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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笑红尘 by 苏陌(绛袖) 现-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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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这样的问题,妖孽该问的是:可後悔麽? 
哦,要他後悔可不容易,一点也不。 
半世逍遥,半世情孽,狐妖本该是这样。 
贪恋不属於自己的东西,是白辛苦一回,上天为了让他明白这道理,也不知道花去了多少岁月。 
────想一想,他笑了,然後他推了门出去。 
门外是黑漆漆的走廊。一重院子之後,就是妾婢和少主人的居处。 
长夜寂寞,年轻姬妾们早早熄灯,恐怕还睡不著。 
望搂头,南边书房一片通明,灯影前正有人苦读不缀。 
这些离奉桃是非常遥远了──虽然他就踏在屋前的水磨青石上,手里提了一只红衣灯笼,若有人在,应能听见雨声,听不见他的脚步。 
深院重重,少年断续的咳嗽,红灯被风吹得明灭,这一切都隐没在黑夜里。 
即因我生,该因我灭。 
是哪个磨折我,难道我还不懂报偿麽? 
已经没时间再等待,恨罢还不能罢,只谋一见 
只谋一见──── 
51 
还愿……三 
“不知觉──莲心觉察自己居然对妖怪是有情念的。说明白些,难道不是堕在妖怪的淫邪勾引之下麽?这是佛门弟子所不允许的事情。──即使没有戒律的束缚,做为一个人难道会喜欢一个毁掉自己的妖怪吗?无论如何,都是罪孽,都是羞耻。” 

那低沈的声音慢慢的说著,讲故事的人不该用这样的口气,好象在忏悔:“背叛了之後,以为罪孽都摆脱了──可是没有,妖怪还活著,仍然是他的罪孽──当妖怪将要死去,却让他感到他不是在逃避,而是无法放开这种罪孽──” 
风林疲倦的神态在他的脸上十分清楚的浮现著。 
身边的男孩子一脸恍惚,象在想自己的心事。 
“喂,在听没?” 
“呜,你说清楚了──和尚其实爱他。” 
风林突然很想抽烟了,他的烟就在桌上,当他拿起来的时候,看了看绛袖,男孩子说:“抽吧,我无所谓。” 
烟草的气味代替了茉莉清香。 
“风林,你好象心情不好──。”zybg 
真是白问,从开始讲述起,风林的脸色就没好过。 
可是风林依然是很温柔,对林绛袖低语道:“如果说你是妖怪──你恨不恨这样的人?” 
“不,我想,我只觉得可怜──既然他还是把这些都当做罪孽,那麽他不是真的爱──”绛袖的声音充满了郁闷,“我觉得他并不足够爱──。” 
男孩翻了翻白眼:“──假使屈辱,仇恨啊,戒律啊,都胜过他的情念──那麽还是放弃吧──这样的人,我是没办法恨他,只会觉得自己像白痴。” 
风林在兰色烟雾里看著他发愣。 
然後苦笑著:“你只谈过不混乱的恋爱,是不是,林绛袖?” 
林绛袖也知道此人一定调查过他的私生活了,横目:“──不要讨论这种私人问题OK?──又不是爱情心理咨询!” 
──风林觉得,在林绛袖清醒的状况下和他进行严肃交谈是件困难的事。 
他叹了口气:“还记得那个浮屠中的金身佛像吗?保存著无可的舍利。” 
林绛袖点头表示记得:“被狐狸砸了──。” 
“莲心觉得──他不是舍利,只是佛像而已。” 
说完,风林就沈默下来。 
幸亏林绛袖是文科班的,花了一秒,点头表示他理解了,再摇头对这种文艺腔表示鄙视。 
“──你不妨说两人都是混帐好了,一个当对方是吸毒贩毒史,一个当对方是彩票安慰奖!真XX的没趣。”少年越躺越低,歪著身子,霸占了整个竹榻。 
──似乎是渐熟悉了环境,开始安心,连优等生严禁的粗口都不注意冒了出来。 
风林沈声说:“爱上妖怪这样的事情──难道不该被当做污点?” 
“哦,可是──许仙就没问题。”某人毫无心肝的说。“还成为後世楷模────。” 
风林被烟呛到,连连咳嗽。 
“风林啊,你不会抽烟就不要勉强嘛,毕竟只是个高中生而已──觉得无聊的话嚼口香糖就足够了,口香糖不介意自己当安慰奖──放心吃不会被报复。其实用久了,口香糖比烟要好──” 
风林微闭上眼睛,心里默念要冷静。 
他的手又开始痒── 
下一刻,林绛袖却再次露出郁闷的表情。虽然他平时是有点爱八卦,可是对男生来说,这样的话题太艰涩了。 
少年看看窗外,雨还是那麽大。在雨天听这样的故事,只能让他更烦恼。他躺在竹榻上,转头看著疲惫的讲述者。 
“说下去吧,我预感要到结局了。” 
52 
'还愿' 
空荡荡的房间。纱窗笼著一室的青蒙雨意,朱漆的栏杆才只漆了小半,房子已经要搬空。金兽吐檀香,把辛辣漆味包裹得严丝合缝。 
往屋中间看时,一地红浪,轻的厚的薄的重的,绸棉丝麻混淆散乱;各有各的动人心处,给拣选了半日,似乎终於选定了其中一幅,剩下的,便拾掇在旁,不去理会了。 

──独自凭栏的那个,支肘望著栏外池塘,皓腕苍白,红衣如血。 
他的身後,远远坐著个著孝衣的青年,用最哀怜的目光看著他。 
“还要些什麽,我吩咐他们去办?” 
“已经够了──剩下的就是你──你可把我的话都记住了?” 
“记得。” 
“不恨我吗?” 
“我不会恨你。”青年有些涩然地回答。 
“惟独饶你一人──不报复吗?”妖孽嫣然邪魅的一笑,青年颤抖了一下嘴唇,却被冰冷的手指抚平。 
“是个听话的孩子──”妖孽靠在他的肩膀上,青丝铺洒那人满怀,青年只呆呆的僵坐著。 
“听我说,我此去再不会回转──不要想著我。” 
青年一双臂膀,颤抖著伸来,正要盈掬,红衣人儿已经离远了。 
“──常家郎,我这便走了──莫要想我,不然可有苦头吃。”妖孽回眸笑道。 
怎会不想?明明知道他不能不想!──这倾国倾城的妖怪! 
当初见到他的时候就有些知晓,他必定不是人! 
──人间哪里有这样的无端豔冶,入骨妩媚?直到老父贪恋美色,後暴死中夜,他就猜想这少年是否狐狸变的?──就在老父死的那夜,少年跑入他的书房,意图勾引。那何尝叫勾引呢?──只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书生就知道自己是逃不过。只是书生的性情酸腐,百般忍耐,硬是推少年出门。 

老父身死,头七,侍妾二人在守夜时暴毙。书生知道是谁人所为,却将事情隐瞒,只说是殉夫烈行──但是终於还是无法瞒住。 
未及老父下葬,家中六房妾侍已经死尽! 
镇上传得沸沸扬扬,常家少爷却独不信,像是中了邪一样一力回护这个“义弟”。 
那一天,少年在夜半走到他床前相就,尽管这宅中盛传少年作祟──可是书生没逃过他的诱惑。 
该恨他才是,这是个杀人的妖孽───可书生偏恋这少年入了骨!即使违逆伦常,背却礼教,忘记一门仇怨。 
“我知你是狐精──你要灭我常家一门,我由你──但你要记得,我死後,常氏的这桩案子就瞒不得官府,你不可留在此间,否则定遭不测──朝廷中下了严旨扫灭妖邪,你即使有神通,也万万小心!” 

常家这少主人,不推拒不害怕,说了一席痴傻糊话,然後爱怜的将少年拥入怀中,少年的身子是消瘦冰冷的,让他顿时满腔的心疼,无可转圜,且把父仇忘得干净。 
少年闻言却一怔──“书呆子!!”妖怪旋即不屑的站起身来,倏忽间就离他远了,留下暧昧的甜香── 
书生道:“怎麽?──我见你这几日精神愈加不济──可是因为没有活人生气?” 
狐狸展颜一笑,少年的任性摸样,伸指戳中他眉心:“常家郎,常家郎──难道奉桃是饥不择食的孤魂野鬼?──我要死拉,何必再多伤一人性命呢!且饶了你罢!” 
说罢转身。 
“你说你要死了?──” 
书生那语气似乎是极端哀怜惋惜的,又带著不敢相信。 
他长叹:“你是不是还有心事没了?” 
狐狸停步,窗外雨声急骤。 
他一轩剑眉,幽幽缓道:“奉桃一生,本没有任何事足可挂怀,却有桩仇怨没了结,很是心烦。” 
书生垂下头来:“我想,你七日连杀七人──也是到了万般无奈的地步,既如此,我愿为你这桩心事聊尽薄力──这条性命不用你饶过,便给了你。” 
狐狸皱起轩眉:“这不著你操心!” 
说完便转身出门去。 
“别走!──奉桃!──我愿舍却所有,只求你莫要撇下我,我如今已经家破人亡,你去何处,我跟著你便罢──!”书生踉跄地扑上,轻易的截住了他。 
奉桃苦笑:“如今我连走脱的能力也无了?” 
既然被识破,反是好说话。 
常家连死七口的事情,常家的这个少主人一味隐瞒搪塞,倾巨财封了府县官吏的口,不令追究上报。 
妖怪却说,他就是等著人来捉的── 
常生分说其中厉害──如今四处皆警,被怀疑是妖邪的人不经审问,一大半就地格杀────假妖怪尚且如此,真妖怪哪里有活路? 
妖怪闻言叹息一声,突然说他要走。 
──明明是妖怪,却没能耐飞天遁地,只叫他准备了车马行辕,这一置办,仿佛是回乡省亲般从容,问他去处,妖孽只是含笑。 
──我走後,你就迁往他处居住,否则易受牵连。 
虽则你想为我死,我偶尔为善,却要把好人做到底──你不准死! 
妖怪冲他笑著,脸色青白,目如星子。 
书生神为之夺,绞尽腹中学问,想形容他的俊美,却只得出“人面桃花”这四字来,不知道为什麽,他觉得这形容并不好,桃花不复豔丽娇红,却是凄楚的白,花开一季,零落成泥──他竟说要一去不回! 

奉桃交了吩咐,一头未束的长发随风起舞,纠缠额际鬓边。──妖孽原本是天地之精,幻化人形,人间不见白头。他从何说起再不能相见呢?明明──明明── 
可是书生始终也没问他要去往何处,只因为那妖孽说过──这不著他来操心。单单一句,什麽都不可说了。 
这妖孽饶过了他的性命,却恐怕要牵累他一生的情根深种。那又何尝不是比死更深的苦楚? 
望那清俊背影踏入车驾,渐行渐远──书生知道此生与这妖怪缘分且尽。短如朝露,踊望难及。 
53 
'还愿' 
北方少雨水,并不曾经过这样的灾变;暴雨下黄土被冲刷,许多道路毁得不成样子。不过到了这座山前,路却修缮齐整,是因为山中有庙宇的关系。 
一辆马车被遗弃在道路边,有一个人影支着伞,慢慢的拾级往山上去。流水顺着青石,从他脚边流过,濡湿他衣襟下摆,隐隐的,似乎合着雨声,有铃声轻轻的响着,好久不曾响起的,悠扬如歌的,飘渺细碎的。 

从山脚处就能望见满山的红叶,还没到时节,本来是依然青绿的,却因为连绵的阴雨,慢慢变红了。这其中有枫,亦杂着其他会变红的叶子,不同的红,班驳陆离,伴随初秋的森冷,在山石嶙峋的道路上弥漫开来。 

好一片美景! 
——北方到处是连绵的荒原和野草,山上全是石头,这座山却如天地灵秀的化身,满山绮丽茂密的树,远远望去,一片连一片,好似那个地方——是啊,小和尚没有说错,桃花集和这里果然很像。 

如果到了深秋,红叶遍染之时,恐怕也和那处一样,美得如同仙境一般。可是,苍凉的北面的天空,始终不可比曾经桃花遍地,繁华如锦的那片山林田园,哦,那里说起来,就是我的家乡么?而这里则是他的家乡。那是两个地方,天涯之彼端,就像佛所处的地方,人叫它作“净土”和佛的观望的地方,人叫这地方做“红尘”。 

纵情快意属于我,无欲无垢属于他一样,净土所在,容不下红尘。 
且待我来细看,怎样的美景担搁了你,让你永远也不想回来? 
透过重重的雨幕,一切看来都是青灰。 
天气可真冷!是这种熟悉的寒冷,就像浸在大河的波涛中时所感觉到的,他平生中仅仅有的寒冷的经历。油伞遮不住的雨,湿透了行路人的绛衣,宽宽的衣袖里伸出白皙细瘦的手臂,仿佛山中遗藏的玉,水慢慢从手掌流过,流下手肘,滴落在脚尖。 

抬头望去,山门在茂密林从间,好象很远,可是听见了早课的钟声,又觉得好近了。 
那天,他还记得,小和尚也这么拾级而来,闻着琴,一面听他渺茫的唱着歌,一面慢慢走到了破败的山寺门前。 
那日天气初晴,碧空万里,风动林梢。 
他拿出了那人的琴来,拂拭上面的灰尘,用它来迎接客人。那琴好久不用,音律亦不准,于是他边唱边调。他所会的东西也不多,只有故人教的小曲儿,一首《笑红尘》,无人击节,无人饮馔在旁,那是多无聊的唱,教人怎生得受? 

红尘多可笑,多可笑,轮回何其苦,何其苦,那痴情实可抛,实可抛! 
生于此世上,便注定要受苦,便注定要为情所累。啊,好个苦,你怎么笑它? 
那日,他怕他不来,亦不知他来又如何?这个客人是许多年后的第一位,不知道为什么,又是一个苦修的傻瓜。 
那时候到底是想着谁呢?好象是期待开了蓬门的是故人,依旧风流倜傥,沉稳睿智的眼,牵扯一身白衣,如同多年之前他离开的时候;却又有希望冒失撞进来的是那少年,星子一样的热切的眸,身上裹着灰色的布,却拥有最美艳的莲花。 

他只期待寂寞山中,好有个人做伴。妖怪原也是孤独的,只是九百年了,他未承认过一次,他大概是越来越像个凡人了。 
唱着唱着,等着等着。原本的玩笑,真正变成一场离合悲欢。天意。 
现在都已经到了这个田地,你为什么还来呢?妖孽问自己,可是,他怎么能管住自己?他本来就是妖,知道不该却要做,恐怕是天性。 
他在这石头的山路上行得甚是辛苦,为虚弱的身体。可是他没有停步,不由的就是要去,纵然山里这么的冷。心口有一点点的星火。 
要见他,就要见到了!那个狠心的小和尚。见了要如何,他没想过——要什么?他也不知道,要那人的心么,别痴心妄想——那么不要了,就只见上一面。 
“奉桃我,还又仇怨未了。”口是心非的家伙!——哪里是仇怨呢,这仇怨他报不了,无从算起啊!只是想见见他罢了,且问他是不是真的恨他,恨到忍心杀了他。想到要见他,就疼痛起来,这身体,不,是这胸口,什么时候开始的? 

扪着微微跳动的地方,奉桃苦笑,到底在什么时候?他迷途了,找不到归去的路,只能走了这一条,和这人纠缠。宿世的冤孽,非要他偿还不可,哪怕轮回往世。 
走到了路的尽头。 
山门开敞着,寺中人多数出外去平抚灾厄,留下的恐怕很少,即使从门望去,也非常冷清。 
知客僧看见这个客人,有点惊讶,只觉得这少年旅客很是清俊,仿佛神仙天女一样的容颜,只是面有病色,好不可惜可怜!身上绛衣样式古雅华贵,却没有随从,这样的访客实在少见。 

他唱了佛便来相询:“施主有何事,小僧去通传。” 
“红莲行者在吗?”陌生客人一开口,才知是个男子,那声音轻柔,甚是好听。知客僧本受命一律拒却来访的,却不由自主点点头:“行者在!现下该叫主持了,前几日,师祖刚刚圆寂,如今便是这位师叔祖接掌,”说罢又颂一声佛,双手合十。 

客人微笑,点点头道:“我却不知。这是桩喜事,我该向他道声贺,烦劳师傅去通传,便说故人来访,问他可想再听听《笑红尘》那首曲儿。” 
知客僧挠挠头,觉得此事甚是古怪,不过几日里寺中由于灾厄未平和主事圆寂的原因愁云惨雾,新主持亦是冷口冷心的模样,实在该是来个客人,好教这寺里多份生气才是。 

那风流蕴藉的年轻访客,支着伞,静静等在门口,好似淡淡的含笑,只是脸也太青白了些。 
知客僧道:“我且去问问,您在这亭里稍歇。”说罢自己过意不去,因为不许闲人进入,对这贵人样的少年太简慢了。 
“知道了,你去罢。”少年便立在避雨亭中,目送知客僧离开。 
'落魂' 
故事要结局了,不是离开的时候。 
绛袖知道——可是他突然觉得害怕。这个人认真的讲述;他听在耳朵里进不到心中。 
对他来说;那只是个故事;可是;故事一点也不有趣!他这样一个无知少年。他的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境;男孩的神情好象天地间没有更重要的事情一样。 
到底是怎样的情深要痴缠至今——他好奇一阵子,结果听到的是无望的,一开始就错了的感情。 
这些真的错了,但是他不敢说,怕真的惹这个人伤心或者生气。 
若说什么前世今生的,他本来不相信。姑且算它是有的,那么根据林绛袖这样的文科脑袋来看,如今的风林何其可怜,又何其错。 
可是他不敢说。 
听这人这么魂牵的叙述,他这个旁观者,又有什么立场来说呢? 
他本以为自己无法体会了解这人的感觉,但被灌输了那么久时间,多少也让心里有个模糊的概念。 
总觉得自己好象个笨蛋一样听人瞎编,可是又还是有罪恶感;好象看见落水者故意不救一样。 
怎么能告诉面前的这个人事实呢? 
——他爱的人早就错过了,不用在追寻了! 
一切都过去了,就不需要再找回来。这是世界上很多问题的解决方法。留恋永远在过去而不是现在呀,不然哪叫留恋? 
——像歌词里说的,前生的美酒今生来沽!你到何处去沽已经不存在的酒呢?——饮入的想必枯涩,不会是甘美。 
那是空空如也的哀愁。 
干他何事?夹在前世今生之间,这个人和那个妖之间,来去不得自由!唉,什么时候也开始这么多愁善感? 
风林说到一处,停了下来。 
他望望身边若有所思的少年,突然轻轻揽过他。 
太轻的,太温柔的动作,让绛袖一时回不得神来拒绝。 
只听他微微犹豫了一下,低声对他说:“我知道全部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一开始我便执迷,做了许多无法挽回事情!——只知道逃避,却不知道逃与不逃,本来没什么分别!——我不该那样骗自己,骗自己是个清心寡欲的,是个无所牵挂的,是个不懂情的——可是当我了解到的时候,那已经太迟了。” 

既然迟了,那就没办法了啊! 
——林绛袖想说,可是话到嘴边,就像高峰时段交通堵塞一样半天出不了口,他自己也有些诧异,什么时候这么具备同情心了? 
这时的风林刚刚为他现实中没做过的事情忏悔过,微微颤抖着,绛袖看了也觉得可怜,一个人承受着这前世今生的负担,大概是很痛苦的吧? 
真是抱歉,我是无法分担的,因为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呀。 
'落魂'贰 
他这么想着,觉得很无辜,又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再大方一点,摸摸大男孩的刘海表示慰问:“别折磨你自己,风林,你现在已经不是莲心拉!就当是在说个故事给我听。一点不用介怀悔恨。” 

风林从克制的疼痛里望着他,道:“其实我很羡慕你,果真是忘记得够彻底!一丝一毫也没有留下吗?——让我觉得,你是存心在报复我,报复我从前的绝情。” 
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是真的做了什么很恶劣的事情吧? 
也许只是想忏悔而已。并不是对我有什么企求的,说不定说出来就好受了,就好象心理医生常常干的那样——林绛袖突然又有了这样的念头。 
少年如今没什么可以安慰他的,只是摆出开朗的表情说:“换个角度想,如果我真的是奉桃,现在过得这么开心就足够了,难道不能把这个当作补偿么?” 
我要陪伴你,这才是补偿啊——你和我约定了,隔世也要相守,可是你都忘了,还对着我微笑。 
风林看着少年的脸这么想着。 
他闭上眼睛,仔细回想穿过了千年岁月的记忆,在混沌的赎罚里也没有忘记过的,在每一个转世中点点如血迹一样散落的故事。 
这个故事最后的开端是有一个仲夏初秋的雨天,许多天的雨,许多片的红叶,许多恨,许多爱,许多他无法得到的东西,在那一天彻底的失去。 
很适合结局的一个地点,风景那么熟悉,当初见面的时候,也是在山中。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象不停的要回想起过去的种种。 
在那个小小的山林里,在还没有变红的枫叶丛里,他一把山火烧尽了桃花遍野的集镇,凭着妖怪的天真,以为可以再也不想他,可惜无果,野火之后,草木还是长了起来,后山的桃花也还是开了,不知不觉北面的风吹过来,带来不知名的红叶,掉在焦土上,把山林改变了样貌, 

自此心不能静,随四季更替,红开红落而转变,在林间唱着歌,唱了许多年,却不知道谁能听见。 
熟悉的锡杖声沙沙的来了。和他的脚铃,好象紫竹林里一颗露水滴落的轻响,久久荡漾开去,谁知道缘分的尽头是什么? 
不会是虚无。 
难道已经懂了吗? 
看着无欲慈悲的佛的神态,那只荒野里的狐狸,其实顿悟,明白了自己想要爱,也想要被爱,那是只要生灵便不可改变的欲念,无法遏止,难以回旋,一如天地万物的变化生息,循环往复——那是生命之真理。 

是不是我真的知道什么是情了? 
无可说我不懂,所以少烦恼,其实,我也能够懂—— 
当他扪着心头觉得疼痛的时候,他早就知道情为何物了。 
心念中的桃花香气,如同酷烈的毒药,渗透在他的四肢百骸,他虽然知道自己没有了妖力就没有了桃花的媚香,可是他自己都可以感觉到,那幽远香气还在,隐隐浮动,那情动的气味。 

他甚至能闻见——能闻见。 
山门大开着,能看见石阶和殿宇,那巍峨的庙堂,松涛。 
少年毫无预兆的站了起来,放下他的伞。 
当他走出亭子的时候,看见远处的一百零八阶的台阶上,站着那个人。 
人生无法数尽的的烦恼,据说也只是一百零八个,走上去,就可以登极乐。 
在彼岸。那个人迎着风雨站立,笔直,漠然,但是他的潮湿的袍袖还是微微的抖战。 
他不像从前那样抬头昂首,目光炯炯,他的眼睛现在幽暗了,少了星子。 
那宽大的僧袍遮不住他的消瘦,满眼的红叶也遮不住他苍白的脸。 
看到他就知道他也吃了不少的苦。 
——可有好久不见了,让我看看你,看看你当初见面时,就刻在我眼里的容颜。 
莲心站着,不曾动。 
他好象也看见了他,只是好象,因为他没有动。 
少年收拾起垂地的红衣,如同风中一只细竹。 
他的漆黑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他抬起的眼睛里仿佛映了满山红叶进去—— 
他是那样的美,超脱了红尘俗世的美,媚然而刚毅的美,仿佛天地造化出的最诱惑的灵兽,能把人的灵魂也吞吃掉。 
这就是他所爱的人,一个妖孽。 
空余恨_我郁闷真的_我觉得自己的心情很糟了+++++ 
(待续) 
56 
那天;遍山红叶。 
风骤雨疏,红衣下的人很年轻。 
这是他没见过的奉桃,但是他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少年是这麽的从容,好象他们曾有过约定要在今天见面一样。 
他展开一个微笑,放开手里的伞。 
“莲心,你说不逃,这辈子我若想要你,你就给我──这句话,可还算数?” 
莲心沈默著,他站在一百零八阶上,高高的水和云雾的上面;看不清面目。而妖孽在另一头,带著几许哀愁和嘲弄看著他。 
“出家人不打幌语,我问你,你要好好的回答我。”少年说。 
可是他忽然变了颜色。他看见莲心横过了他手里的锡杖── 
他的身後,慢慢聚拢的僧众则骚动著。他们也是如今才知道,来的竟然便是那个九尾妖狐,一半是憎恶,一半是恐惧,众僧分持法器,如临大敌。 
“你不该来──如今你来了,可想过会死在我手中。” 
莲心的声音在颤抖,但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愤怒,而是纯粹的痛苦,这痛苦萦绕胸前,折磨他许久,而今再次看见这个妖孽,竟是无法遏止,快要支持不住。 
少年依旧笑著:“你好象是忘记了自己的信诺,你说过不离开,却失约了。” 
莲心心乱如麻,脚下仿佛有一个泥泽,让他裹足难前,也不得後退。 
众僧听了却相顾骇然,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妖孽仰首望著他,举步踏上台阶。 
“别过来!”莲心大喝,同时,僧众们也扬起法器,蓄势待发。 
“你说你要陪著我,我说过我要得到你,我们怎麽能分开?” 
少年翩翩纷飞的衣襟,在雨里如同摇曳烛火,恍惚地,他一个踉跄,好象要倒下去。 
莲心才发现他脸色是那麽苍白,举步是这麽艰难。 
他看见他衣衫上的红,发丝的黑,可是他的眼睛,他不敢看── 
僧众见他踉跄,竟有几人想往前捉拿。 
“你们退下。”莲心道。 
知道往事的老僧们不在寺内,此时跟从的僧人,对这二人之事都一无所知。僧人们疑惑惊讶地看著他们的主持。 
莲心强自振作,言道:“这妖孽的厉害,你们可知──若要对付他,只有我。” 
奉桃闻言笑了笑,也不停步。 
“奉桃──你走!” 
他看著他,说的话只有自己能听见,他好象是在自语,可是他本想说给那个妖孽听。 
少年慢慢的走上来,望著他,好象忘川边的渡客,那依依无奈,那深沈的幽怨。 
莲心再次倾尽力气地叫住他:“走,否则──” 
“你要杀我,是吗?”少年的眼睛渐渐看清楚了,湿润著,明亮的,好象是雨水浸润的,看上去却像是泪水 
──不,妖孽没有眼泪。 
“别怕这个妖怪,他快死了!” 
“看看,就是这样一个狐媚的样子!” 
“主持,咱们已经报知长老,他们很快就会赶来拉!!” 
众僧叫嚷著,似乎想用这些喝骂来摆脱他们的恐慌,他们虽叫嚷热闹,看见妖孽不停步走来,竟都不自禁畏缩著往後退去。 
莲心痛苦的闭上眼睛:“你走!” 
“叫我到哪里去?天地间我可以到哪里去?”妖孽一步一步上前,“你不是要杀我吗,莲心?” 
莲心摇著头:“我们都离死期不远了,你何必──” 
“我害了你,是吗?”妖孽还在笑著,他好象又想起了往事,“我硬是把你囚禁在身边,只顾自己快乐,却不管你是多羞耻,多难堪──奈何,谁叫我是只狐狸?” 
莲心想起往事,顿时陷入羞愤和悲哀里去,但他还是勉强控制住自己,一声令下:“众人听著,退回寺中,无我命令,不得擅动。” 
却听得身後有一名长老的声音呵斥道:“莲心,难道你要放走这妖孽不成?!” 
莲心一个冷战。只见是寺中养病那一位长老,老人举著佛珠,踉跄地奔了过来。 
“只有我能对付他,其余的人,都退去罢。” 
“红莲行者!主持!你若倒行逆施,必遭天谴!” 老人沈痛地叫喊道。 
僧众们一时更是无措。 
奉桃只轻蔑的看著这台戏。 
“长老──”莲心一把拦住就要冲上前的老僧,阴沈著声音,“您容我与他做个了段,莲心必不负佛前许下的誓愿,定会诛灭妖邪!” 
一阵清冽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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