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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蓝之音-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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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这是清风,以后他就是你的师兄了,要好好相处。”玄毅把一个板着脸的少年领到自己面前。
这个大自己几岁的男孩,有着漆黑而深邃的眼睛,和与年龄不相称的镇定表情。
少年清平羡慕这种镇定,因为自己总是被别人欺负得哭鼻子。
“师兄从哪里来的呢?”清平好奇地问。
彼时,两个少年站在山顶的巨石上,整个碧灵派隐藏在一片云雾之中。
“当然是从山下了。”清风望着远处,淡淡地说。
“为什么要上山呢?师兄的父母不会舍不得吗?”
“没有父母。”清风没有回头,但是语气生硬了些。
“这样啊……对不起。”清平垂下头,但是心里却忍不住雀跃。“师父说,我也是没有父母的孩子呢。”
自己终于不是被孤立的一个了。
“这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清风回过头,冷冷地盯着清平:“山下有很多与我们一样的人,但是他们却没有我们这样的命运。你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伙,是不能体会到这些的。”
“可是……”清平觉得,即使没有父母,自己依然很幸福。
“该回去了,玄镜长老要检查我们的课业。”清风面无表情地从石头上跳下,把清平丢在原地。
“没有父母?”面容姣好的少年淡淡
地笑了笑。“这不可能啦。”
从遥远的地方,坐着马车来到碧灵派的,漂亮的男孩。
清平记得第一次见到身着华贵绸缎、由女佣搀扶着走下马车的清逸时,自己脸上那吃惊的表情。而清风,只是皱着眉头在一旁看着。
那养尊处优的姿态,高贵而不可一世的表情,都在展示着清逸与自己的巨大距离。原来,人和人的生活,可以有如此的差别。
说不定是个娇生惯养难以对付的大少爷,清平这样想着,望着面前身着华服的少年。
少年轻轻抽泣着,望着离去的马车,却没有追过去。
——离去的马车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而被清平担心为“大少爷”的人,也脱下了华贵的锦缎,穿上素色的道袍,与大家打成一片。
“你这么喜欢练剑啊。”少年清逸坐在树下翻着书,坏笑道:“那以后就叫你练剑狂好了。”
从那时起就是个毒舌的人了啊。
“不要担心嘛练剑狂。”这天清平又因为别的弟子的嘲笑而跑回屋子生闷气,清风也板着脸走进来。
师兄也被欺负了?
“诶呀,你们两个,不要总是板着脸呢。”少年清逸合起书,走过来拍拍清平和清风。“听说,总是生气会提前变成老头子哦——”
清风扭过脸:“没有生气。”语气中带了些倔强。
清平把头埋进臂弯。
“你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没有父母呢?”清逸用书敲敲桌子:“人人都有父母的。”
“我父母已经死了。”清风生硬地说。
“那是你哦,师兄。”清逸摆摆手:“可是练剑狂从来没有见过爸爸妈妈,说不定——”他挑起眼:“说不定,练剑狂的双亲是了不得的人呢……”
了不得的人么?
少年时代的回忆淡去了,清平望着面前的灯火。师父的背影在前面。
穿过了上次经过的村庄,走过高大的城墙,安静的夜晚变得明亮起来。眼前的灯光变多了,虽然是夜晚,砖石铺就的街道上依旧有稀稀落落的行人。
“这里是清池镇。”玄毅看清平好奇地东张西望,笑着说道:“是山下最大的城镇。”
城镇,清平从未见过这样热闹的地方。自己的父母就在这城镇上吗?
“白天还要热闹呢。”玄毅带着清平走在街道上。“我们先住下。没想到咱俩速度这么快,我原来预计天明才到的。”他停在一栋高大的房子前,敲了敲门。
店小二探出头。“两间上房。”玄毅平静地说。
小二打开门,把两人让进去。
“平儿,头一次出来,可要好好休息。”玄毅微笑着拍拍清平,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
清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了不得的人。
无数次幻想过的父亲和母亲的样子
,正在梦里对自己微笑。
清平也不由得微笑起来。
怀揣各自的回忆,三个少年都在挺拔地成长着。
“又在这里了?”清风扶着树干,望着池边的雅乐。
“……”雅乐把身子缩得紧了些。
——他今天没有来。雅乐搓着手里细细的藤蔓,几根交错着的翠绿色,打起一个个漂亮而精致的结,长长地飘荡进水里。
“天要亮了。”清风看雅乐没有要动的意思。“在等什么人?”
雅乐叹了口气,摇摇头。“该回去了。”他站起身。
今天应该是不会来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网好像坏了……哭……
☆、父母
第二十三章 父母
(背景乐:Maenam——Jami Sieber《Music from Braid》)
门外响起师父的催促声,清平跳下床。
几乎没怎么睡着,虽然这床又大又舒服,比自己的小床不知豪华多少。
一闭眼睛就是幻想中父母的样子。有时候他们成了住在高大宅邸中的要人,有时候又成了隐居在城镇中的武功高手。
梦里千变万化的父母的面孔,唯一不变的就是他们迎接自己时脸上的笑容。
即将见到的父母,也一定会以这样的笑容迎接自己吧。
清平按捺住心中的激动,跟着师父出了门。
阳光斜射在街道上,青池镇的上午一派喧嚣。
挂着大匹布料的裁缝店,冒着热腾腾热气的小吃摊,出售各种杂货的店铺。琳琅满目的新东西让清平应接不暇。
走街串巷的货郎,台阶旁嬉戏的孩童。贵妇和小姐们在车里窃窃私语,身着长衫的士人在马上意气风发。熙熙攘攘的人们挤在石板街上,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果然很热闹啊。”清平心情很好地四处看着,这就是他们所说的“山下”了。
“平儿,别光顾着看。”玄毅在前面提醒。此时他们正走在一条笔直的道路上,道路的尽头是一栋豪华的建筑。
辰时,水云阁。
“乐儿。”玄寂坐在桌案前品着茶。“我想听你弹琴了。”
雅乐转身取过墙角的琴,横放在腿上。
“乐儿弹琴的样子一直都是这么美啊……”玄寂放下手里的杯子,撑着下巴打量着雅乐。
雅乐撩开散在琴弦上的头发,轻轻地试拨一下,皱起眉。
“怎么?”
“没什么,只是弹起来不太顺手。”雅乐慢慢地调着音。
“是清风派人做的新琴吗?”目光在琴身上停留片刻,玄寂打量着琴头,上面的琴漆乌光闪闪。“这可是极品的‘蕉叶’琴,估计是花了那孩子不少功夫才弄到的吧。”
“还是之前那把‘落霞式’比较好用。”雅乐挑着商弦,凄厉的琴声在室内回荡。“不过那天晚上弄坏了。”
“呵呵,用一把琴换一柄剑,还是划算的。那个粗俗的铸剑师,临死前能听到乐儿的琴声,也是他的荣幸。”玄寂一脸不在意。“这么多年,乐儿经手过的琴不计其数,却还没有一具琴能配得上你这‘音神’之名。”
“哪里有什么‘音神’,只不过是个半人半神,不老不死的怪物而已。”雅乐的手在琴弦上轻轻地挥着,音乐变得柔和起来。“离了琴,什么也做不成。”他淡淡地说。
“呵呵,乐儿。你是在抱怨我禁锢了你的力量么?”玄寂微微侧过头,看着雅乐袖子里若隐若现的锁链。“乐儿会离开我的。”他轻声
说。
“我说过我不会。”雅乐低下头。
“……《秋风词》么?”玄寂半闭起眼睛倾听着琴声:“这么伤感的曲子,倒是和现在的季节很相配。”他靠向窗子,感受着秋风的微凉。“……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轻轻击打着拍子,玄寂跟着乐曲吟唱着。“乐儿……现在在想着谁吗?”
“……谁也没想。”雅乐平静地说。
温暖而开朗的声音,淡淡地拂过脑海。
——声音的主人,会是怎样的面容?
“……谁也没想?”玄寂脸色冷了下来,他一把推开雅乐的琴。
“别打坏……”雅乐想要躲开,蕉叶琴滚到地上,琴身擦出了道道划痕。“怎么可以这样……虽然不顺手,但是是把好琴啊……你干什么!”
玄寂一手握住雅乐的双手,按在墙上:“乐儿……你最近似乎不太专心呢……”苍白的双手挑起雅乐的下颌:“……是清风吗?”
“你到底要我怎样?”雅乐喊着。“我总是不断不断地发誓,甚至被你束缚力量!可是——”他底下头:“——可是你总是在怀疑!怀疑所有人,即使他对你忠心耿耿!”
玄寂恶狠狠地瞪着雅乐,冰蓝色的目光对了上去。
“八百年……玄寂,如果我有愿望离开,为何要等到现在已经无法脱身的时候?”雅乐叹道“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还是因为……呃啊!”
玄寂咬在雅乐的脖子上,细细的血流顺着肩膀流下。
“……别离开我。”肩上的白发在颤抖。
清池镇。
装潢华丽的大门近在眼前,清平紧张地咽着口水。“……‘聚钵’?”他疑惑地盯着门上高悬的金字牌匾。“这是哪里?诶——师父?”
他奇怪地看着玄毅向右一转,绕着建筑的围墙向旁边的小巷走去。
不进正门?清平跟在后面,玄毅又向左一拐;来到了后面。
“这里是后门。”玄毅解释:“‘聚钵’是这里最有名的赌场,可能我们需要等一……”
“砰”地一声,后门被推开,一个男子被推了出来,摔在台阶上。
“没有钱还敢下这么大的注?”屋内两个人喊道:“下次可就不是一根手指的问题了!赶紧滚远些吧!”
门一下子关上了。台阶上的男子想要爬起来,玄毅走了上去。
“平儿,快来见过你的父亲。”玄毅温和地说。
清平打量着面前的男子。衣衫褴褛,面色枯黄。
“师父。您刚才说什么?”清平觉得不可思议。
“这位是你的父亲。”玄毅重复了一遍,蹲下把男子扶起。“平儿,快来帮忙。”
中年男子抬起头,打量了玄毅片刻。“哦!您就是那座仙山上的老神仙吧?可真是太感激啦!”他又看到玄
毅身后的清平,笑着点头:“原来很多神仙都这么年轻哦……老神仙以前帮了我的大忙,今天可得好好谢谢他!不介意的话,先去我家坐坐吧?”
玄毅微笑着点头答应,同时丢给清平一个眼色。
“……”清平不敢违抗师父,接过男子的一条胳膊,架着他向巷子深处走去。
“不要紧吗?”清平看着男子的手,手上缺了三根指头,一根似乎是刚砍下来的,包着浸透了血的布。“要不要先止一下血?”
“没事没事!”男子似乎不当回事:“只是今天没钱还赌债,丢了根手指而已……你们这些神仙心肠可真好哟……”他的腿似乎也断了一条,晃来晃去把清平拽得东倒西歪。
“……”清平看着男子手上的血迹染上了自己的袍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按照男子指的路,三个人来到一座茅屋前。
周围似乎都是类似的草房子,毫无章法地堆在一起,用粗糙的篱笆胡乱围出大小不一的围墙,院子里堆满杂物。
这地方也能住人?清平吃了一惊。男子放开清平的肩膀,一瘸一拐地打开了木条钉成的门。“请进请进,这屋子确实有点破了……呵呵。”
清平低头跨进昏暗的室内,空气中弥漫的灰尘让他没来由地想起长老玄镜的拂尘。
“也没什么好招待的。”男子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个满是缺口的茶杯。“先喝水吧,二位神仙为什么不坐下呢?”他奇怪地看着玄毅和清平。
“平儿,快向你父亲行礼。”玄毅催促着清平。
“我要见的是我父母。”清平板着脸。
“他就是你父亲。”
“他不是!他怎么可能会是我的父亲!”清平火了,师父开的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可笑。“我的父母,应该是……”他大踏步向门外走去。
“你给我回来!”玄毅也生气了。“什么叫‘应该是’?”他伸手把清平拽了回来,脚下一扫,清平就猛地趴在地上。“哪里有亲生儿子不认父亲的道理?”
“我不……”清平还要挣扎,却听见玄毅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你托我照管的儿子,现在带来了。”
中年男子本来在墙角忙活着,此时也转过身来。“儿子?”他先是迷惑地愣了愣,接着咧开嘴笑了。“带回来了啊,在哪里呢?让我瞧瞧。”
玄毅用剑柄敲了敲清平,清平已经不敢造次。“孩儿见过父亲。”他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叩了个头。
“……他就是我儿子?”男子惊讶地瞪大眼睛,玄毅点点头。
“不得了哦!”男子开心地拍着手:“我的儿子成了仙山上的神仙咯!”说着,他蹲在清平面前,仔细端详。
清平也打量着面前这个“被称为父亲”的人。蜡黄的面色衬着深深的皱纹,让他看起来
就像个老者;肮脏的头发纠结在一起,散发着令人不快的味道;咧开的嘴里是几颗黄牙,带着沙哑的嗓音。
“长得真好,真好,真像当年的平儿哦……”男子眯着眼看着清平,脏污的手在清平整洁的袍子上留下黑色的印记。“看这眼睛,这嘴,多像孩子他妈哟……”
“我母亲在哪里?”清平觉得自己快要忍受不了眼前人的气味了,只好发问。
“你娘啊……她在后院。”男子指着窗外,慢慢地说:“这么久了,她见到你肯定也很高兴。”
清平迫不及待地冲出门,到了后院,他呆住了。
所谓的后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小土堆在那里。
“这是……”玄毅也从屋子里走出来。“平儿的母亲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孩子他娘啊……没了也有七八年了吧。”男子扶着墙望着远处:“得病死的,也没啥好说……”
“为什么不告诉我?”清平抚着土堆,不满地喊道:“山上的弟子们医术这么高超,有什么病治不好?”
“平儿,怎么能用这种口气同父亲说话。”玄毅温和地责备。
“咳,都是些见不得人的病。”男子倒是不在意清平的态度:“你娘她是六院里的人。”
六院?清平不解地回过头,然而玄毅却很吃惊。
“她不是在府里做事的女佣么?为什么进了青楼?”
青楼。清平听懂了,他像触电一样从坟上缩回手。
自己的母亲,居然是妓女。
“我把她卖到那里去的。”男子摇摇头:“没办法,欠钱太多了。”
父亲把母亲买去妓院?清平觉得自己的血液一下冲上头顶。“你为什么这样做!”眨眼间,清平的剑已出鞘,指着面前的“父亲”。
“别动手,别动手啊……”男子有些惊慌,当看到玄毅拦住清平时,才松了一口气。“我说过了啊,还高利贷。不过即使卖掉你和你娘,也还不清呐……”
卖掉自己?自己是被卖掉的?清平眨眨眼,可是自己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么?
“老神仙,当年多谢你呐……”男子眉开眼笑地望着玄毅:“要不是你一锭银子买走平儿,我们铁定撑不过那个冬天。”他指指清平:“谁也没想到这孩子能值这么多钱。”
玄毅点点头:“当时你们只要十个铜板。”
作者有话要说:开学了……T_T
☆、现世之景
第二十四章 现世之景
(背景乐:Long Past Gone——Jami Sieber《Music from Braid》)
“十个铜钱……”清平不明白。
“当年养不起你,就把你卖给了老神仙。我和你娘也是没办法……”男子的话语沉了下来,但是随即又眉开眼笑:“不过现在平儿回来啦,还变成了老神仙的徒弟,我这日子也有指望了。”
“指望?休想!”清平脱口而出:“养不起我……所以卖掉我……那么我母亲呢?因为母亲成了累赘也就卖掉了她?”他觉得自己的火气冲上了头顶:“你这样没用的人,为什么不卖掉自己?我……”他颤抖着看了玄毅一眼:“我永远都不承认你这样的人是我父亲!”
清平一口气说完,甩下玄毅,冲出了“父亲”的家。
“哎,平儿——”男子还想说什么,却见清平已经绝尘而去。他只好转向面前的玄毅:“老神仙,你看你这都来了,能不能再帮我一次?你看,我现在手头有点紧……”他满脸堆笑地看着玄毅,搓着双手。
“请别这样称呼我,我不是什么‘神仙’,叫我玄毅就可以了。”玄毅温和地打断他:“现在先不说这个,我想问问您,您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记得刚接走平儿的时候,家里的日子还没有这么差……”
清平冲出门,闷着头跑了一段之后,他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无法抑制的愤怒,还有悲伤。他扶着一面墙,抑制着自己的冲动。
原来自己是被父母卖给师父的,是“卖”的。父母给自己定的价格是十枚铜钱,师父出了一锭银子买下了自己。
卖掉自己的原因,似乎是迫于生计……之后母亲也被父亲狠心地卖到青楼。
这就是“父亲”……清平紧紧攥住拳头。这就是自己的父亲,日夜幻想着的、以为总有一天会面带微笑着的、温暖地迎接自己回家的父亲。
还有母亲……清平摸着自己的眼睛。那个“父亲”说自己的眼睛和嘴很像她,未曾谋面的母亲。清平努力想象着,可无法将慈爱的样子同一个青楼女子联系起来。母亲被卖掉时,内心是怎样的想法?她恨不恨父亲?她为什么不反抗?难道她心甘情愿地把用身体换来的血汗钱交给父亲去赌博?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清平靠在墙上,痛苦地蹲了下去。
就像千辛万苦建造的神像,一朝之间被毁掉。
“——看哦,那里蹲着个山上来的神仙!”不远处传来清脆的声音。
清平抬头,看见不远处几个衣衫破烂孩子正好奇地盯着自己。“我不是什么神仙。”他无力地说。
“哇!神仙说话了!快跑吧!”几个孩子撒腿就跑,只剩下一个
年龄小的还怯怯地站在原地。远处一个大点的孩子喊道:“快跑啊!被白头发的神仙看到就没命了!你想像阿毛一样吗!”
没命?清平疑惑地站起来,其他孩子见状,一哄而散。小一点的孩子看到清平走进,吓得连跑都忘记了,只得瑟瑟发抖地望着清平。
“为什么被神仙看到就会没命?”他弯下腰,好奇地问小孩。
“因为……因为……”孩子瑟缩着,似乎很害怕清平:“我是个好孩子……神仙哥哥别让我像阿毛那样……别……”
“为什么觉得哥哥是神仙呢?”清平压下火气,哄着面前的小孩:“你是好孩子,神仙会保佑你的。”
“……真的吗?”孩子还有些害怕,但是还是松了口气:“可是哥哥穿着和‘仙山’上的神仙一样花纹的衣服……”
“仙山?”清平很奇怪这个字眼,孩子把手指向远处,青池山隐藏在云雾中。
“那就是仙山。”孩子说:“我爹娘说,山上住着很多神仙。大家都说十八年前,那个喜欢赌钱的泥瓦匠碰见了神仙,还把孩子卖出去得了一大笔钱。起初我不信,可是今天看见两个穿着神仙衣服的人去了他的破屋,我才知道原来真的有神仙。”
清平看看自己衣摆上绣的青龙,心想这孩子说的那两个人就是自己和师父了,可是——“买孩子的事情大人都可能做啊,为什么泥瓦匠遇到的就是神仙呢?”
孩子的脸变色了,他惊恐地环顾四周,察觉没有人,凑近清平:“不是说了嘛,山上有好多神仙的,好多……有好神仙也有坏神仙,坏神仙可厉害了!”
“坏神仙?”清平哭笑不得:“怎么个坏法?”
“嘘!”孩子神秘地压低声音:“前阵子镇上来了个很厉害的神仙,结果那天晚上,对面家里的阿毛就出事了!”
“……出事?”
“嗯,那天我和阿毛三更天出来查看鸡笼有没有关好,阿毛听见他家的狗在叫,就绕到屋后面看,我胆小,躲在墙角偷偷地看。”
“你看到什么了?”
孩子啜泣起来:“有个白头发的人,穿着和哥哥你一样图案的衣服,正掐着阿毛的脖子,阿毛想要叫喊……然后……然后……”他大哭起来:“那个白头发的人就用一把蓝色的剑把阿毛杀死了……呜呜呜……”
“——!”清平震惊异常,他紧紧捏着孩子的肩膀:“就只有白头发的神仙一个?没有其他人在吗?”
“……似乎是没有,阿毛的血沾在那把剑上,立刻就被吸收了。然后那个神仙一下子就消失了,变成一股蓝色的气往山上飞过去了……”
“……”
“……大哥哥……我好害怕……”孩子紧紧抓着清平的衣角:“哥哥也是神仙吧?哥哥能不能打败那个人?阿毛死得好惨
……呜呜呜……”
玄寂……你倒底要干什么?连孩子的性命也不放过,你真的是碧灵派的掌门么!清平把拳头攥得咔咔作响。
“没事的,你不会有危险……”清平轻声安慰着面前哭泣不止的小孩子:“以后要听话,天黑以后千万不要出来啊——”
按照这个孩子所说,玄寂似乎总是在夜晚下山,是不想被人看见么?而且——
清平叹了口气,他似乎不需要雅乐跟着了,难道是比原来更强了?
——雅乐,他现在怎样呢?
“平儿,你在做什么?”玄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清平直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玄毅:“——师父。”
很想给师父道歉,为自己刚才的行为。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冲出去,实在太失礼了。
玄毅没有给清平说话的机会,而是拍拍他的肩膀:“先回客栈吧。”清平点点头。
玄毅在前面走着。因为清平不记得路,只好闷着头跟在后面。
穿过长长的街巷,四周的景象怪诞至极。
清平左右观察,很惊讶自己来时怎么没有注意。可能是想见父母的心情太急切了吧。
想象被击碎之后的视野里,充斥着各种阴暗的画面:无家可归的孩子蹲在肮脏的街角,与流浪的大狗争抢一块小小的腐肉;得了痨病的老人蜷缩在地上不停地咳嗽,周围的人纷纷嫌恶地避让;出售迷药的小贩和人贩子警惕地注视着周围,同时又寻找着能带来生意的可怜虫;远处,一名衣着暴露的女子正同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大声地讨价还价。
清平不想听见这样的声音,这让他想到自己的母亲。
背后黑暗的小巷在逐渐缩小成一条线,‘聚钵’的后门近在眼前。
走到街上,明亮的阳光有些刺眼,周围又充斥着欢闹的景象,装潢华丽的‘聚钵’里传出此起彼伏的下注声与骰子摇晃的声音。
“客栈在那边。”玄毅在前面指了指。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从清平面前飘过,衣袂带起阵阵甜腻的胭脂香。
清平打了个喷嚏,同师父一起穿过宽阔的街道。
“让开!让开!”远处走来一大群人,似乎是官差的样子。其中几个还拿着鞭子,正抽打着队伍前的几个人。
“呀——快看,是给青龙神庙修筑的神像呢!”周围几个女子停下脚步,兴奋地指着一群人簇拥着的石像。
清平跟着玄毅让到道路一侧,他抬头看了看高高的神像:一个面孔严肃的男人手持沉重的兵器,身上缠着一条巨大的青龙。
“山下的人们也信奉神明青龙,不过他们宁可把神明人格化而已。”玄毅解释道:“他们相信,青龙可以变成人的样子,体察人间的疾苦,保佑他们。”
清平对那面容毫无特点的雕像一点兴趣也没有,面无
表情的神明的长相几乎可以和任何人的脸对应起来。他的视线落在队伍前面的一些人身上。
十几个光着膀子的人,身上都背着粗粗的麻绳,这些绳子系在一起,与雕像的底座相连,以便拖着下面几个粗糙的木头轮子向前滚动。
雕像底座上坐着几个官差模样的人,用鞭子不断地抽打着前面的人。“快点!没吃饱饭吗!”其中一个高喊道。
拉着神像的人们都一声不吭,但是几个离得近的,背上已经被鞭子抽出血痕。
街道两旁的人们都欢呼着,姑娘和孩子们甚至向神像投掷鲜花,所有人都笑着,迎接他们心中高大威武的神明。
没有人会注意到那些拖着神像前进的,渺小的身影。
“——胃口不好吗?”玄毅夹了一块肉放进清平的碗里。
此时两人坐在客栈楼下吃午饭,玄毅花了好大劲才把清平从喧闹的人群里拽出来。
“……”清平盯着面前的饭碗,一点胃口也没有。沉默片刻,他推开了玄毅再次伸过来的筷子。
“有心事?”玄毅也放下碗:“还是因为父亲的事情而生气?”
“师父。”清平直直地看着玄毅:“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神明?”
玄毅吃了一惊,但随即又微笑起来:“你说呢?平儿修行时间也不短了,自己是什么看法?”
“……我不知道……”清平犹犹豫豫:“我看到巷子里那些贫穷的人,还有那些搬运神像的人……他们……神像就在身后,神明离他们如此之近,为什么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遭受苦难?还有那些拿着鞭子的官差,还有我的父亲……”他迟疑了一下:“他们在神的注视之下作恶,却没有得到惩罚,还希望神明能够保佑他们!”
玄毅看着清平,后者激动地站起,攥紧双拳:“如果真的有神明,为什么对这世界上的苦难视而不见?他们不是无所不能的吗?”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玄毅合拢双手:“当我还是弟子的时候,一直被教导要敬重我们的神明青龙,要像它一样博爱仁慈,胸怀天下。”他喝了口茶,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或者下山,扶贫济弱,惩恶扬善;或者呆在山上教导后辈,训练弟子。但是这个世界上的恶依旧这么多,善依旧如此弱小,很多人依旧痛苦地活着……平儿,你说我这些年究竟做了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甚至怀疑我眼睛所看到的,是不是真的?”
玄毅笑了起来:“呵呵……这应该是我的失误,没有早点带你下山。山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和山下是完全不一样的呢。”他望向门口,小二正点头哈腰地把客人迎进门。“这才是这个世界的真实,平儿。无论是不想承认的父亲,还是饱受苦
难的孩童,都是这个世界的真实。”
世界的真实。
清平躺在床上,辗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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