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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七步成湿-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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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

  这是个略显无趣的开头。
  开头只有三个字——他醒了。
  他醒来的第一瞬,是感觉头疼的快要死了。良久,这种让人崩溃的感觉终于缓去,他才听得身边有窃窃语声。
  声音很低,是两个女人的声音。一个轻柔温和,听着十分舒服,另一个温柔婉转,却隐含莫大哀愁。
  他闭眼听了一会,似乎有些明白了现在的处境。
  她们在说的正是自己为何头疼的事,原来他骑马不慎坠下,差点就撒手西去。
  这是人为,还是意外?
  他自然是不知道的。心下将之置于一旁,他又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另他有些茫然,乃至手指都根根用力攥紧。
  ——当一个人忘记自己是谁,总会莫名惊慌与茫然。
  很好。
  他忘记自己是谁了。
  那么,他应该如实说出来,还是静观其变?
  他并未觉察到自己的手其实是被握在另一只更大的手里的。那双手的主人觉察到手心状况,说话的声音登时顿住。她看了看床中微皱眉的孩子,差点喜极而泣。
  她轻而柔地唤着他,满含希翼,又怕此刻幸福只是一场梦:“小四,小四?”
  他便顺势缓缓睁开眼,眼神是刚清醒之人的迷茫怔忡。
  他叫……小四?
  嘴角没由来的一抽,这名字还真是通俗易懂啊。
  视觉已完全恢复。首先映入眼中的是陌生的摆设,简单又不失繁华。而在面前的,是两个身着锦衣罗裙的女子。她们形貌秀丽,脸色却是极差,大抵是为他耗费许多心神的缘故。
  他心中忽然就有了些微的动容与温暖。
  卞氏守了太久了。
  自四日前她的婢女来告知他四子受伤恐有性命之忧至如今,四日下来她只睡了十个时辰。
  还好还好,她的孩子到底还是醒了!
  卞氏看着孩子比之司日前瘦弱太多的脸庞,终于是忍不住道:“谢天谢地,上天还是把我的小四还给我了!”
  一切都不重要,只要孩子还活着,只要她的孩子还活着。
  她说话的时候,并不知小孩也在细细观察她。见她神色虽不太好,但依然雍容大方,说话也从容不迫,唯有贴着自己的手略显颤抖,心下有了判断。
  这是富贵人家的女子,也是一个极其能控制自己心绪的女子。而这个女子,是他的母亲。
  小孩压下心中抗拒,睁着湿润的眼眸,再用亲昵而委屈的语气道:“娘亲。”
  他看到女子的手顿了顿,而后被扶着坐了起来,喂他吃下一点药粥,才慈爱地抚着小孩的脸颊,用怕吓着他的轻柔语气道:“可还饿着?”
  吃下些东西,也有了力气。他虚弱笑了笑:“不饿了。”
  卞氏眉目愈发柔软,她看着小孩依然发白的脸色,终究还是轻叹了口气道:“乖,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翻来覆去也就这两句话,但又与前一刻的不同。现在她的语气非常平和,就连手也不抖了。事实上,除了得知小孩生死不明的那一刹那差点晕过去以外,哪怕是别人告诉她夫君死亡的消息,她也未曾有过什么失态。
  小孩顺势依偎入卞氏怀抱。闻着她身上的馨香,眼泪居然自然而然地落了下来。他心中惊奇,面上表情却似委屈,又似感动。
  卞氏感觉到了湿意,便放开孩子,细而轻缓地为他擦去泪水,笑道:“都七岁的人了,还要跟娘亲哭鼻子。”
  小孩吸吸鼻子破涕而笑,甚是娇憨。
  卞氏亲了亲小孩的额头,让身旁的女子也坐到床边来:“来,你丁姨听闻你出了事,也回来了。你昏迷的这四天,多靠丁姨悉心照料了。”
  然后他再去看第二个女子。
  这是一个长相极美的女子,年纪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几许,原先脸上的哀愁也被他醒来冲淡了不少。
  既要他称为“姨”,那她便是母亲的姐妹,抑或他父亲的妻妾了。若为姐妹,两者并不相像。若非妻妾,那么这个丁姨与自家母亲的关系,应是极好的。
  ——又不知这极好之中,又夹的是什么利益。
  小孩微眯起眼,勾起唇角,用糯软的声音叫了声:“丁姨。”
  丁夫人似极欣慰点头,又拿帕子拭去眼角泪痕,喜道:“唉,四儿没事便好!”她说完,语气又是猛地一转,竟是带着冷冽寒意:“对了妹妹,那些胆大包天的狗奴才,绝不可轻易放过!”
  卞氏眸中寒光微动,不动声色微笑道:“妹妹自然是省得的。”她说到这里,却转头看向床上略显瘦弱的小孩,“小四且放心,娘亲已惩处了那些看管不利的奴才们,以后定不会再出这般事情。”
  她的眼中是慈爱而坚决。小孩一时吃不准原先的孩子是用什么态度面对她的,便垂下眼睑,微微点了点头。
  看来他受伤的事果然有蹊跷。想来他的母亲,已妥善处理这一事了。
  “好孩子。”卞氏叹了口气,心中酸楚却是一点不显。
  他的孩子只有七岁,最应该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要来面对这些尔虞我诈攸关生死的腌臜事。
  不想丁夫人却恨恨道:“哼,妹妹倒是从容,却不知那孟德不顾小儿生死引军东征吕布,此去可会良心不安!”
  这语气太过怨怼与尖刻,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埋怨还是怨怼。
  小孩默默点了点头,心中飞快处理着新得的信息——孟德,他的父亲。想来应是身处高位权势过人,否则如何引军东征呢?
  不过……孟德这个名字,有种怪异的熟悉感呢……
  卞氏并未发现小孩脸上怪异的表情,仅是略微皱了眉:“姐姐,你这又是何苦。”
  丁夫人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他只知醒掌天下权,又可否在意这掌权之中有多少亲疏死于非难?我可怜的子修,甚至连孩子都来不及留下,还要我这白发人……”
  卞氏一下一下抚着怀中孩子的乌发。她听着丁夫人的啜泣,目光渐渐茫然。但很快,她的目光又恢复清明。她凝视着小孩的发顶,淡淡道:“他又岂会不知呢。只是这一条路,走上去就没法下来了。姐姐,子修是他长子,他心中的苦痛虽少有人知,你又何苦再怪罪于他。”
  丁夫人不答,啜泣声却是渐渐停止了。
  看来,这丁夫人也定是他父亲的女人,只因儿子子修死于非命,是以对他父亲十分怨怼。结合之前卞氏所说因他受伤而回来照顾,那么她应是离开了他的父亲?
  卞氏叹了口气,又摸了摸小孩的头发。她喂孩子喝了药,见他打了个哈欠似乎乏了,便起身道:“一会等你二哥三哥下学回来了再来看你,你便先歇会。”而后才与丁夫人一同出了门。
  房门轻声关闭,一切又回归安静。
  小孩听着门外卞氏对小厮低而温柔的嘱咐,真是一个聪慧而坚强的女子。
  他见过不少的女子,却鲜少人有如此温柔而沉稳,淡然而果决。
  ……不对。
  他才七岁,如何能见过很多女人?而他方才脑海中所想如此自然,或者他其实不是七岁?
  小孩睁开眼,眼中有那么一丝茫然。而后他从被窝中举起小手,细细翻看。良久良久,才缓缓收拢回被中。他微微阖起眼,稚嫩的小脸上带着明显不符年龄的沉静漠然。
  ……那女子真是他的……母亲?
  不对。
  心底滋生的虽是亲昵与依赖,然而潜意识又在否定这一切。
  不对,似乎一切都不对。
  他不应该是一个小孩,不应该有这样的父母,也不应该在这个地方。
  ……可一切偏偏如此。
  为什么?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抗拒感?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他是谁?他又为何在这?
  不知道。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没有答案。
  窗外微风轻拂,九月的天毕竟是渐渐凉了。
  小孩微微勾起嘴角。
  既然一切都尚不知晓,为何不让时间来揭晓答案?
  建安元年春二月,曹操定都许昌,挟天子以令诸侯。复二年秋,曹操循司马军祭酒郭嘉之荐言,东征吕布。冬十月,吕布大败。
  便在曹军如日中天之时,无人知晓不过曹操年不过七岁的四子,已换了一个魂。


☆、2如此认字

  午后府邸很安静。
  喝了药的小孩很快睡着了,直至一个时辰后醒来,才发现面前立着两个少年。
  他几乎吓了一跳,很快又定下心神,不着痕迹观察面前两人。
  左边的少年面容清俊,瞧着风度翩翩。大约十二三岁,却内敛眸光,从容微笑。这个年龄能做到如此,已是难得。
  而另一位略矮的少年身形比左边的更为健壮一些,肌肤也更黝黑一些。他有一张略方的脸,长眉斜飞入鬓,一双虎目神采飞扬,分外的朝气蓬勃。
  想来这两个就是上午母亲所说的“二哥三哥”了。那么谁来告诉他——哪个是二哥,哪个又是三哥?
  见他醒来,少年们眼中有着些许欣喜。
  他看着,心中也生出些许欣喜。
  ——现在他还有几个问题没有弄清楚,潜意识也不想让人看出他已失忆。这两个人,来的恰是时机。
  他这么想着,眼中濡慕之情愈深。他微扬起发白的小脸,对两人甜甜笑了笑:“二哥,三哥。”他虽不知谁是谁,但既然两人皆站在他面前,就随便叫吧。
  “四弟觉得如何呢?”左边的少年坐到床边,微笑着淡淡凝视他,眼中关切之情不言而喻。
  小孩乖乖点头:“还好。”
  坐在床边的少年将他扶起来,并为他垫了一方软枕,而后才叹了一口气,似感慨似欣慰:“那便好,娘亲这些时日也累着了。”
  小孩歉意笑了笑:“都是我不好……”
  少年摸了摸他的头发,动作与他的母亲如出一辙:“四弟毋须自责,反正那些想害你的人母亲都已经处理了,你且安心养伤。”
  他说完这一句,便不再说话了,只是微笑着凝视床榻上的孩子,目光温厚。
  小孩心中思索,片刻就有判断。
  这应是一个被寄与厚望的少年,否则不会如此自信地安慰他。同时他也极克制一言一行,既有文人的孤傲,又表现的十分得体,可见教导之人也花了极多心思。
  一旁被忽略的少年此刻也拍了拍小孩的肩膀,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四弟你果然还是太弱了,三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能单骑射雄鹿了!四弟你不过是从马上摔了下来而已,居然也受了这么重的伤。”他说着,摇了摇头,认真道:“这样吧,我去和父亲说一声,从此四弟就随三哥我一同学习骑射,三哥来教你!”
  围观的淡定二哥:“……”
  病床上的小孩:“……谢谢,不用了。”三哥你真心确定你弟弟不会被你搞残搞死么?
  三人说了会话,小孩便不着痕迹将话语转到他的父亲身上。
  他一手托着下颚,眨巴眨巴他那双大眼,一脸天真无邪:“也不知父亲何时凯旋归来呢。”一般孩子若受了伤,最先想的应是父母至亲。因此他的试探,也并未让哥哥们觉得奇怪。
  ——孟德,这是他唯一知道的一个名字,甚至有些微的印象。但这个名字带给他的感觉不是亲切反是怪异,这又是为何呢?
  二哥闻言,却是皱了皱眉道:“须得看郭军师所言是否属实。”
  小孩又眨了眨眼:“郭军师?”
  “不错,正是那军师祭酒郭嘉。”他的二哥眼中略有担忧。“父亲原对此次东征全无信心,却因郭军师进言而出兵。也不知……胜算几何。”
  “二哥你就别杞人忧天了,我看军师所言极是。”
  二哥失笑:“自郭先生投奔而来,你这个小将军,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你又岂知二哥心中担忧呢。”
  “怕什么!我看不出一月,我军定能凯旋而归!”
  然后小孩便见得他的二哥微微笑了笑,又不再言语。
  “唉……我本来能跟随父亲出征的。然而荀大人硬说我还小,父亲便不让我跟了!”他好战的三哥趴在床边,双手托着下巴,垂头丧气嘟囔:“我才不小了,哪怕是两个荀大人也绝对打不过一个我的!”
  小孩似乎看见二哥的嘴角抽了抽:“……三弟,荀大人是文官。”
  “……”所以你果然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么?
  少年闻言不再辩驳,却仍止不住愤恨地哼了一声。
  临走之前,二哥又想起了一些事,皱眉提醒了他:“对了,母亲已告知杨先生,你伤好之后再去上课。只不过这位杨先生……算了,过些日子再说吧。”
  送走了两位哥哥,小孩又掌握了些许信息。比如他父亲帐下首席谋臣郭先生,比如分量足够的荀大人,比如他的二哥看起来颇有气度,比如他的三哥对战场很有兴趣,又比如他还有一个老师。
  他已开始识字了么?
  他顿了顿,唤来仆人,随意拿了卷,面不改色地凝视半晌。
  接着他颇为无奈地发现,他看不懂。
  这锦帛之上,他依稀可辨认一些字,但又不是很确定是否是这个字。而后这些字连起来,他又看不懂了。但他以前应是懂的,因为有些地方还有极为稚嫩的字体,似乎注解。
  ——失忆有可能连字都忘记了么?
  他合起锦帛,面色愈发凝重,看起来就像思索字间含义。
  他可以用这些时间了解足够想要知道的东西,但是这读书写字……
  这如何是好呢?
  小孩一手摩挲锦帛,大眼眯了半晌。
  翌日当兄弟二人再来看他时,便见一手握着昨日翻看的锦帛,另一手拉着二哥的手,撒娇道:“夫子前几日斥责弟弟的字写的不好,还说要弟弟向二哥好好学习。二哥可否教教我,怎么写字才好看呢?”
  少年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胡闹,你伤势过重,怎可再惦记这些。”
  小孩微仰头,眼中似乎闪出了泪光。他继续用糯糯软软的声音道:“那二哥来写,我就看看……好嘛,躺在床上好无趣哦……”
  少年似有些心软,见他精神还不错,才勉为其难答应道:“好吧。”
  小孩见他答应了,大眼瞬间闪烁出快乐的光芒。他飞快打开锦帛,指着一个字道:“二哥看我这个字写的好不好呀?”
  他指的是一个“曹”字。
  这个字在每一卷锦帛竹简最前方总会出现,随之的还有另一个“植”字。他猜想这应该是他的名字。而他原先不过七岁,原先的字写的自然不会好看。
  十二岁的少年皱眉瞧了许久,才指着上半一本正紧严肃道:“字之精髓在于布局,不可太过紧凑,亦不可太过松散,当然笔画之间浓淡也需适宜。便如你这个曹字的上半……”他一边说着,一边至案几上握笔写下几字,谨作对比。
  兄弟俩一个说一个听,其乐融融。而可怜三哥无聊趴在案几上,睡的有如小猪。
  “啊……原来要这样写啊。”小孩眯起眼睛,笑的纯真满足。“二哥的字真好看,我一定努力练习,赶上二哥!”
  少年见他真的很快乐,便摸着他发顶,微笑愈暖。
  这一日,小孩假借学书法之名,成功知晓自己名曰曹植,更知晓他怎么也读不通的文字排版其实是自上而下,自右而左的。
  当然,最大的收获却是成功忽悠了好二哥曹丕,待他伤好,便每日抽出半个时辰来教他习字。
  他静养的第七日,头总算是不怎么痛了。
  清晨睁开眼的时候,他又看到一人立在他的房内。这人身着天青长衫,墨发高束,露出棱角分明的脸。他长得并不算好看,但一双狭长的眼睛湛然有神,猝不及防之下仿佛看透人心。此刻正端坐于床边案几旁,漫不经心翻看曹植字帖,动作十分儒雅。
  ……这家人都喜欢在人睡着的时候偷偷进来探望么?
  青年见他醒了,便笑了笑。他的笑容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清高,曹植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夹着诡异的讽刺,但瞬间之后又成如沐春风的柔软:“四公子觉得如何?”
  “……还好。”这究竟是这些天的第几次对话了?
  青年的笑容里又添了些许的意味不明:“为师来看看你的伤势,”他顿了顿,扬了扬手中纸张:“这是你坠马之前临的字么。”
  曹植垂眸不语。
  此人眼中并无多少关怀,不像是特意来探望他的。他既自称为师,那一定是他的老师,杨修了。
  但他的态度又为何如此怪异?
  见小孩默认了,杨修继续道:“这篇《韩诗外传》卷十,四公子倒是临得不错。今日我观你气色不大好看,你我今日便不上课了,你且将之背诵一遍罢。”
  “……”
  杨修凝视着一语不发的小孩,微微眯起了眼。
  这本是一个长得极为可爱精致的孩子,先前有些婴儿肥,看起来十分幼稚。这一病之下,脸瘦了些许,倒是透出几分的漂亮了。
  半晌,曹植还是不语。
  杨修一手支着下颚,挑了挑眉,逆光里说不出的不羁风流:“莫非四公子尚未背全?”
  曹植依旧低头不语,从杨修的方向,还能看见小孩面上似歉疚似委屈的神色。
  “那便读几遍罢。”杨修将手中纸张递与他,笑容愈发温柔。
  “……”曹植接过纸卷,心中叹了口气。他看着方方正正的字,一字一顿往下读:“楚庄王将……(兴)师伐(晋)……告士大夫曰有敢……谏者死无赦……”(括号内为不认识的字)
  “停。”每听他读一个字,他的眉头便皱得更深一分。待他读到此处,终于忍不住叫了停。
  曹植嘴角抽了抽。
  他觉得脑袋又疼起来了。
  杨修定定看了他许久,才拢了拢袖子,似漫不经心道:“四公子莫要告诉我,你不仅不会背诵了,还不识字了。”
  曹植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眸敛去所有神情,只淡淡道:“我忘记了。”
  杨修笑了笑:“是忘记了这一篇,还是忘记了全部?”
  “……全部。”
  杨修微微睁大眼,眼中略有一分惊讶——他也是真的惊讶了。
  他愣了片刻,才遗憾般叹了口气,狭长的丹凤眼也缓缓眯了起来:“这可如何是好呀……”


☆、3如此纯真

  杨修其实并不喜欢曹营。
  两年前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其父杨彪脸色不愉,曹操怒极以修母为袁术胞妹为名将之关押入牢,亏得孔融求情保住一命。而曹操在朝中根基尚且不稳,又为施行新政,有心弥补嫌隙。他听闻杨修少而敏,学识渊博被举孝廉,便以曹植之师为名诚邀,杨修乃应。
  他到底没有后悔决定,因为曹植是个很不错的学生。
  无论是这些天他缠着曹丕习字他人所表现的理所当然,抑或锦帛书简中细腻注解,都清晰说明了这一件事。事实上他非但好学,更生性聪颖,任何知识皆能一点而通,举一反三。
  但是现在,这个孩子告诉他——不好意思,老师。因为摔了一跤,你以前教的东西我都忘记了,你看着办吧。
  何等无赖而可笑!
  杨修也真的怒极而笑了。
  虽然曹植只有七岁——许多孩童七岁时甚至连大字都未识一个——但杨修又岂能忍受这前后差距呢。
  他强压下心中怒气,冷静而淡漠地看了小孩许久,直到他的语气又能充满戏谑:“你是何时发现的?”
  “……醒来。”
  “二公子与卞夫人可曾知晓?”
  小孩嘴角动了动,看向杨修的眼神里写满了刻意的惊慌:“……不知。”
  眼前这个夫子绝非一般老师。他没有对学生应有的关怀,看起来亦无教育职业的操守。但就是这分不按常理出牌,只要他表现的害怕母亲兄长知道,他便绝不会主动将这事告知他们。
  ——他只会在一旁观看。看世人愚昧无知,而他清醒冷笑。
  对付这种无良之辈,让他失去兴趣就好了。
  小孩粉嫩的脸上满满都是伤心,无奈,惊惶。他看着无动于衷的青年,眼泪都要下来了。
  但越是这番表现,杨修反而有了新发现。
  他发现小孩明明还认得自己,却没了往日尊敬。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之前还十分镇定,甚至连他的兄长母亲也未能发现。若非自己听说他向曹丕二公子习字之事突发奇想来看看他,自己又要被他瞒多久?
  而一旦被自己发现了,却是如此的惊慌失措。
  真像一个小孩所为啊,但也仅仅是真像罢了。
  所以这是……在装?
  杨修为这个结论而觉得有趣,凝视小孩的眼神也越发的深邃温和。
  ——如何形容这种眼神呢?
  小孩嘴角抽了抽,浑身鸡皮疙瘩都要随之起舞了。
  杨修目不转睛凝视小孩神色,勾唇笑了起来。
  “呵,虽说有些麻烦,倒也无大碍。”他这般说着,抚了抚宽袖。“既然什么都忘了,今日便不可偷懒,来,随本夫子学字罢。”
  “呃?”
  小孩表情僵硬了,眼泪也凝固在眼眶。他看着不可置否的青年,心中将杨小人拖出去枪毙十分钟。(这是他下意识心中想的,所以此刻他还不知道当时木有枪毙、10分钟的说法)
  “……”之前又是哪个魂淡说他脸色不好的呢?!
  大夫表示曹植病无大碍能下床的第三日,曹丕在下学后依约来教他习字。手把手临了张帖后,曹植忽然问道:“二哥,我们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呢?”
  他什么都不记得,却对有些东西有些印象。尤其是孟德,曹植与曹丕三个名字。
  倘若他原来就是这个小孩,为何只对这三个名字有印象,反而对母亲卞氏没有?
  曹丕挑了挑眉。他低头俯看怀中只到他胸膛的小孩,还能看到他秀挺鼻梁上的绒毛,让他突然想去摸一摸:“为何这般问?”
  小孩的眉头皱了起来,表情有些困惑:“只是突然想到了。”
  曹丕瞧着他微皱的鼻翼,淡笑道:“植,同扩僵建土。而丕,为大。父亲为我们取此名,为大志。”
  “那父亲名字呢?”
  曹丕心中疑虑,却什么也不说。他思索片刻,才道:“男子二十及冠乃有字,父亲名操字孟德。《荀子劝学》有云,学也者,固学一之也……生乎由是,死乎由是,夫是之谓德操。’”
  简而言之,就是父亲的名字解释起来正是美好的德操。
  曹植沉默不语。
  原来孟德为字,而名则是曹……操?
  操?
  撇去心中因这个字升起的怪异感,曹操这名字倒比孟德更有熟悉感。他听闻名字刹那,潜意识竟莫名将之定义为枭雄。
  枭雄……父亲?
  小孩微垂眼睑,思考整理新得信息。他并不知道,身后曹丕瞧着自己的眼神,愈发复杂起来。
  曹丕总觉得自小孩醒来,有些东西便不一样了。从前小孩与自己并无深交。哪怕是习字,也习惯缠着杨修。这一次之后,却不知为何开始依赖自己了。
  不错,依赖。
  这是个看似匪夷所思的词,他原以为那日弟弟只是一时兴起,听自己说几句话便也罢了。想不到今日自己将他抱在怀里,像无数人第一次习字一样,手把手教导他。
  年仅十二岁的少年曹丕很难说这是好抑或坏。按照长幼顺序,大哥子修战死沙场,若无意外,将来被立为世子的人应当是他,然历史上幼而代长之事太多了,谁都不能确定最终坐于大位上的人是谁。
  便以当今群雄袁氏兄弟为例,兄长袁绍据翼州,合青、并二州,拥戴刘虞为帝。而其弟袁术据扬州寿春自立为帝,联仇敌公孙瓒以抗袁绍。
  如今群雄割鹿,谁还期待什么手足亲情呢?
  是以自他懂事起,便再不刻意接近他的兄弟们。若非如今,恐怕他们将保持恰到好处的兄友弟恭,直到他成为世子或他人再无威胁。
  只是如今将他抱在怀里,握着他纤细而柔软的小手,这感觉……倒也不坏。
  曹植所料不错,杨修果真未将他不记得的事说出去。只是与他猜想有些差距的是,杨修对教导他的事居然很是上心。
  他伤势尚未好全,杨修便每日到他房中教上一个时辰。哪怕是卞氏劝说了几次,杨修也以“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来反驳,仅将时间缩短些许。
  当大夫终于说出“无碍”两字时,扑面而来的字海差点将他淹死。
  他到底哪里引起了这家伙的兴趣 ——他改还不行么?
  小孩心中如此想,面无表情地认真学写。与曹丕不同的是,杨修教他习字时还会解释字义,今日讲解的正是他们之间渊源略深的《韩诗外传》卷十。
  “臣園中有楡,其上有蟬。它的意思是说,我院子里有一棵榆树,树上有一只蝉;蟬方奮翼悲鳴,欲飲清露,不知螳蜋之在後,曲其頸,欲攫而食之也……”
  杨修解说尚未说完,便听得小孩动了动唇,微不可闻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杨修手顿了顿:“你记得?”
  曹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怔了半晌,才扬起小脸,镇定又从容道:“不对。”
  “何处不对?”
  “这个字。”曹植指着几个字,“这里园,蝉,奋……都不对,不应该是这么写的。”
  杨修的眉头高高扬起:“哦?”
  曹植执笔,于纸上写下他印象中正确字。
  杨修盯了半晌。秦皇一统六国后统一文字,经过这几百年流传,慢慢从大小纂至隶,再演变日渐成楷书。而小孩写出来的字,除了更工整更简洁外,一点美感也没了。
  杨修眉头放了下来。他最终道:“你脑子居然真的坏了。”
  “……”所以他这么认真地提出问题,杨小人居然得出了这么个结论么。
  小孩面无表情偏过头,心中再将杨小人拖出去枪毙十分钟。
  见他这表情,杨修清傲的眼中缓缓溢出一份笑意:“我虽然不能苟同,但你这创意倒是不错。”
  小孩还是闷闷不乐。
  杨修笑意渐渐敛了下去:“你可知我为何不能苟同?”
  曹植将目光重新放到他身上。
  “始皇三十四年禁百姓以古非今,以私学诽谤朝政而焚书坑儒,举国反对之人最终是何下场?”
  “汉武帝纳董仲舒之言独尊儒术罢黜百家,难道又没有人反对了么?”
  “我今日观之,植颇有乃父之姿,非墨守陈规之辈。”杨修双手撑于案几,缓缓后仰,直至脊背触及壁障。他的语气有些淡,有些远。“你父亲定都许昌,颁布新法,得举朝上下数以不计官员反对。然纵使阻碍重重,三年来新法最终仍得以施行。”
  他说着,满意看小孩听得连呼吸都要屏起来了。
  “你可知为何。”
  “……权势。”
  杨修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不错,正是权势。曹公手掌生杀大权,是以他们敢谏而不敢逆。而你不过曹公之子,无权也无势,你得不到哪怕仅是我一人的赞同。但你可想过,若有朝一日一统天下的人是你,谁还敢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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