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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剑奇谭][苏兰]惜福休修朽-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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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剑奇谭＇＇苏兰＇惜福》休修朽
第一章
天空被翱翔天际的黑龙割裂出界限分明的两半，龙欲西飞，风堆云送，海浪激涌。
方兰生仰着头遥望，风里还有海水咸腥的味道，通过鼻腔钻到喉咙和口腔里，咸得发苦，干得发涩。
他知道百里屠苏和风晴雪定在龙角之上，乘奔御风，看尽山河风光，而他站在这里，看着黑龙从头顶掠过，巨大的阴影投射下来，把心也遮蔽了。
襄铃在一旁呜呜咽咽的哭，方兰生抬手，想要劝慰一番，几次张了张口，说不出来。
像是失去了言语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红玉望着天际喟叹一阵，捏着衣袖背过身去，遮住了整张脸。却听襄铃惊呼一声，忙拭去眼角泪珠转过身去瞧。
瞧到的是方兰生使了翻腾之术，朝着黑龙踏空飞去。
然而黑龙行速太快，须臾千里，他一介凡人怎么追的上。
方兰生在后头苦苦追赶，体内真气渐渐泛空，脚底蹒跚虚浮，也阻不过黑龙渐渐变成一条弯曲的黑线，阻不过他又从黑线变成天际边缘的一个点。
直到再看不到黑龙踪迹，方兰生才突地脚底一个踉跄，直直从高空坠落。耳旁风声呼啸，却意外的轻松。
方兰生轻轻地笑了，终究还是没追上。
百里屠苏永远是这样，远远地走在前头，背影刚直，似军人一般竹节劲拔。偶尔回头，也是一言不发，面色沉静冷漠，更衬得眸里郁墨，眉心一点朱砂愈发鲜红。
他说此番抉择，为心之所向，永不言悔。
他说纵使化作荒魂，亦是以另一种方式永生于这苍茫大地。活于风、活于云、活于晨露、活于尘土。
他难得说长又长的话。
他说兰生。往后你抬眼，伸手，我便在你身旁。你，以后与孙小姐成了婚，无需念我。
方兰生抓着百里屠苏的衣襟，松了紧、紧了松，而后扭头恨声。
谁要念你！本少爷与孙小姐成亲自会过得幸福美满百年好合只羡鸳鸯不羡仙，哪里会惦你念你！
百里屠苏掰过他的头，目光里减了平日清寒，添了些许感伤，少年书生努力想移开视线，无果。百里屠苏盯着他，沉默半响，说，当真如此，甚好。
方兰生恨不得一板砖拍过去，砸傻了他，自此没有解封、没有融魂，该多好。
他说他与欧阳少恭，共享一个神的魂魄，总要有个结果才好。
百里屠苏伸手拨开方兰生额前碎发。方兰生胡乱摇头，不让他好好的碰。
百里屠苏见状，也就收回手。
罢了。他说。目光沉淀，语气里有丝丝的难过和释然。
然后在方兰生错愕的目光下转身离开。
方兰生一时呆愣，也知自己伤了百里屠苏的心，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拉住他。
我、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百里屠苏背着他站了片刻，方兰生像是要把整个人都挂上去一般拽住他的衣袖，拽出两团从中间向外发散的深浅不一的褶皱。
铺张开来，像极了凌空肆放又迅速凋零的夜昙花。
百里屠苏肩上的负重像是多了半个方兰生，然而他没有回头。
他用另一只手握住方兰生拽着他的那只手，握了片刻，他常年握剑在手心磨出的细茧缓慢地摩挲过方兰生的手背。一寸一片刻，仿佛是留恋不舍，却在方兰生松了手劲后一把抓开他的手。
松手。走了。
方兰生愣了片刻，见他连头都不回，也咬着牙回身大力关了房门，啪啪两声，两相隔绝。
门外人驻步对月矗立，门里人靠门望梁。
横亘在中间的，不止是一块门板。有很多很多，天命、责任、天灾、人祸、情债。一桩桩一件件，都比那点不能对他人言说的感情来的重要。
所以才绝望。
你只能看着他走向灭亡。
看着他走向他所谓的永生。
方兰生闭上眼。
纵使身死，他方兰生的魂魄也会进入轮回，投胎转世，化不了荒魂。
成不了风、成不了云、成不了晨露、成不了尘土。
纵使身死，亦是天人相隔，转世忘却一切成空。
无法相伴。
方兰生抬手挥袖，在空中翻了身，脚底又产生翻腾术的气流，摇摆一阵，往地面飞去。
今生还债，来世还债。
此番抉择，乃思虑周全，亦永不言悔。
待他还完所有的恩情债义，便化作荒魂，同你做这风、这云、这朝夕晨露、这晚霞尘埃。
千年万年再不要分开。
落地是翻云寨，这地方如今已无半妖，只有一些山精小兽偶尔跑过。方兰生缓缓抬手，遮住大半的脸，手里的佛珠散发出莹润的光泽，七窍玲珑宝光色，可镇鬼、摄灵，已经不是最初的紫色。
不过数月，已是这般物非人也非。
再没有一个人，可以在你唧唧歪歪的时候，冷冷冒出一句“闭嘴”了。
再没有一个人，会在你上窜下跳的时候，扶着额一把把你拽到身旁，要你安静了。
然而生活还是要继续。
方青坐在门口晒太阳打盹儿，自从方兰生逃家，算得半个贴身小厮的他也整日无所事事，清闲得很。
“阿青。”
“啊？在！”方青从迷蒙睡梦中惊醒，条件反射似的一下子跳起。“少、少爷！您回来了？”
“是啊。”方兰生低应一声，“你找齐伯挑个好日子，备上礼单，随我去孙家提亲吧。”
“啊？是、是！”方青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欣喜得一时语无伦次，“哎呀少爷，您终于不任性了。太好了、太好了。我要马上把这消息告诉二姑爷、三小姐，对了还要修书告诉大小姐四小姐五小姐和老爷……”
方兰生眉眼弯得比往日更甚，一派温和谦良，“嗯，他们一定很开心。”
方青急急行了礼，就迫不及待地返身去告知方三姐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他没看到，他从前如猴儿一般上窜下跳、碎嘴的小少爷，望着西面天际浮云，挂着嘴角浅淡的笑，闭上了眼。
何谓幸福？
有个人曾告诉他，幸福便是，学会惜福。
………………
第二章
天微曦。
青蓝与朝霞红日辉映，于是山脊踱上霞光金边，树木在这青蓝天光下缓慢抽出新枝。这本是个晴好的日子，万物向着朝阳，等待它又划过一个清朗周天。对翻云寨已经变成半妖的土匪来说，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有黑衣少年，执一柄青光银剑，面色冷若冰霜，笔立寨内大道。
他身后是蜿蜒的红色溪流。
有道旁棕木的围墙上汇入的，也有从剑尖淌下的。暗红血色沿着坑洼的黄泥大道铺展成一棵繁茂大树。
它们之前存在于各式各样的主人身上，或是贪婪的、或是残忍的、或是邪妄的，如今都归为一体，回归它们最初的形态，无善无恶，无形无灵。
常言道生命本无罪恶，滋生罪恶的，往往是寄宿生命体的灵魂。可灵魂，向来虚无缥缈，信而不得见。
正如那些浮游空中的微元，它们或许是构成这大千世界的主体，它们或许主宰了这个世界万物的生死浮沉，但，肉眼从来看不到。
我们仰望上天，望到的，永远是这青蓝到透彻，又被霞红渲染得剔透的苍穹。
百里屠苏步伐挟着劲风，手中的剑仿佛能将空气也割裂成两半。——就像他那个人一样，眉峰冷凝，偏又锋利得像一把剑。
一把太古戾剑。
他手执剑时，别人只是远远一望，便觉胆寒。
稍远处的围墙后贴着两个身穿官服的人，其中的吴勇拽了拽身旁的贾大单，悄声问：“我说贾大哥，跟着这、这少年蹭功劳真的没问题吗？我怎么觉着他比那些妖怪还可怕？”
贾大单压低了声音回他：“都跟到这了我有什么办法？难道现在冒着被那些妖怪吃掉的危险返回去吗？跟着吧，至少他不吃人！”
两个官差在那里嘀嘀咕咕，自以为掩藏得很好，孰不知这些对话已经全落进了百里屠苏的耳里。
百里屠苏却像没听见似的，无动于衷地继续往前走。一路上剑起剑落，匪妖血溅当场无数。
他寻到一个山洞，门口有两个妖化的土匪把守，像是他要寻找的关押村民的山洞。
百里屠苏略退小半步，掩在树后，等确定洞内关押的就是被抓来炼药的村民后，就手里蓄力，一跃而出直刺左边妖怪的心口，右边的妖怪见状提着大刀砍过来，百里屠苏趁他刀还没落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脚一踹，直踹得那个妖怪倒飞到背后山岩上，脊柱与心脏俱碎。
一招两命，百里屠苏收剑，抬腿入洞。
外面日头煦暖，一脚踏入洞内却是潮湿阴冷扑面，一步之隔，冷热有如乾坤两面，阴阳两极。
沿途只有遥相呼应的幽蓝火光在这个阴暗的地方洒出一点微弱荧光。灯光明灭，山洞的道路两旁有等距的石柱，每个柱上都用铁链裹了干尸。干尸一律的嘴巴大张，双眼突出，仰姿，显然是死不瞑目。
百里屠苏皱眉，继续前行。洞内潮湿，沿途有不知名的液体滴答滴答地从洞顶掉落地面，溅起的小水花滴答、滴滴答、滴滴答答、滴答……规律得像是吟泣的挽歌。牢房一个接一个，都是空的，牢里的稻草一团一团的堆在一起，有的还被压得变了形，能看出这些牢房里以前还有人被关押过，只是现在已经没了，可能是死了，拉出去埋了……也可能真的是被这里的妖怪吃了。
想到这，百里屠苏加快了搜索的步伐，他一路跑到这个洞的最深处，终于在那里发现了还活着的被关押的村民。等百里屠苏解释清楚自己是来救他们的，就听到有人问：“不知少侠带了多少人来救我们，可够一次将我们所有人都救下去？”
百里屠苏闻声望过去，面前的少年一袭青衫，眉眼清秀，他学着江湖中人一抱拳，头上的青色发带就垂至了耳旁。
在这幽暗的密室里，更显青卓。
就像这时外边的天色，青天白日，霞光晕染，若这少年出去了，往那一站，也不知分不分得清，到底青的，是那万里长空，还是这清朗少年。
当然，若他能不说话，或能使这形象保持片刻，可是方兰生是谁？那是能将斗战胜佛的武力全部转化为口舌之好的少年，他能不说话吗？
他一说话，便露了底，将那些乍一看如诗如画的美感全部赶去了九霄云外，他一说话，便只让人觉得跳脱无奈，他一说话，便满室都是他的声音回响了。
间或夹杂一两句他人的声音，那绝对，也是为他说更多的话推波助澜的。
“没有人与我同来。”百里屠苏答，嗓音平淡，但铿锵有力。
“哇！你居然是一个人上山，功夫一定很厉害吧。都说江湖侠客仗义助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看样子以后要多出去走走，‘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百里屠苏听了半天，只得答：“不过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罢了。”
“哎？”方兰生惊讶，半张着嘴，透出三分傻气二分呆滞。
百里屠苏说的是实话，一路行来，他只是靠揭榜赚取盘缠，并非闲得无聊到处行侠仗义。志传话本看得太多的方兰生却全然不信，以为他自谦，连忙摆手，继续毫不保留地表达自己对江湖侠士的崇拜之情：“少侠不必谦虚了我听说江湖侠客都是救人于水火不喜自夸，浩浩深恩不求回报，杀生成仁，舍身取义，为国为民，肝脑涂地——”
百里屠苏闭眼，扭头，实在忍不得了，低喊一声：“闭嘴，好吵。”
当头泼下一盆冷水，确实让方兰生安静了少顷，因为他愣了两秒，然后怒了。这人跟那些话本里的大侠也差得太远了！方兰生想到这，顿时血气上涌，冲到了头顶，他也分不清是因为面前这个一身凶煞戾气的少年破坏他心目中的大侠形象而生气，还是因为这人没好气的打断自己的热情而生气。总之，他这么说让方兰生很生气就是了。
“你……你这人好没礼貌，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你该知道的吧？还有还有，我夸你那么多句，你好歹也该说句不敢当吧？居然还嫌我吵？”
百里屠苏被骂，又扭回头来看他，方兰生见了，立刻皱眉，环胸，昂脑袋，动作大得脑后的青发带在肩上来回荡了荡。他用侧脸的一只眼瞥百里屠苏，语气不善的撇嘴：“看什么看？难道我讲得没道理？”
一直隐匿在牢房后方阴影里的欧阳少恭听了也笑得直摇头，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还不许人家看你两眼了。实在看不过去眼，走出来几步：“好了，小兰。当务之急便是早些从此地脱身，一些繁文缛节就不必追究了。”
方兰生犹不气顺，转头对欧阳少恭说：“可是他……”见欧阳少恭不甚赞同的摇了摇头，才无奈的改口说：“好吧，既然少恭都这么说了，本少爷就大人不计小人过。”
要说有谁能治得了成日上蹿下跳的方家小公子，除了他五个凶悍的姐姐外，也就只有和他发小的欧阳少恭了。如果真比起来，面对五个姐姐的妥协多是迫于暴力，面对欧阳少恭时的听话却每是方兰生自愿的了。
百里屠苏本来打算立刻救走他们，拔剑对准牢门上的锁就要砍下来，欧阳少恭忙喊住他：“少侠，我们集体中了软筋散，行动不便，若是直接放出我们，行不过百步就就无力再走，到时只怕被寨中妖怪追上，反成拖累。在下行医，常备丹药在身，其中亦有解软筋散之药，只是随身包袱被妖怪搜去，需要取回在下的包袱方可为众人解毒，还请少侠先去取了解药来。”
中了软筋散？百里屠苏下意识地转眼去瞧方兰生。
方兰生横眉竖眼做出一副不怎么凶恶的凶恶状，精力旺盛地朝空气挥着拳头，“不提这事还好，这群山贼又狠毒又贪财，见谁的东西都要抢走！要不是我那串通灵的佛珠也被抢走，早就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百里屠苏低敛眉眼，收了目光。
方兰生豪言壮语说完，却见其余村民纷纷露出怀疑的眼神，心里更恼，转而对欧阳少恭说：“少恭你放心，待取回佛珠，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百里屠苏目测就知他顶多也就会些花拳绣腿，总有些人真正的战斗都没打过，却以为自己一点三脚猫功夫就能让全世界都为他让步的。想到这，百里屠苏轻嗤，干脆告诫他：“手无缚鸡之力，连自保都做不到，还想妄谈保护他人。”
“什么什么？你说谁手无缚鸡之力？”
百里屠苏凉凉瞧了激动跳脚的方兰生一眼，说了一句自去山寨主厅取药就转身离开。他还没走两步，背后又传来欧阳少恭的声音：“少侠且慢。在下欧阳少恭，这位是方兰生，与在下乃是总角之交。适才忙于议论逃脱之计，尚未请教少侠尊姓大名。”
“…………百里屠苏。”百里屠苏沉默一阵，又说，“这种事无须在意，今日之缘，明朝逝水。”
方兰生略微讶异，偷眼瞧了百里屠苏的背影几眼。光线幽暗，他的背影在幽火一样的光照下黑得浓郁，晦涩莫常，于是生了那么一丝丝隐约的同情，但又很不厚道地想，活该！谁叫你做人这么讨厌！
刚有点“同情”混杂“活该”的复杂情绪滋生的方兰生忽然又听到欧阳少恭夸奖百里屠苏的姓名极其特别，听他说什么屠苏屠苏，寓含屠绝鬼气，苏醒人魂之意。
那点复杂微妙的情绪立刻全部转化成了不痛快，立刻哼了一声接话：“……屠苏、屠苏……哪里又有少恭你说的那么特别了，怕是他家里人腊月里喝酒时随便给他取的吧？”说完仍有些恼意地鼓了脸颊。
欧阳少恭笑意扩大了些些，若是没有记错，小兰的名字，就是他爹喝兰生酒时取的。于是微微笑着又是对百里屠苏一番如何如何好的夸奖，方兰生不服更甚，“少恭你干嘛这么讲，我也很强啊。你等着吧，等拿回佛珠就是我大显神威的时刻了。三军可砍头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水仙不开花你当我是蒜头，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头——”
“小兰。”
“恩？”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欧阳少恭的笑意勾勒出一条弯弯的唇线，线尾上俏。
他本君子端方如玉，这刻又添眉梢温柔、眼角宠溺。
好似他宠这个少年，是溺到了心坎里。
………………
第三章
方兰生被欧阳少恭点出又用歪了俗语，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
他们身后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咳嗽几声，欧阳少恭脸上便露出略微担心的神色，走过去扶住她，“寂桐，你觉得如何？……再撑一阵，若是顺利，我们不久便可离开这里了。你平日服的那些调理之药也都在我的包袱中。”
寂桐轻拍胸口，摇头，“没什么……只是这洞中湿冷了些，出去便会好了。”
“可恶！那群山贼真是冷血！桐姨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被关在这阴冷潮湿的地方，每天送来的水和食物又少得可怜……”
欧阳少恭轻轻一笑，安慰他，“小兰别急，会好起来的。不信你看，今天不就比昨天好些？至少有人来救我们。我相信百里少侠一定能带所有人脱离险境。”
这话又让方兰生不太乐意了，撇了撇嘴回道，“……是是，就看那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神通广大深不可测贼眉鼠目五官歪斜的少侠如何大展身手吧！”
欧阳笑着摇头，边扶寂桐在一旁坐下，边说，“你啊，孩子气……”
“我哪里孩子气了……”
方兰生不满地嘀咕着，见寂桐和欧阳少恭都已坐下，也在自己这几日坐的那个地方坐下了。
等待百里少侠取回包袱和解药的过程是极其缓慢的，时间好像刻意放缓了脚步笑话他们的心焦。
有人焦躁地踱步，有人忧心，有人发抖。
方兰生抱膝坐在一旁，难得的安静，欧阳少恭见状轻笑，走到他身边坐下：“小兰还在因少恭一句‘孩子气’生气？”
方兰生挠头，“哪、哪有……我怎会和少恭置气，又不是小孩子……”
欧阳少恭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笑道：“确不是小孩子了，是我唐突了。恩，要是小兰能再长高点，可就更像大人了。”
“我方家男儿都是过了弱冠之年还能长个儿的，你看我爹和我爷爷都不矮——”
欧阳少恭仍是笑，那张脸在幽蓝的光照下也不减如玉风姿，反添温暖亲和，“恩，确还要等到小兰弱冠。”
方兰生沮丧地垂了脑袋：“算了，我总是说不过少恭你。”
欧阳少恭摇着头笑，抬眼瞧牢外，幽暗中一道挺拔身形踏来，又对方兰生笑道：“百里少侠回来了。”
方兰生见百里屠苏只身前去干掉妖大王又只身回来，内心深处其实佩服得很，但又拉不下那个脸赞他——反正这厮夸他也不知道要礼貌接受，实在讨厌的紧。
百里屠苏将一个大包袱递到牢房里头，村民纷纷从里面翻出自己的东西，包括欧阳少恭的药和方兰生的佛珠。
那是一串紫檀佛珠，佛珠上还留有幽暗的檀木香气。
方兰生将佛珠戴回手腕上，微撇了头，面上光华若莹，眼底光彩熠熠。
一开口，却是献宝似的拖着音调跟欧阳少恭说：“少恭～少恭～看我的。你们都退后～唵班札巴聂吽——破！”
咔哒一声，牢门锁掉在了地上。
方兰生心底雀跃，呲牙一笑，转头巴巴地望着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一看就知他想要夸奖，愈发笑得宠溺，从善如流地答：“小兰果然厉害。”
方兰生得了夸奖心里很是高兴，高兴之余还不忘挠着头谦虚一把，“嘿嘿，我也是第一次念这个咒，没想到就成功了。我爹说我有斗战胜佛之像看来不是骗我嘛。”
说完，他率先打开牢门走出去。
有鸟立在牢门外大石上，卷翅自梳羽毛。
这鸟通身雪白，脖间挂一串与百里屠苏脖间如出一辙的兽牙颈饰。体态丰腴，圆圆滚滚，很有些娇憨之态。
“这只肥鸟哪来的？”
“阿翔是海东青。”百里屠苏答，那只唤作阿翔的鸟便高亢地叫了一声，啸声亦不似普通鹰类苍劲，反增了憨意。
方兰生立刻笑出声来：“噗～你是说，这是海东青？不要骗人了！海东青我虽然没亲眼见过，却听书院里的先生说过，那是被称为万鹰之王的最勇猛剽悍的鹰，是外族进献给朝廷的最珍贵的贡品之一。你这只，分明是一只肥母鸡嘛，哪里像鹰？”
阿翔又引颈叫了两声，比之刚才那一声，又高亢许多。倒真有了些鹰啸的意味。
百里屠苏也冷声警告方兰生：“再要胡言，休怪我不客气。”
那两名偷偷跟着百里屠苏的官差认得他是方家小公子，想着刚刚在外面自己口无遮拦把这鸟说成肥鸟就被百里少侠用剑指着脖子威胁生命，很有必要提醒方兰生一下：这百里少侠养的鸟，绝对不能说它肥，而且绝对不可以说超过两次。
官差不提醒还好，他们一提醒，方兰生反而指着阿翔哈哈大笑起来，“怎么说不得肥，我偏要说，居然会有人带只肥鸡在身边，哈哈哈，难道是食物不够时用来炖汤？”
百里屠苏顿时剑眉倒竖，右手移向剑柄。
他那把剑还未拔出，阿翔就已经先他一步拿颗小石子砸了方兰生——百里屠苏的鸟，当然也不是任由人欺负的。
方兰生后颈被打，吃痛地怒瞪阿翔：“你这只死肥鸟，拿什么东西暗算我？”
阿翔鸟哼一声，把它白白圆圆的脑袋撇向一旁，作不屑状。
方兰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百里屠苏扭头无视他就算了，居然连他的鸟都能做出这么讨厌的事！当下指着它就开始骂：“死肥鸡——芦花肥鸡——飞不动的肥鸟——圆球肥鸟——”
肥鸡啊，肥鸟啊，一共说了七次啊七次。
吴勇和贾大单早在他说到第三次的时候就不自觉地一抖，心想方家小公子小命休矣。
哪知半睁只眼等了半天，没看到方家小公子血洒当场不说，百里少侠连剑都不曾拔——少侠他只无言地沉默了半响。看那少年欺负他的宝贝阿翔。
吴勇和贾大单悲愤了，是真的悲愤了。
他们俩加起来才说了两次，就被用剑指着脖子威胁性命，方家小公子一个人就说了七次啊，什么动静都没！
这是什么？这是肥鸟大侠在搞差别待遇！
显然的！肯定的！绝对的！
欧阳少恭看戏看到这，终于出声阻止方兰生，冲他招了招手：“小兰，别闹了。过来将这颗软筋散的解药服下，再帮忙分发给他人。”
“哦，好……”
大概也只有欧阳少恭劝得住他，方兰生立刻撇了阿翔乖巧答应，反正他也占够了一只不会说话的鸟的便宜，就心满意足地跑去吃药发药了。
“……”百里屠苏扭头，闭眼。
他觉得，方兰生就算不吃解药也无大碍。
牢里的村民们都吃了解药，欧阳少恭又请百里屠苏去救早先被抓走的两名村民，方兰生见欧阳少恭第一个想到的人不是自己，立刻毛遂自荐：“少恭不用其他人，让他们先把桐姨送下山，我陪你去就好了。”
欧阳少恭笑着摸摸方兰生的脑袋，默许了他一起跟来。
洞外的妖怪尸体无数，横七竖八地躺着，身上多是当胸一剑，或拦腰砍断的伤口。
方兰生一路见之，目露不忍之色，走了没几步，终于停在一堆尸体前，恭谨地执佛礼，“阿弥陀佛……但愿以身死净除业障，地狱之中不用经受刀山火海。”
百里屠苏闻声微挑高了半边眉诧异地回头，那个聒噪的少年此刻是难得的认真。
眉敛目静，清秀的脸因神情变得肃穆。
和刚刚还在大肆取笑阿翔的那个书生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他手中的佛珠伴随一段又一段冗长无解的梵文散发出紫色光芒。温平祥和，静人心澜。
方兰生念完往生咒，收起佛珠，旁边的吴勇存了讨好的心思，就啧啧的赞他心善：“方小公子倒是好心，这些妖怪可是险些把你们扔进大锅里煮了……”
方兰生听了赞扬却并未露出喜色，反而仍纠结眉头，神情认真道：“……虽然是这样，可毕竟是半人半妖，几天、十几天前他们还跟我们一样是人……”
他话音未落，欧阳少恭面前突然窜出一个妖怪，方兰生立刻冲过去挡在欧阳少恭面前：“少恭！桐姨！别怕！我念咒禁制住它！”
他刚说完，斜地里一把剑刺出，已经杀死了那个妖怪。
方兰生愣了愣，随即倒竖了眉，指责百里屠苏：“你、你做什么？！它已经受伤了，说不定它自己也不想变成妖怪！你怎么能不问青红皂白就一剑杀了，万一他根本不想攻击我们呢？”
百里屠苏觑一眼地上的尸体，血呈黑色，肌肉腐烂，声如兽吠，早已是形毁神灭，妖气侵体死而不僵，虽可行动却不过是一堆烂泥行尸罢了。百里屠苏心念千转，低头，轻轻拭掉剑上残留血迹，只说了一句话：“如此这般，哪里还算是个人。”
尾音落地，百里屠苏抬眼瞧向方兰生，眼底一派通透澄明。
却见对方满脸怒容，颤着手指指着自己，显然并不理解自己的好心。
“你——！”
方兰生憋了半天，憋出一个你字，又被百里屠苏一番抢白。
“口口声声说人，常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是妖，无错也成了错处，若是人，便多大的错都可饶恕，这等双重标准就是你的仁慈？”
方兰生三番两次被抢白，气得跳脚：“满口胡言，我根本、根本没这样说过！明明是你杀心太重！连一个重伤的都不肯放过！”
百里屠苏直视他，解释道：“这个半妖早该死在我剑下。他身上带有剑伤，之前侥幸逃脱，如今自投罗网，按你的佛说，就是自有缘法。”
方兰生哪里遇到过百里屠苏这么一本正经胡乱解释的人，当下气得呼吸都不顺畅了，“什么佛！什么佛法！诡辩、全是诡辩！古人云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果然没错！”
百里屠苏仍然一脸严肃无表情，不屑与方兰生争执。
至于他这番数落，本意绝对不是对方兰生欺负阿翔的打击报复。
绝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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