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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秋-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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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怪异的感觉,仿佛有两股力量在掌心争持不下——壹股要拼命将他弹开,另一股又死死令他的手吸附在剑柄上。
  
  其实落枫自己也在挣扎,毕竟这种被千针刺扎的感觉好难受,只觉得满眼昏花,光影飞梭。忽然,大脑被刹那抽空,一个影像在眼前端端明晰起来……
  
  那是……那是一张白绢,平铺案上,织绣着金线。锦帛上写有四字,隽秀清丽,还未干透的墨印泛着温润水色——淳于青珑。
  
  白绢就在自己面前,落枫抬起头,看到一个美艳剔透的女子。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顶,说:“「淳于青珑。青出于蓝,大器玲珑。」这就是你的名字。且记住,要好好学练,成事纳品,这样父王才会更加疼你,母亲也可在这里长久一些。”
  
  然后,她幽幽叹了口气。
  
  落枫愣愣看着她,只觉得这种场景好生熟悉,就像沉入心底已久的记忆,被她素手生生搅起一样,不知不觉便对那女人唤了声“娘亲”。那女子听着,笑得将方才脸上的忧郁一扫而空。
  
  他刚想伸手拉她衣袖,忽然,听见一声凄厉的哭叫!
  
  落枫惊疑未定,眼前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光影离合……
  
  “不!我要父王!父王救我!我要回家!放开我!我要回家!!!——”
  
  场景变了,似乎是一处山野。
  
  那是把小童的哭叫声,他看到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在方才那女子怀中嚎啕挣扎,似想挣脱出来。
  
  “青珑!青珑你安静点!这里才是你的家,以后你的家就在宣国!知道吗,你不要这样!”
  
  那女人努力摁住在疯狂挣扎的男孩,眼泪如断线之珠。
  
  落枫的心好难受,仿佛锥刺一样,因为他知道这个男孩——就是自己。六岁被师傅收养时,自己便是这个模样!
  
  那女人,当是他生母。
  
  而父亲……
  
  男孩冷不防从女人怀中挣脱出来,向外狂奔。女人脸上露出巨大的痛楚,也跟着追了出去,将他一手抓住。
  
  “青珑,对不起!别要怪娘亲!”
  
  说完,忽然从袖中抽个锥鼓状的法器,尖利的一端一下刺进男孩颈侧!
  
  痛……
  
  落枫感到浑身都在发痛,从颈侧往全身迅速蔓延。汗水湿透重衣,脑袋里翻江倒海一样,几乎要当场爆裂。
  
  女人心痛得当即松了手,男孩委顿在地上不停抽搐,突然,一下子拔出自己颈上法器,翻手便向女人头上砸去!
  
  五六岁的孩童,刹那力大如牛。女人当场晕倒在地,鲜血和眼泪湿了一片黄沙。
  
  男孩扭动颈脖,忍下巨痛,撒腿就往外跑去。往他前方,一座漫天红叶的大山跑去……
  
  ……
  
  砰!——
  
  还沉浸在幻象中的落枫,忽然被一股力量弹离,从巨石上直直摔落!
  
  刚着地,他又嗑了一口血丝,立即翻身跃起。
  
  「要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就用这木剑劈开荆山顶上那块巨石吧!」
  
  那句话,又魔音一样在耳边响起。
  
  落枫重新走回黑石旁,犹豫片刻,将手掌覆落在壁上。竟然,竟然感受到它在颤抖!
  
  颤抖着,不断向自己哀唤……
  
  劈开这块巨石,一切都将大白天下。
  
  年青的将军心头一热,当即退后几步,提起木剑。
  
  剑尖上,那抹二十年未曾褪去的红印,此刻竟鲜艳无比!
  
  重新鲜红的血渍,他师傅当年给自己做剑时,留下的血渍……
  
  只听他一声断喝,手起剑落!
  
  咔!——
  
  木剑撼在石上,当场粉碎断裂!木屑被飓风卷走,在深坑里急促徘徊。
  
  落枫浑身剧烈一震,才仿佛大梦般醒来!他握着小半截断剑,愣愣站在那儿,像被抽空魂魄一样。
  
  做了什么?究竟自己做了什么……师傅送他的唯一信物,如今竟在自己手上四分五裂,毁不成形……
  
  清醒过来的人,陡然一声痛叫。可惜,这叫声马上亦被飓风吞噬……
  
  他又咳了起来,咳得直不起身子。好不容易停下,却听见奇怪而细密的“咔咔”声。
  
  是……是石头开裂的声音?!
  
  落枫猛然抬头,看到那座玄黑巨石竟在一点点崩裂!
  
  如蛛网般的裂缝不断扩张、蔓延,有碎石细砂簌簌撒落,被扯入风中。
  
  此时景象,他无法反应过来,眼睁睁望着那巨石逐寸瓦解,等待下一刻状况发生……
  
  地面,忽然震动起来,就像十七年那次地震一样,有隆隆巨响从山腹深处透来,只是这次来得更加剧烈!落枫当场醒来,晃了晃身子,竭力将自己稳下。眼前一直在崩裂的石头,忽然有风从缝隙挤泻而出——是,紫黑色的风片?!连绵不绝,急促不已,嘶叫着四散喷射!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逼不及待冲破这座巨石,挣脱出来一样!
  
  那些飞溅的风片不但密集激烈,竟然还锋利无比!落枫始料不及,衣衫和眉角被当场割破,鲜血溅入风中。可他已经忘了痛,一股强烈、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若这巨石崩开,定有不可估测的恶果!只是该如何补救?!面对这种邪异莫名的状况,身经百战的将军也险些失了方寸。他深深吸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寻找应对的方法。 
  
  更密集、粗大的风片不断喷出。四周岩石,远远近近被击个粉碎,方圆数十丈的深坑内,砂土翻腾,遮天蔽日,隆隆巨响不断震入九霄,仿佛天也要崩塌下来。场面似乎已经失控,已经无人能压制这一切。
  
  因为巨石不停震裂,顶上那把长剑也随之颤动不已,似将要松脱出来。忽然,有石垢整片剥落,露出内里剑身……
  
  寒光闪烁,锋芒喷发,竟是把锐气四溢的精铁之剑!
  
  落枫目光一亮,想跃上巨石将它拔出来。虽未及细想取到手后将如何作为,但这种强烈感觉已迅速支配了全身——完全一个剑武者独有的触感,一个军人在生杀一瞬的本能。
  
  然而,有种结果他是能预测的——若躲闪不过,大概被那些风刀割得体无完肤,身首异处。
  
  但自己种的因,自己修的果。天经地义,没甚好说。于是他提动真气,纵身一跃!却听身后忽然一声断喝,自己已掠出去的身体被人攥着脚腕,生生扯了回去!
  
  “落枫!”
  
  一把如此熟悉的声音,端端正是他念了十年的记忆……
  
  只觉得下坠的身体被那人牵引到一处,避开所有风刀,险险塞进一道巨石缝内。刚稳下来,他目光便急促往那人寻去,将他死死抓住!
  
  麻衣长发,目如星夜,依然清隽如故,只是原本温润的脸色,此刻冷冽非常,眉宇间藏了他所未明的愤怒。
  
  十年,自己眉额亦然印上沧桑,可师傅,他竟然还像十年前、那个道别的圆月之夜一样,容颜丝毫未改,哪怕一根眉发、一缕目光,都恒色如初,仿佛整个人被永远定格在当年!
  
  有那么一瞬,落枫几想流泪,好像真真切切回到十年前的当初,不是梦景。
  
  是的,依然是他的师傅,丝毫未变,让他感动不已。然而,又莫名有种难以形容的陌生……
  
  “落枫,干什么!”
  
  他厉喝一声,将他惊醒。回过神来的落枫未明所指,生生愣在那儿。
  
  此时沉天亦无暇顾他,转身望向那座不断分裂的巨石,忽然起手朝天,一声清叱:“天锁!”
  
  深坑内,猛烈盘旋的飓风骤然缓下,当在此瞬,一直徘徊在坑口上的荆藤汹涌而下!
  
  落枫大惊,抢身要保护沉天,却见那漫天荆藤飞梭匍匐,径直往巨石冲去,盘缠交错的瞬间,便将正在开裂的石头死死箍紧!然后一拨拨,一重重,像无数根铁链将之捆绑扎牢。
  
  从石缝溅出的风片渐渐减少,却依旧顽强,荆藤拼力与它抗衡,有枝条崩断,立刻又有新枝补上。
  
  绿叶藤海中,有一红衣女子,面对巨石,手结咒印。那剧烈飞舞的红衣,宛如一泓涌动的鲜血在迎风扩散。
  
  “师傅!那是!……”落枫脱口惊叫。
  
  沉天回头,看他一眼,那目光深沉复杂,微怒中竟有些悲凉。“天锁!先送他出去!”
  
  落枫又是一惊,困惑得很,“师……!”
  
  可话还没说完,身旁突然窜出一条绿藤,将他横腰卷起,并急促往坑上退去!
  
  “师傅!让我留下!——”
  
  他在藤端上大喊,眼睁睁望着师傅飞速变小的身影。然而,沉天再没理他,只是向巨石顶上伸出手,那把精剑竟像着了法般,拔地而起,飞向高空。而他的师傅,迎着长剑跃起,化作一道流光。
  
  一道,流光。
  
  与空中精剑,融为一体……
  
  婆娑绿叶遮蔽了他的视线,割脸的风也逐渐退去,最后他被甩落在山脚之外,身周藤枝这才沙沙退去,重新奔往山巅。
  
  落枫一动不动,平躺在地上,浑身鲜血不止。可这人仿佛已不记得疼痛,眼前只是不断重现着那道流光……
  
  剑,流光。
  
  师傅,沉天。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回:真灵 】




☆、第十五回:真灵

  落枫一直在地上躺着,等待体力恢复。
  
  一幕幕纷乱的景象,满满充斥着脑海,不断重叠,疑合,又破碎,刺割着每道神经,头痛欲裂。只感觉许多光与影,有许多陌生似又熟悉的人事,还似乎有一孩童,有一名字……只是,记不起了,就如同天际落星,一逝无痕。
  
  他真的需要好好休息。
  
  ……
  
  申时即至,将该上朝面圣。有侍卫赶来山林找人,当场被吓个不轻,却遭他打骂着撵了回去。
  
  骠骑大将军,他不稀罕。
  
  抬头远眺,茂密的红叶在枝头灼灼燃烧,遮挡了投往山巅的视线。只是他知道,师傅还在那里,安危未卜,生死挂心。于是,年青的将军拍去身上泥土,重新拾路上山。
  
  只是,他并没往高峰走去,而踏着迂回小径,回到小屋里头。因为他知道,师傅并不想自己留在山顶,虽未知那处正发生何事,但一定不能让他分心。
  
  地底一直在震动,忽强忽弱,不止不休。整座枫林被晃得沙沙作响,俨如血红的浪头漫山倾淌,满目难安。
  
  而他,就沉默坐着,什么也不去做,什么也不会想。面前,是师傅一直所用的白瓷盏,不断在抖。
  
  地震一直持续到深夜,才缓缓停下,世界仿佛从没如此安静过。一灯如豆,满室微凉,他依旧不动不言,依旧,久久未见沉天归来。
  
  林风从窗外贯入,一阵不安掠过心头。不能再等了。落枫霍然起身,正要推门而出。门,竟在此时开了。
  
  “师……!”
  
  却是那红衣女子。
  
  美艳的面容极是疲惫,青丝微乱,水瀑似泻在双肩,足及膝之长。她看见他,倒没多少诧异,只是冷冷一句,“你做的好事。”
  
  落枫心头一震,但仅是愧歉地点了点头,没去辩解。可笑是,即便要他辩,亦张口无言,因为他根据不曾弄懂,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于是抢步上前,急急问她到底何事,师傅现在可是安好。
  
  那红衣女子却仰首清笑两声,目光忽然犀利,逐字咬道,“你做的好事,沉天做的好事。”
  
  “沉……师傅到底怎样了?告诉我,他到底怎样了!”落枫焦急,差些将那女子扯住。
  
  她冷冷睨着他:“当年,沉天若不是多管闲事救了你,这天下或许还能多太平几年。”
  
  落枫有些发慒,“这是什么意思?师傅救了我又如何?!告诉我,让我知道真相!”他忽然觉得很是懊恼,明明整件事与自己牵扯莫大,但由始至终,却只有自己像白痴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激动之下,当真忍不住一手攥住了她,却陡然愣住——这女子,竟没一丝体温……
  
  但见红衣翻动,落枫察觉掌心像被数百尖针刺入,登时痛得松了手。
  
  “放肆!”女子怒目临风,红衣猎猎,像极传说里那美艳罗刹。
  
  落枫当也察觉自己失态,当即低头赔礼:“对不起,我,只想知道真相。”年青的将军忽然抱拳,单膝跪落,脸上满盈痛楚之色。
  
  放下所有身份,只求一句真言。
  
  当回到这座相依十年的大山,那熟悉的景象还曾让他心暖。然而,接二连三发生的一切,顷刻便颠覆了他一直珍存的那个十年。有那么一瞬,他更分不清“过去”和“现在”,到底哪个才是幻象。不得不承认,红树蓝天,人事已非——这美丽的山、那至亲的人,都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些了,甚至,还包括自己……
  
  “只要能知道真相,我可用自己这命,来换。”他咬牙说。
  
  女子没再发怒,反倒替他叹了口气,居高临下,望着跪在地上的人:“别随便轻视自己的性命,苍生艰难,亦然只为活着。当年沉天就为你这条小命,才一时糊涂拂了天规。凡人确实愚昧执着,其实有时不知真相,反倒更活得开怀。”
  
  听言,落枫心头忽然一沉。
  
  想不到,涉的竟是天规。此女所言,究竟是真是假,是重是轻……自己的师傅,又到底是谁。
  
  年青的将军缓缓抬头,瞳光若星,在夜际明灭:“若今日不得真相,我此生尽悔,倒不如将我归还到二十二年前。”
  
  女子微怔,失笑一声,又然冷幽幽的叹道:“作孽啊。”复而转身,往屋外走去:“我知道的不多,详尽真相还要问你师傅,但既然方才一切让你看到,亦算天数。随我来吧,他在山上……”
  
  ******
  
  “姑娘,沉……我师傅到底是何人。”
  
  山道漆黑,今晚雾瘴似乎比往日浓重。漫山荆棘已然自分出一条小径,由他们拾路而上。
  
  两人并肩,夜风凛凛,女子翻飞的红衣竟丝毫触不着刺藤。她就这样一直往前,根本没去看他,“你师傅非人,是守在这荆山的剑灵。”
  
  他陡然停步。
  
  “怎么?害怕了?”女子回身,冷笑。
  
  山林幽深,死般寂静,只有凉风在枝叶间呜咽呢喃,以及他粗重的呼吸声。许久,才听到他哑着声问:“当真?”
  
  “哼,你要不信,就什么都别再问我。”女子别过头,不屑再谈。
  
  落枫沉默,眼前又浮起沉天幻作流光的那幕景象,怎么也驱不散。想不信,不敢信;不敢信,又不得不信……最后,重重呵了口气,抬头望向那女子:“那么,你亦非人吧。”
  
  听似无礼的话,那女子却不怒:“没错。”随之红袖一展:“我就是这漫山的荆棘。”
  
  落枫抬眼凝目,藉着灯笼幽幽火光,这女子确实艳得有些诡魅。忽然,惊醒起什么,脱口道:“你,你就是一直追赶我的那些妖藤?!”
  
  “胡说!什么妖藤!”女子这次倒当场怒了,一根并指粗的荆腾忽从落枫肩侧抽来!落枫大惊,闪身躲开,但始终距离太近,衣衫还是被尖刺狠狠撕了道口子。
  
  那女子冷哼一声,拂袖回身,继续前行:“你所见的这些枝藤,本是「八重天锁」,自天而降,化作荆棘,锁住困在此山深腹的妖邪。”
  
  “妖邪?!”落枫大惊,当即想起从巨石喷射而出的骇人黑风。”倏然,又是浑身一震,想了起来:“山顶那座巨石和……和那把古剑……”
  
  “荆山之腹,收禁的全是上古邪魔。巨石底下,便是外界与牢冢唯一相通的出口,千万年来,一直以神器镇守。石,是「玄冥石」;剑,便是「沉天剑」。”女子淡淡应道——就让他知道更多吧。知道更多,人便会愈加内疚不安,背上自己一切罪债。
  
  当即,年青的将军再度停步。想动,抬起脚,却灌了铅似……
  
  上古邪魔,于他仿佛还是虚无的传说,但「沉天剑」这三字,却铁锤般击在他心脏。
  
  原来他……
  
  所以他一直说断不离开荆山,所以授自己精绝剑法,所以十年容颜依故,所以化做一道流光,生生击碎了自己曾以为平静、真切的十年……
  
  玄冥神石,镇邪古剑,多么遥远虚幻的名字,但却原来伴了自己十年。当木剑已碎,神石已崩,痴傻的自己才蓦然惊醒,南阿梦了。
  
  此时此刻,清醒过来的落枫,终于察觉到自己犯下的弥天巨错。他沙哑着声音:“当时你……那些藤枝就是要拦阻我上山吗。”
  
  已往前走离一段路的女子,却似听得他话,应答如常:“当然,只可惜你有沉天的心诀、剑法,和炎黄木剑,我拦不着你。”一声冷哼,落进黑夜:“不过也让我看清了,我还是及不过他。”这话,从漆黑的前方送进落枫耳里,清晰无比,又无奈,不甘。
  
  事情,在她口中似乎愈来愈明白,又似乎越来越使他糊涂。心,始终悬着未放:“姑娘,你说当年师傅为救我而拂了天规,这到底是何?究竟师傅授我的是什么剑法,那木剑又是……”
  
  女子终于停下脚步,回身面对着他,声音蓦然凝重起来:“落枫,你六岁那年本就应该离世,这是回轮册上不可篡改的一笔,但沉天那家伙却多管闲事,救你回来。虽然你们凡人有说‘救人之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我们不同,我们只能严守己职、谨守戒律,越了本份、染指人间生死是犯天规的,是为保障你们人界自主掌法的权利,以及衰荣交替自然之律。这秩序不容我们左右。”
  
  落枫默言不语,抬起的脚,在地上凝落一个深重的足印。
  
  原来,师傅一直拒绝从军,救人,杀人,都是他们永不得去做的事。然,不愿一错再错的人,却被他徒儿骂说贪心怕死,负气走了十年……这十年的困惑,一朝解开,原来竟愈加沉重。
  
  夜风寒,寒不过十载的错心。
  
  落枫握着拳,在漆黑中不知所措。女子看他这状,不禁叹了声,回身走路,“你应死而未死,之后当有更多病难往你身上而去,就像勾魂史必须完成他的任务。可沉天家伙还不醒悟,居然授你护命心法,和这……和那把木剑。”
  
  她回头望眼他空空、攥成拳头的两手:“荆山魍魉常现,且你本命多难。那木剑实是给你辟邪之用。剑气护身,剑刃诛魂,欺身的勾命鬼怪都抵受不了,但却对人间本物无用。”
  
  落枫莫名一震,思绪忽然退回远远的昔年……记起孩童时,自己确实满身病痛;师傅一句句给他念决,他一句句死记硬背;师傅一招招为他演示剑法,他依样蹒跚学步;每次病得死去活来,睁开眼都看到满脸忧喜交加的师傅……还有十四岁那年,第一次用师傅的剑法,驱走了一帮奇异的强盗……只是,原本清晰的,如今经已模糊,就像蓦然惊醒,却发现那是古远时的梦境……
  
  剑气护身,剑刃诛魂,只抗厄邪,不伤人事——原以为不起眼的木剑,却竟然是师傅倾注在他身上的全部。
  
  平静美丽的荆山,一切如空的师傅……
  
  黑夜中的人,深深吸了口气,终于醒来。不得不接受这一切——心,再不愿相信,这浑身伤口所渗的血,却是真实的。
  
  他缓缓抬起头,对她说:“师傅曾让我用木剑在石台上砍一道剑痕,我十年未破,事因那是人间物吧。然而,坑上的巨石却被我一剑崩裂,难道那「玄冥石」……”
  
  女子耸肩,凉凉的笑:“「玄冥石」本就不是凡物,你亦别小看自己那把木头剑,出自炎黄神树,还淬了你师傅的血,更植入他一骨。在你手上时,加之承他心法和术谱,所以连我都进不去的「风界」,你却拣回一命,甚至还损了神石,可气是我想拦你都拦不住!”语气中,又是隐透不甘。
  
  “对不起,我确实闯下巨祸。因为……因为当时在石上出现看到了许多影像,好像事关于我……”
  
  女子看他一眼,这次却没马上回答,倒冷冷问了句:“大冶国君淳于炫日,是你亲手所杀吧。”
  
  “是。”落枫沉声道。
  
  “哼。”女子嗤之以鼻,“沉天他逆了天规,乱了轮回,干预人间之事。最后,因他所救的那个人还让一国败亡,生生变改了人界的局像和气数,这可是极严重之事,他就是为此被召回神都受责,所以上天才生出我「天锁」之灵,暂守荆山。”女子忽停了停,眼神怨恶起来:“想不到今日,因他所救的那个人又闯下更重的弥天大错!知道吗,坑内那些烈风,是沉天用死灵残存精气所造的结界,连我也不能随便入内,你却承他心法和血骨之剑斩了玄冥石!沉天啊沉天,你救的什么人,做的什么孽呐!”
  
  她不绝的冷笑,摇首。漫山荆棘盘错,亦仿佛涌动了起来。
  
  此时的落枫,片言不发,只是紧紧捏着拳头。手心里,全是血和汗,一滴滴坠下……坠落心头,坠落黑夜。
  




☆、第十六回:守邪

  “师傅此刻在山顶,情况如何?”
  
  两人承黑,不断上登。
  
  “玄冥石裂崩,妖邪激亢,他必须死守在那,再不得离开。”红衣女子,不急不缓应道。
  
  再,不得离开。
  
  落枫骇然一震,“是我,闯下的祸。”
  
  女子也懒得去看他,“动荡稍停,有传信你重回山上,我才到屋里看看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她嘴上尖酸,落枫却已无心在意,因为满腔只被一事占满——师傅这辈子已不可离山,如今竟在山巅还得寸步受禁。这种罪罚,虽非降在自己身上,却已感到被压得无法喘息。
  
  自己的错,为何要让师傅去承受。
  
  “姑娘。我怎样才能助得上他。”
  
  这声音,在浩瀚夜空底下显得那么卑微弱小,却透着坚韧与决断。是的,凡夫之力,于茫茫苍世只若浩海一砂;而做错了事的人,说再凛义的话亦不曾伟大。但,的确是真心想做的。弃了命,亦不愧。
  
  红衣女子看着他,微微叹息,一时竟无法作答……
  
  ******
  
  星,碎落天澜,被苍穹茫茫无际的黑,吞化,溶尽。
  
  又路经那个石台。空上无光,四野如浓墨浸衣。提灯微弱的光照不尽远处,放眼望去,这平台大得竟若无边无际。
  
  这片曾经之地,又怕承载了多少难忘事。风雨中不灭不断的剑芒;耳边师傅的谆谆教导;十四岁那年,第一次临雪忏悔;十八岁那日,最后一次迎风道别……一幕幕影像,在脑海挣扎徘徊了十数年,如今,蓦然与眼前一切,重合。
  
  “走吧。”女子回头唤他,见着他脸上神情,“又念起什么了?告诉你吧,为传你剑法,你师傅才生生削出这个石坪。”随即,遥指峰顶之上:“看,此处正居山巅正乾之位,最受天剑的罡气笼罩。”
  
  然而,这次落枫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起步,兀自越过了她。
  
  「师傅,这石台怎么越看越奇异?平整如镜,与山壁的接合也奇怪,像天神用斧头将巨石劈开,生生嵌进山里……」
  
  这个少时的疑惑,自己亦曾问过他,现因岁月遥远而模糊了。此时此刻,真相欲出,他却忽然沉默了,仿佛已不想回头去猜思,沉天是如何做得这石台。他为他,连天也逆了,还有什么比那更让他颤惊和感动。
  
  ******
  
  终于到达山巅,又看到那个让人神畏的深坑。只是,此刻感觉十分异样。
  
  没错,是风,那些诡异暴烈的风。此时竟全然消失,大地茫茫皆寂。然而这种静谧,却让弥漫在黑暗中、那阵阵沉闷的隆隆声,异常寒心。
  
  凝神,感受—— 一声,一震,足下竟是一片动荡不安。原来地动不曾休停,仿佛地底困着数头盛怒的巨兽,在歇斯底里地挣扎,咆哮。
  
  “风息,结界散了。”
  
  此情景,红衣女子只淡淡说了句。适时,盘在坑口的荆藤分出一条小径,落枫当即急不及待奔过去,跃进了坑内。
  
  天,很黑。提灯在他手中剧烈晃动,光,沿途洒落,在这片深深沉沉、无边无际的黑色中,只觉微弱得可怜。四周岩石似乎崩坏了不少,踩在地上,每步都硌得生痛,然而他半步未缓,磕磕碰碰,奔至巨坑中央。
  
  那座玄黑巨石浸在夜色中,轮廓不清,但石上赫然有一团淡淡的白光,荧荧不灭,在黑暗中犹自夺眼。
  
  “师傅!——”
  
  不晓得为何一眼便认定那是自己所寻,只知道满心的狂喜,本能就奔了过去。他边跑边喊,在满地破碎中跌跌撞撞,激动不已,曾高高在上意气风发的将军,此刻竟如此狼狈失态。
  
  “别过来!”
  
  空寂山中,忽然传来沉天清厉之声,将他前进的脚步生生斥停。然而,还是晚了,落枫脚腕被什么绊了一下,当即跌进一团密密麻麻的枝叶中。千百根尖刺将他扎得登时清醒过来,这才明白,玄冥巨石仍被那些诡异、劲悍的荆藤牢牢盘住!
  
  他爬起来,望着数十丈开外那团荧荧白光,只觉得遥不可及。
  
  “师傅。枫儿,回来了。”他攥着拳,眼里的雾气,让远处那团光更加朦胧不实。
  
  我们都回来了。
  
  只是未及好好说上这句话,便已经天翻地覆,仓惶失顾。
  
  黑暗中,远远传来一声幽叹,随之,那声音又斥道:“天锁,怎将他带来了。”
  
  身后的红衣女子却冷哼了声:“你们聚聚吧。”然后纱衣一扬,消失于黑夜。
  
  深秋微寒,天际寂寂。重逢本该愉悦,却在连场突变中来得一惊一乍。
  
  那声叹息再从漆黑中透来,这次却竟是咫尺之近,落枫当即吃了一惊,循声转过身去。
  
  白芒淡淡如水,雅骨卓卓若君。
  
  他,已在面前。
  
  “怎么?害怕了?”沉天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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