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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的腰带-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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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我想起了我无法自己站立的过去,我曾经有很长一段日子都是在轮椅上度过的。但是我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那段记忆太过糟糕,我自己不想记起。
  我对梅曼讲那些坐在轮椅上的日子。我会独自坐在蔷薇园里,即使是冬天最寒冷的时候也喜欢坐着看干枯的枝叶。我总觉得那里有什么吸引着我,那些缓慢地生长着的植物,冬季枯燥的枝干下孕育的细小叶芽……直到现在我才晓得那些自以为不明晰的细节竟然是这样地清晰。
  我记得关于那个家的一切细节。所有饰品的花纹和摆放的位置,每一个人的脸,他们每天会做的事情,说话的方式和各种细小的习惯。
  但是不包括任何一个名字。
  我每天在学习结束之后就单独坐在厅堂的沙发上,也许在想着什么,也许什么也没想,我已经不太记得了。
  但是沙发柔软的质地却依旧存留在手心,我记得我以前喜欢慢慢地摩挲布料,就好像是想要获取某种温柔。
  那段日子我很少见到母亲,却有时候能够见到父亲从楼上下来,然后出门去。他会回过头来看我,对我笑笑,又或者没有笑。
  ——我总是只记得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对真正重要的事情却一片空白。
  我对父亲的记忆也很少。但是我知道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但这仅仅只是知道而已。就好像是那些复杂的数学公式,我只是知道它们应该是那样的,仅此而已。
  我忘记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很严重的失眠症,也许是从小就有。每晚我躺在床上却不知道如何入睡。没有人教过我如何入睡,不像是穿衣吃饭,我可以向别人学习每一个动作,我的礼仪教师也会让我的言行举止臻于完美,但是没有人教我如何入睡。
  每天入夜,当一整个城堡都开始沉眠,我就躺在我柔软的床上,脑海中一片空白。我什么也不想,就那样听着海涛的声音,看着躺在床上正好可以看见的那片墨蓝的海还有海上的天空。有时候会有星光,有时候阴云密布,也有时候能够看见海上银亮的巨大的明月。
  我什么都不想,也没有睡着,直到晨光微露。
  又或许我是睡着的,我以为自己看见的东西其实是梦。那么我每夜梦见的都是那个可以看见海的窗,还有海,还有天空。
  人的梦应该是怎么样的?
  人的睡眠又应该是怎么样的?
  直到我看见回廊上打盹的女仆我才忽然醒悟,人睡觉的时候原来是要闭着眼睛。
  我发现自己无法闭起眼睛,仿佛眼皮是我身体之外的一个部分。我只好捧着大部头的各种书籍看,我不喜欢里面的东西,至少我想人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时候是应该微笑的,但是我没有笑。
  我不喜欢它们,但是也不至于讨厌。我在每晚看艰涩难懂的数学巨作,背诵里面的内容,让它们不停地在我脑海里旋转。
  我把这些当做睡眠。
  那段时间我的每天都是这样过去的,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平淡得几乎一成不变。
  “我可真不像个正常人,不是吗?”
  “也许你只是在做梦。”梅曼揽住我,将头枕在我的肩膀上,一副爱困的样子。
  “也许真的是在做梦呢。我不确定那究竟是不是我的过去,毕竟有什么人是可以不用睡觉的呢?”
  “有可能你只是晚上睡不着,”他想了,“或许你会在白天,坐上沙发上的时候,或者是坐在蔷薇园的时候睡着。”
  “有可能,有可能吧。”我吻了吻他的额头,“你呢,要准备开始做梦了吗?已经很晚了……已经快要天亮了……”
  “我很精神!”他睁大了眼睛,“快说,你的过去,你还没有说完。”
  这条人鱼真是……
  我无可奈何地笑着看他,接着开口。
  其实我也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会有这么多的精力,在那样……之后……还能说这么长的一个故事。
  也许是这些事情在心里面沉寂了太久,一旦被唤醒就迫不及待地奔涌而出。
  我能记住很多细节,却会记不清很多事情,但是我清楚地记得父亲是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去世的。
  那一天是老管家推我去墓园。浅金色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显得疏离而冰冷。我在墓园外看见攀爬垂挂的白色蔷薇,它们那样鲜活娇嫩,同墓园的气氛格格不入。那是种鲜艳的亮丽的跳脱的白。
  母亲的黑色纱帽上也别着一朵白色的蔷薇。
  空间仿佛被割裂一样,她的身边好像连空气都不再流动,那朵白色的蔷薇生硬而苍白。
  黑色和白色,还有阻隔在其中的灰。
  这样的色彩感在今后的日子里伴随了我许久,甚至如果不是爱丽丝的出现的话,我会以为自己已经再也分辨不出颜色。
  我站在墓园中,送葬人的边缘,看见那个明亮的女孩分开黑色与白色突然出现。
  我第一见到她就是在父亲的葬礼上,在这叫人窒息的凝滞不动的时光里,我被她身上的跳跃色彩吸引,我的眼睛追逐着她,我居然不知道她是我的小妹妹,我的爱丽丝。
  一整个葬礼上只有爱丽丝是鲜活的,蕃红色的长发,红色的公主裙和红色的小皮鞋——她仿佛一团火焰,让这凝滞的空气劈啪作响。
  她一直欢快地笑着,但是没有人责怪她,因为她还那样小。
  她懂得什么呢?
  懂得死亡吗?懂得生存吗?懂得悲伤吗?
  她懂得什么呢,我想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但是在很久以后,事到如今,我才晓得也许在那一天无人知晓这之中的奥秘,除了爱丽丝。
  我还记得当神父念完祷词,爱丽丝解下自己的蝴蝶结系在棺材侧面的铜环上。
  “它会陪着爸爸的。”她转过头拉住母亲的手,剔透明亮地笑着,“爸爸去了一个很美的地方,他在哪里生活,等到我们也去的时候就可以用这个来辨认彼此啦。”
  我能够想象她美丽而清澈的眼睛里那种幸福而快乐的神情,她就那样仰头望着母亲,然后母亲哭了起来。
  在此之前与在此之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母亲哭泣,那个坚强而高傲的女人,在这个寂寞的墓园里,在这么多的送葬人的面前哭了起来。她紧紧抱着漆黑而冰冷的棺材,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哭声那么响亮而遥远,我近乎要觉得死去的父亲一定能够听到。
  他似乎要伸出手将母亲揽在怀里。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冷金色的阳光终于被云层完全遮盖,雨点零散地下落。
  母亲哭了很久。没有人去劝慰她,因为我想,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做不到。
  爱丽丝安静地坐在母亲的身边,她握着母亲的手,面颊贴着母亲的面颊,而母亲拥抱着父亲的棺木。
  我想那才是一家人。
  在一整个葬礼上我没有流下任何一滴眼泪。
  我想起那寥寥可数的几次,父亲揉着我的头发,温柔地对我微笑着,我感觉到这种柔软的情绪,我猜测这就是一个父亲对自己孩子的爱。所以我知道他爱我,因为我想我曾感受过。然而我知道这件事就如同知道一加一等于二一样,只知道结果却并不明了过程。
  父亲终于被安葬之后雨开始下得大了起来,人们开始离去,母亲就好像根本没有哭泣过一样神色如常地走到我面前。——如果不是因为她红肿的双眼的话我真的会觉得那是我的错觉。
  “苏,走吧,我带你回去。”
  她始终不适应我的名字,也许这是个中国词汇一样,她每一次念起都会显得怪异。我仰头看着她,雨水落在我的脸上就仿佛是我在哭泣一样。母亲俯身用手帕帮我擦去那些雨水。
  每当离别,必会遇见雨水天。
  “我答应过你的父亲会好好照顾你。”她这样说着,就好像是在对自己做出某种警告。
  “是的,母亲。”我这样回答她。
  她像一个真正的慈爱的母亲一样推着我走回人鱼城堡,这也是我第一次正式出现在别人面前,在母亲与我对话之前,几乎没人注意到我。在此之后,她对别人宣布了我的身份,她说我是人鱼城堡的少爷,是继承人之一,但是从未对别人提及我私生子的身份。
  我很感激她。
  但是我也能够察觉出来,她不爱我,甚至恨我。
  这也仍旧如同我知道一加一等于二一样,我知道结果,却无法了解过程。

  〇一六

  回到城堡之后我的侍女为我带来了午餐,我并没有什么胃口,却还是在她的坚持下吃了很多。我开始觉得这张每天都能看见的脸变得有些模糊。午餐结束之后她将我送回房间,然后抱我在床上坐好。我听着细细的雨声,想到墓园外那些娇媚而清澈的白色蔷薇,想到母亲别着的那枝冷漠苍白的白色蔷薇。
  我突然想去园子里走走,我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渴望,但是我想念那些碧绿色的枝条,想念那些柔软的花瓣。
  时至今日,我为我当初的举动感到惊讶。因为我从来没有产生过那样强烈的愿望,从来没有尝试过那么执着地完成一件事情。但是我想,也许是我感应到了命运的安排,是天上的神祇引导着我的行动。
  我独自来到了蔷薇园。
  对于一个病弱的十二岁的孩子这是一件无法想象的困难的事情。更何况我无法走路,在终于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我已经几乎没有力气。
  雨下得大了一些,我坐在一簇蔷薇底下,我的轮椅歪倒在一边,这样的天气使得地面过于柔软泥泞,我有些痛恨自己的无用——我想那是痛恨的情绪。
  雨水顺着蔷薇花叶的间隙落到的我的身上,衣服不久就湿透了,我感到有些冷,我的腿脚酸痛得有点麻木,但是我却不想回到那个温暖的地方去。
  否则我应该怎么想呢?
  那个时候我也还小,还只有十二岁,无法生活自理,害怕生人,又也许有轻微的自闭。
  我每天都会失眠,记住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但是从来没有办法记住别人的名字。冷漠,阴沉,不爱笑,喜欢自己躲在角落。不喜欢接触别人,不喜欢和任何人说话,但是无论别人对我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尽力做到。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那个时候我不晓得,但是现在我已经明白了,因为我渴望得到别人的关注和爱,但是又怕失去,不敢付出。
  这只是孩子气的别扭而已,如果有人发现的话也许我会不那么辛苦。然而要怎么样的爱才能支持一个人去发现一个孩子近乎无理取闹的任性呢?从来没有人在我需要的时候对我伸出一只手,对我说不要害怕,这里是你的世界。
  父亲没有。
  这是我感到奇怪的地方,他明明那样地爱我,却并未给我我期待的那样的温暖。
  母亲也没有。
  她不可能有,也不应该有。
  会忍耐寂寞的人总是敏感的,所以我在见到母亲第一面的时候就害怕她。其实我并不明白那种情绪,只是我想要躲开她,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而直到父亲去世,我才知道她是恨我的。她的眼睛里写着很多东西,复杂到我没有办法全部读出来,但是有一件事情我是知道的,她恨我……会恨到什么程度?
  她在墓园里,趴在父亲的棺木上哭泣,然后她像往常一样带着高贵的笑容说我答应过你的父亲要好好照顾你。
  那一刻我明白了她为什么要恨我,她究竟恨我到了什么程度……她的眼睛告诉我,是我害死了父亲。
  是我夺走了她深爱的丈夫。
  我感到委屈与害怕。
  我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住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城堡里,我身体虚弱生活无法自理,我自闭而软弱……我有什么理由不感到委屈与害怕呢?
  我的脑海里浮现父亲的样貌,他站在床边抚摸我的头发,他对我说只要我好了就可以去骑他的马。我们见面的次数这样少……我为什么会夺走他的生命?
  我感到委屈……还有害怕……
  我感到母亲对我的恨意,又为她不得不遵守的诺言而感到痛苦。我渴望得到爱,得到温柔的亲情,得到家的温暖与归属,但是我从那双眼睛看见的是如果你从不存在那该多好。
  她一直这样看着我,在以后无数的日子里。她对我严厉而苛刻,她不曾给我任何发自内心的关怀,她让我觉得自己万分罪恶,但是我并不恨她。
  我害怕她,但是我不恨母亲。
  因为她对我的痛恨深刻入骨却从来没有虐待过我。无论那是出于她对父亲的诺言或者是别的什么——她对她的仇人已经太过仁慈。
  她是个温柔的女人,所以我从未恨她。
  只是我仍旧感到委屈……
  我该怎样制止这种情绪呢?
  雨下得更大,敲打着植物的枝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我浑身湿透,然而雨水湿透身体的感觉使我感到安全。
  我想着去世的父亲,恨我的母亲还有从未见面的妈妈。我不想在别人面前哭,在别人面前表现得我渴望爱,这是一种扭曲的自尊……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我才能够用这种自己都几乎忘记的方式宣泄情绪。
  青灰色的雨水铺天盖地,蔷薇花叶四散飘离。我想象自己是一颗种子,只要有泥土就够了,只要有雨水就够了,只要有阳光就够了。我可以向天空舒展枝叶,如果我有花,就把花开到夜里,像守夜人那样。
  我要长高,长得足够高,要有浓密的叶,可以为别人遮挡风雨……这样总有人会喜爱我的。总有人会的。
  我拨开蔷薇的花叶,青灰色的雨水充斥在天地间,我仰起头想要看一看天空——然后我看见了她。
  蕃红色的卷发,红裙子还有红皮鞋。
  她是一团火焰,是葬礼上的新生。
  她对我笑着,精灵而剔透。
  “你在找雨水的精灵吗?”
  我看着她,不知要如何回答。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笑容,也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好听的声音。我觉得自己仿佛在久远之前就见过她,不是在葬礼上,而是跨越过时光,在星辰交汇的地方见过她。
  她在我面前蹲下,完全不在乎她漂亮的裙子拖曳在泥泞里,她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好奇又稚气。
  “你要跟雨水的精灵跳舞吗?”她对我伸出手,“我们一起来跟雨水的精灵跳舞吧。”
  那双手穿过青灰色雨丝,好像散发着柔和的珍珠白的辉光。我看着她,我想伸出手去,却又不敢伸出手去。
  我从未觉得这样困窘又懊恼。我在雨水中遇见这位天使,她仿佛最温暖的火焰一般,她对我伸出手要我同她一起跳舞,但是我却无法站立。
  我从未痛恨我残疾的双腿——除了这一刻。
  “没关系。”她好像能够看穿我心中所想,她如同蔷薇花蕾一般可爱而娇嫩的面颊带着活泼的笑意,“雨水的精灵会帮你的,我们一起跟他跳舞吧。”
  我不知道她口中雨水的精灵要怎样帮助我,但是她就仿佛童话世界的小公主,在雨水中对我伸出手。我从未这样向往过什么人,也从未这样害怕过让谁感到失望。她就仿佛在我的记忆中存在了很久很久一样……我有一种感觉,我希望能够完成她所有的愿望。
  我在泥泞中挣扎着,我虚弱的身体很快感到精疲力尽,我的喘息声粗重无比,但是我仍旧坚持着想用手臂和软弱无力的双腿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她就站在我的身旁,用她幼小的身体支撑着我。
  然后就好像奇迹发生一般,我真的站了起来。
  虽然摇摇欲坠,狼狈不堪,但这是我第一次用自己的双腿感受承载着生命的大地。
  她放开我,我向前走了两步。
  更高的视野让我看见更远的景色,青灰色雨幕笼罩下的蔷薇园显示出从未有过的美丽,娇艳的花在雨水的滋润中明丽地绽放着,雨弦被轻柔拨动,发出清远的音韵。
  我有些得意忘形了,或者说是在这疯狂的喜悦中忘记了我的处境。双腿没有能够支撑我迈出第三步,我向前倒去。
  “小心!”
  然而她没有来得及扶住我——虽然我这样瘦弱,即使是她也有可能扶住我的。
  我们一起又跌在了带着蔷薇香气的泥土里。泥水使我们两个看上去不能够更加糟糕了,但是我们却一起笑了出来。
  “你是小哥哥,”她指着我,嗓音清脆好像银铃。然后她指着自己:“我是爱丽丝,你听过那个故事吗?跟着兔子跑回童话世界的爱丽丝。”
  “爱丽丝……”
  “没错。”她咯咯地笑着,帮我扶正轮椅,“我饿了,哥哥,我们回家吧。”
  我们偷偷溜回城堡,浑身湿透,一塌糊涂。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管家一定会皱起眉头来,但是当他看见爱丽丝,就只剩下无可奈何的神情。
  “不要告诉妈妈。”
  她俏皮地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保密的动作,管家只好抱起我,一手牵着爱丽丝:“爱丽丝小姐,苏少爷,请尽快换身干净的衣服,晚餐就要开始了。”
  从那天开始,结束每天的课程之后我都会回到房间等待爱丽丝。这是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我觉得在遇见爱丽丝之前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真实的世界,是她为我打开一扇窗,让我知道声音,色彩,还有真正的生活。
  但是这一些仅仅在她出现在我身旁的时候我才能拥有。
  我觉得她就是我的世界。
  自从那天之后,我每天都会在爱丽丝的帮助下练习走路。先是几步,然后是十几步,再然后学习上下楼梯,甚至已经可以扶着墙壁自己慢慢前行。当照顾我的侍女在走廊上找到我的时候,她甚至惊讶地发出惊呼:“苏少爷,你在干什么?!”
  爱丽丝拉着我的手,她对那个侍女吐吐舌头。
  “如你所见,我在走路。”我这样对她说。
  于是就这样,直到我已经可以用我虚弱的双腿摇摇晃晃地在无人搀扶的情况下自己进入餐厅的时候,整个城堡才发现我已经学会了行走。但是我并不介意,我不需要别人太多的关注,因为我已经有了爱丽丝。
  她是天使,她帮助我学会行走。
  她还使我学会微笑,学会怎样快乐地生活。
  人们都说我不再是那位看上去阴沉又可怕的苏少爷,而是看上去温柔又有礼,让人感觉喜欢。
  然而只有我知道,我的笑容只有面对爱丽丝的时候才是真实的,在看不见她的地方,在面对别人时的所有微笑都只是一种拙劣的模仿。
  在父亲的葬礼之后母亲就离开人鱼城堡了。父亲的继承人都还太小,所以她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母亲离开之后,这个城堡就简直是我和爱丽丝的天堂。
  孩子的健忘也许太过残酷,我已经几乎忘记了父亲去世那一天我所感觉到的悲伤,又或者是爱丽丝所说的总有一天我们会去父亲所在的地方团聚的语气太过坚定,使我也不由自主这样相信着。
  我们在花园里消耗一个又一个午后,在池塘边玩湿润的泥巴,我为她做样式简单却能够飞得很高的风筝,我们一起养偶尔窜入花园的刺猬和獾。下雨的时候我们就一起跑到雨里,一边快乐地转着圈一边想象雨水的精灵就站在我们的身边。甚至在夜晚的时候爱丽丝会偷偷溜进我的房间,我们跑到城堡的顶楼,顺着咯吱作响的梯子来到最高的塔尖,学习猫头鹰的叫声,然后一起数星星。
  我们快乐而恣意地玩耍,就连管家都不得不承认,我们的文化和礼仪的几位老师已经阻止不了我们兴奋的心情,所以他把课程的时间都压缩到最短。
  “夫人回来的时候会气坏的。”
  “那就不要告诉妈妈知道。”爱丽丝总是用这样愉快的语调说出让老管家无可奈何的话来。
  那是我最快乐而无忧的时光。

  〇一七

  母亲在大约三个月之后回到了人鱼城堡。
  那一天我和爱丽丝在池塘边做泥巴城堡,侍女找到我们的时候我们浑身都糊满泥巴——因为爱丽丝在某本书上看到犀牛用泥巴来保持健康,她很想试试。
  “天那,爱丽丝小姐,苏少爷!”
  我们抬起头,发现母亲就站在惊讶的侍女的身后,她的神情很复杂。我害怕她……即使在爱丽丝改变了我这么多之后,我仍旧害怕她。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也许我真的对母亲有所亏欠。
  “带他们去换衣服。”
  “是的,夫人。”
  母亲转身离去,爱丽丝悄悄拉紧了我的手。
  我知道她是在安慰我。
  “妈妈生气了。”她调皮的吐着舌头,“也许我们一周都不能出门了。”
  “嗯,真可惜。”我微笑着揉揉她的蕃红色长发,结果把更多的泥巴涂了上去,她开心地笑着,拉着我跑回城堡。
  马上将见到母亲的那种未明的情绪就这样从心头抹了去。
  我已经学会了走路,甚至学会奔跑。我遇见了我的小天使爱丽丝,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事情会比她更加重要了。
  等到我们整理好了自己,管家将我们带到书房。这是通常不允许小孩子进入的地方,我不知道爱丽丝是不是来过,因为她原本应该表现得好奇而顽皮,但是这一次她只是乖乖地站着。
  反正我是没有来过。
  母亲坐在宽大华贵的胡桃木书桌后面,她审视着我们——我觉得她主要是在审视我。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她的意思。
  ——夺走了我的丈夫,还想要夺走我的女儿。
  我垂下头。
  但是我知道母亲的视线还是一直放在我身上。
  “苏。”她说我名字的时候口音永远是那么怪异,“还有爱丽丝。”
  我重新抬起头来,她的神色如常,但是我察觉她似乎有什么让她感觉到烦恼的事情要宣布。
  “我没有为你介绍过,因为在此之前我无法为你介绍,”母亲对我说,“爱丽丝是你的妹妹,你们有同一个父亲,身上流淌着欧逊家族高贵的血液。”
  “是的,母亲。”
  “从今天开始你的名字将记录在欧逊家族的家谱上,但是希望你能够理解——因为这也是你父亲的决定,他的爵位将由爱丽丝继承。”
  父亲的爵位。
  当时我甚至记不清楚父亲到底是男爵还是伯爵。
  我对它不敢兴趣,但是听到这个消息后我的确感到难过。
  父亲爱我,但他却不愿意承认我,否则为什么在长久以来他一直没有给我他儿子的身份,没有介绍我的小妹妹给我认识,也不愿意将爵位传给我。
  那不是我的责任,他不愿意让我承担家族的责任,而是将它交给爱丽丝——我想他并不信任我。
  但是我并没有将难过表现出来。
  “是的,母亲。”我平静地,甚至面带微笑地回答她。
  她点了点头:“希望你今后不遗余力地协助爱丽丝保护你的家族。”
  “是的,母亲。”虽然我做出了这样的承诺,但是在我心中想要不遗余力地保护的只有爱丽丝。她承担了这个风光的责任,一定会非常辛苦。
  母亲对我的回答感到很满意,她将视线移到爱丽丝身上。“从今天开始你将成为这个城堡的主人,爱丽丝,你会是一位,也必须是一位荣耀的女伯爵。”
  爱丽丝还那样小,我想这七岁的女孩并不明白那是怎样的一个重担,也无法分辨它在母亲心中神圣的地位。她绞动着裙子上绸缎的蝴蝶结:“哥哥会帮我的,不要担心。”
  母亲那总是如同大理石雕塑一般冷静的美貌在刹那间分崩离析,我第一次见到她动怒。平常她的情绪总是掩藏在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后面。她站起来,走到爱丽丝面前,然后扬起巴掌。
  她的手掌接触到爱丽丝娇嫩的面颊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那一下声音清脆,仿佛漂亮的瓷器互相碰撞。
  “不要再去玩脏兮兮的泥巴,你是个伯爵!”
  母亲再没有说任何话,她打开门出去,将我和爱丽丝留在了书房里。
  爱丽丝被打得跌在地上,但是她却没有哭,也许是吓傻了。她白皙的小脸渐渐红肿起来,但是直到母亲离开房间我才敢过去把她抱在怀里。
  “对不起。”
  爱丽丝却笑起来了。
  “我不难过,不用安慰我。”她仰起脸来看我。面颊上触目惊心的红肿那么吓人,但是她的笑容却仍旧灿烂而明亮,“有点疼,但是不疼得厉害。”
  我抱紧了她。她不像一个七岁的孩子,但是又没有人比她更像一个纯洁无瑕的孩子。
  “我不难过,”她说,“但是妈妈哭了。”
  很久以后……当我失去了爱丽丝,从而开始疯狂地回忆有关她的一点一滴的时候,我才发现她是在安慰我和母亲。
  让母亲的情绪得以发泄,也驱逐我的不安——她需要我,这是她希望我知道的。
  爱丽丝……这个世界上再没有谁比她更加温柔,比她更加能够顾虑到人心。
  那之后爱丽丝开始接受严格的继承人教育。母亲绝不允许欧逊家族的荣耀减损,爱丽丝因此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我们的课程是被分开的,当管家说我康复不久应该稍微去花园里坐坐的时候,我回头张望囚困着爱丽丝的屋子——那间书房,她才七岁,却仿佛永远得不到休息。
  她是那样热爱阳光和空气,热爱雨水甚至泥巴,但是她甚至被剥夺了任何一点玩耍的乐趣。
  爱丽丝的继任仪式在一个月后举行,整个城堡井然有序地忙碌着,与家族交好的贵族们纷纷来临。用漂亮的珠宝盒子盛装的珍珠被送给前来的贵宾。这座城堡向来以盛产珍珠而闻名,这些人鱼城堡最美的珍珠甚至有市无价。仿佛人鱼的馈赠,城堡的名称也由此而来。整个城堡鲜活而热闹——但我知道这些都是假象。
  那一天我只是按照母亲的身份坐在属于我的席位上,扮演一个“身体虚弱而无力继承爵位的长子”,但是没有人不会知道我的身份,私生子。
  那是糟糕的一天,每当我看见爱丽丝优雅得体的微笑,都觉得心如刀绞。
  那天晚上雷雨交加。
  我做在房间的窗口看外面墨黑的波涛翻涌的海面,然后从狂风的怒吼声中听见房门被悄悄地叩响。爱丽丝穿着白色的睡裙,抱着一只布偶。
  “我可以睡在这里吗?”她问我,“我害怕。”
  雷声仿佛要劈裂天空,我们所喜爱的雨水再也不秀美温柔,它们敲打着窗户,玻璃为之震颤。
  我将我的小妹妹抱在怀里:“我会保护你的。”
  “雨水的精灵要离开了。”她对我说。
  她永远像是小天使一样快乐,我从未在她那双晴空一样的蓝眼睛中看见过这么强烈的悲伤。
  “我会陪在你身边的。”我对她说。
  母亲在一周后就离开了人鱼城堡。
  完成了仪式的爱丽丝不再那么忙碌,至少每天能够有那么一小会儿跟我一起出外走走。我想尽办法哄她高兴,各种各样的我亲手制作的小工艺品堆满了她的房间,它们都显得笨拙粗糙,但是爱丽丝却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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