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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魂)光辉岁月-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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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银魂)光辉岁月
作者:永远的劳利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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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

  From this valley they sayyou are going;
  I will miss your bright eyes and sweet smile。
  For they sayyou are taking the sunshine;
  that has brightened our pathway awhile。
  
  ——《Red River Valley》
  




☆、2012。4 坂本辰马

  素子和小舞叽叽喳喳地进屋时,我正坐在书房的皮椅上打瞌睡。近几年愈发的容易困乏,起得虽早,盘算下来一天却也能睡足十个小时。此刻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突然加进孙女们娇俏的旋律,我才从潮湿古旧的梦境中醒转。
  “爷爷,你要多健身啦,老是睡觉精神会变差。”素子杏形的眼睛里有显而易见的忧虑。
  “老啦老啦,顺其自然咯,啊哈哈哈。”我伸了个懒腰,该死的费劲。
  “一点都不老,我们的活宝爷爷是世界上最萌最活力的酷爷爷,是不是啊素子?”小舞撒娇地从背后抱住我的脖子,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我两下。我这才发觉她那一头短发又烫过卷了。这些十七八岁的小女孩真能折腾。
  我迷迷糊糊地看着我这两个宝贝孙女,她们真是朝气又活力,就好像院子里正开得如火如荼的刺桐,就好像那一年的我和陆奥。陆奥。近来与疲惫一同频繁出现在我生活中的,还有她的名字。如今我总是想起她,有时梦中见到她十七岁那年闪闪发亮的面孔,“辰马”,她总是轻声在我耳边呼唤,我伸过手去揽她,她却淡淡笑着消失了。阿龙前天问我陆奥是谁。我知道自己又在梦中失语了,胡乱搪塞了一句是过去的旧友,男的。阿龙说切,还怕我吃醋,料你年纪一把了也搞不动外遇。
  “爷爷爷爷,告诉你个爆炸新闻哦,小林他出柜啦!”小舞咯咯地笑,“爷爷你还记得小林吗?”
  小林?唔,我有印象,小舞去年生日派对请来的客人里好像有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同班同学。
  “小林他交了个男朋友诶,正大光明的。”小舞又说。
  素子却好像有点窘迫,说,“哎呀你跟爷爷说这些干嘛,爷爷又不爱听,以为谁都像你这么腐吗?”
  啊哈哈哈,小丫头们还真以为我是老古董了。
  我清清嗓子,决定给她们讲段我曾亲见的故事,那恐怕比小林出柜什么的要有趣些。
  
  1944年的夏天,十七岁的我带着陆奥从大阪私奔到冲绳。家里人坚决反对我与她交往,理由是嫌她出身微寒。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我亲爱的家人竟还有力气计较这些,简直不可思议。
  “你也不过是商贩而已,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她穷。”我嘲笑我那犟脾气的父亲,得到一个重重的耳光作为回报。
  好得很。
  我就这样带着我心爱的女孩子离家出走,一起带走的还有一箱子我爸最珍视的宝贝,钱。我猜他发现之后一定会气得淌眼泪,当时想到那情景竟让我很满足。
  挑了冲绳是因为陆奥体寒多病,我想气候温暖的地方或许对她好些。事实证明那是个不错的决定,除了暖和之外,白沙滩和珊瑚礁也让年轻的我们大开眼界,我们立刻喜欢上了这里的一切,包括好吃的乌尾冬。住处决定得很快,陆奥几乎是一眼就看上了那栋被琉球松所包围的小居民楼,它本身并不起眼,但周围的一大片郁郁葱葱让人心情愉快。我们选了二楼的一间租下,价钱还算便宜。跟房东付了押金之后我才想到或许陆奥选它是因为觉得不会贵,她向来比我有打算,我除了胆大,过日子方面其实是没什么长处的。
  
  入住的第一夜并不安稳。床只有一张,陆奥平静地告诉我没成年之前是不会让我碰的,我只好在那有限的空间里尽量远离她,害怕自己把持不住。陆奥比我严肃得多,她说不行,那就不是开玩笑。夜间湿暖的空气叫我心神恍惚,我听到枕边陆奥平稳的呼吸声,一时间弄不清楚是不是在做梦。
  就在那时我听见隔壁激烈的争吵,两个年轻的声音凶狠地交替,两个男人,不,更像是两个男孩。一个低沉些,一个清朗些,如果心平气和地说话,应该是很好听的。他们蛮横地斥责对方的蛮横,恶毒地诅咒对方的恶毒。
  “回家当你的少爷去啊!滚啊!”低沉的那个这么说。
  之后他们动了手,打得很凶。砰砰乓乓的,夹着东西砸碎的声音。
  后来有什么重重摔倒。
  再后来是粗重的喘息声。
  以及微不可闻的呻吟。
  “隔音好差。”陆奥低低地埋怨了一句。她背对着我,我探起身来看她,发现她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竟然有微妙的尴尬。她紧闭着眼睛,皱着眉让我老实睡觉。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陆奥沉沉地睡着,我凑过去吻了吻她柔软的额发,然后去阳台上看街景。天还没有亮透,路上安安静静的没有行人,四周郁郁葱葱的琉球松在天色的影响下透着些灰蓝,一切都让我平和又满意。
  “早。”隔壁阳台上有人对我说。
  我看向他。好长的头发。
  “新搬来的?以后就是邻居啦,请多关照。”那人笑盈盈的,完全不像是会与人交恶甚至大打出手的类型。
  “啊哈哈哈,请多关照。我叫坂本辰马,怎么称呼?”
  “桂小太郎。夜里睡得好吗?冲绳的空气很适合睡眠呢。”
  ……
  我生来油腔滑调,一下子竟然也不知如何搭腔,“被你吵死了”这种话怎么也不像是初次见面该说的。
  而他却似乎反应过来什么,大喇喇地笑了几声,说道,“抱歉啦,以后会小声点。”态度还真有些诚恳。
  “你在和谁说话啊假发?”昨天夜里那低沉些的声音突然响起。一个比桂小太郎略矮些的少年走了出来,从背后环住他。
  “新邻居啊,他叫辰马,快跟人家打个招呼。”
  他这才将面孔朝向我。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可以让女孩子飞快红了面颊的脸。嘴唇很薄,线条给人冷漠的感觉,仿佛从那里面吐出多伤人的字眼都不足为奇。
  和桂小太郎完全不同的类型。
  “早。”他淡淡地说。
  这便是我与那二人的初次照面。他们与我年纪相当,异常好看。
  
  冲绳最让我中意的是大阪所欠缺的轻松感。我离家之前大阪虽仍是一副歌舞升平的热闹模样,但马里亚纳群岛那边美军的进攻给这热闹蒙上一层虚张声势的意味。人人自危,毕竟先前的对华战争中我们的第四师团已经成了举国的笑话。如果说大阪人有什么与东京人明显不同的素质,那一定是这样的忧患与自惭。你听,连街头报童的吆喝声都没有过去那么响亮了。
  而冲绳不同。它的每一个街角每一棵花木都怡然自得,好像完全不在意这世界的变化。老百姓也是,一个个快快乐乐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说着我不懂的语言,在每次我和陆奥出门散步时投来好奇又羡慕的目光。卖海葡萄的大婶总要拉住陆奥说话,长久地盯着她看,大婶面容很憨,笑得又喜气,我猜她是赞陆奥漂亮,便往往高兴地多买一串。
  陆奥厨艺很好,做的双带乌尾和岛豆腐比路边摊更美味。有时晚饭做得丰盛些,或是买多了水果,她便让我去叫隔壁的高杉和桂一起来吃。我有些惊讶她对那二人全无芥蒂。在那个年代这样的关系也算罕见,尽管我不觉得有什么龌龊之处——只是恋爱罢了,难道陆奥不小心生错了性别我就会不爱她么?但陆奥也这么想,我就觉得很欣慰。她比许多富家小姐都要开阔坦荡,这或许正是我爱她爱到不行的原因之一。
  桂很重礼节,在我们这里进过晚餐的后几天必定会送来些别的吃食。第一次是荞麦面。第二次是荞麦面。第三次还是荞麦面。陆奥哭笑不得地问他是不是天天吃这个,他说是啊,荞麦面多么好吃,胜却人间无数。每每这时我都忍不住偷偷问高杉怎么忍得下来,高杉挑起一根眉毛说有什么办法,他只会做这个。
  “而且吃着吃着还真觉得挺好吃了。”他最后总结一句。
  那是绝对的真爱吧。
  后来高杉可能是不好意思了,送了点烟丝给我,教我用纸卷它。有点苦,是他从他爸柜子里偷来的。
  
  白天的高杉和桂是最情投意合的爱侣。他们牵手出行,比我和陆奥腻歪得多,陆奥可不会准许我在公共场合痴呆一样地黏着她。他们也会找零工去做,替商铺算算账,或是去船上帮忙收渔。我有时跟他们一起。看得出这两人出身良好的家庭,因为身上比普通人少些市井气,然而干起活来他们却一点不娇惯,比我能干得多。最纨绔子弟的其实是我吧,我想,但为了陆奥,我总会努力做出一些改变。
  天气好的时候他们给自己放假,高杉骑自行车带着桂满街晃,两人大声地笑,完全不在意路人的指点。有一次黄昏时分我在阳台上吹风,看见他们在楼下的小摊前停车买煎饼。趁着老板蹲□去拿牛皮纸袋的时候高杉飞快地啄了一下桂的嘴,桂正要揪他耳朵,老板站了起来,桂马上正经了脸孔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会儿又忍不住背过脸去偷偷地笑。
  “真可爱。”陆奥将下巴抵在我肩上快活地说。
  其实高杉不可爱的时候比较多。他对混混们比对蟑螂还要缺乏耐心。那也是一些十来岁的男孩子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马路边,用琉球方言说着一些语气轻薄的话,看向高杉和桂的眼神带有鄙夷。高杉有时扔下自行车随意揪过一个就开始暴揍,揍到对方跪下求饶。其他混混都不敢上来帮忙,因为高杉凶悍起来真的很可怕,我宁愿得罪陆奥也不想跟他交手。桂就从来不动手,他只是倚在自行车后座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直到混混被揍哭了他才会过去对高杉耳语几声,最后高杉勾起嘴角揉揉他的长头发,拉着他回家。
  我让陆奥猜桂对高杉说的是什么,陆奥说你觉得呢,我说不大像“条子来了”这样的话,陆奥就笑话我,说当然不是了,大概是“你这个凶样子真让我喜欢”之类的甜言蜜语吧。
  
  天黑之后的高杉和桂是暴躁的野兽,日复一日疯狂地争执,又在雨水不息的深夜疯狂地交合。桂一定是害怕打扰我们休息,所以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呼叫。他们从来没有和我说起,但从他们争吵的内容来看,应该是跟我和陆奥相似的情形。家族容不得这禁忌的爱恋,只好抛弃了一切,从此只为心上人而活。
  我明白他们的喜怒无常其实是离家出走的后遗症,他们大概也像我一样,在黑夜中隐隐牵挂起家中的弟妹,甚至是曾疾言厉色到让人生厌的父母亲。我不会对陆奥坦白这些,但我想她应该知道。她是那么冰雪聪明的一个人。
  黎明之前,他们永远都能重修旧好。之后又是幸福美满的一天。
  
  然而快乐时光总是特别短,老天爷是很善妒的,怎么能容忍凡人过得比他开心?1945年初,陆奥开始频繁地头痛发烧,我寻遍了岛上的医生,都说是小病小症,吃些感冒药就好了。可我害怕没有这么简单,因为特别在意她,所以无法停止地担心。看着她的脸色一天天苍白起来,我不知所措,但又无能无力。
  三月份美军登陆岛上,学校里开始组织未成年的孩子们进行军事训练。冲绳突然变得剑拔弩张,四处弥漫的恐惧和不安叫人抓狂。陆奥问我会不会参战,我说我不。
  我痛恨战争,也痛恨政府。无尽的扩张欲望让我无法全心热爱我的国家,我也不能原谅它对中国和朝鲜的侵略,我不能原谅人类想要保全自身从而荼毒他人的行径。珍珠岛事件之后谁都知道我们该吃苦头了,自作自受,我才不会用自己的性命替上层买单。
  陆奥没有责备我贪生怕死,她反而放了心。她说真好,你要是没命了,我也不想活。
  这是她第一次对我说这样推心置腹的情话,我突然就没出息地鼻子一酸。
  
  高杉和桂也不再天天打斗。自从某天夜里高杉推倒柜子砸伤了桂的腿后,他们开始长时间的和平。每天桂一瘸一拐地上下楼时,高杉的眼里都满是后悔与痛心。
  “很快就会好的,骨头又没断,伤了筋而已。”桂全不在意。
  可是4月初的一天夜里,我又听见他们争吵。
  “我跟你一起去!”桂恼怒地说。
  “你去报名看看啊,谁要你这瘸子,你现在这样子有个屁的用,只会拖累人。”高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酷。
  这一次他们没有殴打对方,过了好一阵,我听见两人的喘息声,动静很小,从未有过的轻柔。
  那喘息没有挑起我丝毫的欲念,一声声在我听来竟全是叹息,哀伤无比。我看着怀中发着高烧的陆奥,难过得浑身乏力。
  第二天早晨高杉背着包裹离开了,他在楼底下对站在阳台上的我作了个挥别的手势。
  桂磨蹭了很久才一瘸一拐地从房里出来,出人意料的笑容满面。他将双手在嘴边围成一个喇叭的形状,对高杉说,“你在那边好好的,别死了。”
  高杉长时间地看着他,然后转身走了。
  
  “这就是他们的故事。”我对素子和小舞说。
  “后来呢?桂呢?”小舞瞪大了眼睛问。
  若不是小舞提起,我差点忘了桂的部分还有些后续,真是年纪越大越记不住事。
  “桂啊,每天努力地练走路,哈哈,那家伙。过了半个月,他奇迹般地能跑了。伤筋动骨一百天,都是屁话。腿恢复了之后他立刻打点行装上了战场,走的那天高兴得哼哼唧唧的。”
  “最后呢?他们活着回来了吗?”小舞好像很紧张。
  “没有回来,但那场战役还是有些军人幸存的,或者是……做了战俘。”那么多年来我一直希望高杉和桂是前一种结局,我不能想象那么骄傲的他们在敌营里受着幽闭和自尊的煎熬。
  奇怪的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会死,我笃信他们活得好好的。陆奥说过,他们两个人啊,看着就是命硬的相,地府不敢随意收去。
  “哎呀,爷爷你故意调人胃口吧?讲的什么故事嘛,虎头蛇尾的。”小舞不满地埋怨我。
  素子却是异常的安静,她怔怔地在沙发上坐着,半晌才揉揉眼睛,说:“说真的,爷爷那个时候的人,可能比现在的我们懂爱懂得多。”
  啊哈哈哈,这老气横秋的小鬼丫头。
  




☆、1945。4 土方十四郎

  刚入伍的这批新兵里,桂小太郎是个最为惹眼的存在。倒也不是因为长得有多好看——论起脸蛋的漂亮程度,冲田这混蛋未必输给他,尽管小兔崽子天天盼着老子踩地雷炸死,老子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桂小太郎的与众不同之处是他那欢天喜地的劲头,我从来没有看过哪个小兵是这样高高兴兴地上战场的,简直像是来奔赴一场期待许久的约会。
  这些临时入伍的冲绳人连作战训练都没有接受过,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恐怕还来不及正式编入部队就会沦为炮灰,连名字和长相都不被记住。换做两三年前我或许还会为之唏嘘,但在无数次枪林弹雨血肉横飞的战斗中,我早就麻木了,分分秒秒都要提防炮火与子弹的关口,谁还有力气操心别人的性命。
  近藤把年轻的一拨新人交给我管,他说这些年纪小的早早死了还太冤,让我罩着点。他总是有着不合时宜的软心肠,但若不是这一点,我和冲田可能也不会从一开始就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那天小东西们站成一排听我训话,个个紧张兮兮,好像生怕一个走神我就会像教书先生一样掏出戒尺打他们手心似的。只有桂小太郎眨巴着眼睛东张西望。我停下来盯他看了会儿,他也没有反应,直到所有人的脑袋都转向他,他才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这种心不在焉的家伙往战火中一扔绝对能死几回死几回。
  “队长,你见过一个叫高杉晋助的人吗?”他竟然还不知死活地问我这么一个蠢问题。奇怪的是他没有一点琉球口音,而是纯正的东京腔。
  “你,出列,做五十个俯卧撑。”管他哪里人,杀鸡骇猴还是有必要的。
  桂小太郎还算听话,老老实实地用最标准的姿势服从了我的命令。他再次站起来的时候一张脸涨得通红,有几滴汗水顺着刘海往下淌。
  那样子也还是挺好看。
  给新兵分好军服和装备,吩咐他们先去换上衣服熟悉熟悉步枪之后,这家伙又不屈不挠地黏上来。
  “队长,高杉晋助头发颜色很奇怪,有点泛紫,扑克脸,比我矮这么多,真的没有见过他吗?”他边说边用食指和拇指比划那身高差。
  我再一次盯着他看,这家伙还真是一点都不怕我,嘴上喊我队长,行动间却好像我不是他头儿而是熟稔的伙伴一样。
  但他这么一形容,我倒是真见过一个与他描述相近的士兵,那人凌厉的气势在新人中很突出,所以我有印象。
  桂小太郎充满期待的目光不知为何让我心头一软。军队里很少有人敢直视我的眼睛,我知道他们害怕,他们见过我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模样,或是听过一些血腥残暴的传说,人人都在背地里叫我鬼十四。而桂小太郎的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的畏缩,直截了当得让我有些不习惯。
  又或者他只是天生缺根筋吧。
  最后我这恶鬼让了步,我告诉他,等他什么时候碰上一个银毛畜生,他大概就能见到他想见的人了。
  
  新兵们很快投入了战斗,美国人开足了马力推牧港,我们不能再有所保留,每一点可派上用场的防守力量都必须恪尽其守。我鬼使神差地将桂小太郎安排在视线所及的位置,因为对他存有一些自己无法解释的情绪,可能是好奇他将有的表现,可能是想要窥伺战争加诸于他的变化。每一个士兵都会经历某种改变,从神态到人格,年纪愈轻,这种改变通常愈加的显著。我亲眼见证了无数双瞳孔由热烈褪至颓败,战争时刻在剥夺一部分人的笑容,它们再也没有回来过。
  桂小太郎青春明亮的面孔让我对他寄予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望,我还不太清楚那是什么。
  反正不是“想要保护他”这么令人鸡皮的心愿。
  坦白地讲,桂小太郎在某些方面超出我的预计,比如冷静。头一回使用枪支和大炮的小鬼们虽大多数也踌躇满志,但他们行动间时刻闪现的紧张和无措逃不过我的眼睛。桂小太郎没有这些不安,他很镇定,扣扳机的手法也远比其他人熟练与精准。他的双手没有颤抖过,几乎是带着完美自信地完成每一个程序。或许是个天生的战士,尽管这与他柔美的外形并不匹配。
  美方对坑道战一时间无计可施,我们僵持了有三日之久。中途进食的时候我对桂小太郎说“表现还不错”,立刻有几个士兵将压缩饼干呛了出来。
  “老大竟然夸人了,你刚才听见了吗?”山崎跟旁边的小兵咬耳朵,被我瞪了一眼马上闭了嘴。
  “但你头发太长了,白刃战容易被敌人擒住。剪掉。”我命令他。
  他抗了令。全然不复被罚做俯卧撑的顺从。
  “这一条不行。对不起了队长,我要是剪了头发有人不会原谅我。”他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真不错”一样轻轻松松。
  “而且我也不会给美国人这个机会,你放心。”
  小兵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要死了要死了。”山崎作势要逃,“老大要杀人了,快躲好。”
  我当然没有杀了桂,我甚至没有动怒,而是自然而然地相信他有他的理由。但是为了维护鬼十四的面子,我罚掉他三分之一的压缩饼干。
  他笑眯眯地掰下饼干递给我。“谢谢你。”他说。
  
  牧港最终没有守住,美国人动用了四个师迂回夹击,到了第五天我们只好后撤。
  整个军队士气低迷,除去损失的装备与兵力,更让人心神不宁的是这节节败退的势头。依旧泰然自若的人也不是没有,桂小太郎就是其中之一。他好像并不在意战斗本身,只是关心什么时候与其他分队会和。受不了他一次次老妈子式的纠缠,我只好胡乱应付他应该就在这几天了,说不定还要重新编制。他听了很高兴。
  真是奇怪的人。
  
  又过了两天,银毛畜生一行真的出现了。一同跟着来的还有冲田这小兔崽子,劈头就是“土方先生竟然还毫发无伤地活着真是太遗憾了”。艹。
  银毛照旧用鼻子看我,我自然也用鼻子还礼。“哼。”算是打过招呼。
  欢欣鼓舞的只有桂小太郎。他从见到银毛的一瞬间就打了鸡血似的奔了过去。“晋助!”他甚至等不及用眼睛搜索对方的存在,先兀自喊了起来。
  所有人都奇怪地停下脚步看他,这份活泼显然与当前的战况不太相宜,他太高兴了,简直可以招来不满,甚至怨恨。
  只有一个人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深紫色的头发很是显眼。
  “晋助你等等我!”桂小太郎一定是看见了他,更加高兴地往那方向跑。
  那人脚步定了定,终于回过头来。
  我从来没有在桂小太郎脸上看见过这样惊愕与悲痛的神情,那神情在许多年后回想起来仍能叫我呼吸一滞。战争早让我见惯了各式各样的撕心裂肺,而桂小太郎突然崩塌的快乐面容却令我始料不及。他没有被战场击垮,令他一瞬间溃不成军是眼前那个叫做高杉晋助的男人,他惯来大喇喇的笑容被谁粗暴地揭了去,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指一指地捻碎。我发现我有轻微的不忍,甚至有些替他难过。
  高杉的左眼覆着厚厚的绷带,新沁出的血渍在一片雪白上触目惊心。
  
  “你……还好吗?”桂小太郎一向清朗的嗓音突然间变得嘶哑。
  “谁让你来的。”高杉冷酷的视线落在他脸上,“滚。”
  桂小太郎伸出手去,被高杉毫不留情地打开。高杉径自转身走向指定给他们的营地,不肯多看桂一眼。桂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旁,毫不顾忌聚焦在他二人身上越来越密集的目光,这些目光中参杂着好奇和不解,更多的是兴奋——这艰苦的作战中不是时时都有好玩的事件发生的。桂对这一切不管不顾,他两只眼睛只是盯着高杉。“晋助。”“晋助。”他一遍遍唤他,低声下气,委委屈屈。我看见有人在交头接耳。
  桂又一次伸手想要拉住高杉胳膊,被高杉用力一推,一时重心不稳倒在地上。“嘶
  ……”他不禁咬住牙倒吸一口气,右手下意识地抚向脚踝。那一刻他低着头没有看见高杉的脸,我却看见了。这冷峻男人剩下的那只眼睛中分明瞬间兴起了剧烈的波动,泛着碧色的瞳孔同时流转着好几种情绪,不知是不是我想太多,我似乎能看到一些懊恼、自责,还有疼惜。但他自制力极好,迅速将它们一一打消,又恢复了之前的残酷模样。
  桂小太郎可怜巴巴地仰起脸来,向那无动于衷的男人发出请求:“晋助,扶我站起来好不好,我很疼……”以我这些天相处下来对他的了解,这无助的姿态大约有一半是假装的,而即使如此,他漂亮的脸上呈现出那样的痛苦,连我这铁石心肠之人也不免心生恻隐。
  高杉转过头去对身后一位英俊挺拔的士兵说:“万齐,帮忙把他弄起来,他有腿伤。”
  “不是你扶,我就不起来!”桂小太郎却突然上了脾气,两根秀气的眉毛拧到一处。这小孩耍性子惯用的招数突然被十八岁的少年军人使出来,连我都觉得很好笑。万齐弯下腰去试着搀他,他把手臂扯得远远的,横竖不让他碰,活像个被惯坏的小少爷。万齐无奈地笑笑,对高杉摊了摊手。高杉面无表情地说那谁都别管他了,让他在地上赖到死。
  所有人都在笑。银毛畜生笑得最开心。“哎呀呀,真不愧是多串调教出来的一等兵。”他简直快要岔气了,挤成一团的脸让我恨不得在上面狂踩几脚。
  我只好亲自上前揪住桂小太郎的后领,把他拎回我们的地盘,省得丢脸。
  被强行提回来之后,气呼呼的桂小太郎要求我把他调到银毛手下,又被我罚了五十个俯卧撑。真叫人气不打一处来,偏偏还用那银毛畜生扫我的兴,这家伙的大脑究竟是个什么构造?真是十八岁吗?我看撑死也只有八岁吧。
  可谁都没想到桂小太郎无理取闹的愿望当天晚上就得到了实现。成全他的不是我,是松平。我和银时带的两支小队均是死伤过半,被松平下令并成一支。
  “谁当头?”银毛气焰嚣张地问。
  松平看看我,我知道我的脸色一定难看得像坨屎。他沉吟了片刻说:“你们两个一起带,给我好好合作,不准互相拆台。”
  “操,谁要跟他合作啊!”我们两个不约而同地跳脚,被近藤适时按住。
  “别闹,老头最近够苦恼了,现在不是窝里斗的时候。”近藤说得义正词严,脸上却是一脸坏笑,这王八蛋。
  
  桂小太郎突然间成了最大的赢家,一下子又高兴得找不着北了,完全忘了白天高杉在众人面前给他的难堪。收到指示后他立刻老皮老脸地蹭了过去,将行装往高杉旁边一丢,嘻嘻笑着朝地上一倒,脑袋枕在高杉腿上。高杉原先倚着树干半躺着,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一惊,连忙用力推那压着自己双腿的白痴。桂可倒好,干脆两只手死命抱住高杉的腰,眼睛竟然还闭着,无耻到极点的假寐。
  操,怪不得想调到银毛畜生手下,皮这么厚,跟那畜生想来是很合得来的。
  高杉推不开他,掐他他也不动。停下手来盯这无赖看了一阵,高杉突然将头往树干上一抵,无可奈何地笑出声来。这笑声在桂小太郎听来有如特赦,他立刻张开眼,欣喜若狂地问:“晋助,你现在肯理我了么?”
  “不理你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你烦死。”高杉的语气有明显的缓和,他终于又肯直视桂的面孔,眼中不再是刺骨的严寒。
  “知道就好。”桂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仍然躺着,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触摸高杉的绷带,“该换了吧?我帮你好不好?”
  高杉别过脸去:“不好,很难看。”
  “你十岁生面疮的时候才难看,我也没嫌你。”
  “……”
  “怎么弄的?”
  “流弹。”
  桂一点点轻抚高杉受伤的眼睛,仿佛对待贵重的珍宝。“我很想你。”他低声说。
  “……”
  “你想我吗?”
  “嗯。”
  “见到我高兴吗?”
  “不高兴。你不该过来。”高杉闷闷地回应。
  “你不是也在这?而且我打过仗了,土方队长说我表现不错。”
  “你还没有被朝夕相对的战友溅过一身脑浆吧?也没有丢掉身体的一部分,像我这样。”高杉苦笑着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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