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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红尘正传+番外 by水月华-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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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望见远方的天,在曦照中渐渐亮堂起来。 

      叮当叮当叮当,一阵风卷到身后,摇动了飞檐上的玉铃。肆无忌惮的响声敲碎了昨夜的沉寂,也扰乱了那颗原本就已不宁静的心。 




      风里,有不寻常的气息呢。 
      墨尘骤然转身,前方的空中飘浮着一个轻装少年。风,仿佛臣服在他脚下,托着他轻盈地立于虚无之处,还温柔的鼓起他的衣裳,让那衣袂、袖子在雾气中恣意飞扬,如诗如歌…… 





      少年对着他一拱手:“我是风仙羽无,狐辰王殿下,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他……”少年扬了扬衣袖,微风扑面,一缕清雅沁人的香气幽幽弥漫开来。 
      似兰非兰,没有梅的高傲,莲的清雅,菊的孤芳自赏。雍容而大度,淡泊无争却足以艳压群芳。 
      墨尘记得这个味道,很久以前,天翔祭上,那朵花中之花特有的香气,也是这一路行来,他和龙帝千方百计想寻找的。 
      “青帝?!”墨尘脱口而出。 




      京师繁华靡丽,触目所及多是朱门粉墙琉璃瓦,雕梁画栋富贵家。这座坐落于城之东南的院落却是青砖蓝瓦,别有一派洒然出世的味道。 




      小院清净,庭前一树梧桐,郁郁苍苍的,在艳阳里投下重重绿荫。墙边花圃里植有几株白兰,鸳鸯藤爬满了整面后墙,绿蔓青芜,生机盎然。 
      前方一间居室,面面纱窗,雕栏环绕,墨尘嗅到空气中有缕若有若无的幽静香气,从屋子里隐隐透出来。进到室内更是暗香浮动,袅袅绕绕。 
      居室中窗明几净,没有什么华贵摆设。只在南面窗下放了一张琴桌,安了一张断纹古琴,映着窗外红红白白的桃花李花,美妙如画。 
      东面似乎连着一间寝室,风仙羽无将墨尘送至里屋门侧,微微掀开草青色纱帘,便止步了。 
      “他在里面等你。”语气平淡如风,略垂下的修长眼眸却泄露了一丝难言的沉痛。 




      墨尘掀帘而入,眼前一张楠木穿藤的床上,月色的纱帐重重垂掩着一个青衣人影。 
      那是怎样一只苍白消瘦的手?血脉在薄薄的皮肤下若隐若现,细瘦得可怜的手指徐徐撩开了阻隔两人的一层轻纱,将一切朦胧美丽的腻测都消抹殆尽。 




      “好久不见,狐辰王。”沉柔如水的微笑,在那张已经憔悴不堪的脸上,绽放出令人心碎的美丽。 




      墨尘的心在望见这个人时仿佛被人狠狠揪了一把:“青帝殿下……是你么……” 
      是的,无论他多么不相信,眼前的人确实是他和龙帝遍寻不着的青帝……织锦。只是,他的模样和当年初见时已经大相径庭。消瘦得不成人形的容颜,骨瘦如柴的身躯,苍白如雪的脸色,还有灰白的发……天啊!是什么让这个一身琅缳仙气,优雅美丽的天人憔悴如斯?是谁,把他折磨成这样的? 

      像眼睁睁看着一株国色天香的仙葩在狂风暴雨中凋落一般,墨尘久久不能平息内心的痛惜,以至于怔怔站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反倒是青帝先伸出手,温和地拉他坐到自己身旁。 
      “狐辰王,你的脸色不大好啊。” 
      “无妨,昨夜损耗了一部分修行,现在仍有一点气血沸腾,只是……”墨尘触及青帝的手,那么瘦弱冰冷的手指,仿佛濒死的人一样。有意识把自己的气灌输给他,却犹如石沉大海,空荡荡的,一下子消融无踪。 

      “不用费心了,没用的。”青帝轻轻挣开手,把十指拢进宽大的衣袖中,安静地交叠在膝上。“你是不是觉得气息就像被一个无边无际的深穴吸进去一样,转眼就消失了?还有,我的元神现在很衰弱?” 

      墨尘惊异的点头。一切正如他所说的,青帝的元神衰弱得令人心悸。 
      微微一笑,青帝坦言道:“我的身体其实已经病入膏肓,现在就靠月昭一口仙气维持着。只是元神仍在不断衰歇中,月昭篡改了生死,一样超越不了轮回。” 
      “但是,天界上不是传言你因为得罪了天帝而被贬下凡?” 
      “呵呵……”青帝睿智的眼眸闪过几分慧黠的光亮,“关于我和月昭的传言,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那个慌是我编的。” 
      “可龙帝他……” 
      青帝忽然静了下来,继而说:“映莲啊,我最怕的就是他担心。编这个谎也是为了瞒过他。不过,他的一意孤行还真在我的意料之中呢。”说到这,那苍白的双唇浮起一丝欣慰的笑意,沉静的眼眸中闪烁的是对挚友的了解和关切。 

      “他也用了移魂之术下凡寻你,已经在凡间呆了十八年了。”想不到真相竟是如此,墨尘不禁叹息:“原来我们真的离你很近很近,龙帝他,真的很想念你……青帝殿下没想过见他一面?” 





      青帝没有答话,那双墨若点漆的眸子宁静而又略带忧伤:“你知道我为何让风仙把你领来?” 
      悠悠叹了口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袖,淡青色的袖口上绣着几朵白梅,疏疏淡淡的,别有一番雅致韵味。青帝秀颀的眉峰微蹙着,低垂的眼睫仿佛将死的蝶,犹自在僵冷的枝头一颤一颤地挣扎。 

      “我有几百年没见过莲了,自他出征以来,我们就分隔两地。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让我没有机会见他,跟他好好说说话……那一日,当风仙羽无告诉我你们来了京城之后,我几乎想要在莲面前现身了……”清澈沉稳的声音在此时有一瞬的停顿,而后,那个人抬起头来,双眼清澈如水,微笑宁静而温柔:“我……最终还是没有,虽然,我也很想念他……” 

      墨尘仿佛看见那宁静的眸子中有水波流过,在道出想念的时候滢滢如水,璨若晨星。 
      温柔的声音在稍作停顿之后又徐徐接了下去: 
      “……但是,生离与死别,狐辰王殿下,你认为那一样更痛苦呢?” 




      墨尘大震,只觉得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为何他会有如此坦然磊落的神情,憔悴的面容,嬴弱的身躯,却难掩那一身清越光华。那微笑如此优雅,仿佛月光一般,让人无法移开眼睛,那睿智的目光,仿佛可以洞悉一切。他直言思念时的坦诚,他发问时的尖锐,他隐瞒真相时的安详宁静,他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独自承受一切,思念,却不忍相见。 





      生离与死别,那一样更痛苦?在青帝心中,早已有明确的答案了吧。 




      一时间,墨尘竟不敢,不忍再看那高洁的容颜,他和那个人如此相象,温柔而坚忍,独自承担痛苦的样子更是无处不像。 
      墨尘用手掩住脸,却发现自己的手在不住的颤抖,心底有个伤口撕裂了开来,飘着不息的白雪。 
      “抱歉,青帝殿下……你真的很像我的一位故人……”颤抖的声音从手指间逸出,泄露了他此刻的脆弱无助。 




      伸手轻轻抚慰着他,青帝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皑皑雪色之中,他着了一身玄衣,孓然立于众仙中间,这个有着绝世风华的狐辰王,却有一双美丽而沧桑的眼睛。是的,美丽却沧桑,在那年轻的脸上,总隐隐带着一丝看透繁华的倦意。那深邃的墨瞳,虽然烟行媚视,虽然艳惊红尘,却偶尔在喧嚣的背后,让人窥见深藏其中的苍凉倦怠。 

      生离与死别,对他来说,又是那一样更刻骨铭心? 




      “抱歉……我让你想起往事了。”青帝轻轻叹着,让他靠着自己的肩休憩,听他断断续续地叙说着往事。 
      墨尘嗅着他柔顺衣料中沁出冷冽的香气,清清爽爽的,让人心神宁静。 




      “你说那女子杀了杨筝之后,又带走了他的魂?”良久,青帝开口问道。 
      “是的,魂魄在黄泉呆不久,很快就会轮回转生,除非那个人是十恶不赦之徒。我以为杨筝会转生在凡间,所以一千年,两千年一直在下界不断寻找。” 
      “天界呢?你找过吗?” 
      “有,但没有他的踪迹……” 
      “墨尘,你有无想过,也许杨筝根本就没有转生,也许,他已经魂飞魄散了……” 
      “当我绝望的时候,我总会这么想。也许我这辈子都找不到他了。” 
      阖起眼,墨尘的思绪飘得很远很远,“也许我和他,也如同那流水与游鱼,怎样的刻骨铭心终不过是霎那的相聚。我让无桢忘了我,因为终此一生,我都不可能爱他。〃低抑的声音掩在瀑布般的发间,余音渺渺,“但是……谁能让我忘了他呢……” 

      “还不到绝望的时候,墨尘。”青帝的眼透着睿智的光芒,“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杨筝的魂被那个女子藏了起来。就像我一样,没有进入轮回。” 
      霎时间,那双惊艳的墨瞳流光溢彩,锋芒毕露:“难道我一直都找错了方向,我应该先找到樱重雪,她自然会知道杨筝的下落。” 
      “是的,那个女子看来并非凡人。”青帝点头默许。“不是仙既是妖。” 
      墨尘像是忽然振作起来,五指往虚空中一抓,红光一闪,手中已抓着一片妃色的薄绢。 
      “当年我和她争抢杨筝的魂魄时,从她衣裾上撕下来的。这块薄绢不知是用何种丝物织成的,千万年来丝毫不见腐朽,颜色还鲜艳如初。”墨尘把薄绢递给青帝。 
      青帝仔细端详了一阵,又拿近嗅了嗅,忽然眉间轻蹙:“这个味道……” 
      “怎么了?”墨尘神色凝重。 
      “虽然我不能确定这片薄绢是何物织成,但是这个味道我记得。”青帝的眉头深锁了起来,“彼岸花,这是彼岸花的味道。” 
      彼岸花?墨尘有一会儿失神:记忆中杨筝跟他提过,这开在黄泉彼岸的花朵,嫣红如霞,常常在对岸就灼亮了亡魂的眼睛。 
      果然,青帝也接着说:“虽然众生茫茫,但这种花只长在一个地方……” 
      “黄泉彼岸?!”墨尘惊觉。 
      “是。人间和黄泉只隔了一座奈何桥,过了奈何桥,就是黄泉帝王重华的国度,在那边,长满了这种花。〃青帝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墨尘,黄泉这个地方是连天帝都不敢轻易逾越的禁地,若天帝是掌管着生者的命运,那么黄泉之君王便是亡魂的主宰。没有人知道黄泉之国有多么广袤无垠,就算是我,也只见过奈何桥畔那一小片地方而已……” 

      墨尘闻言朗声道:“我知道黄泉凶险,但如果樱重雪在那里,杨筝一定也在那里!我要去找他。” 
      青帝似乎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墨尘,有句古语道:过了奈何桥,生死便由不得自己了。虽然你修行深厚,万事还是要小心为上。” 
      墨尘扬眉一笑,先前的悒郁一扫而空:“输赢天定,我愿用毕生的修行赌一把。黄泉之国我是闯定了。〃 




      站起身,墨尘拱手向青帝辞别,却又再次俯身道:“不过,在走之前,我想为青帝殿下做一件事。” 
      望向青帝消瘦容颜上那对温和柔静的眸子,墨尘认真道:“我让你见龙帝一面。” 
      青帝一震:“不,我不能见他。” 
      “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让你见他而不泄露你的行踪。”墨尘伸手撩起纱帐,附在青帝耳边低语了几声,青帝颔首微笑。 
      “那就请青帝殿下静候我的消息了。”墨尘微笑,遂转身离去。 




      走出居室,方才在外面等待的少年已经不知去向,院内洒了一地阳光,白花花的,有些耀眼。墨尘忽听一个人冷冷唤道:“狐辰王!” 
      抬眸一望,不远处那棵梧桐树下,有人正冷傲地看着他。 
      金光绚丽的,是他的发冠,上面垂着五色琉璃珠,在那张高贵俊美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华光锦簇的,是他一身金色的衣袍,繁复瑰丽的纹饰让人想起日出时的云彩。 

      修长入鬓的眉峰掩着一对灿金色的眼瞳,习惯于高高在上的眸子用那特有的锐气和霸道,冷冷看着墨尘。 




      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 
      墨尘先是一愣,随即躬身行礼道:“狐辰王杨墨尘见过天帝陛下。” 
      摆摆手示意免礼,年轻的天帝开口第一句话却是:“不要把织锦的行踪告诉龙帝。” 
      墨尘按耐下心中诧异回道:“微臣答应了青帝殿下,决不泄露他的行踪,就算是龙帝也一样。” 
      天帝点点头,眼中似乎还有丝不悦:“如果龙帝追问起,你就跟他说,织锦是我的,叫他死了这条心回水晶宫去,我不会让织锦见他的!” 
      墨尘哭笑不得,这,这是什么话,虽然听说这任天帝和龙帝之间素有芥蒂,但没想到竟是这种纠葛。 




      笑了笑,墨尘依言离去。 
      身后,那座青砖蓝瓦的小院落在一片阳光灿烂中沉寂着,墨尘这才发觉,原来院落的四周被人布下了巧妙的结阵,所以同在京城,他和龙帝一直感觉不到青帝的存在,不过,青帝本身的气息也已经很微弱了,那么衰弱的元神…… 





      轻叹了口气,墨尘竭力把脑中繁琐的事情理出个头绪来。一夜之间,恍如隔世。找到了青帝,还意外见到天帝,虽然只是一个白影而已,本尊应该还在天翔云宫里。 
      还有杨筝…… 
      想到这,墨尘内心压抑不住一阵心潮起伏,莫名的亢奋由心脏散至四肢,多年来的期盼终于有了眉目,令他冷寂已久的心不由激动起来。 
      杨筝杨筝,我就要见到你了,也许,这次不用等很久了…… 




      ********** 




      青帝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暗自叹气了,他望望还矗立在窗前生闷气的天帝一眼,开口道:“陛下……” 
      “叫我月昭。”天帝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气乎乎地说。 
      〃月昭,时辰不早了,你也该回天翔云宫了。〃青帝温和劝道。 
      “我一回去,你是不是立刻就去见龙帝?” 
      酸啊,那语气里怎么这么重的酸味啊。青帝哑然失笑,想他一进门就臭着一张脸,还以为是在大殿上又被那帮老臣们唠叨烦了,原来是打翻了醋坛子。 
      “我不可以见莲么?”故意在他面前挑起,因为发现他生气的模样实在有趣。 
      “我不准!” 
      果然,一眨眼便见他来到床前,撩起月色纱帐神色激愤,高挑的身材挡住了窗外的阳光,阴影像座大山般压下来。 
      难道他没发现自己和莲很像么?一样是睥睨天下的强者,一样的倨傲自持,却也有相同的一触即发的火爆脾气。不过,莲是那种渗了几分孤冷清高的傲,月昭的,便是十足任性加狂妄的傲。或许是太相象了,这两个人一直水火不容,相看两厌。 

      应付这种类型的人,青帝实在是驾轻就熟啊。 
      “这次不见他,我想再也没有机会了。”先是低下头,继而婉转的说:“你知道我的时间已不多。” 
      天帝霎时像个泄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来:“织锦,织锦,你知道我会想尽办法为你续命的。” 
      “你也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不灭的。”青帝悠悠道。 
      “有!因为我是天帝!”固执而任性的语气。 
      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啊。青帝阖上眼睛,正要说什么,却感觉一阵晕头转向,转眼已经被人推倒在床上。 
      “做什么?”青帝诧异的问。 
      “不要说话,我把仙气分给你。” 




      青帝一抬眼,便看见月昭额上亮起一线金光,继而,那只嵌于额头眉心的天眼缓缓开启,金光如水般流泻出来,耀得人睁不开眼睛。须臾,那只天眼完全开启,一时室内仿佛挂上了另一轮红日,光芒四射,蓬荜生辉。 

      月昭轻柔地解开青帝的衣裳,十指在那月色般晶莹的肌肤上一路抚过,神情却越来越沮丧:“明明我在这里,这里和这里都设下了封神咒,为何你的元神还是继续衰竭下去,仙气不断外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织锦,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 
      躲开上方那双忿忿不平的金色眼眸,青帝笑笑说:“在你的天眼面前,我能有什么瞒着你呢。” 
      “有,你的本命花去了那里呢?你说被人盗走了,但我睁开天眼都找不到。你一直这样衰弱下去,每次我追问你原因,你总是笑得这么狡猾!从以前到现在,有什么事都自己藏在心里,病到这个地步了还不肯依靠别人。难道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 

      真的生气了?青帝暗自叹了口气,被两只、不三只贫忿的眼睛死盯着看,委实有些恐怖。“月昭啊,你现在是天帝了,不可以随便动怒哦,会招来天雷的。” 
      “我就是很生气!”天帝终于发飙了。“我不是当年那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我现在是众仙之长,织锦,你不要用这种看小孩子的眼光看我!” 




      仿佛被狂雷击中,“砰”地一声,木几上一个琉璃胆瓶碎掉了,蓝色的碎片伴着飞溅的清水洒了一地。 
      霎时,一道矫健的身影出现在纱帘后面,迅疾如风,飘忽如云。 
      “青帝殿下,发生了什么事?”风仙羽无忧虑地跪在门外。 
      “下去,不要来烦我!”屋内随即传出天帝的咆哮声。 
      静寂了一会,方听见那道温和沉稳的声线从一片火药味中传来:“羽无,我没事,你先退下吧。” 
      “是。”和来时一样,羽无走得如同一阵风,无声无息地从帘外消失。 




      青帝无奈地抚着额际,劝退了风仙,这才撑起身,迎上那个“一脸我很生气”的男人。 
      “月昭长大了,当然不是小孩子了。何况,小孩子也不会做那种事。”轻轻笑着,青帝附在他耳边私语了几句。 
      只见天帝的表情由暴怒变成呆滞,又转为羞赫,一张俊脸眨眼间便红了个透,活象个红彤彤的桃子。 
      哎哎,还说不是小孩子,这个模样分明就是当年在蟠桃园拿桃子丢他的那个金衣小童。青帝斜睨着他,努力忍呀忍住嘴角要扬起的一丝笑意。 
      那个红着脸的人呆了半响,忽然扬起一双金瞳,眼里一片愉悦的光亮,“反正你就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想来天帝此时早把怒气丢到了九霄云外,心里只剩了青帝那句温柔暧昧的私语,独自陶醉不已。 
      伸手揽过那人的颈,雪白的枕上金色和灰色的发倾泻而下,犹如薄薄山泉,在那生机勃勃,灿烂耀眼的金色映照下,更显得青帝的发了无生机,形如枯槁。 




      “我会找到办法救你的,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天庭里正在培养你的本命花,再等多些日子,就可以把你的元神移过去了。” 
      面对月昭一脸喜滋滋的表情,青帝只能回以微笑,手指抚过他额上的天眼,心里莫名地流进一阵痛楚。 
      你不明白的,月昭,有些东西来得太快,而有些东西真的无法挽留…… 
      现在只要阖上双眼,便可以感觉到本命花的根系在裂缝中竭力生长,一点点填补着空隙,修补结界的裂痕。仙气不断从那里被抽出去,吸入异界的无底深渊中。 




      从来没有想过,仙界会有衰亡的一天,正如谁也没想到,天界自认完美坚固的结界会出现裂痕。 
      当自己站在天之边界,看着前方如山峦一样起伏连绵的云层,发现天的尽头原来是如斯寂静和恒远时,才恍然觉悟,即便是仙人的力量也很渺小,敌不过岁月无情的浸食。 





      那一日,在芙蓉城中斩下自己的本命花,再亲手把它种进结界的裂缝中去,就预见到自己的败亡了。 
      也深知前路迢迢,唯有心如铁石,方能拭手补天裂。 
      只是,只是,还是放心不下他啊…… 




      “你走神了……” 
      温柔的吻印落在他的颈项,小心翼翼的,带着几许虔诚和膜拜,生怕惊醒了那微阖的眼廉,说话的人却带着几许不满:难道我就那么像个小孩,让你在这种时候都可以走神?? 





      青帝淡淡笑了,无语地环上他的颈项,在那只通天彻地的天眼上烙下一吻。 
      天眼还未完全开启,所以你看不到我的未来,这是我最庆幸的事。 
      所以,也请你原谅我,这次又骗了你…… 




      纱帐内一片风光旖旎,唯有望见前方命运者,方察觉到沉痛。 
      天眼者,注定一生孤寂。 
      往后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下去了。 





      第十二话 只恐夜深花睡去 




      天将破晓,月昭醒来的时候,看到织锦在他臂弯中睁着眼睛,静静望着前方发白的曙色。他沉思的样子让月昭很不安,仿佛那个人就要从窗棂透进来的曙光中消失一样。 





      “在想什么?” 
      “呵呵,在想你会不会是下一个‘君王从此不早朝’的昏君。”那样沉静优雅的人,说出口的话却一招就让月昭梗得脸红耳赤。 
      “我知道你又要催我回去天翔云宫。”月昭瘪着嘴。 
      “没有,我只想知道你欠了几天的奏折没批而已。”看到月昭一脸不情不愿的表情,织锦无奈地叹了口气。就算逼你回宫也办不了事啊,还不是把奏折改得一塌糊涂。 
      被人抓住痛脚,月昭也拽不起来了:“也,也就三天而已。” 
      在这位老师面前他还不敢撒谎,因为从没有骗倒织锦的时候。 
      “哦?那把十天前的给我看看。”织锦坐起身,微笑道。想来不止三天没批吧…… 
      月昭伸手在虚空中晃了晃,哗啦一声,那张楠木床上瞬时堆满了奏章。 
      “果然……很多……”织锦看着两人中间小山也似的奏章,眼里带着几许了然的笑意,斜瞥着他。 




      随手翻开一本,触目以及是朱笔潦草如天书的批复,一连翻了几本,都批得不知所云,更有甚者,该治水的反倒下令降雨,该严惩的却判了轻罚。 
      织锦边看边无奈地摇头,拿起笔正要帮他改正,忽然瞥见一本更奇怪,除了月昭的朱笔批示外,还在奏折下方描了几朵小花小草。 
      织锦盯了那些可爱的花花草草半响,好容易才忍住笑,指着奏折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耶?”月昭一愣,瞄了一眼自己的“杰作”,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天批得很无聊的时候,忽然想起以前你帮我改的习作,就随手画上去了。” 
      “噗……”织锦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 
      想当年他是月昭的老师时,为了鼓励他勤作文章,每每在习作的最后写上几句嘉奖的话语,偶尔也会画几朵小花小草以示奖励。 
      想不到他居然学以致用,拿来批奏折!织锦一时又好气又好笑。 




      “你这个朱批还真独特,说不定让臣子们揣摩半天都不懂你的意思呢。”织锦笑了笑,瞟见天色不早了,便不再与他说笑,拢了拢散乱的头发,用朱笔认真帮他批起奏折来。 





      沉默里唯有毛笔落在纸张上的沙沙声响,和着窗外几声清脆的鸟鸣,静溢而又怡然。 
      织锦批得专心,横里一只手伸过来,捧起他的头发,回头一看,原来是月昭手里拿着一把木梳,正轻轻帮他梳着头发。 
      “我帮你把头发束起来。” 
      他点头一笑,继续手头的工作。 
      “都灰白了,原来那么乌黑柔亮的……” 
      月昭的话忽然哽住了,只见手中梳子一梳之下,一把灰白的头发便骇然落了下来,再梳一次,又是如此。 
      他坐在织锦身旁,怔怔望着眼前尤自忙于披阅奏折的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有什么,像这脱落的头发一样,在他心中投下了骇人阴影。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太自信了,是否忽略了发生在那人身上的一些事。 




      织锦正专注于眼前的奏折,一双手却从身后把他拥进了怀里,刚要回头,就瞥见那个年轻的天帝把脸埋到自己的肩上。 
      “怎么了?” 
      “织锦,我是天帝,天帝掌管天下苍生,是吧?”低抑的声音从自己发间传来,有些犹豫,有些惶恐。 
      “当然……”摸摸月昭的头发,织锦轻声回答。 
      “那我想要谁生就生,想要谁死就死,对么?” 
      织锦沉默了,良久,才拍拍他的头笑道:“即便神仙也有无法达成的愿望呢。” 




      这世间,纷纷扰扰,云起云灭,而生命始终是无法真正把握和任意玩弄的禁忌。 
      天帝也如是。 




      “我要回去了。”月昭忽然闷闷说,“你的本命花还很脆弱,我要回去看看。” 
      “嗯,把批过的奏折带上。” 一堆小山也似的卷宗推了过来。 
      “……”月昭几乎瞪圆了双眼。 
      “我都帮你改过了。”看到月昭不能置信的表情,织锦忍不住拨拨他额前的头发,笑道:“反正好过你的鬼画符。” 




      临行前,月昭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一脸正经道:“记住,不要去见龙帝。” 
      织锦不由失笑:“我不会让他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的,回去吧。要错过早朝时间了。” 
      月昭确定了一下那深幽的眸子里没有谎言的光亮,遂挥挥衣袖,把一大堆奏折都拢进袖子里,左脚迈出又收了回来,再次叮嘱他:“不要骗我喔,不然我会很生气的,我很快就回来看你。” 

      “嗯,嗯。”织锦耐心地点头。 




      又罗嗦了半响,那秀颀高挑的身影终于在金光中隐没。 
      在月昭最后的印象中,织锦一直微笑地望着他,恬静而安详地微笑着,阳光从窗棂中投射进来,在那个人的周围渲染出一圈金色光晕,让他有那么一瞬忘记了心里曾有过的不安和惶恐。 

      后来,在没有他的漫长岁月中,那个鸟语花香的早晨,还有织锦最后沐浴在阳光中的微笑,一直清晰地留在了月昭的记忆中,永远的美丽和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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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南最出名的一间水阁位于倚绿湖上,三面环水。水磨楠木围成的雕花栏杆,檐下张着帐篷,垂着白绫飞沿。靠着栏杆,摆着斑竹桌椅。正面楼上连着一间略矮的小阁,左右挂着两领银钩纱幔,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面放的是一张琴台。 





      墨尘死磨硬拽了龙帝过来,说什么他要去黄泉寻人,此去也许一年半载都回不来了,所以硬是要龙帝给他送送行。 
      龙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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