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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作者:priest-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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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水了,周遭只是一片死寂的漆黑,人走在其中,很快就会丧失时间感和空间感,生出天下踽踽只一人的绝顶寂寥来。
  看不见来路也看不见去路,冷得吓人,也空得吓人。
  
  这里是看不见、听不见、闻不见、品尝不到,也感觉不出的真正的虚无之地。
  
  所以当那声低低的咆哮打破一片沉默响起的时候,沈巍的刀几乎是同时就擦上了对方的脖子。
  
  黑暗中有脚步声在靠近他,七八只幽畜和一个斩魂使,他们同样生于此,长于此,是天生见不得光的东西,都是一样的适应黑暗,打斗起来谁也不占谁的便宜,只看是斩魂刀快,还是幽畜的牙尖嘴利。
  
  沈巍心里挂念赵云澜,不愿意和他们多做纠缠,在黑暗中连续躲闪了三次,谨慎的幽畜终于从试探改成进攻,一股脑地冲他扑了过来,这时沈巍才轻叱一声,扣在掌中的斩魂刀横推出去,摧枯拉朽般地斩下了一串幽畜的大脑袋,滚得满地都是。
  
  沈巍毫不迟疑,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一脚踢开一个脑袋,大步往前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停下了脚步,沈巍身侧隐约传来类似人心跳的声音。
  
  阴兵斩请来的“阴兵”其实并不是普遍意义上的阴兵,那些受地府辖制的小小魂魄,怎敢应“天地人神皆可杀”这句狂妄至极的召唤?
  他们其实来自比黄泉更深、比地狱更黑的无光之地。
  那些铁甲与白骨的马匹不过是映射了施术人不靠谱的幻想,他们本来并没有形体,甚至……如果不是赵云澜以血和铁作为媒介,就算他们爬上了地面,别人眼里,可能也不过是一排“幽畜”。
  
  那样的情况下,赵云澜贸然召唤阴兵,之后竟然还控制住了,一来是他天资高,二来可能也是运气好,沈巍在楼下坐镇,那些东西不敢太造次。
  
  “无光之地,有大不敬之狱”,当年盘古开天辟地,分清浊两边,浊者为地,万物有序,混沌初破,而后大地浊物经过沉淀了亿万年,就在天地之外,落成了这样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女娲以泥土造人,因为她太过心急,没等地下的秽物沉净,就急急忙忙地和了地上的泥卷成了人,所以人族诞生伊始而怀揣的原罪,与此处出于一辙——就是人们天生心怀的暴虐与毁灭的欲望。
  
  圣人大悔,后来把无光之地称为“大不敬”,强制将其隔离封锁。而今,那上古神力封住的牢笼早就破了,从根上撕开了一个巨口,不过后来又被什么人用阵强行封了一道锁,现在后加的封印也已经摇摇欲坠,鬼面脱困而出横行于世,越来越多的幽畜也跟着逃窜了出来。
  
  裂口不能再大了。
  
  沈巍单膝跪下,默诵封印咒文,短暂地加持了松动的封印,震动声渐渐平息下去,豁口似乎也被封上了一层。
  他这才面色凝重地转身离开,不知道眼下的平静还能撑多久。
  
  沈巍回到人间时,天已经快亮了,他落在赵云澜的小公寓里,本来想轻轻地褪去黑袍,不想吵醒赵云澜,突然,他神色一凛,挥手打开了灯——屋里空无一人,他早晨收拾过的床铺依然罗在床头,没有任何人动过的痕迹。
  
  彻夜不归的赵云澜在坟山前裹紧了大衣,熄火下车。
  
  在沈巍和他提起郭长城在玻璃窗上看见了傀儡时,赵云澜就听出了他没说出口的弦外之音——当时他猝然以沈巍的身份与自己相见,大概不是出于他的本意,还很可能是被人算计的。
  赵云澜相信,如果不是自己一再咄咄相逼,沈巍必然是会躲着他的,如果知道自己也在,当时别说郭长城看见的是个傀儡,就算他看见了斩魂使的真面目,沈巍也不会当着自己的面现身——让郭长城忘了他看见的东西实在太简单。
  
  赵云澜又想起轮回晷事件后,当时他跟着斩魂使去了李茜家,在楼顶听见的一句话——“特意将他送到你面前”,将谁?那是什么意思?
  如果幽畜的主人是鬼面,那鬼面千方百计把斩魂使引向自己是为了什么?
  
  可在山河锥脚下,赵云澜感觉那鬼面虽然一直拿某些事威胁斩魂使,却并没有透露给自己知道的意思,相比起来,反而是地府派阴差送给他的黑皮本更刻意一些。
  赵云澜觉得自己站在人间地面上,脚下就像是有一个巨大的漩涡,里面错综复杂无数只手,有把他往外推的,有把他往里拉的,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算计,每个人脸上都罩着一层雾气。
  
  赵云澜抬起头来,只见半山上有一团鬼火,发出冷冷的光,就像是夜色中的一双险恶的眼睛,不远不近地盯着他,他停下脚步,那团鬼火就也跟着停下来,仿佛是在给他引路。赵云澜跟了上去,慢慢地走进了西梅村外的野坟地中。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雾,雾气越来越浓重,能见度不足一米,白茫茫中,似乎只有不远处的鬼火影影绰绰引路在前。
  空气也变得湿漉漉的,偶尔有水滴落在他的脸上,是阴森森的冰凉。
  
  耳畔不时传来或轻或重的叹息声,像是无数幽魂在干枯的密林深处游荡,赵云澜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他们纵不作恶,也不行善,徘徊人间,不入轮回,人人都在哭,人人觉得自己冤。
  
  世上有几个人是心甘情愿的死了呢?
  
  赵云澜走在深深的迷雾里,深灰色大衣宽阔的下摆扫荡过的地方,白雾和从坟地里伸出来的手全都忍不住退避,但没有一只孤魂野鬼敢接近他。
  随后,深夜郊外的野坟地里,开始有哭声四起,赵云澜终于不耐烦,停住了脚步,他简单粗暴地摊开手掌,黄纸符下燃起浓烈的火焰,哭声一下变成了尖叫,无数条模模糊糊的影子争相退避,那白雾仿佛可燃,一下子就被点着,像一条火龙,从他手里喷了出来,顷刻间将整个坟场的白雾涤荡了干净。
  
  “要伸冤,应该去敲十殿阎罗的鸣冤鼓,和我哭哭啼啼个什么劲?”他面色冷峻,抬头望了一眼前方,那鬼火已经消失不见了。
  
  夜凉如水,星空如洗。
  
  一轮下弦月挂在半空中,干涩的寒风像把刀子,刮过他露在外面的皮肤。赵云澜把围巾往上拉了拉,几乎快要遮住半张脸。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他身侧响起,似乎时而远时而近,又带着某种撕裂似的沙哑,唱道:“下弦月,野坟头,鬼火引路怨魂愁,穿林风,吹骨笛,狐批人皮魍魉戏。老汉与你掐指算,请君与我侧耳听,生人人头换纹银,美人整皮换黄金,百日儿尸油两三斤,换尔荣华富贵享半世,若将三魂七魄捧,保你尘归尘来土归土,一世屠夫浮屠功。”
  
  那声音就像是指甲抓挠玻璃,说不出的让人头皮发麻。
  



58

58、功德笔 。。。 
 
 
  赵云澜凉凉地说:“传说开场白太长的反派会被一枪打死的;你信不信?”
  
  林间从四面八方响起了窸窣声;好像无数细碎的脚步走在其中;赵云澜按着了打火机;豆大的火苗被他高高地举起,照出一片小小的光晕。
  突然;他猛一回头,一个矮小的影子从他身后一闪而过;直直地飘到了半空,瞬间就不在了原地,只留下长长的、像蜘蛛网一样的衣摆;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飞快地划过。
  
  发出一阵如同报丧鸟夜啼的笑声。
  
  赵云澜在原地静立了片刻,那东西就像也同样忌惮他一样,一直试探着绕着他神出鬼没地飘来飘去,只是每次都不近他的身。
  突然,一根长鞭挟着劲风卷出,从一个极刁钻的角度,一下拦腰把那东西捆住了,赵云澜一抖手腕,辫梢重重地往下一坠,只听那东西发出一声憋在嗓子眼里的尖叫,他定睛一看,一个一米出头的“人”被惯在了地上。
  
  那“人”也看不清楚男女,只是满脸的褶子,鼻子极突出,几乎占了大半张脸去,把其他五官都挤得没了地方呆,乍一看,就像一只不祥的大鸟,一双豆大的眼睛里浑浊一片,几乎瞧不见眼白,看人的时候阴森森的,忽地一笑,就露出一口里出外进、参差不齐的大黄牙。
  
  赵云澜半蹲下来,手肘撑在膝盖上,与这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不客气地开口问:“哎,你是个什么东西?”
  
  那人阴阴地盯着他,开口用锯子一样的嗓音说:“小子不要不知天高地厚。”
  “哟,”赵云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您倒是给说说,是多高多厚啊?”
  
  他伸手摸出烟盒,手腕一抖就叼了一根在嘴里,打火机在手指间灵活地翻了几个跟头,把火打出了花来,“嘎达”一声点着了,带着轻微薄荷味道的烟味熏得那人往后一仰,呼哧呼哧地咳嗽起来。
  
  赵云澜拎着镇魂鞭的另一端,也不给他松绑,问:“方才叫卖的人是你?”
  那人冷哼一声:“不错,你有什么要卖?”
  
  赵云澜不理会,眯起眼睛问:“这么说,功德笔确实在你手里?”
  那人不说话,一双贼溜溜的小眼睛毒蛇一样地盯着赵云澜。
  
  赵云澜弹了弹烟灰,一把拎起了这小个子的领子,直接把他拽到了半空平视:“我就不信,四圣器还拔出萝卜带出泥了,谁派你来的?又谁让你以假功德笔为幌子把我引来的?”
  那人脸上露出一个险恶的笑容,看起来更像一只大鸟了,他沙沙地说:“你惹不起的人。”
  
  赵云澜听了没生气,反而笑了起来,斜斜地叼着烟头,懒洋洋地说:“我惹不起的人一个是我妈,一个是我老婆,你觉得就凭你,能符合他们俩谁的审美观?”
  他说到这,没等对方反应,一松手把手里的人扔在了地方,伸脚狠狠地踩在那矮个身上,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凉凉地说:“老子快没耐心了,别等我脾气上来了弄死你,快说!”
  
  被他踩在脚下的人听了这话,却突然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沙哑地开口问:“西海之戌地,北海之亥地,去岸十三万里。又有弱水周回绕匝……排阊阖,沦天门,何等的威风气魄,你还记得吗?”
  赵云澜面无表情地说:“这话你该找我老婆说,我从小语文就不及格。”
  
  那人嘿嘿地冷笑起来,艰难地挪动畸形的胳膊,探进怀中,取出一个小金铃:“那这个东西,你也不记得了么?”
  赵云澜一看见铃铛就起鸡皮疙瘩,铃铛通灵,大凡有招魂聚灵的作用,他左肩少一魂火,本来三魂七魄就不如其他人稳固,因此毫不迟疑,一脚踩碎了对方的胳膊,弯腰去捡那小金铃。
  
  谁知他的手碰到了,却无论怎样也拿不起来,那指甲盖大的小铃铛简直像是有千斤重,坠得他手腕生疼,愣是一毫米都拎不起。
  
  矮子忽然大笑:“堂堂……拿不起一个铃铛,哈哈哈哈哈,世上还有比正更荒谬的事么?”
  
  这时,一股妖风骤然吹起,矮子挂在断肢上的铃铛忽然极轻极轻地响了一下,赵云澜的神经立即绷紧了,镇魂鞭回手甩了出去,将一团巨大的鬼火卷飞,鬼火落在一棵树的树梢上,合抱粗的大树的树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槁焦黑了下去,不过眨眼的工夫,就成了一棵被吸干了的枯木。
  
  随即,大团大团的鬼火随风而来,赵云澜三鞭出手时,人已经退到了二十米以外。
  他觉得自己这年关到头,简直除了情场得意之外,什么场都倒霉,穷得叮当响就算了,执法途中碰到的各种扰乱社会治安人士居然一个比一个开挂。
  
  山间的坟包里伸出白骨的爪子,从地底往上爬,方才被他踩在脚下的矮子飘飘悠悠地升上半空,身后是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一般密密麻麻的鬼火,悬在那矮子断了的手指上的小金铃随着风轻轻地摇摆,发出几不可闻的叮当声,就像是唤起了整个山间的阴气,大团大团的白雾从冬天休眠的树顶端冒出来,它们随后彻底枯死,树上做窝的乌鸦“嘎”一声长鸣,冲向深不见底的夜空,月色不知何时,变得血红血红。
  
  赵云澜知道,这天晚上恐怕是不能善了了。
  他捻灭烟头,一边往林子边缘跑,一边说:“哎,别不分青红皂白地上来就打嘛,你还没说把我引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赵云澜这会儿出来维护治安追求和平了,也不知道是谁一脚刚踩烂别人的胳膊。
  
  “应该不会那么无聊只是想找我打一架吧?”赵云澜说,“我这人老坐办公室,平时不锻炼身体,打架肯定不行的,我们可以寻求文明一点的解决方法,你觉得呢?”
  
  矮子看着他只是冷笑。
  
  赵云澜被一个鬼火追的双手攀上了一棵大树的树枝,迅捷地把自己吊了上去,凌空翻了个跟头落下来,正好是个转过身的动作,他单膝跪地缓冲了一下,面向着那矮子问:“生死动骨,驱使鬼火——你是鬼修,还是地仙?据我所知,鬼修唯恐和活人打交道,以免坏了他们纯阴之体,或者让他们想起自己活着时候的故事,无端生出心魔,那这位大人,难道是在地府任职的某位同人?只是不知道在哪个部门高就?”
  
  这回矮子愣了一下,随后矢口否认:“地府算什么东西,我还不屑和他们来往!”
  “啊,”赵云澜点了点头,“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是妖族吧,哪一族?”
  
  矮子自知失言,紧紧地闭上了嘴。
  
  赵云澜眼珠一转,脸上酒窝隐隐闪现:“不说我也知道,看你这长相,是‘闻亡者音’的黑羽鸦族对不对?只是我回头一定要好好问问妖族长老,我与妖族向来关系不错,虽然不至于称兄道弟,但是见面至少也客客气气,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矮子知道自己不能再任凭他猜测下去,忽然剧烈晃动开手里的金铃,就在这时,赵云澜笑了起来,将背在身后的双手伸出来。
  他不知什么时候弄破了自己的手指,用血迹在两道黄纸符之间画了一个复杂的图案,正好一张一半,两张一对,就合在了一起。
  两张纸符已经悄无声息地烧了大半,一道指天,一道指地。
  
  赵云澜蓦地一松手,炸雷凭空而起,火龙就地而生,天雷勾动地火,整个野坟坡瞬间给烫成了一片焦黑,无数鬼火被悄无声息地卷进其中,一丝动静也没有,就被吞噬了进去,大火燎着了那鸦族矮子的衣摆,可是其貌不扬的妖族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其中。
  他身形细小,那一瞬,丑陋的脸上竟有凛然。
  
  赵云澜与他的目光对上,不禁愣了愣。
  然而他只能引动天雷催动地火,想控制或者让它们停下来,早就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赵云澜伸出手去,仿佛是想拉对方一把,又或者是想说什么。
  可这时,烈火中的矮子忽然顶着一张半人不鸟的脸,身上幻化出乌黑的鸦羽,干瘪畸形的翅膀张开,羽毛顷刻被燎着,负在身后,就像一对烤过了火的奥尔良烤翅,难看得可怜。
  
  矮子仰天长啸,突然在烈火中化成了一团黑雾,纵身没入金铃里。
  
  金铃周遭的火光猛地变了颜色,仿佛是十万束强光凝在了一处,赵云澜匆忙闭眼,却已经来不及了,眼部传来剧痛,他手臂撑在面前,在什么也看不清的情况下飞快地往后退去,而后追魂一般的铃声传来,像是根锥子,钉进了他的耳朵。
  
  恍惚间,他仿佛听见山崩的声音,通天的巨柱从中间折断,嶙峋的巨石自高处滚下来,绵延不断,轰隆作响,就如同连天也一起塌了。
  
  赵云澜感觉身后突然多了一个人,那人不知在旁边偷看他们鹬蚌相争了多久,这时候出来渔翁得利,伸手去抓他的肩膀。
  赵云澜忍着几乎叫他站不稳的晕眩,斜跨出一步,镇魂鞭回手往那人身上抽去,然而他几乎看不见也听不见,一鞭抽到哪也不清楚,只听一声轻响,随后鞭梢处一股大力传来,好像要把他拉过去。
  赵云澜毫不心疼他的鞭子,立刻撒手,反应不可谓不快。
  
  然而这时,一只手鬼魅一般地抚上了他的后颈,一番趁火打劫做得炉火纯青,随后,那人接住了彻底晕过去的赵云澜。
  
  鬼面巨大的袍袖落在了地面的余火中,气势汹汹的火一下灭了,连带着雷声也跟着平息了下来。
  他似乎毫不费力,一只手就抱起了赵云澜,又弯腰捡起了那金箍棒一样重的小铃铛,用两只手指捏了,拿到眼前端详了片刻,忽地嗤笑一声,拢在袖子里,转身往外走去。
  
  沈巍在公寓里扑了个空,立刻赶往光明路4号,却发现所有的灯都灭了,只有一众鬼魂还在一丝不苟地考勤。沈巍心急如焚,转身在院子里接连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镇定下来,强行静了心,掐算起他的踪迹来。
  随后他就惊讶地发现,赵云澜正在往这边来。
  
  他半夜不睡觉去了哪里,又跑到特别调查处来干什么?
  沈巍猝然回头,却发现半空中高高悬着一个眼熟的人。
  
  温文尔雅的沈老师一瞬间变了脸色。
  
  鬼面淡定地看着指着自己下巴的斩魂刀,没有半点惧意,反而低头耐心地整理了一下赵云澜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衣服,轻笑了一声:“见了你就百般讨好地跟着,赶都赶不走,见了我就先让我吃了一鞭,你说他可有多偏心。”
  
  沈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放开,别用你的脏手碰他。”
  “脏手?”鬼面轻轻地一笑,“难道你就很干净?”
  沈巍脸色一寒。
  
  鬼面轻笑了一声,抬手将赵云澜抛了出去,沈巍连忙撤刀,免得伤到他,伸手把人稳稳地接住了。
  
  “那边压根没拿你当过自己人,可我却不一样,”鬼面耐心地说,“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到底谁对你好一点,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这样自毁,到底值不值。”
  他说到这里,目光又在赵云澜身上落了一下:“你是什么人?想要谁没有?就算是……用得着这样患得患失、求而不得么?连我都可怜你。”
  
  沈巍冷冷地说:“不劳你记挂。”
  鬼面脸上的面具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好啊,那你可别后悔。”
  
  说完,鬼面一转身,宽大的斗篷卷起高高的尾,转身就消失在了夜空里。
  
  沈巍立刻带着赵云澜回到了他的公寓里。赵云澜的外伤似乎都不严重,只是小磕小碰,后颈倒是红了一小片,大概是被人一掌切晕的,除此以外,沈巍也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只好坐立不安地在他床头,等着他自己醒过来。
  
  赵云澜这一觉足足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期间他的电话几次三番地响个没完,床上的人愣是没有一丝动静。
  
  直到日头已经升上了正南,他的手指才突然动了一下,已经开始焦躁的沈巍见状,立刻攥住他的手,轻轻地摇了一下,有些紧张地说:“云澜?”
  赵云澜没来得及睁开眼,已经先低头捂住了脖子:“我操,哪个王八蛋干的……”
  
  见他还有心思骂街,沈巍的心先放下了一半,然而随后就听见赵云澜鼻音浓重地叫了他一声。
  沈巍忙问:“嗯,怎么?”
  赵云澜好像还有点迷糊,他莫名其妙地问:“几点了,你怎么这时候还没睡?没睡为什么不开灯?”
   

作者有话要说:注:“西海之……回绕匝”出自《海内十洲记》
“排阊阖,沦天门”出自《淮南子》




59

59、功德笔 。。。 
 
 
  沈巍僵立了几秒钟;缓缓地伸出手;在艳阳高照采光良好的正午;拿到赵云澜眼前晃了晃。
  赵云澜眼神有一点不易察觉的迷茫和散乱;对他的动作毫无反应,沈巍的心沉了下去。
  
  他这一不出声;赵云澜立刻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下意识地做了个偏头侧耳的动作:“沈巍?”
  赵云澜皱起眉;忽然一伸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沈巍在他面前晃的手,就好像预料到了对方会做这个动作一样;沈巍的手像瓷器一样冰凉,赵云澜沉默了片刻,“哦……那就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
  
  眼睛看不见,赵云澜的目光就找不到地方落,漫无边际地四处飘散,显得异常迷茫,沈巍倏地掐紧了拳头,极力压住了自己的声音:“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一路上赵云澜显得异常沉默,几乎连一句话也没说,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有下车走路的时候,偶尔会露出一点茫然神色。
  常人骤然失去视力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走路的时候他几乎不知道该抬哪只脚,总是忍不住去扶他抓得住的一切东西——即使沈巍拉着他的手。
  他甚至有时会弄不清沈巍在引着他往哪个方向走,特别是在拐弯的时候。
  
  视力不好的人通常其他感官会相应敏锐,但那是建立在长期的习惯和无意识的锻炼的基础上,突然失去视力的人反而会比平时更迟钝一些,他会不由自主地过分注意自己听见的东西,并且在没有视力配合的情况下,一时很难判断自己听见的各种声音都代表了什么,又因为平衡感受到影响,他连别人往哪个方向拉他都要反应好半天。
  
  不知是鬼面下手太重,还是他身上有伤,沈巍觉得他的脸色异常的苍白。赵云澜似乎对突然看不见了这件事非常淡定,既没有惊慌,也没有什么抱怨,只是木着脸没什么表情,眉头不易察觉地皱着。
  其实沈巍知道,平时赵云澜也会有这样的表情,但是一旦发现有人在看他,他就会立刻变脸……现在他是不知道别人看不看他了。
  
  沈巍的脸色倏地阴沉了下去,眉宇间的煞气几乎外露,手下扶着他的动作却愈加轻柔。
  
  医护人员几乎是战战兢兢地从他手里接过了赵云澜,总觉得后面那个戴眼镜一副斯文模样的男人,是电影里那种吃斋念佛、手起刀落的低调黑社会分子。
  
  赵云澜的眼睛不出意料地没有任何问题,没有外伤,更没有病变,可他就是看不见——医生也很奇怪,折腾了他大半天以后,医生甚至隐晦地表明,也许短暂的失明是心因性的,建议他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等他们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赵云澜终于像只生命力顽强的蟑螂一样,以让人惊诧的速度适应了他的盲人生活。
  
  赵云澜在走出医院的时候伸手抓了一下,开口说:“天黑了吧。”
  
  沈巍就怕他不吭声,有心想引他多说一些,忙问:“你怎么知道?”
  赵云澜说:“感觉空气变湿了一点,也凉了,应该是太阳下山了。”
  
  沈巍拉开车门,一只手扶住他,另一只手抬起来挡住车顶,以防他撞到头,又弯下腰替他系好安全带,起身时,一偏头,正好看见他脸上的笑容,沈巍问:“你笑什么?”
  赵云澜:“我就是想,有一天我要是老了变傻了,你还肯这么照顾我,万一我连人也不认识了,开口就叫你爹怎么办?”
  
  沈巍:“……”
  尽管乐于在赵云澜脸上多看见一些笑容,但沈巍有时候还是难以理解他诡异的自娱自乐精神。
  
  赵云澜脑补了一会,居然乐出声来,伸手毫无目的地在空中摸索了一下,沈巍坐在驾驶座上,拉住了他的手,赵云澜就摇晃了他一下:“哎,我要叫你爹你可不许答应啊,不许欺负我傻就占我便宜。”
  沈巍无奈:“你要是傻了就好了。”
  
  “什么?”赵云澜故作大惊失色,一把握住自己的领子,“你想把我怎么样?关起来玩强制禁断爱吗?”
  沈巍眨眨眼睛,明知道他在胡说八道,还是居然忍不住顺着他这话想象了一下。
  
  只听赵云澜猥琐地笑了几声,继续说:“其实我认为这个可以有。”
  沈巍:“……”
  
  等车开始启动,才内向了半天的赵云澜就憋不住了,开始表演他的弱智儿童欢乐多。
  他摸到了调整椅子的地方,一会把椅背躺下去,一会又直起来,一会往前一会往后,像个刚出生的傻猴子一样在车里到处摸,还偶尔对沈巍发表一下建议,“哎你别说,看不见也挺好玩的,市中心有个黑暗体验馆,门票四十,我这回省四十块钱。”
  
  沈巍应了一声,勉强地跟着他牵扯了一下嘴角,一点也不能理解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沈巍在赵云澜家楼下停车,交代了好一会不让他乱动,结果刚停好车,一回头,发现赵云澜自己上了马路牙子,正踩高跷一样地摸瞎练习走直线。
  
  直线挺稳当,只是他正稳稳当当地冲着一根路灯杆子撞过去。
  ……这熊汉子都快玩脱了。
  
  沈巍赶在他把自己撞晕之前冲过去,拦腰抱起了赵云澜,把他拎了下来,赵云澜的肋骨正好卡在他肩膀上。
  大概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忽悠一下腾空而起非常带感,沈巍把他放在地上时,赵云澜居然还愉快地吹了声口哨。
  
  “我发现我平衡感还行,现在都会走直线。”赵云澜说,随后他的声音转低,“没准我还能……”
  能什么,沈巍没听见,只是看见他似乎是轻轻地笑了一下。
  
  沈巍拍拍他的胳膊,弯下腰:“前面有点台阶,不好走,我背你上去。”
  赵云澜站在旁边笑而不语。
  
  沈巍回过头,温声问:“怎么了?上来。”
  赵云澜摸到了他的手,轻轻地攥了攥,然后抬起来,低头在他的手背上亲了一下:“我哪舍得让你背,这么沉,压坏了怎么办?”
  
  沈巍:“……”
  他大概还没弄明白,头天晚上是谁把他抱回来的。
  
  赵云澜说完这句话,就慢慢地往前走去,要不是他在台阶下轻轻地伸出脚踢了一下,沈巍几乎以为他恢复视力了。
  只见他挺胸抬头毫无障碍地上楼,每一步的距离都基本是一样的,一路走到了电梯门口,在按键上摸了摸,按下,这才半侧过身,等沈巍。
  
  沈巍特意放重了脚步声:“你怎么知道电梯在这里?”
  赵云澜大言不惭地说:“像我这么明察秋毫的人,自己住的地方能不清楚吗?楼梯有多少层,从楼道口走到电梯总共是几步,不用眼睛看我也都知道。”
  
  沈巍知道他在胡扯,还楼梯有几步——他要是不通过一通乱翻,连自己的茶杯和拖鞋在哪都找不着。
  肯定是下午带他下楼的时候,他自己默默记住的。
  
  大概是性格使然,无论出了什么事,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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