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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楣的境界[出版书]-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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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凭你吗?」总司刑哼了一声。
那长袍慢慢解体开来,丝线飞速地抽离,再看不出长袍的形状来了。
该死,总司刑心想,居然被它偷走了一些法力,让它突破了纺织所结成的防线。要知道阴阳道的织造坊,遵循阴阳道传统的手法织造罪丝,一件漂亮的织品,本身就是完美的结界,以防止罪丝松脱逃散。
如今居然散开来,必然是从自己身上得到了法力。
不过不要紧,收拾罪丝的法子多的是,总司刑笑笑:「我痛苦的时候,就喜欢找点罪孽来分担我的痛苦。」他还在考虑要用何种法术来收拾它以最令它痛苦的时候,罪丝突然扬起一个弧度,圈成环形,把总司刑包起其中。
四周是耀眼的紫色光芒,总司刑仿佛被沉入了紫色的光的海洋。身边是无数低声细语:「如果我们能解决你的痛苦呢?」
「不可能。」总司刑想着,雕虫小技,正要运起法力击破这个魔障,突然的声音让他滞了一滞。
「如果我们可以呢?让你和那个人一起活下去,再也不会被阴阳道所困。」
「和他一起生活下去。」
「或者他就生生世世,都为阴阳道存放道文。」
「除了你还有谁能帮得了他?」
「于然,于然,你不想救他么?」
「于然。」
「于然。」
「于然。」
这两个字好像诅咒一般,围困着总司刑,刺痛他心里最脆弱的地方,他移不开视线,运集在手心的法力也竟然慢慢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诡异的冲动,让他慢慢伸出手去,触摸那光润艳丽的色彩。
紫色罪丝有多危险,总司刑再清楚不过,可是这一刻,他的头脑不清醒了,全身也好像沉浸在愉悦的麻木中,不想动弹。就连眼前那紫色丝线开始松脱,慢慢纠缠在他手心上,顺着手臂往上爬,他也一动不动。
「为什么这么痛苦?」
是啊,为什么这么痛苦?
「不想解脱吗?」
想要解脱,从这无能为力的痛苦中解脱。
所以他现在才置身事外般看着,任由紫色丝线纠缠在他的身体之上,探向他的肌肤,蠢蠢欲动。
他只是冷眼看着。
罪丝在他皮肤上划过,激起隐隐亮光闪动,那是自身的法力修为,在被动地跟罪孽之气较劲,试图保护他这已经放弃的主人。肌肤产生轻微的刺痛,郁闷中的痛苦,反而令他觉得爽快。紫色的丝线,慢慢纠结着,探入他的体内,带来麻痹的快感。心中的某个地方,突然喀的一声响,好像重要的连结断掉了。
那一刻,好像谁从背后砍了一刀,眼前一黑,然后立刻,总司刑觉得自己的心情一百八十度扭转,那沉郁的感觉整个消失掉,整个人飘飘然的,似乎一切都不重要了。
如果是刑修的关系,不能如愿,那就让刑修消失。
如果刑修在阴阳道无懈可击,那就让他去人间。
只要我的愿望可以实现,那就好。
可是,我的愿望是什么,却有点想不清楚。
总司刑将部分神识附于大量的罪丝,抢先一步从沉堂潜入人间,寻找附体之人,终于在小乡村之中,寻到一个少年体质奇异,即便是容纳了万千罪丝,身体也依然没有崩溃的迹象。
一切准备就绪。
他加以合适的引导,刑修的元魂很顺利地离开了阴阳道。刑修的身体,沉睡在九渊的混沌之中,无法触及,就算能触及,也不知道该怎么消灭。
所以,全部心力都放在对付他的元魂上面,只要他魂魄无法返回阴阳道,那么结果也是一样。
杀掉异体同魂的钩星全族,断开刑修和阴阳道的联系;以总司刑督导之职,严密地控制着整个阴阳道;同时在人间布下魂阵,等待刑修到来。
顺利的话,刑修会永远被困在魂阵之中。
然而,究竟自己是为了什么要做这一切,有的时候他会突然想不起来。

第六章
「只是这样?」刑修看着他,嘴角含着一点说不清的意味。
总司刑愣了一下,觉得没什么遗漏。
刑修走到他面前,俯视着他:「那我问你,为什么污染你的明明是紫色的罪丝,而如今,我从你体内抓出来的,却是红色的罪丝?」
「这——」刑修的话旦讥他想起了点什么,似乎,当时自己觉得紫色的罪丝太过罕有,若是罪丝附体之人和刑修对上,一被看到就会露馅,所以硬将其颜色分离,化作红色和蓝色的罪丝,让自己的神识与魂魄分离,神识附着红色罪丝之上,潜入了人间。为了配合,季腾那日从空行之门看到的,也是他故意放出的一根红色罪丝。
蓝色的罪丝,蓝色的罪丝去了哪里呢?总司刑苦苦思索,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刑修嘴角轻轻一动:「我已经强行抽出了你体内的罪丝,只要在我身边,魂魄污染的影响也会被降至最低。你是真想不起来,还是害怕想起来?」
总司刑不明所以地看着刑修。
「那么就用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好好地想起来吧。」刑修拍拍他的头,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似乎是预期到对方的痛苦而产生的愉悦。
羽门再度打开,门口站着的蒙眼侍从,架了一个人进来。那人脚步不稳,似乎在梦游一般,不是李判官是谁?总司刑看到李判官的瞬间,整个人呆了,然后,好像被烙铁烫过般惨叫起来!他跌跌撞撞跑过去,抓住李判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李判官几乎无法站立,完全依靠侍从将其架起来,但神智尚在,只是虚弱惶恐地看着眼前这幕。
总司刑头脑中有如闪电流过。
确实,不是想不起来,是真不敢想起来,是真不愿想起来!
那日机缘巧合,刑修对当时的罪人季腾,流露出了极大的兴趣。或许可以利用他,达成目的。总司刑如无要事,不得擅离沉堂,这规定却束缚了他。要改变要打破并不是不可以,但是任何可能会引起刑修在意的异常,都要回避。
于是,跟季腾最接近的李判官,成为了首选。
他决定要开诚布公,召李判官到沉堂,想要说服他。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李判官已经被蓝色罪丝附身了。
罪丝会对魂魄产生影响,总司刑很清楚,附着、纠缠、侵蚀、最后吞噬。然而有个声音在他心底说服他,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不要紧,只是短短的时间而已。完成了这件事,在罪丝牢牢长入他魂魄之中以前,将罪丝收回来就好。
李判官本来就觉得季腾又好笑又可怜,有着强烈的帮助他的愿望,这样最好。罪丝可以扭曲魂魄的意愿,但这样多少会有抵制,行动就会出现异常,这样容易招致怀疑。而如果他的愿望和罪丝接近或重合的话,罪丝就可以不动声色地隐藏,完全不被他自己或别人察觉到。
所有的事情,本也是李判官真心想做,就算没有罪丝附体,他一样会去做,只是,时间难以把握就无法制造巧合。所以才要让他被罪丝附体,让他在最适当的时间做他本来就会做的事情,让巧合确实地在合适的时间发生。
让季腾从河里飘到了君上手中,加深他们的羁绊;让李判官在自己身上读到死簿,让季腾去了一入就无法再出的绮罗玄黄。然后安静地等,直到君上想起季腾下令捕获。然后在捕获的时候,制造罪丝脱逃的巧合。然后,总司刑说着追捕的事情,说着要季腾负责,从而激起君上一起前往人间的欲望。
一切都那么顺利,就好像天意相助。
然而为什么,他再也没有想起,罪丝还在李判官体内,日积月累,反复渗透。
直到今日。
他现在神智清明,将法力集中到双眼,看得非常清楚。
罪丝最初附身的时候,会藏在魂魄的深处,无法被发现,可是现在,他看得明白,李判官的魂魄被蓝色的罪丝纠缠污染,单薄得有如蝉翼一般,这也是为什么他现在甚至站立不稳。他也想起来,那日欺骗季腾说李判官是因为混沌所染而重伤,其实,重伤是真,不过不是因为混沌所染,而是因为罪丝所染。
但自己为何一直没有发现李判官受伤深重,更没发现让他受伤的正是自己?
寄存在自己体内的罪丝,巧妙地掩饰了对它们不利的情况,影响着自己的心智。而自己,还一直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总司刑眼中,掠过了不知名的情绪,他突然转身,对着刑修跪下,以头触地:「君上,臣知错,臣知错。君上即使要臣魂飞魄散,臣也甘心受罚!但求君上,救救他吧!」他抓着刑修的衣角,就好像那是世上最后的希望。
刑修却摇摇头。
「君上,求您不要用他来惩罚我,求求您了!」总司刑抬头看着刑修:「他是无辜的。」
「是的,他是无辜的。」刑修缓缓说道:「非常无辜。」
刑修顿了顿,又说:「你知道么,我比你更早一步就知道李攀是于然。选中他作为判官候选人,就是我。」
总司刑吃惊地看着刑修,而刑修的下一句话,简直让他凝固了般动弹不得。
「而且我也知道,你拿走了他的碎片。」
「君上!」
「我手中的魂魄是否完整,作为阴阳道之主的我,难道还能不知道?」刑修看着总司刑:「我知道你留了一个碎片,只是一个细微有如粉末的碎片,不会对于然的转世造成多少伤害,因此我不想说破,任由你去。这也是为什么我能轻易在芸芸众生中发现于然。他魂魄中的细微缺口,在所有完整的魂魄中,太明显了。」
总司刑木然地听着。
「你将做出牺牲,他已经做出了的牺牲,这一点阴阳道不会忘记。既然只是小小的一片碎片,既然是他自愿提出判官的申请,我都允许。你可以留存那碎片到你不再想要为止,他可以在阴阳道任职直到他不再愿意为止。」刑修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总司刑:「但事情,为什么会到今天这步?」
总司刑呆若木鸡。
刑修遥遥看了眼李判官,继续说:「他若是再继续下去,要不了多久,魂魄就会被罪丝侵蚀吞噬,这比洗字更可怕。碎裂的魂魄,还可以在我的手中重新积聚再生。而魂魄若被罪丝侵蚀吞噬,等待它们的,就是真正的虚无。」
刑修低下身体,伏在总司刑耳边低声说:「我可以将罪丝从你体内抽出,是因为你有深厚的修为,而他,很遗憾,只怕我动手的下场,和罪丝吞噬的结果,不会有差别了。」
总司刑脸色有如死灰,手指尖颤抖着,无法停止。
「在我收取阴阳道文之前,」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刑修的声音有些低哑,然后他深呼吸一口气:「就让你们在一起好了。」
说罢,刑修微退两步,架住李判官的侍从立刻将李判官推向总司刑,总司刑茫然地接了过来,视线从刑修身上移向了李判官。他们似乎都已经口不能言,只默默看着,很久之后,他紧紧抱着他,越来越用力,就像想把那个已然淡薄的灵魂握碎一般,拼了命地拥抱。
刑修好整以暇地微笑了,在羽门苍白的背景之下,他笑容残忍到慑人心魄:「我的总司刑啊,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这就是你不惜一切的爱吗?这可太有趣了!」
如果短时间接纳了太多讯息,头脑会停顿了般不知如何反应,这一点在季腾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自始至终,他都身处羽门,看着事情天翻地覆般发生,又改变。
而真正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身在论罪厅。
他连自己何时脱离了羽门都不知道,真正唤醒他的是有什么湿热的东西在舔他的手,低头一看,居然是蜚。
蜚发现季腾注意到了自己,立刻将它的小脑袋伸过来,要他摸。季腾的心乱得很,随手轻轻梳理了几下蜚的皮毛,眼睛去寻找刑修。
他立刻发现自己居然身处论罪厅的翡翠台上。金晶挂帘之后刑修端坐,侧影落寞。
季腾心里是有气的。
在他看来,总司刑有错,于然无辜,刑修残忍。
然而看到刑修现在沉默地坐着,像个极美的雕塑,却无比沉郁,季腾责备的话说不出来了。
季腾走过去,蹲在他面前,看着他。刑修的视线,回避着他,而是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的脚下,好像能看出朵花来一样。
季腾试探着,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
「君上。」他还是问了:「你可以宽恕总司刑吗?」
「不可以。」刑修很快很简短地回答。
「起码,你不要说得那么残酷,那些事情,有必要再说给他听么?」
「有必要。」刑修依然很快地回答。
放在他膝盖上的手,季腾收了回去:「为什么?就算不能宽恕他,难道不能对他仁慈一点?」
刑修稍微抬起视线,但只是一瞬,又垂下去:「不能。」
季腾站起来,向后退了两步,刑修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袖,不让他退得太远。
「我可以解释。」刑修低声说:「只是我不习惯解释,你给我一点时间。」
季腾站在他面前,看着他闪亮的发丝,有如精雕细琢而出的面庞。俯视着刑修,这让他觉得有些虚幻。
过了很久,刑修慢慢地开口了:「我是阴阳道之君,是法、是理、是斩断罪恶的刀刃,我不能软弱、不能同情、犯罪者不能放过丝毫,我只能衡量罪孽和悔恨的比重,不够的部分,用最血腥最残忍的刑罚来弥补。这就是我存在的理由,这就是阴阳道存在的意义。」
「季腾啊,所有的罪孽都有苦衷,而我只看罪孽。」刑修盯着他手中季腾的衣袖,用手指轻轻抚摩:「我不能网开一面,只要有一次放过,那阴阳道再无立足之理。」
「我不是不理解他的痛苦,但同情不是阴阳道的做法,阴阳道只刑罪罚恶。」
「我不是没有宽恕,我的宽恕,就是让纯白无垢的灵魂转世,而将罪孽留在阴阳道。」
季腾完全愣住了,刑修的话,他无法反驳半分。
「而总司刑,你说我对他残忍,我是故意的,我就是要他悔悟绝望痛苦,我甚至骗他我早就知道李攀就是于然的转生,骗他我其实知道他偷拿了碎片。其实我怎么可能知道,缺少了魂魄的一个碎片,就像人头上少了一根头发,我不可能发现。而我如果发现的话,出于阴阳道之君的立场,保护魂魄是我的职责,我绝不可能让他拿走。若是平日,他定能发现蹊跷,但他现在的状况,已经无法分辨谎言和真实了。」
「你为什么——」季腾还没说完,刑修的手指已经轻轻按住他的嘴唇,不让他说。
「因为这些情绪,都能成为抵消他罪孽的砝码。他越是痛苦悔恨伤心绝望,罪孽越是会得到抵消,所以我一定要这么做,让他彻彻底底地痛苦,完完全全地悔恨。」
季腾刚刚觉得心情平复了些,刑修下一句话几乎让他跳起来了。刑修说:「这样,当要取出阴阳道文的时候,不至于出现扭曲。」
这句话,让季腾想起了历任总司刑的牺牲,忍不住大声说:「为什么要这样做!?没有好点的法子吗?难道你对他们没有一点感情的吗!?」
刑修缓缓叹口气。
季腾啊,你不要想得这样美丽,历来规正道路的方法,都是无比残忍。华夏如今平稳的大地,难道不是如山的尸骨支撑而起?抚育这场文明的湖泊海洋,难道不是无尽的眼泪汇集而成?充斥天地的汹涌元气,又何尝不是漫长时间里,死者呼出的最后一口气息慢慢累计而成?
你责备我又有何用?天地之理,自我运行;说得好听,我是监督者,说得难听,我到底为何存在?
就算我没有从混沌中出现,自有其他从混沌中出现。
天地之间,我是,最没有意义的那一个。我是傀儡,是天地之理的傀儡,你看到我任意而为,可是你知道么,只要天地之理还在运转,我永远服从于它之下。
如果祂说,必须把阴阳道文取出,我不能拒绝。
你以为,我很想杀掉总司刑吗?你想知道漫长的时间里,有过多少次文明吗?又究竟有过多少任总司刑吗?你能数清天上的星星吗?
每一任总司刑都是我最亲密的伙伴,他们每一个都是,而每一个最后都是在我手中化为乌有。有的总司刑在我身边待了数千年,有些仅仅是数个时辰。
你问我有没有感情?我怎么敢有感情,陪伴你万年的人一夕在你手中化为灰尘,若是有感情,怎么熬得下来?
我纵容总司刑,是的,我纵容,我没有理由不纵容。
因为我知道,他们终要因为天地异变而元魂洗字,终要为天地平衡消亡在我的手中。
那么我怎么能对他们狠得下心?
其实,从钩星消失,我就已经多少猜到总司刑的叛乱。于是我的做法,是寻一个人来顶替我为魂阵所困,这样,总司刑以为我被困,起码不会关闭阴阳道,一切还是照常运作。只要他稍微心安,那么罪丝对他的影响不会那么重,以他的法力,只要注意力不再在我的身上,那他可以跟罪丝相抗相当长的时间,只要他还正常,罪丝也不至于有胆量那么快侵蚀了李判官。
在下次天地异变之前,我会让他一直作着这个幸福的美梦,而我作着我的美梦,和你在人间流浪。
只要阴阳道运作正常,天地异变不发生,我什么都无所谓。
可是季腾,是你让我放弃了那么做。
那日看我的眼神,叫我无法坚持自己的决定。
在我面前,总司刑不敢从那叫唐棋的小孩子身上出现,完全凭借变异的体质来追逐我,这反而暴露了他的存在。如果他只是体力过人,那魂阵是何人所为?在魂阵中我已考虑清楚。然而我还是希望总司刑头脑清醒,不要在魂阵被破之后关闭阴阳道。这样还有回旋的余地,然而他还是做了。
我知道他应该已经不行了,他抵抗不过罪丝。如果他头脑还清醒的括,就知道,这样做无异于饮鸩止渴,逼迫我返回阴阳道。
他的魂魄注入了阴阳道文,不可能分离,我想他一定是让神识附着罪丝之上,而且一直观察着我。
回到阴阳道重开回圈很容易,然而天地之大,要抓住他很麻烦,最好让他自投罗网。
于是我故意和拥有异眼的奚刀讨论回到阴阳道。
我想,他也知道,关闭阴阳道,阴阳失衡后,天地异变会提早到来,他必须想到一个可以在天地异变时候保护自己的方法,比如容纳过我的元魂的季钧的身体,以及拥有混沌之息的你的身体。
只要我走,他一定会来。
然而确认我离开之前,他必不敢贸然来到人间。而奚刀的作法虽然离奇,却很有效,那孩童体内的罪丝已经被困,无法再被他所用,他只能利用你,季腾。
果然,我们刚装做离开,总司刑就用幻觉将你引走,让你将魂魄送来。他还是很谨慎,明里是李判官的魂魄,暗里,他物化为符,在被你撕下前,谁也无法发现。虽然被奚刀猜中,将他塞入鬼袋,不过总司刑的修为毕竟不同,孤注一掷将奚刀设下的结界打破,奚刀和落下石受法术反弹而不能移动。他用残留在那孩子身上的神识,驱使他将鬼袋中的自己放出。
他必然会使用锁魂术困住你,不过你是可以解开的,我在魂阵中教你,就是为了这一刻。我蛰伏在季钧体内,等待你突破锁魂术的那一刻。
那时总司刑定然十分惊讶,再逃不开我对他锁魂。
然而这话,现在我不想告诉你。
这些事情的真实,只会让你伤了心。

第七章
这些没有说出的话,显然无法传达到季腾心里去,他急切地询问,焦躁地指责,而刑修的异常更让他感觉怪异,烦躁不安。
刑修抬起头,虽然再次开口,说的话却也不是刚刚他想过的那些,他只是淡淡地说:「你问我有没有感情,我不想有。因为感情一旦被确实地掌握了,就会让人昏头转向,或是妄自菲薄自怨自艾、又或是恃宠而骄。」
季腾想要反驳,但只张了张口。
「季腾,你有着非常简单干净的灵魂。但这一点上你也一样,你最初对我敬畏有加,现在你站在我面前要我给你说清楚,」刑修低声说:「难道不是因为你清楚我舍不得你么?」
刑修的口吻平静,可这话却让季腾心里一下子抽起来。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就是特别难受。
刑修叹了口气,轻轻握住季腾垂下的手:「我不是在责怪你。我既然在期待它的好处,就知道也要承受一些后果。我只是在习惯而已。」
手心感觉微凉,刑修就像是没有体温一样。他显得有些疲惫,有些不安,甚至还有些奇怪的,好像备受折磨的隐忍表情。
这些让季腾心中一动,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论罪厅外,突然响起清晰的脚步声。
刑修的视线转向门口,很快,最初所见的两个蒙眼侍从,托着长长的卷轴进来了。
握住季腾的手指不自觉地用了些力,然而刑修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稳:「展开。」
侍从拉开了拴住卷轴的丝线,卷轴哗地一下自己展开。
那只是一幅空白的画卷。
季腾感觉刑修的手指滑过自己的手背,带着点依依不舍的样子松开了。
刑修走到画卷前,抬起左手,指尖刚触摸到画面,那空白绢丝面上突然震荡开来,就像是向湖里扔进了石头,一圈一圈的涟漪荡漾散去,画面顿时波光游移,水色艳潋,就像是把正午阳光下耀眼的湖水倒入了画面上一般。
季腾很新奇地看着那水波荡漾的画面,突然注意到刑修触摸其上的指尖,似乎渗出点淡淡的红色,一闪而逝。刑修随即收回了手,季腾走上前去抬起他的手,果然那手指上是小小的伤口,像是被咬破了。
那幅画咬人?
季腾吃惊地抬起头来,突然发现画面改变了。
涟漪已经沉静下来,看上去整个图画依然是湖面,但却像是深冬冻结了湖面,光洁晶莹,纵深感十足,就像那巨幅画框有冰封千里一样,看不透。
季腾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画面上有个淡淡的灰色影子,揉揉眼,没错,是个影子!
然后那影子的颜色慢慢加深,看上去和刑修一般身材,就如他的倒影一般。它出现的诡异,季腾自然知道这不该是倒影。而且,它似乎还微微侧向季腾这边,好像那没有五官的脸,正在打量他。
「它的名字是常晷。」刑修神色复杂地看着那画中身影:「我豢养它很久了。它无形无状,要召唤它现身于世,需要喂血相映射我的身形。」
「你召唤它做什么?」季腾问,他看着那叫常晷的影子,总感觉那张空白的脸一直盯着他。
「只有一个作用。」刑修稍微顿了顿,扬声道:「常晷,下一次天地异变,什么时候会发生?」
过了一小会,常晷发出呜呜的声音:「总司刑作乱,阴阳道关闭共四十六年,阴阳回圈断裂,阴阳失调,天地异变将提前——」
四十六年,哦,对,人间一日,地下一年。
「我问什么时候。」刑修重复了一句,打断它。
似乎感应到刑修的焦急,常晷没再啰唆,低声说了句什么。
话音刚落,只看见眼前白光一闪,刑修出手如电,那波光闪烁的绢面,竟这样就被活生生撕裂开!
他力道太大,裂缝从绢丝上一直裂开到卷轴上,卷轴应声断作两截,匡当一声跌落在地。
联手持着画卷的两个蒙眼侍从,也被波及,被打得四分五裂,季腾一惊,但再看去的时候,竟然是两个人偶而已。
常晷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跟着消失掉了。不过那东西本来无形无状,倒也不可能死吧?
季腾不知所措,只眼看着刑修转过头来。自从再次来到阴阳道,他还没有正眼看过季腾。可是这一眼,却吓着了季腾。
刑修向来少有表情的脸,这刻似乎扭曲了,连那万年不动声色的眼睛,也泛起一丝红色。
「那常晷——」季腾还没说完,已经被刑修紧紧抱住。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来得古怪,却不知为何议季腾有了些悲哀的感觉。
刑修摩挲着他的脸,手指探入他的头发,呼吸中满是熟悉的味道,拥抱越是紧密,痛苦就越是强烈,但又不能放开,一放开,就好像要死去了般,心都痉挛了。
刑修很少有痛的感觉,起码在他自己的身体里从来未曾痛过,再说了,他能体会的感觉很少,身体从未有不适,所以也谈不上舒适。
他第一次觉得痛,是在落下石的身体内被鬼皮虱撕咬,肉身的疼痛感冲上脑髓,那一刻觉得,原来人是这样鲜活清晰的存在。脊背上每一次撕裂带来穿透魂魄的剧痛,都像是人的生命在呼号,要活下去!
疼痛让他的身体发热,活着的真实感受让他亢奋,而那一点点沾湿他脸颊的泪,更像是滚烫的火焰,从皮肤一直烫到魂魄深处。
他再次想起毕图说到人的眼泪时,那痴迷的表情,于是他舔了上去。舌尖舔舐肌肤,泪水的味道仍然只是苦涩的,但那覆满泪水的脸颊,舔起来却让舌尖发麻,身体随即产生某种酥麻的感觉,那是并不美味,却让人欲罢不能的味道。
而季腾的情绪,也似乎顺着眼泪流过唇齿,一直淌到心里,激起更多难以抑制的冲动,跟身体的感觉遥相呼应,就如排山倒海一样席卷而来。
无法抵御,更不想抵御。
刑修很自然地去追逐他的呼吸,想平复那些不知是生理的还是心理的饥渴。他放纵那些强烈的情绪起伏,仿佛只有在别人的身体里,只有在那猛烈的血腥味和身体剧痛的冲击下,他才能如此醒悟自己的存在,而且,他正通过热切地渴求着另一个魂魄,昭示自己的存在。
那时他的肩膀只剩下骨头,背部几乎被咬穿,生命岌岌可危。可笑的是在这个时候,刑修却从未如此清醒地感到,活着,自己是活着的,而且,还希望着很多东西。
他的痛,保全了拥抱着的那个人,这让他觉得值得。
那种痛像是烙印,把季腾刻在他的魂魄上面,告诉他,季腾是不同的,和其他的,都不同。
所以那时候虽然痛,他却有种喜悦的感觉。
和如今是不同的。
如今是第二次觉得痛。
第一次的疼痛是从皮肉开始,像是用夹子夹伤了核桃坚硬的壳,痛得干脆俐落,而这一次,疼痛却从魂魄深处蔓延出去,侵蚀全部身体,每个手指尖都在痛,每一根头发丝都在痛,就好像用针挑起那脆弱的桃仁,一点一点地刨挖、戳烂、捣碎,然后,像个任性的孩子般撒了一地,让他就连想收拾都无从下手。
他甚至觉得自己会痛得晕过去,再也醒不来。
然而不行。
他的身体,没有晕过去的功能,就像他受混沌保护的元魂,强悍到无法被罪丝侵蚀一样。他是刑修,是阴阳道的君主,是天地运转之理的守护者。
现在,他只能清醒着,低伏在季腾的耳边,告诉他:「十七个时辰,季腾,离天地异变十七个时辰。」
季腾觉得,刑修说着这话的时候,好像在判他自己死刑一样。
接着又是一声叹息,很轻微地响在季腾耳边:「季腾,你知道天地异变,我要做什么吗?」
季腾点头,想着我怎么还能不知道,这些事情不就是洗字折腾出来的?
刑修沉默了一会:「季腾,你记得当时,我是如何将总司刑弹回阴阳道的?」
季腾记得很清楚,那时刑修说以阴阳道刑修之名,着阴阳道之依凭立时回返羽门之内!
有问题?
刑修低头看着他,缓缓开口:「阴阳道之依凭,除了阴阳道文,再无其他。」
对,所以那时候总司刑才被弹回去了。季腾想,他又想,咦,不对,那时候自己为什么也一并被弹了回去?
他迟疑着看向刑修,刑修艰难地点头:「是的,季腾,你身体内,也藏有阴阳道文。」
季腾被狠狠震惊了。然而,却还没有被惊呆过去的地步,也许刑修那些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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