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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渝-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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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陵有时候不禁想,恒越其实更像是一个人,而非仙族。他活得率性却又张弛有度,满心执念却又甚少欲望,高兴便是高兴,不高兴便是不高兴。天界那般漫长而枯燥的日子其实一点也不适合他,他会喜也会悲,而这欢喜悲痛的日子要是没个尽头,就好似少了些什么,淡的让人心里发空。偶尔看着恒越细心的收拾着五谷,跟他说着要如何将这米酿造成酒,工艺复杂,不知要花费他多少心思。埋下去,再等百年出土,让人赞不绝口的醇香其实不过是他过于闲暇的时光。
  仙神的不死不灭对恒越来说大概只是个囚笼,即便是真心相守,百年千年都未免太长,何况永远。
  他们不是一类的,且永远都不会是一类的。
  
  

☆、万丈红尘(8)

  亲眼看着恒越从坛里舀起一勺子酒盛在酒葫芦里,这才满意的将手里叮当作响的铜钱搁在了柜台上,佝偻着背的钓鱼翁提着酒葫芦临走时还不忘着念叨,“前些天啊,还有几个道士来我这买鱼,给了我些鬼画的符保平安,说是带着就能得神仙庇佑呢!太瞎扯了,那神仙要是天天管人间这琐琐碎碎的闲事,也太没意思了!我说啊,天天一壶酒!给我神仙也不换呐——”
  长陵笑,收拾着账本突然问了一句,“阿越,你预备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恒越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长陵说的是回天庭的事,“才来人间不过几年罢了,怎么?你觉得无趣,想回去了?要是这小城你呆厌了,我们换个地方就是。”
  “倒不是这个意思。”长陵低声喃喃了一句,摇着头,也不再提了。
  莺飞草长的时节,就是墙角里从没让人悉心照顾的野花也冒了头,浅紫的颜色悄悄生长在阴影里。太阳暖得人昏昏欲睡,街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清闲时,长陵忽而想起了旧事。
  恒越生来便是北海的一条龙,而他长陵,修了太久的道,做了太久的仙,连着自己都忘了,他曾经是个人。他曾经,是这个下界最为普通的,会有七情六欲、生老病死的人。
  印象里的事早已经模糊了,只记得年幼时孤苦无依,衣衫褴褛,临着要饿死的时候让人救了。由人牵着,爬过高高的山,累得几乎趴在石阶上一步也走不动,就到了求仙问道的师门。凡人总对九天之上的神祗崇敬有加,不惜穷尽一生也想得窥天道,于他来说,仙这个字,实在过于遥远。师父将他捡回来只当是积善罢了,给他一日三餐。他资质愚笨,怎么也不是修仙的料,也就只在闲暇时看看经书,仅此而已。
  师门里也有术法精进的,常下山除妖,回来时他也凑过去听些趣闻,只是心里从未当一回事——只要有瓦片遮头,不至流离挨饿,已是万幸。匆匆一百五十年,待到整个门派里他熟悉的人都化成一抔黄土,镜中满脸沟壑竟逐日回复旧时容颜。他已然知晓,自己再非凡人。
  步履蹒跚的师侄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低头在他跟前问,“师伯如今已修得半仙之体,可有法门相授?”话音刚落,又忙补充了一句,“还请师伯念在与我师父数十年情谊……”
  他听闻,只沉默,十几年也有人这样问他,同样是师门里的晚辈。道法不差,心气颇高,百年修行的妖类也不敌他手中长剑,临到死前怎么也不服一生耽于修仙,竟不过还是如此结局。
  他摇了头。
  后来就听闻,那位师侄不肯信服,只当他是无意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将师门里炼制丹药的书册都细细看过,从各地搜罗奇异草药整日将自己困守炼丹炉前——不知是吃了什么,肠穿肚烂,死相可怖。
  这仙,他实在修得凑巧。
  自入师门百余年,他便再无喜、再无怒、再无哀、再无惧、再无爱、再无恶、再无欲——心下清明,无求无欲。连着太上老君见他头一面,都说一句,“未历劫数便登仙界,当真少有。”
  他生而如此,这万丈红尘,他从不曾惦念过。而他不知,恒越这一腔深情,还要在红尘里,与他辗转多久,才肯罢休。
  泰兴楼里来了个唱曲的姑娘叫阿沅,生得冰肌玉骨,纵素纱掩面也看得出容貌出众。弹得一手好琵琶不说,唱曲更如天籁,婉转着勾人心,常听得人潸然泪下。
  恒越素来爱凑热闹,本还以为他当会有兴趣,可长陵问起时,他却说,“早早就去看了一眼,不过是只夜莺,唱曲好听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真是话不能提人,天还没黑的时候,夜莺就找上了门。进了铺子里,话都没说就先跪下了,恒越不由惊了惊,赶紧把她扶起来,“阿沅姑娘,这是做什么,有话便直接说。”
  “我是从京里来的。”她说着,又顿了顿,睁着一双带泪的眼看向长陵,“我在寻人,寻了百年也没有结果。想……请上仙替我卜一卦。”
  末了还补一句,“是……迟陌公子让我来的。”
  恒越突然起了兴致,“原来是那兔子管的闲事,你与他相识很久?”
  阿沅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只是早年在京城为他唱过一曲,跟他说了些旧事。当天夜里他来找我,说红线既断,百年轮回已过,劝我不必再等。可我不死心,就索性离京上路,想着就是踏遍这山河也要找到他为止——后来迟陌公子传书于我,说长陵上仙在此地,让我不妨来碰碰语气。若是能得上仙替我卜一卦,说不定我可以找到他。”
  长陵打量她一番,问,“你与他百年前相守也不过五年,何必把自己余生都赔进去?若是潜心修炼,他年未必不能成仙,可你若执意卜这一卦,则极可能修行尽毁、打回原形——便是如此,你也无悔?”
  “自然不悔。”阿沅是笑着说的,笑里还有几分欣然,“成妖只是一时偶然,既有缘来人世觅得一条至死不渝的红线,就是做回一只让人野鸟又有什么所谓。”
  至死不渝。
  长陵听着,忽而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恒越,没想正对上恒越的眼神,撞在一起的视线里好似灼烧了什么,让他心头不由焦躁起来,赶紧垂了眸。恒越见他这样,忍不住扬了唇角笑笑,眼里藏不住的满腔意气。
  其实这事简单,压根不用长陵大费周章卜卦探算,只能说迟陌术法低微罢了,便是恒越、敖锦,掐指一算也能知道。既然她话说到这份上,也无意瞒她,长陵说道,“你找的人就在这城中,他几经转世,音容相貌都已改变,只怕不能让你一眼认出。要是有缘,半年内你应当能找到他。”
  阿沅简直不能置信,“就在城中?”
  长陵淡淡点头。
  阿沅立时就怔在当下,失了神的眼悄无声息地落下泪来,连着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对着恒越与长陵不知谢了多少次,满面的妆也哭花,走的时候几乎是又笑又哭的狂奔而去,好似恨不能一夕将这一座城的每个角落的都细细找遍。
  待她离去好一会,恒越才问,“当真会修行尽毁,打回原形?”
  长陵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忽而摩挲起手里的铜板,微微蹙眉,“像她这样的性格,把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让她拿命去换都是情愿的。说修行尽毁都是轻的,疯癫起来,说不准灰飞烟灭都不定。”
  

☆、万丈红尘(9)

  入夏的时候,阿沅真的找到了她等了百年的人。
  第二次来酒肆时,她满脸都是笑,手里拿满了丝绸布匹,鲜亮的红色晃眼。她弯着眉笑说,“正在准备成亲的事,虽说嫁衣都还没做,日子已经定好了,就这月的二十五日。那年,他就是在那个日子娶我过门的,虽说他早就不记得了,我却还惦念着。等了百年才有机会重新来过,终究是没有枉费当年生死相许。”
  她行了礼,笑盈盈说,“若是没有上仙指点,我何来今日?我的喜酒,请两位一定赏光。”
  这样的事,恒越素来是不拒绝的,“何止要赏光,那天你喜宴的酒我全数包了。怎么也是一桩佳话,自该尽善尽美。”
  长陵难得坐在椅子上,端了一杯清茶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该宴席些什么人,礼数要如何周全,好似他恒越也曾成过亲似的熟稔。这人啊,不是听说北海龙宫几次设宴都不曾出过面,自家的事尚不关心,别人的事却没一件不去操心的。不知怎的又想起前几日,那天他不过随口提了一句临街的粥铺香气扑鼻,恒越就忙活了大半夜煮了一锅鲜鱼汤,又拿这汤熬了一盅鲜鱼粥端到他面前,为的就是得他一句夸赞。煞费工夫,却笑得格外兴起,人世七情啊——长陵望着杯中浮沉的茶叶,突然陷入了迷思。
  阿沅成亲那一日,恒越与长陵早早就过去了。城西的大宅,术法幻化的,匾上提的是【顾府】——张灯结彩,小厮们站在门外迎客,老远就听见里面锣鼓喧天。
  长陵不由感慨一句,“这只夜莺真是大费周章。”
  “百年里不知走过多少荆棘就为这一刻,她这心思,你我总不会懂。”恒越说着,拉着长陵踏进门槛,入眼便是齐齐两排火红的灯笼,映得月色都是绯色的,“掌柜的,你可曾见过别人成亲?”
  长陵一愣,“不曾。”
  为人时,他从未离过师门,修仙之地讲究清心寡欲,跟人间情爱无缘。成仙后,他喜静,纵使不在无尘阁内,也都是在人间寻个僻静之地常住。这样说来,他倒还真是头一回见识何谓成亲。
  恒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拉过他在角落里寻了个位置坐下,“就要开席了,还不知新郎能不能按着阿沅一字一句教给他的流程行完这礼。”
  宾客里有好事的,硬要凑上去看看是谁这样好福气,能将泰兴楼一曲千金的阿沅娶回。然而待人将新郎请出,座下无一不惊得坐不住——竟是城里住在桥下那个满脸癞子,又疯又傻的臭乞丐!
  恒越仍坐着,不理众人窃窃私语,“也亏得是上天成全,他才能是痴傻的任由她摆布的乞丐。否则她要如何讨得他倾心相待,结成夫妻,都还是说不准的千难万难。”
  饶是一片唏嘘声,着喜服的两个人还是在喜婆指引下交拜天地,又疯又傻的新郎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看见案上摆着的点心就要伸手去拿,喜婆不让,急得他要哭出来。阿沅伸手摸了摸他的手,盖头没掀,就看她凑到新郎耳畔不知说了些什么,新郎终于是笑了,顺着她的意继续行礼。
  当年也是这一天,顾家的长孙不顾长辈反对,推了原本定下的门当户对的亲事,硬是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迎娶了酒楼里唱曲的姑娘为妻。夫妻恩爱五载,相敬如宾,只可惜天意造化,阴阳相隔,只留她一人在世。
  三百又六十年,终究是让她等到了这一天。
  恒越忍不住笑了笑,满斟了一杯酒含入口中,待众人都在一声“礼成”中雀跃而起,他偏头吻上长陵的唇,将美酒度入长陵口里,又急忙拉开了距离。角落这光线不好,也没人看见,恒越悠悠地从袖里摸出折扇把玩,眼还瞥在长陵侧颜,低声说了一句,“掌柜这张脸,真是美得天下无双。”
  长陵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怎么?没喝就醉了?”
  “既然是来喝喜酒,当然应该沾沾喜气。”恒越好似突然起了意,手里变化出一枚骨瓷的骰子,“上仙可敢与我赌上一局?”
  长陵慢悠悠地问他,“你要赌什么?”
  恒越不急不忙将跟前的碗翻了个,把骰子扔进了碗里,“一二三小,四五六大,就简简单单赌一局。赌注嘛,假若你赢了,我任凭你差遣,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若我赢了……”恒越凑过身去,在他耳畔轻声说了一句——
  “我要你嫁我。”
  长陵收了笑颜,视线与恒越相对,目光静谧,却带着一丝审视。院子里人声鼎沸,无人在意这无声的角落里,两个人近乎对峙的试探。要是敖锦在这,恐怕要忍不住说一句,北海三殿下也惦记起娶亲了?真是奇闻。
  成亲是什么?是良辰美景,是花好月圆,是珠联璧合,是举案齐眉,是白头到老——怎么也不是他们这样。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就该双双闭眼一觉到天光,不担惊受怕,不胡思乱想,不用硬生生把枕边人扯在怀里,唯恐醒来发现是恩爱一场不过黄粱一梦。
  长陵倒是没有情绪,依然是那股清清淡淡的神色看着恒越,甚或唇角还有抹和煦的笑,“我赌大,要是赢了,殿下当真任凭我差遣?”
  恒越盖上了碗,叮叮当当晃了两下,也不说再些什么,自顾自就揭了碗——正对着的,是六。
  “愿赌服输。”
  长陵见了这结果,不免又笑了笑,恒越当真是个君子,其实就是他暗地里施法也未必一定瞒不过。大约是仙神,都不免隐隐有种天意难违的体会,反而甚少去左右些什么。
  虽是输了,恒越也看得磊落,凭长陵的性格,他耍赖反悔都只是一句话的事,他却难得厌了。摆弄着折扇,他索性歪在椅子上,入眼是一片喜红的喧嚣,这等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场面看得他心里空落落的。
  “上仙要我做什么,但说无妨。”
  长陵倏地就因他这凉下来的语气心下一紧,然而打定的主意却不曾更改,“那好,我们回去。”
  仿佛是早就料定,恒越只点了头,“那回去。”
  
  

☆、万丈红尘(10)

  人间数年,不过仙界里提笔一行诗的时间。
  长陵自然是回了无尘阁,屋里的摆设都如他走时那般,摊开的经书,搁置的画笔,奴仆呈上的清茶还留有余温——仿似他真的不过是闲暇里走了几步回来罢了,青石白瓦,心下清明。
  恒越还是会往无尘阁那去,可十回里有九次,都是让人拦在了外面。不是“上仙正在修炼”便是“上仙已经睡下”总之末了一定是“还请三殿下改日再来”,就是傻子也听得出话外之意,可他偏偏还当没事人一样真的改日还要再来。一来二去,就是无尘阁的奴仆们也实在回不住面子,好心劝他一句,“请三殿下还是不必再来了,我家主子不会见您的。”
  他乐呵呵的摇着扇子,“你家主子的性子我知道,我过两日再来吧。”
  两日再两日,恒越也耐着性子,有时就索性倚着门候着,靠着,也不知是在想什么。偶尔兴致,竟还会提着一壶酒在门檐下席地而坐,醉里拿头轻轻撞几下门,口里喃喃自语谁也听不懂,酒醒,便又径自走了。
  只有这天,大概实在是醉懵了,青天白日就躺在无尘阁门外睡得天昏地暗,谁也唤不醒。长陵从铜镜里瞧着门外那状况,实在是没办法,吩咐人把三殿下抬进来,整理了一张大床给他。
  日夜相对了这些年,还是头一次见他喝醉,也是……头一回见他睡得这样沉。
  恒越或许以为他不知道,这些年每个相拥而睡的夜里,他稍偏头,就能见恒越睁着眼看他出神。与他同眠的时候,恒越从来没有阖过眼,一双手还非要将他扣在怀里。这是怎样一种恐惧,他是无法理解的,因这无法理解,所以不愿纠缠。可现下他站在床头看着恒越,莫名生出了一种束手无策的无奈。
  恒越睡了足足两个时辰,转醒时第一眼看到长陵也不惊不喜,爬起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干。
  “掌柜的,我饿了。”
  长陵站在离他二米外地方说,“殿下是仙,餐风饮露也不会饿。”
  恒越又倒了一杯茶,饮了半杯,思量了半刻,起身往长陵面前走。伸手就到的距离,突然隔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长陵与恒越对视着,面无表情地说,“三殿下既然醒了,不如请回吧。无尘阁没什么可以招待,就不留殿下了。”
  “早就想着要翻墙进来,就是让你这术法拦下了,如今想近你一步,不料还是这难题。”恒越指尖凝起微光,直抵在那看不见的横墙上,“既然这样,怕是只有硬碰硬的来了。”
  两个人竟还真的斗起法来。
  本只是为让他知难而退,没想他这般固执,指尖微光如同尖锐长剑,狠得要将这横墙劈开为止。长陵自然是不会让他再向前半步,口中念念有词,并指在半空画出一道灵符,屋内一时昼白光耀,任凭恒越如何施法都不能破除屏障。
  长陵还是温言细语的劝说,“三殿下再如此施法下去,恐怕……”
  话还没说完,突然狂风大作,原本陈设简单的屋内倏忽翻涌起滔天巨浪,海水奔腾着卷起一条长龙直将龙尾甩像长陵的方向——砰的巨响,像浪潮拍岸,一而再再而三,却始终冲不垮堤坝。
  他们两个,在术法的造诣上,始终还是有距离的。一个虽是北海的三殿下,虽然生来就有常人难得的精魄,堪堪修炼个几百年,也远胜其他仙族。所以天上地下,他只知玩乐就可,轮不到他去降妖除魔。可另一个,却是千百年光阴里都勤修不怠,从来不问世事,一心埋头修行之中,术法已可窥天。
  能与长陵相斗的,天界也找不出几个来。恒越面上,已越加艰难。
  长陵就这样神色淡然地与恒越相对视,不惜用这道屏障,生生隔着两个人的距离。
  不过短短一炷香时间,恒越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双膝着地,巨浪在一瞬消失。从来游刃有余的北海三殿下,此刻站也站不起,唇角有殷红鲜血流下。
  长陵低着头看他,无端端生出一丝溃败的心绪来,却始终眼底平静,轻声问了一句,“三殿下,到底喜欢我什么?”
  其实喜欢这两个字,他们之间是从未有谁说过的,即便床榻缠绵间,恒越凑在他耳畔说了无数掺着蜜糖的情话,也从不提及这两个字。仿佛谁都知道这两个字是一道枷锁,只会将自己禁锢在对方身侧,更是一把利剑,轻易斩断彼此间相依相偎的联系。
  可是如今,他看着恒越这般狼狈,终究是忍不住要问,“长陵到底是有什么,能得三殿下喜欢?”
  恒越拿袖口擦了擦唇角,抬眼时还是原来那般风流成性的笑,“喜欢你什么?待我想想……啧,就当喜欢你这无双的容貌,风华的气度可行?”
  什么时候起呢,恒越也不知道,若不是现下长陵提起,他甚至还是没能去想他是喜欢长陵的。真是奇了,他是万花丛里走过的人,什么样的美色没有流连过,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哭笑都是一个面孔,木头一样的人。
  长陵不说什么了,手里幻化出一把匕首来,恒越起初还不以为意,等长陵一刀从自己的额际划过唇角,他才惊的站起——几乎是嘶哑着声音恳求的,双手死死锤在那一道屏障上!
  “长陵!你这是在做什么!住手——”
  “停下!不要这样!停下啊……”
  “长陵……长陵……不要这样……”
  “长陵——你这到底是何必——”
  可不论他说了多少句不要,长陵还是用那匕首,一道一道划过自己的脸庞,横一道,竖再一道,下手没有一丝半点的犹疑,好像是不知疼一样,拿锐利的刀锋割裂肌肤。红得刺眼的鲜血滴落在长陵霜白的衣衫,仿若一柄利刃扎在他心上。
  无双容貌,只片刻画作一片模糊血肉。
  触目惊心!
  “三殿下,如今我容颜已毁,再没什么可值得你惦念,请回吧。”
  恒越看得胆战心惊,站在他面前的长陵,那一双清澈的眸子淹没在血色里,直直地望着他说,“殿下,不必再来纠缠了。”
  ——你喜欢我什么,我便毁掉什么。
  长陵任由血色弥漫双眼,那双清淡的眸子,一眼就看得出恒越脸色的绝望。
  然而恒越怔怔地站在原地许久,竟还是不肯走。半晌,忽而扯了扯唇角笑了,“是啊,你变成了一个丑八怪,我还喜欢你什么呢?”
  笑着笑着,他却突然停下了,若无其事地说起了闲话,“你之前是不是想过,这个恒越,倒和那个削了头发做尼姑的汪小姐似得,硬是要缠着你不放?本只是一场风月,没想到这个薄情薄幸的北海三殿下竟还谈上了真感情?真是无趣?”
  “前些天候在门外的时候,我也那么想过,连太白金星路过都笑话我。那色鬼,没少让碧瑶仙子赶出门,谁不知道他在门外哭天喊地博仙子的同情,有什么可笑话我的?”
  “有时候想想,我身无长处,北海横竖轮不到我当家,跟你比起来连术法都不如。酿酒倒是还过得去,可惜你是真不爱喝酒——纵使经营着酒肆,你喝酒的次数掰着手指数也不过五次。真是半点也献不了你的殷勤。”
  “可是到今天我才敢说这句话——”
  恒越蹙着眉,不敢再看长陵满面血色,“我是喜欢你的,是真喜欢。”
  “你把脸毁了又怎么样?”
  “那我——索性不看了!”  
  恒越话音才落,长陵便忙俯下身扣住他的手腕,只是为时已晚——他已用手生生将自己两只眼珠剜出!两行血水,自眼中流落。
  锦衣上染了湿红一片,两只眼珠滚在地上,鲜血淋漓。
  一个划画了容颜,一个自毁了双目,两个人都颓然相对,再无言语。
  
  

☆、万丈红尘(11)

  那一日起,恒越就再没出过无尘阁,外人当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无人关心在意。反正能让三殿下上心的还能有什么事?横竖就是床榻那点鱼水之欢,就是对象换成了无悲无喜无七情的长陵上仙也不新鲜,谁不知道恒越那点手段,天上地下就没他讨不着的欢心。
  三餐都让无尘阁里的人伺候着,若没人领着,出个门都不知该往东西南北走,倒杯水都能摔了杯子。长陵也来探过他一次,还是劝他回北海去,恒越执拗不肯,三两步想走到他跟前去,一不小心碰倒了烛台,绊了一脚,狠狠磕在了地上。
  狼狈至此,他还是笑着的,一把拽了俯身过来扶他的长陵,死死扣在怀里。长陵沉默,不着痕迹将他轻轻推开,拂身而去。寂静的没一点声音的屋子里,只有一片黑暗。
  不过两日,无尘阁的奴仆前来禀告他,有客来寻三殿下。
  恒越还当是敖锦,就说见了,直至听一声几乎是带着哭腔的惊呼才有点懵,半天也没想起这是谁的声音。既然已是个瞎子,也就不计较着自己唐突佳人,低声问了一句,“不知是哪位仙子还记挂着恒越?”
  “婉画见过北海三殿下”
  还是那般清傲的语气,恒越纵使看不见了,也还能想得起她那股倔得让人敬畏的神色来。
  婉画站在原地怔了好一会,才问,“殿下的眼睛……”
  “瞎了而已,仙子不必惊慌。”恒越笑笑,末了还补一句,“劳烦仙子惦念了。”
  婉画的声音听来已有些颤,“是长陵上仙把你……”
  她话尚未说完,恒越已插话说,“与长陵上仙无关,仙子多虑了。”
  “他可真是大本事!你耐着性子在门外候着就罢了,只当你对他一时兴起!现在倒好!你在无尘阁住了不过六天,住的眼睛都没了!他人都不见一个!”
  恒越让婉画突如其来的怒气给威吓住了,半天也没吱声。
  “你就这么让他欺负?真是不亏你三殿下的名——”婉画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我倒要去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能把你迷得不知疼不要命!”
  正预备着气势汹汹去把长陵找出来问清楚,一转身一回头,白衣的人就站在门外,不声不响的望着他们。婉画一看见长陵的脸就惊住了,赶紧拿双手捂了嘴生怕自己惊呼出来,“你们……”剩下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全吞了回去——就是傻子也看懂了,这两个人,简直是两个疯子!
  她甚至没再回看一眼恒越,眼里含着泪就仰头大步出去了,与长陵擦肩而过时,肩头相撞。
  长陵静默良久,说,“她喜欢你。”
  恒越听了,说,“我喜欢你。”
  长陵走进屋里,难得站到了恒越面前,“她在为你不值。”
  恒越站起来,伸出手摸索,触碰到长陵脸色数不清的疤痕,缓缓将手心贴了上去,“疼吗?”
  长陵的视线在恒越脸上停了一秒,还是叹了气,“阿越……你何必如此?做回你风流得意的三殿下,比在这跟我虚度光阴不是更快活?”
  恒越细细抚过长陵的面颊,笑问,“当时你给我卜的那一卦,结果是什么?”
  长陵不回答他,只偏过头去,恒越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里。
  也不愿迫他什么,恒越小心翼翼地向着屋外走去,沿途里拿手上下摸索,扶着门廊一步步的走。长陵也缓缓走出,跟着他的脚步,静静望着他的背影。望着他拿手摸着一棵又一棵竹子穿过小径,又因着看不见石桥的位置,淌在溪水里慢而又慢的走过去。
  平日里三两步就能走完的路程,恒越走了足足小半个时辰,索性是没磕着拌着,相当艰难的走出了无尘阁。长陵就这么一直跟在他身后,用术法隐者自己的脚步声,悄然静默的跟着他,虽是不知他是往何处去。
  一路碰上了不少仙家,震惊而错愕的打量他们,看着想上前问一句,又生怕说错了什么话。犹疑里始终看不懂这两人是在做什么,还是拂拂衣袖便走了。
  长陵跟了好一会,见恒越停下脚步,眼中骤然一惊——月老祠。
  月老是个酒鬼,天庭凡是有宴席,一是少不了人缘极好的恒越,二是少不了一定要蹭一杯酒的月老。一来二去,也攀得上关系。恒越素来性子好,虽然和月老交情不深,可但凡来月老祠一趟,珍珠玛瑙随手可都是赏过的。那些金童玉女们,谁不惦记着北海三殿下的好?如今见他来了,一个个都忙着迎上来,却是走近又不由慌了。
  恒越对月老祠不熟,头一步就摔在了门槛处,忙有人把他扶起来,“三殿下!三殿下您的眼睛……”
  月老听了声音急匆匆过来,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块,“哎呀三殿下……你这是,你的眼……怎么会这样!”
  恒越一把就挣开了扶他的那双手,踉踉跄跄走到了月老面前,强拽了月老的衣袖说,“月老!你帮我连一根红线——就像敖锦和迟陌那样!那么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一根红线都可以连成一对,我……”
  恒越声音渐低,更不知如何开口。
  “唉,三殿下……”月老摇了摇头,一声长叹,“非是我不帮你,即便我擅自做主强定姻缘,也实在是没有这个本事。那个长陵,他命中本无七情,无爱无欲的人,我如何将红线绑到他手上去?红线说白了,仅仅是将两个人心中所系的情感捆到一根线上,从此心意相通。他一生无情,何论情感?又怎么会有红线呢?”
  恒越对这样的答案半点怀疑都没有,一言不发,看似是早就料定根本没有浮萍让他依靠。人有时便是如此,即使明知没有出路,也要困死在一面高墙之下才肯认输。
  突然想起了什么,恒越又问,“那我的红线呢?”
  月老的目光落在了恒越的手腕之上,又再次摇头,“三殿下,你的红线,还系在腕上,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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