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韬虹养悔作者:苇[出书版]-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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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根本听不见韬虹在说些什麽恳求话,他只感觉到韬虹的痛……
他们是剑魂啊,本就是冷血铁石,魂是冰的、流的血是冷的,但韬虹被丢进了火炉,那种活生生被烧融的疼痛、到现在还全身火斑的疼痛……
祁澜又要怎还?他是要怎还!
夏高举著的双手,缓缓放下。
松手,夏虫剑锵然下地,「你是要杀韬虹,得先杀了我。你要是做得到,就把剑拿去融了吧。」
他扶著韬虹转身就走,韬虹想转头再看祁澜,终究是没有。
语冰闭上双眸,脚跟撃地,身影消失。剑炉间没了声音。
只剩下一室狼狈,祁澜和熹舞。
祁澜紧紧闭上双眼,蜷躺於污脏的地上,感受那骨头断掉似的滚滚灼痛。
彷佛又回到了被赶出家门的那个早晨。
熹舞步至他前头,蹲下身子来,小手捧著的药汤搁放在他眼前,让他看得分明。
「要喝吗?」
祁澜伸出一手,抚上温热的碗边,来回细细摸著彷佛正鉴赏某样珍品。
直到白瓷碗边都被灰污的指头抹黑,他犹豫了多久,熹舞就伴著他多久,不哼一声。
夏虫剑与汤药,两样都搁在他面前,彷佛某种选择。
那是教脑海清醒的汤药,也许喝後,一觉醒来他的脑子会精神很多、正常许多。
良久,熹舞再问他一次,「你要喝吗?」
祁澜永远也不会忘记,熹舞问他的这一句。他的眼角,滑下泪珠、滚到耳边,「不……」
泪如雨幕,打糊了眼底的夏虫剑,他抽回放於碗边的手,握上剑。
「不、我不要。」
熹舞不说一句,把整碗汤药拿起,倒於窗外。
熹舞被韬虹吩咐去拿药,煎药的婢女频频抱怨,说澜少爷真是失心疯,教她煎药却又不喝倒掉,每次打扫房间都找到汤药倒在奇怪地方。
剑魂们教人煎的疗药,祁澜这些年来,是有喝过多少回、倒过多少回?
语冰知道,韬虹也知道的。
如果他们真的只是幻像,是祁澜失心疯而虚构出来的,他就怕喝了医治脑子的药,以後再也见不著他们。
恨与爱,原是一体双生。
谅解,对他们来说却是世上最难的课题。
夜很深了,吱呀一声,木门被轻推开。
往大木桶盆打著一桶桶水,重覆淋在自己身上消热的春魉,甩甩水湿的发,转过头来。
是夏。
「我还以为可以看见一只鸟在沙地上滚的蠢模样。」他先嘲去一句,这只臭鸟妖装人装得挺像的,要灭火竟没在沙地上滚。「看我找到了什麽?一串烤香的鸟肉。」
春魉抚了抚翼上的羽,都烧得卷曲了、焦了,很是滑稽。
也许他说的也真没错,烤得香喷喷的鸟肉串。春魉弯下腰去掬凉水,水珠滑下性感的锁骨,「看我找到些什麽?一只快魂飞魄散的笨虫。」
这只小剑魂肯定没有打水照照自己的模样,多疲惫,身躯也是透明的。彷似下一瞬就消失无影。
「我们的交情没有好到深夜在厨房谈心吧?」他还宁愿去抱著他家的亲亲小舞去睡大头觉,天知道他已可倒地就睡。「这儿的汤药味臭得要命。」
春魉一手撑著木桶边缘,去拧洗脱下来的上衣。
呵,天杀的烤肉欢迎会、天杀的进伙第一天。
夏一手抹脸,软绵的手臂又垂下放在大腿,他坐上大木桌,「我想找些什麽让韬虹好过些,就是那些冰水、湿毛巾什麽的……」
说了几句,又似是太累了,连开口都不愿就打发过去,「就你知道的。」
他闭上双眸,倚著墙没再说话。
背对他的春魉,转头看他一眼,没说什麽又把脸埋进凉水中感受泌凉。
良久,夏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从水中传来,春魉以为自己是幻听、把脸拉离水面,竟真的是他的声音。
夏闭著目,彷似说给自己听般自言自语。厨房里除了夏的声音,就只有虫鸟夜鸣。
「那晚……他进宫的那晚,我以为一切都还了。」
他轻轻摇动著半空中的腿,一直晃著,晃出了话,「我们欠他很多,他也不遗馀力地告诉我们这一点……我一直知道的,我也很想跟他不拖不欠……」
他说得很慢、很慢,却仍是说。
「我们让他被赶出家门,那晚,我们也将他捧上了剑师之位……我以为一切都还清了。」
晃著的腿,一顿。他以齿厮磨著下唇,松开,又接续,「直到刚刚,我才知道……哈,原来他到今天,仍是恨著我们。」
「十多年了,我们可以做的都做尽了,他仍是那麽地恨、那麽地恨……」
这些话,他连语冰也没有说过。
他觉得很丢脸、很看不起自己,却又如此真实地为他所不屑的事而痛苦著。
他与韬虹,都想要祁澜的命。只因为那人的爱,比他的命更难取。
创造者对创造物的爱护,与生俱来的本能。
十多年来,他说不出口想要、很想要!不要再恨了!别再憎恨他们行不行……
他想要的他不给,令他卑微得像个小偷儿,偷鸡摸狗般寻找、涉取爱的痕迹。
「我已经,不知道要拿他怎麽办了……」
夏皱著眉心,抿紧了唇不再说话。
他深吸气,猛地从木桌子跃下,蹦到大木桶前,噗通一声把脸整个埋进去!
春魉始料不及,被溅出的水花溅了满身。他看著缓缓浮上的黑红发、侧侧头。
不想被他看见他哭,也不用如此把自己溺死吧?
春魉把湿漉漉的上衣甩上肩,没有安慰也没有抚摸,离开前只留下一句,「小剑魂,你的修行未到家。人类呵,是最爱说谎的生物。」
厨房内再寂静一片,夏把脸抽离凉水,盯著水面上波动的自己。
滴滴答答的,被脸颊滴下的水珠撃散,他闭上双目,又把脸轻沈了下去……
也不知道,他们四个之中是谁在哭了。
***
隔天早晨,他开剑炉。
不眠不休地打、疯颠地打。
他肯定整个剑场都听到捶打之声,知道是他在打造。
韬虹说,「无论你之前为他打过千万的剑,这次都不要打。」
韬虹也说,「罢了,好不好?十年了,就这样了结了好不好?」
但,他并不想这样了结。
踏出剑炉间後,已不见韬虹,语冰与夏。
***
他已经很久没看到韬虹、语冰与夏了。
真实时间有多久,他也不清楚。
大概就有好几个月吧,那晚之後,剑魂的存在彷佛从来都是虚构般,他们三个消失无踪。
佑大的剑场,他的家。父母早已不在,长辈同辈却也不少,每天自鸡鸣时份起便四处走动著,照理说,那是连死人也可吵醒的锤打声、劳动声。
他仍是觉得,剑魂们不在之後,只得他独自活在剑场中。
以全国最年轻的铸剑师之名,衣锦还乡,踏回他应得的地方,他却还是没得回应得的情感。
长辈们惧他怕他,以往视他如蝼蚁,现在奉他若神祗,连跟他说句话都小心翼翼地,只差没把他奉上祠堂去奉祀。
同辈後辈都回他避他,不少都曾看过听过他对空气说话,剑场中常有物件浚空浮动,认为他是惹上收卖了什麽鬼神,不敢跟他说话。
那些年,父母经常欲言又止,对他施以眼神注视却从不给予拥抱,对当年发生的事、对他的回归绝口不提一句。他们比任何人更防他,知道他是回来报复的。他光搁在他们面前已令他们恐惧内疚,更没敢接近他。
原来,已失去的,他拿不回来。
还以为他洗刷污名,兼光耀门楣後,会拿回所有应得的甚至更多。
但他毕竟是明白了,从他们用铁链锁上房门那天起,就没有再接纳他的馀地。
他没有报复也没有再奢求一丝温情,觉得就这样一个人过活也好。
他的房间是剑场最偏僻、最宁静的,有一扇窗正对著剑胚架。没错,他仍住在困了他好几年的房。
他的身世是凄凉的、当然是赚人热泪的,可当他静静一人坐在窗台时,又觉得一切没所谓起来。
很多年过去了,他为脱出此房而拚命挣扎,为的,竟就是回来此房。
呵,说出来也不怕笑掉人家下巴。
拥有阴阳法眼的人、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人,世上何其多?凄惨的故事要听,听不完。他不过是其中之一,那是他的命。
回剑场後,他选择此房,其实也不知道是一种什麽样的自虐,又或是对夏和语冰的报复。
那房间很狭小,在他搬了张大木桌进去作画图纸之用後,几乎是连转身也困难了。
平常他都把韬虹剑配在身上,把语冰剑和夏虫剑乱丢在房中的角落,要四个一起挤在房间中,感觉上他就只分得两块阶砖而已,尤其他们都不喜欢被实物穿过,於是他只好张就点,所有动作都得小心翼翼。(那还得在他记得的前提下)
房间的墙上其实有打了三对剑架,书柜子旁也搁放了一个直剑架。
他都懒得用,有时带他们出门,回家时就随手丢在床上、画图纸时四处找来作参考、吃饭时用剑鞘托著饭盘、睡觉时嫌碍著就踢下地。
从没在刻意感受他们的存在,却又是真实地伴著他的生活。
自韬虹出生以来,他们更彷佛有了某种默契,一句不提以往的事。
但这样的生活,却在他们消失以後才被提醒。祁澜把三把剑都搁放上剑架,安安静静的摆著,彷佛从一开始已是死物般。只有韬虹剑身上的火斑,一天一点的褪去,他才觉得他们真的有生命。
宫中轰动一时的是他的咬人事件,皇军还煞有其事的颁令,短期之内不准他再进宫。
也不知是不是燕端顾的主意。
很快地,他的丑闻又被娆罗与紫寒和亲的消息盖过,传得沸沸扬扬,嚣狄长流大婚不止有其政治大意义,也憾动了民间。大婚的日子他没有刻意去记。总是想记的,但脑中很快又给韬虹那晚一句『就这样了结了好不好』给盖过去,只有韬虹的脸最鲜明。
他在宫中咬人一事,那几天闹得很大,燕端顾有来剑场找过他。
燕端顾一句都没提朋友生辰贺礼的事,只是训了他几句,著他别惹上李道月,然後又开始发挥他的攀谈本领,天南地北地聊起来。
这人的关心总是溢於言表,很易悉穿。
他知道燕端顾是担心他知道长流大婚一事会意志消沈,所以特意来开解他的。
之後,小顾只要一有空閒,就会扯他出去吃喝玩乐,不让他躲在剑场中发霉,有时留得太晚了,回不了洛沐的家他直接就在剑场睡下。
也奇怪过,小顾是皇军将领,不可能如此空閒,皇军不是每天都忙著在城门边抓人打人?
他说把职务都交给下属去烦了,他职位高,溜出来一两天没关系。
是不是真的没关系,只有小顾自己知晓了。
他曾问过熹舞想不想跟他学打剑,熹舞乖巧,说想。
但他看熹舞的身子瘦弱,舍不得他折腾,就想再等几年再教。
小顾说,熹舞身子弱,不是当剑师的材料而且他也不懂教,留在剑场中只会浪费掉,还不如让熹舞进宫去专学一些天文观星之类的知识,早早选定一条路来走也好,还玩笑说句,搞不好熹舞之後当上国师,大派用场。
听罢,他立即应允了,当初死活要跟李道月抢人,硬冠上了一个徒儿的名份却没什麽可教他的东西、没有考量过熹舞的将来,现在宫中有小顾照料著,他安心。
国师什麽的太夸张,他最会就是打剑,不懂培养成龙成凤的孩子。
他们的剑场足以糊口了,只求熹舞在宫中找个小职位,以後平稳过活,别受以往的苦就好。
熹舞是懂事的孩子,就是冷淡了些,不爱说话。
没有韬虹的唤,他都不懂起床了,但熹舞都会替他留一份热呼呼的早点在木桌上;在宫中跟老师上过课,回房看杂乱的会动手收拾。就连那晚过後,他乱糟糟的发型也是熹舞拿剪子、在他身後拈高脚跟来剪整齐的。
熹舞与春魉对过去总是说得不多,但他只要有人陪他吃饭就很满足了,也甭问。
春魉在外头不会随便化回原形,但回到剑场就如放牢般,恣意伸展著翅膀,大力摆动起来。大概觉得剑场都闹鬼闹惯了,多他一只没差。
昨天他无聊,就去挖了一大碗蚯蚓,要当鸟妖的晚饭。
摆在饭桌上要请他吃,春魉铁青著脸把大碗公挥开,一房蚯蚓乱爬吓坏婢女,他笑了半天去。
平静也规律,没剑魂们的生活,其实他也没出乱子。
有徒儿、有宠物(被春魉听到会杀了他),也许,这就是正常人的生活了,他想。
***
「熹舞,这次进宫去一定一定要叫老师拨个空閒时间来剑场喔!」
「好。」
熹舞接过一早收拾好的布包,一手伸起,坐於树梢之上的春魉化身鸟儿,旋飞到他手背上。
临行前,黑鸟向他眨眨眼睛,他也眨起单眼回应。
这句话,祁澜神经质的说了几次,春魉都会背了。
然後熹舞的身影步出剑场,小身影坐上马车、黑鸟抓著窗框。喀喀滚轮声中,马车远去。
挥著手,祁烂乾笑几声,也许他真是个失格的师傅。
连抽空跟熹舞老师谈谈近况、学习进度什麽的,也要春魉来提醒他,他才知道要做。
一边习惯性地把颈後略长的发勾前,他一边步回房间。
没生意上门、送熹舞出门後,他就无事可做。
关上房门,他挨在门後,细细地叹了气。透明的叹息,被风吹散了就似无所不在。
现下,这儿只剩他一人而已。
太空旷了,整个剑场都是人,却也都不是人。没有人会跟他说话、注视他的眼睛,甚至是触碰他。
把自己甩上床,他的视线就这麽刚巧地对上墙上剑架。
最上的一把是夏虫,接著是语冰,最後的是韬虹。
他以奇怪的姿态躺於床上,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们。
窗外的正对著的剑胚架,在他打出夏与语冰後已不能伤害他了。同样地,那天早晨他出过泪汗,长流的事再也没能攻击他。
窗扇前很久以前就装上的布帘子,现在随风轻骚著脸颊。
「其实我……一直以来都将汤药偷偷的倒掉……」祁澜停顿一下,然後伸手抓著布角,耍弄著,「……你们早知道了吧?」
窗帘子是他刚搬回家时,夏建议他装上去的。夏别扭又恶形恶气地说著加块布帘什麽的也好,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仍然鲜明。
倒掉汤药的事,也许他们三个已知道了吧?但他又是凭什麽去认定,他们三个会知道?
他不说的,从没有对倒掉汤药、怕再见不到他们这事儿多说一句。
同样地,夏与语冰、韬虹也有权利不多吭一句。
难不成他们已失了感受的能力,所以必需宣之於口?
这数个月来,祁澜想过,他们也许离恨越来越远了。
不是说忘了以往的事,也不是说完全释怀了,的确,谁也不能否认那年的恨,是起点、是不可或缺的动力。那也是他与剑魂们唯一的连系。但,现在他的生活还是用当年的恨来支撑的吗?
十年了,就是那时多麽地恨、恨得那麽地深,一路走来不断消耗著,也不够他走到现在这一步。恨是原点,但他们已经越走越远了。
燕端顾拉他去戏棚子看折子戏,他看著花旦净角,想的都不是曲目。
记著以前被邀进宫看戏,他都会把夏带去,知道他最是爱看。
时常看戏到半途,他就坐不下,把剑搁下离席追长流而去,最後把夏捡回去时必遭他破口大骂,骂他都不怕夏虫剑会给人偷走云云,要夏虫剑被人偷到远处去,他是无法以一己之力回来的。
然後他反叱回去,骂夏看戏看到入迷了,压根儿没留意父亲走哪去,竟还好意思骂他了。
两个就一直吵吵闹闹的直至回剑场为止,晚饭时跟韬虹、语冰说著进宫的趣事,你一句我一句的抢著说,於是不知不觉又和好了。
语冰呢,他要去古玩店一定带语冰去。
他常要到古玩店挑选些上等的古玉、血蝉当剑饰,眼力又不济,带语冰去是最好了,语冰好歹活了百多年,知道什麽是上好的玉品那些又是劣品,他都不会被骗甚至还堵到老板哑口无言,不敢再坑他。省起来的钱多著,开心了,又会买些精致的小玉偶送语冰,语冰皱眉说不要,说他这样等於没省钱还用多了。他不理,买起来的全绑上剑柄,由不得他不要。
韬虹,他最疼的一只儿子。
他几乎到那里都带著韬虹去,本打算在何时何地看见长流都说服他收下,日子久了,慢慢也知道长流不会收,倒是带韬虹四处跑养成了习惯。
跟韬虹说话很好、很舒服,什麽都可以说,不用忌讳那年的往事、那时的憾事什麽的,韬虹是这麽地纯洁又善良,心地是真正的好,对他很温柔很温柔,即使明知出生不过讨好长流的手段。
其实他从没有去试想,长流真收下韬虹了,他没有韬虹的日子又是如何。
韬虹不也无法想像不伴在他身边的日子?
他竟然还义正词严地跟他说,你本就是为长流而打的,你的心越来越野了。
说的时候多了不起、多委屈、多激愤,却完全拒绝去明白、害怕去明白韬虹费了多大的劲,才能对说出那些话的他勾起笑容。他竟然可以这样自私……
恨,现在他可以说是很远了吧?
寂寞才是他每天起床都要面对的课题。
数个月来,熹舞都有大半天都不在家,有时课业忙起来就直接睡在宫中,而春魉的眼睛永远只追随熹舞的身影。
剑场中很多人,但都不是真的,只有他才是真的独活在剑场中。
他试过大开著房门,然後赤著脚、只穿单衣出去抓蚯蚓。
没人有那个胆子去跟他说话,通通避他如蛇蝎,更枉论会过来阻止他们的『澜少爷』在大雨中跑出去捉蚯蚓。他把房门大开,是想剑架上的他们看见了,然後会出现来阻止、来责骂、用鞘身把他架回去吗?他不了解自己。结果昨天,他挖到雨停还在挖。
……那晚,夏哭了。是春魉告诉他的。
他在脑中想像夏哭的样子,觉得好难过好难过、难过得快要死掉。所以跑出去雨中,哭了。
一边挖开泥土一边乘著雨势来哭,哭得酣畅。
因为,他发觉自己原来一点也不喜欢过正常人的生活,那真是件很糟糕的事。
他不害怕,以往他不喝汤药,是怕真把脑子治好後,会失去韬虹他们,怕证明自己真是疯子。
但现在他不怕,他知道那都是真实的。
是他一直在过的生活,若连他都不相信韬虹他们是真实的,又有谁能证明呢。
他不怕了,一点也不害怕了。真想让韬虹他们知道,他一边忍受著寂寞一边等他们回来。
深信他们会回来的。
因为他们结伴著走过来,那些难熬的年是战友、安稳的生活是亲人,从没丢下过彼此。
寂寞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脑子不好现在才终於搞懂了,让大家都很难受,明明只要说一句话、退後一步,他不做,宁愿大家一起崩溃。
十年了,究竟要何时才能承认,恨早已没有。他们结伴一小步一小步,走远了。
不过走得太慢太慢太慢了,所以他没察觉而已,因为他不相信自己做得到。
这次他们回来後,让大家一起重新开始好不好……这次他一定不会放弃了……
祁澜看著墙上剑,慢慢地糊掉,眼皮彷佛灌上铅般重……
他甩甩头,想起要去吩咐婢女准备些午膳等熹舞回来吃,才站起,『啪嘭』一声,他双脚一软就跌了下去。
能昏过去的话也就算了。
偏偏他的脑子这样一盪,九分迷糊一分清醒,足以意识到自己趺了在冷冰冰的地上,却还来不及抓著桌沿稳著身子。
好蠢。一想到背後还有三只儿子在看,他就觉得自己蠢到家,很想直接用头撞地,一了百了。
悄悄的转头、看向後头,三剑还是动也不动,好端端地搁在剑架上……
呜,祁澜真怀疑自己是要自虐到什麽地步,他们才肯现身。
也许,他要跳进剑炉成为他们的一份子,才能再见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得先安排一下身後事和熹舞的未来……
这几天都在下雨,地板冰冰凉凉的很舒服,他就直接把脸颊贴上去,胡思乱想著。
於是过不了一会儿,他已经张大著嘴流口水,蛇型的趴著睡了。
隐隐约约间,耳边除却雨声,还有些别的声音──
「……别出去别出去!韬韬,你听我说!」
「我看他好像发烧了,还躺在地上睡觉不好,再睡下去肯定病得更重……」
「你管他死了还是烂了啊?别再管他了,让他冷死吧!是他自己发疯在雨中跑出去挖蚯蚓的,他用不著对鸟妖这麽好吧?」
「我只是替他盖盖被子。」
「晚点熹舞回来,你再教他去做不就行了!」
他说,祁澜心底根本没他们,那天早晨竟然还净念著打剑给嚣狄长流!吼吼吼──还有那个閒情去挖蚯蚓给臭鸟!
光是回忆都想怒吼,他对这个疯子已经心死了,发誓以後再不会管他、永远躲在剑鞘中睡觉,等到祁澜死了,他们落在下个主人手上为止。
但,说睡觉,是有点难度。
因为韬虹自那件事後,只沈静了两天就隔著语冰整天不停地对他噪音轰炸,说著祁澜也很可怜、祁澜以前对他们也很好、说祁澜只是一时神智不清、说祁澜对他们的恨与不恨,难道必须宣之於口?夏与语冰都没有感受的能力?祁澜现在早已不恨了一大堆,从一开始的哀求说服,到後来两个都火起来了,隔著语冰在吵架。
语冰,才刚学会睡觉的语冰大爷,最好了,没日没夜地练习这新技,睡得像死了。
韬虹从剑中飘出去,脚已能踏地,他轻轻地接近祁澜。
没错,夏与语冰他们当然可以永远躲於剑鞘等下一任的主子。
那他要如何办?那他呢?就这样眼睁睁地每天看著祁澜,却不得出现。
他早就跟夏说过了,他怕丑陋样子会吓著祁澜,待他的火斑褪得七八,他就会再出现在祁澜面前。
他不是睹气,只是,祁澜亲手把他毁个灰飞烟灭之前,无论多少次,他都仍是会纠缠下去,除非祁澜真把他杀了、熔在剑炉中。
「韬虹──!」夏抓著自己的头发,怕自己控制不住会扑过去跟他扭打。
见韬虹竟控剑替疯子盖被,他差点气昏过去,「你有没有尊严啊?」
夏忍无可忍,只想要亲手把他扯回去,他大步大步跑过去,「这个人值得你吗!你痛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他还在打新剑给嚣狄长流……」
「喂,你别随便诋毁你父亲我喔,我那有打剑给长流了?你那只虫眼见到我打剑给他!」
本来半陷入昏睡的祁澜,越听他们对话越精神,拉著长长的口水就要爬起来!啊啊,原来这死虫是这样想他的,把他想成没血没泪吗!
夏虫霍地转头,看见祁澜醒了就怒吼回去,「你说什麽虫眼,那晚肯定是打得你不够了是吧?真的想给我打死吗!」
「你要打便打,如果你不怕天打雷劈的话你尽管打啊!但冤枉我就是不行、就是不孝!」
韬虹看他发烧发得更猛了、神智不清,怕他一个激动真的昏过去,连忙打完场,「祁澜,你上床躺一躺吧,还在吵什麽架?」
「我知道了!你们就是以为那天我打剑给嚣狄长流,所以通通给我玩起失踪来了!原来你们是这样想我的,哼哼!」
「这样想有什麽不对了?你打剑的声音整个剑场都可以听到!你把剑藏去哪了你!」
「祁澜,你再发病的话我不管你,别理夏在说什麽了。」
「韬虹你说什麽?什麽叫别理我,你以为自己的辈份有多高啊?也不过是个奶娃儿!」
「干嘛骂我的小儿子,你以为自己是谁……」
那边星星太阳月亮杂七扭八的什麽都出动了。
混乱得紧,没人没魂注意到木桌子上浮现了个魂──
语冰挠著双腿,睡觉时把绾发的剑饰弄乱了,索性扯下来。
长发全垂下来,他一手拿著扯下来的小玉偶,一手揉著眼,还不太知道现在是什麽壮况……
揉著眼,透过发丝看出去,看到蒙糊的一个影,「那是什麽……」
轻轻淡淡一句,令吵得不亦乐乎的三个向那边看去。
语冰指的是床角。
祁澜记起了,他几个月前为抒发情绪而打的那把刀,打出来之後完全忘掉,随手扔在一旁。
但现在,本该是搁刀的角落,不再是刀──
白白的一个少年,背对著他们,坐在床角轻晃著雪腿。
他全身赤裸,近乎透明的白发垂在背。
四个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他身上了,漫长的沈寂中,少年将脸侧过来。
微风从窗扇吹来,扬起他覆去半边脸的长发……
被发掩著的半边脸,如被火烧般全烂,中央烙出的却是个『守』字。
风扬起的那刹,祁澜整个激灵,身子晃了一下,「……韬韬你看,我是不是发高热了?」
第六章
祁澜是第一个逃的。
他以为自己跑最快,到他跑出去时,才看见那三个没血性的儿子跑得比他还快!
他们早早已跑到去离房间最远的一株大树的後头,夏更躲在韬虹的後面,几乎想把自己塞进韬虹体内了。
祁澜不怀疑,如果他们可以离剑体更远,搞不好他们早跑去天涯海角了!
夏肯定是第一个逃的,语冰是还没睡醒、糊里糊涂被拖著走。
但那个口口声声说爱他的韬虹,竟然一个转头把他丢下逃命去了!「韬……」
正想破口大骂,就见夏躲在韬虹的後面……
这没问题,问题是夏一手拖著语冰的衣袖,另手狂扯著韬虹的衣领,扯到他脸色发白、几近昏厥,只剩双手在抖、口吐白沬!
「冷静点、冷静点!」祁澜自己也很惊恐,看夏被吓到精神衰弱差点弄出魂命来,更是惊慌。
夏深吸几口气,颤著唇看他,「有东西……我们房有脏东西!厉鬼!我们房有厉鬼厉鬼厉鬼!」
「住嘴!冷静点冷静点,我们要先冷静点!」祁澜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用一点也不冷静的表情大叫著要冷静点,「跟我一起来深呼吸!吸、吐……」
「祁澜祁澜,你看到没有,我们房有厉鬼!他半边脸烂了烂了烂了烂了烂了你看到没有?他是来杀我们的!」
「你别吓我,那我们不能住下去了!以後要住那儿……」
鸟妖跟男孩回到剑场时,就是这样的情况──夏正把韬虹活生生掐死,祁澜大叫著要他深呼吸。
也不知道是叫夏还是韬虹深呼吸了,总之他们在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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