座后,一道道美味佳肴依次而上。埃罗注意到,温特不仅没有吃过食物,连酒水都没有喝一口,他只是把清淡的食物切成小块,递给紧挨他而坐的女人。他不明白,如此出众的温特为何对她情有独钟,论起美貌,温特夫人无疑是在座年轻女人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苍白的面颊缺乏生气,瘦弱的身材不够性感,大而空洞的浅色眸子只盯着面前的浓汤,默默承受着别人好奇的眼光。
  “温特先生,您不仅有位温柔美丽的妻子。”提到这一点,伊莉莎白暗暗瞥了眼赞美的对象,不屑的笑一闪而过,“还有千金难求的好马,连月来赛马场上的头号热门,它可是我至今为止见过的最好的马之一。”
  “一匹马而已,内人看上的东西,当时便买下了。”温特倒了一杯果酒,送到夫人面前,她开始小口小口地啜着甘甜的汁水,乖顺得像只软毛小兔子。
  “可以转卖给我吗?我可以出双倍的价钱。”伊利莎白狠了狠心,五万里拉,大不了求求父亲,给她开张无限额支票。
  “本来那个小个子不愿意卖掉父亲留下的宝贝,但价钱开到十万的时候,他就卖给了我。活在这里的好处,就是什么东西都有它的价值,可以随意转卖。”
  “说的不错。”伊利莎白叹了口气,十万,还加倍?干脆杀了她可怜又吝啬的老爸吧。“既然价钱如此昂贵,我怎么可以夺人所爱?”
  温特夫人拉住了丈夫,摇了摇头,低低地说了几个字。
  温特伯爵对伊利莎白说道:“既然内人同意,那匹马还是赠给美丽的博纳小姐照顾,你可愿意?”
  伊莉莎白惊喜地睁大眼睛,笑得灿烂,故作姿态地说道:“温特夫人的最爱,我怎么能……”
  “那匹马太烈,我不喜欢。”温特夫人又一次怯懦地插话。
  “让我怎么谢你呢!”伊利莎白本来就坐在温特夫人旁边,此刻,她用戴着蕾丝手套的手碰了碰温特夫人的肩膀,被后者惊惶地躲过。伊利莎白为她的过激反应而惊异不已,一抬眼,居然看到温特的眼里,闪过阴冷慑人的嗜血光芒。
  她在一瞬间,浑身麻木,血液阻塞变冷,惊恐到了心悸的程度。
  直到温特移开眼,她才发觉,刚刚仿佛做了一场记不清内容的噩梦。
  宴会结束,接下来的舞会顺理成章拉开帷幕,埃罗凑到温特身边,颇为羞愧地说道:“那十万里拉,我会在月底还给您的。”
  温特难得展颜一笑,“没关系。我在这的资金地产,还需要您帮忙照看。”
  “这很容易。”埃罗连忙说道,“以后,我可以登门拜访您吗?”
  “可以。”温特丝毫不掩饰“内心很介意”的表情,拉住夫人的手,绕过埃罗走向一边。
  埃罗和伊利莎白跳了几支舞,其间心烦意乱地左右环顾,却迟迟不见温特的身影。
  “找谁呢?如果是那个大阔佬温特先生,你最好不要白费力气。刚刚芬妮看到他们去了后院,肯定是做些爱做的事啦。那个女人,表面上干巴巴的,温顺的像个羊羔,或许私底下放荡得很,才把温特吃的死死的。”伊利莎白不无嫉妒地说。温特所代表的财富和美貌,无论哪一样,都能让女人为他争风吃醋、拼命争夺。
  尽管埃罗相貌俊美、出身名门且颇有家产,但伊利莎白仍按捺不住被恶魔诱惑的、蠢蠢欲动的心。若不是她已订婚,而且温特夫妇恩爱得过分,她早就大胆地追求更大的幸福了。
  埃罗更没有心情流连舞场了。随便找了个理由,他独自一人离开灯火通明的房屋,穿过长廊,向后方的花园走去。他当初之所以买下这栋房屋,很大程度因为它美似花海的庭院。
  乐曲渐渐减弱,黑暗如潮水包裹身体,风声吹过,带来扑面轻盈的鸟虫花叶声,以及,轻微的喘息声。
  他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不可抑制地一步步靠近,像是一点点地揭开某个神秘的卷帘,丑陋,或绝美,死亡或新生的画面,被贪婪的眼睛收敛。宽厚背部的肌肤瓷白,在月光下闪烁着绚丽的色泽,全然的赤|裸,犹如嘴含诱惑的美神,一行一动优雅天成,难以抗拒。
  他怀里抱着一个人,闭着眼睛靠着他的胸口,嘴巴漏出轻轻的呻|吟,白色的长裙盖住了暧昧交叠的双腿。
  多时之后,温特穿上衣服,帮她整理凌乱的裙裾。
  “她居然敢动你,我会杀了她。伊尔,谁动了你,我就杀了谁。”清冷醇厚的声音缓缓地响起。埃罗倒退了一步,他说的“她”,难道是利兹?
  “别,她不是故意的……”
  他没有听错,与之前柔美的女音不同,分明是男人的声音。埃罗虽有些疑惑,但估摸着舞会已接近尾声,温特也即将回返,他不敢久留,匆匆离去。

  援手

  故意放轻的细微脚步越来越远,敛向埃罗离去的方向偏过头,眼中闪过阴冷的寒光。蓦地衣襟被一只细弱的手牢牢抓住,力道不大,却颤抖中带着决然。
  “敛……放了这些无辜的人。”夜风凉沁,伊尔打了个寒战,瑟缩着肩膀低下头,只留给敛一个淡黄色的发顶,初生儿般的发色很浅,犹如月光般柔弱透白。停顿了一会儿,他才磕磕巴巴地继续,“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的孩子。”
  敛将外衣裹在那纤瘦的肩上,半搂着他踏过层层簇簇的草叶,像是怕惊扰小动物似的放低声音哄道:“我的难道不是你的?留着几条小命不难,你高兴就好。”
  他的声音醇厚而轻柔,仿佛唇齿留香的琼浆美酒,挑拨人心的翩飞薄羽,带着令人沉醉的冷香。但不能忽略那紧紧箍在腰间的手掌,伊尔不止一次地见识过他的力量,静如铜墙铁壁,动则势不可挡,绝不是普通人类可以抵抗的。
  有什么不满足?还有什么值得贪恋?伊尔已经忘却逃开的理由。
  冷月高悬是白色的眼,恍如人世间最薄凉公正的审判,她眼中的不屑轻蔑,一如曾经的敛。他即使温柔至此,但毫无温度的怀抱时时刻刻提醒伊尔,这片刻的温情不过是虚假伪装。猛兽的尖齿利牙,总有一天会袭向他;敛实质上仍是没有人性的妖魔,他能毫不眨眼地滥杀无辜,就能转头全无犹豫地解决掉最大的隐患。
  夜风越来越放肆,一阵风卷着彻骨的寒意钻入大衣的缝隙,听说笑容可以取暖,可嘴角咧开后,只能想象出自己僵硬扭曲的表情。
  算了吧。
  一路神游,木偶似的一步步走出后院,穿过大厅,各式衣着华贵的男男女女在眼前浮过,好像隔着层水雾,他们是谁?没有一个认识他,更没有一个帮助他。这些血统高贵、家世显赫的贵族,这样炫耀,调情,放纵,追名逐利的生活,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光影交错,晕晕然的当口,一个颇为英俊的青年走上前来,定睛一瞧,正是埃罗。他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和敛客套了两句,还主动向伊尔伸出手。
  那是一只干净、匀称的手掌,不及敛漂亮修长,却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朦胧听到他客气有礼地说道:“鄙人与温特伯爵结识两月,今日有幸得见夫人,不胜荣幸,请您接受我的祝福和好意。”
  伊尔本就疲累,居然忘记了征求敛的意见,清澈透亮的蓝眼倒映出埃罗善意的笑容,下意识地递出了缩在暖手笼中戴着白手套的手。埃罗俯身,蜻蜓点水地吻过。
  浑身散发出的腾腾杀气的敛,注意到伊尔近乎麻木的反应,终于强行抑制住内心的不悦,决定再也不带伊尔出入任何脏污的社交场合,并干脆地谢绝了主人留宿的盛意邀请,牵着伊尔走到马车前,把他抱了上去。屁股一接触到软垫上,伊尔就软软地瘫下去,顺势靠在旁边宽阔的胸膛上。敛帮他解开发带,长指做梳,乐此不疲地打理那及肩的头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好像不高兴?”
  不是没有过心悸的感觉,但这一次尤其强烈,敛不曾费心注意他的情绪。当他的漠不关心成为习惯,伊尔不知如何应对任何关切的表示,只能喃喃地说:“不,我很感激。非常感激。”
  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藏在暖手笼里的细小纸条,犹觉得不安心,索性将它塞进腰带里。
  他心乱如麻地徘徊着,心急如焚地等待着。
  下车,步入别墅卧房,敛仍留在前厅,和夜晚而至的珂交谈,使用的是他听不懂的妖语。
  用最快的速度脱下女人的服饰,伊尔来不及换上寝衣,光溜溜地裹在被子里,颤抖着拿出揉皱了的纸片,险些失手将它丢到地毯上。
  只写了几个字:
  “我会帮你。”
  伊尔失神地盯着它看了几秒钟,而后猛地回过神来,把它放进嘴里,苦涩地咀嚼,费力地下咽。
  这句话,他盼了太久太久。盼到此时此刻,他已经分辨不出,自己该欢腾喜悦还是痛彻心扉。连在他与敛之间的纽带是活生生的血肉,强行斩断的结果,他不敢想。
  “妖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你当真不插手?”珂不甘心地再次问道。
  “我早已退出妖界争端,他们的自相残杀和我无干。”敛端详着杯中的红酒,鲜红离魅的晕光划过大理石般白皙的面庞,随之一饮而尽。
  “你以为自己是人类,能和容器相守相伴?哈,哪个正常人会喝人血杀人命地生活!醒醒吧,敛,主人,王上!”
  “珂,我最近不想见到你,你回去面壁十年,再来找我。”
  “好,好,反正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可是,影艾卡不得不除,你要安享余年,至少应该杀了那个疯子。”
  敛不置可否地挥手,在夜珂走后沉思了一会儿,顶着黑暗上楼。
  轻轻推开房门,门栓发出轻微的声响,床榻上的人蓦地抬起头,然后又埋进枕头里。虽然没有烛光,但敛分明辨出他脸上凝固的悲痛。
  甩掉外衣,他抚摸着伊尔的后背,手底下的身体单薄细弱,唯有肚腹处怪异地丰满,呈现穿着衣服看不出来的弧度。伊尔神经兮兮的抑郁不是一天两天,已经到了财宝美食散步游玩不能缓解的程度,所以他才允许他跟随赴宴,只是这次心情没转好,反而严重了。
  容器有资本闹别扭,还不是因为宠得无法无天了。敛有时候恨不得打他一顿,饿他几天,肯定老实了。可现实摆在那里,伊尔吃坏东西就吐上好几天,吹个风就能着凉发烧病情险恶,显然碰不得动不得,只能碰在手心里护着——但这比杀掉所有妖魔,更让他为难。
  敛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而伊尔适时转过身,从侧躺改为侧坐,直勾勾地望着他,然后火山爆发般的投入他怀里,哽咽,呜咽,抽泣,失声痛哭。
  “不哭不哭。”敛哪里见过这样的局面,手忙脚乱地抓过一方手帕,胡乱地抹着伊尔的脸。
  这么一劝,伊尔受到了鼓励似的,哭得心肝肺都快撕开了。敛索性叹了口气,任由着他发泄。
  婴孩般的哭嚎持续了一段时间,终因气力不济,缓缓地消停下来,只是偶尔抽搭几下。敛又寻出干净手帕擦了一次,总算将哭花的脸抹干。
  “对不起。我控制不住。”伊尔嘟囔着,用手背揩掉眼角的残泪。
  “我没杀那对狗男女,你哭什么。”敛铺好被子,把伊尔重新放进去,然后躺在他旁边。
  伊尔强颜欢笑:“我感激你没做出……”
  “算了,同样的话不要说三遍。”敛皱眉打断他,“安心养身体,别再作践自个了。”见对方顺从地点头,敛不计前嫌地亲亲他的额头,相拥而眠。

  接近

  目送利兹安然走进庄园,他摘下遮蔽视野的帽子,孩子般一径地仰头。夜已深沉,天幕仿佛由硕大的蓝宝石拼接而成,颜色深浅不一,有深蓝,紫蓝,灰蓝,墨蓝,其上群星耀眼璀璨,一轮弯月毫不起眼地躲在天边。冷风迎面而袭,却轻巧地错身滑过,只留给他一个模糊冰冷的印象。
  站了一会儿,浑身便凉透,不知为何,埃罗不愿回返。似乎这样孤寂地站着,就能在一呼一吸间,回味那种遥远恬静的气息。
  双手握在胸前,他闭上眼睛,努力地望进无边无际的黑暗,想了千百遍的容颜缓缓浮现。“听到我,就回答一声好吗?你在天上,还是人间?以前那么多嘴多舌,现在怎么变成哑巴啦?”
  冥冥之中,回声般的答话远远地传来——“对不起。”
  “兰姆,你在哪儿?”
  “别再找我……我已经死了。”
  好像被人从高处推下,强烈的坠落感令埃罗浑身猛地一颤,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睛,漫天星云如旧,他却突然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归途。
  他转身走上马车。
  “埃罗大人,回去吗?”车夫熄灭了提神的纸烟,拿起赶马的鞭子。
  埃罗点了点头。
  相貌出众的人本是少数,而拥有令人过目难忘的极致美貌,更是万里挑一。他从看到温特伯爵的第一眼起,就确定见过他,没错,正是兰姆当初改变路线追逐的大妖。埃罗敢肯定,兰姆的失踪和他有关。当初兰姆独自一人走入殁雪森林,便再也没回来,此后一年间,多次搜寻无果,埃罗早已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无论是为了打探兰姆的生死行踪,还是为了除掉妖祸,他必须接近鬼蛛。
  幸运的是,大妖还把那个曾经失踪大半年、名叫伊尔的普通人类带在身边。这个人,是他唯一的突破口,如果能接触到伊尔,那么离铲除妖魔也不远了。
  但埃罗怀疑伊尔是否愿意合作。那个人太懦弱了,空洞的水蓝大眼充满了恍惚与迷茫,加上纯色的头发,苍白的皮肤,像极了抽去生气的人偶。在敛的震慑下,他顶多是个全身麻痹的猎物,即使仍胆战心惊,也不能迈出界限一步吧。
  天蒙蒙亮,伊尔半睡半醒,突觉身旁一轻,环住腰身的臂膀撤离,然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他翻了个身,眼睛迷茫地瞪着敛,显然意识还没恢复。
  敛揉了揉他的头发,把掀开一角的被子合拢,走出房间,吩咐仆人好好服侍伊尔洗浴用餐。整日从事简单重复运动的女仆外貌的灵木然地点头,从二楼直接飘回厨房,继续烧水。
  他滞留人间,除了远离妖界纷争、满足伊尔需求之外,还有一个隐秘的事情必须做。这件事,甚至要瞒着跟随多年的夜珂。
  由于鬼蛛万年前与鬼后的契约,鬼蛛后代的血液,既是馈赠又是诅咒——伴随着强大力量的,是嗜杀,冷酷,和暴烈。这放在适者生存、强者为王的妖界没有任何不对,但是敛逐渐对这样的宿命感到疲惫和厌倦。从什么时候开始痛恨自己的呢?大概是……他亲手杀掉夏尔的一刻。
  作为令人类妖魔闻风丧胆的大妖,他也有畏惧。他怕同样的景象再次重演,他怕杀死尚未萌芽成熟的希望和爱恋。虽然伊尔只是普通人,但莫名其妙的,好像有看不见的丝线从心上蔓延出来,连着那纤瘦的身体,日夜轮回,逐日加重的羁绊。原来在乎一个人,可以不辞辛苦、费尽心力,只为换他随意一笑。
  杀戮后,沸腾血液渐渐平静至冰冷,远不如抱他时的温暖满足。
  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与鬼后解除誓约,斩断持续了数代的罪恶源头。可冥界的入口在人界多次转换,先别说闯进去,连找到都非易事,因此寻觅冥界进展缓慢。敛也不急,比起这个,他更关心伊尔的状况,四个月的身子总算熬过了危险期,只要不受剧烈冲击,应该可以顺利地诞下宝宝,确切的说,是个混有人类血液的孩子。容器受孕本应产下纯血,不过敛刻意做了变动——比起自己的复制品,他更喜欢金发蓝眼的小伊尔。而且这样做的话,伊尔也会喜欢吧。
  敛一走,埋在被子里的伊尔顿时清醒起来,见外面天色微明,本想再睡一会儿,却难以合眼。干脆起身穿好衣服,简单地洗漱过后,仆人送来早餐,他草草吃完,默默立在一旁的仆人利索地端走食盘。
  伊尔叫住它:“拿壶咖啡,之后没有吩咐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仆人躬身行礼:“夫人,咖啡对身体不好。主人说过,您只能喝花茶。”
  伊尔扫了眼万年不变的扑克脸,怀疑它的五官都只是没有表情的摆设:“……随便你。”
  喝了口淡淡的茶水,遣退碍眼的仆从,他从房间这头走到那头,从窗口向外远远地眺望,仍然千篇一律的蓝天白云,绿野芳踪,不过可以从高高的树后窥探到城镇的掠影。离他一公里外有着许许多多的人,大多数贫苦,小部分富足,极少数过着奢侈的生活;而那平坦的街道、高档的旅馆、庄严的教堂、繁华的集市,也在人们聚集的地方。以前痴心的向往以不再强烈,代之的是淡淡的见惯和疲惫。
  他无法忽略,自己一直困在敛织就的精密大网里,从挣扎到顺从到适应,他的生活彻底改变之时,他的人究竟变了多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退后一步,合拢纱帘,挡住了刺目的阳光。即使明知妖族的仆从可以无需过门地随便出入,但伊尔还是过去搭上门栓,才感觉踏实了些。
  压在他心头的重负,除了昨夜埃罗模棱两可的纸条之外,还有另一件,就是他对影的承诺。本来早应兑现的事,却因为一系列变故而拖延下来——当晚他就着凉发热,一直病了半个月,期间敛和珂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身旁,一天他找个借口支走了珂,用仅存的意识和力气收集了敛的血液(病重时他每天都会喝定量的血治疗),把小瓶藏在卧室的地板下。待他能够走动,敛便直接将他带出来散心,反倒没有功夫独自溜去阁楼了。
  伊尔不得不承认,对于这种耽搁,他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忤逆敛的意志,需要巨大的勇气和必死的觉悟,而且,他相信敛并不会轻易原谅他,即便看在他怀有鬼蛛后代的份上。
  他能做的,就是乖乖地呆坐在华丽空旷的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直到“它”脱离自己的身体。在那之后,如果他还有命在,就会不顾后果地放掉影,毕竟他曾放自己一条生路,也算扯平了。
  总有个声音在低低萦绕:难道除了与敛决裂之外,你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他给你的,不正是你梦寐以求的生活,为什么非要挣扎不休、鱼死网破?敛对你有多好,你感觉不出么?类似的追问,每每令他窘迫不安、夜不能寐。
  伊尔的理智时不时跳出来提醒他,敛的温情不会持久,真相迟早揭开。他,不过是利用后即可丢弃的容器罢了。
  敛返回之时,伊尔正在吃晚饭。他脱下外套,坐在伊尔旁边,切了一盘牛排,叉起一块送到伊尔嘴边。
  “唔……”伊尔容量有限的嘴巴顿时被塞得满满的,就像一只鼓着眼和腮的鱼,努力咀嚼了许久才下全部吞咽下去。瞥见敛淡淡的笑容,伊尔扁着嘴巴,不满地说:“我早就吃饱了。”
  敛点了点他的额头:“只有青菜沙拉?营养跟不上,吃苦的还是你自己。”
  “没有胃口,吃多了也会吐。”伊尔皱着脸,水汪汪的蓝眼睛分外可怜。
  “睡前加一顿夜宵好了。”敛揽过他的肩膀,“今天我和埃罗会面,他好像对你的身体状况很关切。”
  “他只是对你的钱很关切。谁让你这么不容易讨好呢?”伊尔按捺住狂跳的心脏,尽量平静地说。
  “不过,他对医术很有研究,过两天让他给你看看吧。每天吃的这么少,明明四个多月却没胖几斤,让我怎么放心。”敛抚摸着伊尔消瘦的脊背,能感受到薄薄的衣料下的骨骼。鬼蛛的胎儿生命力极强,它会给母体造成巨大的负担,伊尔食欲不振持续了很长时间,连珂都找不出治疗的好方法。埃罗来一趟,死马当活马医也无妨。
  “不,我没病。”伊尔眼光躲闪,额头微微出汗。
  敛皱眉:“这次埃罗来只是开一剂养神的方子,别过度紧张,我还不是为了你。这事就这么定了。”
  “嗯。”伊尔心虚地应了一声。

  探病

  埃罗出身名门,但由于家族没落,庄户收入远远抵不上各项庞大的支出,他从不拒绝任何能够赚钱的机会——比如帮助温特伯爵打理数百公顷的土地和农户,比如一本正经地扛着药箱为深入简出的伯爵夫人看病。据博纳夫人透露,她的未来女婿能够从温特伯爵那里获得至少每年一万里拉的馈赠。敛并非世俗之人,但他明白其中利益关系,对于埃罗的造访,他除了有些堵心之外,倒没生出猜忌之心。
  次日依旧天朗气清,埃罗准时上门。必要的客套后,敛和埃罗一前一后进入二楼的梳妆房间,掀开酒红色的镶边幔帘,最先入眼的是巨大的檀木梳妆台,几件琳琅绚烂的首饰随意地散落其上,可见首饰的主人并不在意这些价值不菲的美丽玩意。梳妆台旁边放着高背椅子,茶几,沙发,一色暗红。硕大的雍容沙发里,最不起眼的伊尔正坐在软垫上,宽松的白色睡衣、卷曲凌乱的金发、光裸纤细的双脚,都为他添了几分衰颓和疲累之气。
  或许是暖炉的原因,他的双颊泛着玫瑰色,嘴唇也鲜红了不少,双眼还是记忆中的轻浅水蓝,有点像儿时玩的玻璃珠子,任它在地上来回滚动,却反射不出鲜活的生气。
  “呀。”看到来人,伊尔先是一惊,镇静下来后局促地动了动身体,双手不安地攥着靠垫的流苏,摆出一副要哭似的笑脸,“怎么来得这么早,我还没准备……”
  敛摆了摆手,“你不用起来。”然后他过去,捞过毯子盖在伊尔的脚上,丝毫没有向他介绍埃罗的意思。
  埃罗尴尬地停在原处,咳嗽一声,鞠了个躬:“您好,温特夫人。”
  伊尔点点头,把目光从埃罗身上移开,忽而捕捉到了小桌上的茶具,忙探过身子泡茶。
  递给埃罗的茶水加了过多的糖和牛奶,他勉强抿了一口,不动声色地把瓷杯放回盘子,严肃地说:“夫人最近有何不适?”
  埃罗坐在伊尔对面,敛则默然且漠然地坐在伊尔旁边,味蕾麻木、神情平静地慢慢喝着茶。
  伊尔窘迫地拢着刚刚敛披上来的外衣,拨着一绺垂到额前的散乱长发,眼睛不断地飘向敛,“头疼,经常眩晕,很容易累。”
  “做恶梦吗?”埃罗盯着伊尔。
  “嗯……”伊尔歪了歪头,自从再次回到敛身边,他愈发瘦削白皙,加上时常出现的空茫表情,让人想到睁大眼睛、疑惑般望着主人的娃娃,“我睡得很好。没有做梦。”
  “啊——让我看看你的舌头。”
  伊尔乖乖张开嘴。
  例行检查几乎省去了大半,敛提前就说过,只许看,不能碰,但埃罗还是得出了一个结论,不,是两个。一,伊尔的确没病,除了心病之外;话说出来,哪个跟了妖魔的人类没有心病?二,伊尔这个人确实只是个普通的长工,毫无个人魅力可言,无聊透顶。
  敛最先受不了压抑的气氛,一摔茶杯,径自没打招呼便走出去。埃罗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帘幕后,刚想说话,却被一个手势止住。伊尔一反方才的僵硬失神,灵活地侧过身,似乎是努力听什么,一分钟后才放松了戒备的状态,急切地对埃罗小声道:“他去拿甜点,一会儿回来。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埃罗马上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伊尔,你听我说的做,我保证帮你摆脱大妖,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伊尔静静倾听,眼眸低垂,看不透其中的情绪。
  “对于大妖来说,浑身唯一的弱点,便是人化时印记的位置,虽不足致命,但是能对他造成短时间内难以修复的损伤。我正在计划……”
  “够了。”伊尔打断他,“我不会这么做。请你不要来找我,迟早会让敛怀疑。他发怒的后果,你承受不起。”
  “难道你心甘情愿地做他没有灵魂的傀儡?”埃罗为他自甘堕落的行为感到生气,更为未完成的心愿而焦急。
  “不关你的事。”伊尔站起来,走到镜子近前梳理昨夜压乱的头发。
  埃罗仍不想放弃,试探地问道:“你认识兰姆吗?”
  执梳的手一顿。伊尔微微偏头,咬唇不语。
  “他是我的朋友,一年前失踪。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他的行踪。”低沉的嗓音含满了忧伤,“请你告诉我,他是否活着。”
  敛走到厨房,随便点了几样食物,灵将它们一一放进托盘里,他接过盘子,若有所思地上楼当口,一道清亮柔媚的声音拦住了他。
  “敛。这么久没见,可想我?”
  敛转身,放下食物,隔着数十米,盯着门口处亭亭站立、满脸假笑的妖。来者不善,她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抛下正事,专程跑来骚扰他。
  “你总是这么无情,见了面都不关心人家。你难道忘了,是谁为你收拾妖界留下的烂摊子,对付影族的余孽?若不是我,他们怎么肯善罢甘休,放你在人间快活?”白霄哀怨道,几步上前,优雅地闪到敛面前,银白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敛,仿佛真的触动了辛酸事,“眼看影族快要除尽,可影艾卡还好好地活着,让我如何安心?一不做二不休,你若要对影动手,便彻底狠绝,拖泥带水的不像鬼蛛的风格。”
  敛虽然没涉足妖界,但对其中争端清清楚楚。半年前,他只身接伊尔回返,果不其然遇到了醋意大发的影,于是拉开了他们之间第一次对决。那次他受了伤,不过成功将影封印,白霄一直在旁坐山观虎斗,结果一出,便悠悠然现身,自告奋勇地帮助敛除掉影族。
  鬼蛛本世代与影为敌,敛当时亦担心影的手下会来找他的麻烦,于是两只性格迥异的大妖总算达成默契,敛保证搞定影艾卡,白霄则趁着群龙无首的时机吞食影族的地盘。
  “我会杀他。”敛稳稳端起托盘,从容上楼。
  白霄吃吃笑道:“我怕你反悔,特意提醒你——影这个家伙惹不得,现在你我都做了对他不利之事,他一旦自由,我们就没有安生日子了。”
  “你想太多了。”
  “抱歉。之前我以为你对他仍有情,原来是我多虑了。哈哈哈,不过影真的好蠢,大笨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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