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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梦卫风(水遥、卫风无月)-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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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一直很安静,飞天练剑的时候捏诀唤它,它才出来,平时总是安分地沉睡着。可是,为什么它会惊跳?那把人惊醒的响动,并不是耳中听到的声音,是心中的惊悸。双盈剑在他的身体里惊跳。
怎么回事?飞天按住指尖,像平时一样催力。可是手心中静静地,熟悉的银光并没有闪出来。怎么了?它怎么了?飞天站起来,四下里静得连虫鸣、风声都没有,他却觉得心惊肉跳。
街上传来敲更的声音,已经初更了,为什么行云还不回来?他说晚上一定回来。
飞天坐立不安,在房子里像困兽一样地走动。难道行云会出什么意外吗?这个想法像条毒蛇,倏忽间跳出来咬人一口,飞天心揪成一团,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地攥紧,捏得一丝空气都容不下,马上要爆开了一样!行云不会,不会的……
他与人也没有仇怨,也没有招嫉的地位。辉月和他一向是和睦相处,他说辉月虽然没有办法做别的事情,但是一直在尽力照顾着他。所以他虽然沦为天奴,日子却也过得不算太辛苦。这次能够离开天城,回羽族去,也是辉月给了他一纸签令。
不会,不会出什么事情!飞天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立刻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地走,步子急迫。可是屋子只有这么大,走了没几步就碰到了墙。再回头再走……行云说不让他出去,怕被别人看到惹祸,怕辉月迁怒……怕仇家寻踪……可是,可是行云为什么还没有回来?时间变成了刀锯,在心头上不停地拉动。也许他是杞人忧天;也许辉月和行云有话要说,或许是有什么其它的事绊住了。可是莫名的惊跳又沉默的双盈剑,这像死寂一样缠绕上来的黑夜……还有,还有心头莫名其妙的惊恐。
行云不会有事……可是该死的!飞天霍然站起身来推开了门,飞身上了屋顶。飞天吸一口气,辨明了方向,朝辉月殿那里如流星赶月一般急掠而去。
飞天远远就看到辉月殿的轮廓据在高处,如凛不可侵的贵胄。和第一次平舟在高塔上指给他看的,一般无二。
辉月这里藏龙卧虎。飞天曾经住过这里,熟门熟路摸了进去。大殿那里是空旷的,外院,平阶,下人们的居处,后殿……内院……飞天赶得极快,像夜行的灵鸟,无声而迅疾。辉月和行云的关系很好,他们若是见面说话,一定会在辉月的起居之处。或许是莽撞,不听行云的吩咐擅自闯到辉月这里来。可能会把一切搞砸;可能会被辉月狠狠的惩戒。可是只要让他看到平安的行云,罚得再重也没有关系!
飞天心中像油煎火烧,灵力却在体内缓缓流淌,气息轻缓绵长,几不可闻。
离内院还隔着一重高宅。忽然飞天的脚尖一弯,身形顿了下来。后殿与内院之间平旷大广场里那矗直的高台,他曾经踏上去奔雷为他系冠的高台,上面有人。这样晚,为什么上面还有人?
飞天极目远望,灵觉瞬间提到最高。飘摆的白衣,如柳的身姿在那极高之处!看不清其它,看不清相貌,可是飞天不会认错,那与他日日相依的人影。行云。
他为什么到那样高的地方?他没……没出什么事情吗?飞天心弦松了一松。难道辉月约他上去谈事情的吗?
飞天呼出一口气来,看着平旷的场地,有月光照得地上霜白清亮,要想不被发现地过去不大可能。飞天眼睛看着那台上,还有人,可是看不清身形。身子向下低了低,想着怎么能不被发现地凑近。行云明明答应着要回去……
一瞬间……飞天抬头的一瞬间。
一点白色从那台上坠下来,像是一朵被大风吹离了枝头的花,飘然而落。脑中有剎那的空白,飞天下一秒身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弹了出去。风击在脸上生疼。夜色像是漆黑的墨,那一点飘坠的白格外地刺眼。像是惊呼声响起来,有人喝叱,有人惊起!
飞天没有任何想法,向那坠落的白色扑去。那白色似是柔弱的一片飞羽,在空中停留的时间很长。
世上最远的路,也没有这百丈的相隔这样遥远!飞天胸口痛得像被万钧重石迫击!离那高台还有三、四十丈的距离,飞天脚尖一点,腾身而起。与那白色在空中接近,飞天张臂抱住了他。行云!飞天在心中大叫。
杨行云身子温软,飞天以为他还好。可是眼睛却告诉飞天……
这是行云?这是他的行云?那张美丽的脸,那张早上还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的脸庞,血肉模糊的一片,看不到如远山的眉,看不到秋水样的眼,看不到挺立的鼻梁和轻薄红润唇,一团血肉黏连,铁锈味刺鼻欲呕!
人在空中,飞天的手已经按在了杨行云的胸口,源源不断输送灵力进去。杨行云胸口还在微微地起伏。“行云!”飞天叫出声来!脑子里什么想法也没有,只是全力地送灵力进他的身体!
杨行云的身体痉挛起来,本来无力垂下的手突然抬起来抓住了飞天的臂膀,听到他的胸腔里传来可怕的呜噜声,那是血倒灌进胸腔的声音。从那已经看不清五官的头脸上,红的、烫的喷溅出来,扑了飞天一头一身!
“行云!行云!”飞天狂喊他的名字,眼睛涨得像是要烧起来!他的行云!行云!
杨行云像是听到,又像是已经疯狂,抓着飞天的手那样用力,似乎要扯下一块肉来。忽然杨行云的手指松脱,那剧烈的痉挛全部停止,胸腔里可怕的充血声也消失了!
飞天恐慌惊怒,失去理智地大叫着杨行云的名字,反复地推送灵力给他。可是……他一动不动。在飞天落到地面之前,杨行云的生命力彻底从身体里消失了。
第十六章
飞天紧紧地抱着杨行云完全静止的身躯,像是把他勒进自己骨血里面一样地用力。
这怎么可能是真的……这像一场如惊雷奇袭的噩梦,早上还温暖明艳的行云,笑着说晚上会面的行云,昨天他们还曾抵死缠绵,他劲瘦美丽的身体,醉人的眼波……可是现在行云躺在他怀里,一动也不会动。还有血从行云的身上脸上淌下来,那黏稠的红色,还有余温。
可是行云死了。寒意,从心里漫上来。
飞天捧着那张血肉模糊的面孔,努力想辨认出他的五官来。漂亮的眼睛,修长的眉,削薄的脸颊,轻巧丰润的唇。都不见了,都看不见,找不到。飞天的手在那片森森纠缠的血海里抹过去。找不到……找不到行云……他的行云。吸不进气,喉咙像是被紧紧地掐住。飞天的手徒劳的在那片血肉上摸索。找不到了……他的行云,不见了。他的,漂亮的孔雀,找不到了。
飞天握着杨行云的手无意识的用力,再用力……
飞天听到血肉中的骨节轻微破裂。听到已经不再汩汩流淌的血,已经要凝结起来的血,又因为他的动作而滑腻的漫溢下来,流了一手一身的猩红。
行云?明明是抱着你,为什么……为什么早上要松开手,让你到这里来;为什么没有一直在你身边……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离开?不是说要永远在一起吗?为什么你却连一句告别都没有说就离开了?
行云,回来啊,行云。回来啊,不是要永远在一起的啊,明明就说过,永远永远,都不分开。行云。
飞天紧紧抱着他,嘴唇不停地张翕着,无声地唤他的名字。行云,行云。不是要永远在一起的吗?
飞天的嘴唇贴在他的发丛中。那漂亮得像黑色缎子的头发,早上还是清香的,拂过脸颊的灵动飘逸,现在却像是枯死的草,没有了香味,不再会动。行云,为什么?为什么呢行云?
飞天颈上一凉,有金属的锋刃贴了上来,剑刃轻轻咬进肌肤,些微地刺痛。飞天定定看着怀中的身躯,恨不能把他嵌进眼睛里去,永不磨灭。痛楚尖锐地漫开……痛。不是梦,不是噩梦。
头皮一紧,有人把他向后掀过去,冷冷地笑道:“看看这个疯子是……”他的声音顿了一下,松开手:“飞天?”
飞天木然回头,怀里抱的行云因他跌倒跟着翻在地上,红的白的乱纷纷洒了一地。
那人的剑向回撤,脸上有着惊异和不屑,“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你和他怎么又搅在一起?”
飞天不理睬他的问题,张臂把行云抱回怀中,然后撑着自己站起来。
“你和他?”那个人向后退了半步。
“你杀的?”听见一个声音在问。微细的声音“铮”一声响起,双盈剑弹了出来,握在飞天湿润冰凉的手中。“你杀了行云?”又问了一句。
声音像不是他的,身体不是,眼睛也不是,找不到他自己……只有怀里的、已经冷却的、残破的行云。只有行云是真实的,可是行云死了。
那人张口结舌,又退了半步。然后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不怀好意地笑道:“都说你不记得前事……我看这传言倒是真的,不然你怎么会忘了这个贱货是怎么羞辱你的?不过是个小小的天奴,要他侍宴居然还敢拒绝。我替你杀了他,你应该多谢我。啊,他的脸生得好,刚才费了好大劲,把他的面皮整个剥下来了,你要不要看看……”
话未说完,那人的眼睛在惊怖恐惧中睁大,迅速充血而鼓胀起来。那人看到他自己的身体,已经没有头颅的身体一瞬间四分五裂碎成块块,像朽木一样颓然的散落在地。
看到双盈剑上的森森银辉,可惜他看不到自己飞起来的头颅。他那双像死鱼般凸出来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的死亡。那应该是世上最恐怖的情形。
血横着飞洒,扬起半天高。
紧紧抱着怀里的杨行云,飞天小声说:“行云,这个家伙是坏人,我替你杀他了。你醒过来吧……”醒过来呀,行云。
场中人全惊得说不出话来,看着彷佛失了魂的飞天,一身浴血,抱着行云的尸体喃喃自言自语。
众人惊喊嘶吼的声音慢一步才响起来。一瞬间飞天周身全是杀气。数不清的寒刃在月光中闪动利芒,向飞天刺了过来。飞天把脸埋在杨行云茂密的发丝里,剑信手挥出去。他们都是坏人对不对……
飞天脚步凌乱沉重地向前,飞溅的血肉打在他身上脸上,他小心的避让,不让它们沾上杨行云。撕心裂肺的惨呼一直延绵不绝。飞天手臂已经麻木,可剑还是在不停地递出去。眼前像什么都没看到,那些团团包围上来的人,恐怖狰狞脸孔,闪着寒光的刀剑,断体残肢被荡开,血腥漫天地泼下来。只有强烈的痛楚,像是把心肺活生生地、一分一分地撕碎,尖锐的痛在胸口突窜。喉头发甜,飞天强硬地把涌上的血腥咽下,抱着行云的手臂紧了一紧,勉力抬腿向前。
飞天眼前一阵红,又一阵黑。身后有强劲的气流,激射而至,无声无息,迅疾如斯。飞天侧身险险让过,劈下的剑被反挑了回来。
那人喝叱了一句什么话,他听不见,刀横推过来,斩向飞天腰间。飞天腾身劈开这厉不可当的一剑,拾回一点神智,看着眼前那出刀的人。
星华的战刀在月光下闪闪的发亮。飞天不动,他也不动。“飞天,冷静些!”星华喝道。刚才好像也是这么一句,但是飞天听不进去。飞天呆滞地看着他,星华伸出手来,”别冲动,把剑放下。”
嘴唇开合,飞天轻声说:“星华,你来了?”星华走近了一步。“行云,星华来了。”飞天低头说。
“飞天,行云已经死了,你把他放下吧。”星华说。
飞天来不及想清楚星华的话是什么意思,忽然一柄剑从星华身后掠了出来,径刺向面门。飞天头微微向后偏了一偏,双盈剑迎了上去。
星华的战刀横劈,把这一招化解开。飞天努力睁大眼看他,“星华,你要杀我?”
“不是,不是的,飞天。你听我说……”他的刀头又垂下去,急切地说。
“还有什么好说?”一个女音插了进来,她就站在星华的身后,现在向前一步,目光中全是怨毒,“他杀了我弟弟!”
飞天看看自己一身浴血,杨行云的身上也尽是猩红。
行云很爱洁的,现在身上这么脏,他会生气吧……等下离开这里,马上帮你净身……就像第一次,在凤林的花园里交欢之后,他抱着他那样做的。温热的水气中,那张美丽的脸。行云……
裂肤的寒劲无声地涌至,飞天反手还了一剑,身形向一边飘退。星华为什么要为难我?星华和那个女子拉扯着,余人又向前涌过来。已经腾空的身子,却突然硬生生的剎住,飞天脚上一紧,失了平衡,向下仆跌。
飞天低头看到脚踝上一条细的银鞭,双盈剑撩上去,那鞭却灵动宛如毒蛇,一下子缩了回去。阻了这么一下,飞天又落回人丛中。所有人手中的兵器团团的围着,飞天周身不过方寸之地,密密的锋刃利芒。他却像不知道惧怕,清冷迷惘的眼光,与满身的血腥,成了一个强烈的反差。银鞭在空中矫如游龙,飞天沿着那银光看过去。
人丛分开的地方,辉月站在那里,他缓缓走了过来,踏着满地的鲜血,不疾不徐。“飞天。”辉月轻声说:“把行云放下吧,他已经死了。”
飞天摇摇头,看着陌生的眼前的所有。那模样像个迷途的孩子,仓皇无助。
“你抱着他也没有用,他已经死了,活不来了。”辉月的手扬了起来,玉白晶莹的,在空中划了道圆弧。
飞天手中一轻,惊骇欲绝地低头,发现行云被乌发卷包的身体,那垂仰着头颅的身体,竟然化作一团闪亮的烟幕,万点飞尘,一下子消没在空中。
“不——行云不要——”飞天嘶喊起来,眼眶剧痛得流下血,“不要,行云——”
飞天张开双臂用尽全力地拥抱,可是扑了一个空,那件沾满血的衣裳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肩上,里面空空如也。“行云——”飞天紧紧抓着那件衣裳把脸凑上去,拼命想找回一点他的气息,他的尘埃,他的痕迹。可是那衣裳单薄的,垂死的,无声的依在脸上,冰冷血腥的衣裳。
“啊啊——”凄厉地,像是垂死野兽的叫声,“行云——行云!把行云还我——”双盈剑破空劈了去,飞天砍向站在那里的辉月。“把行云还我!把行云还我——”
手腕一紧,辉月手中那长的银鞭紧紧绞住了飞天的手腕,挣不脱,撕不断。“他是羽族,死后化灰。”辉月冷冷的声音,“他已经死了。”
飞天听而不闻,用尽全力和那银鞭纠缠,双盈剑在挣扎中掉落在地。飞天低头狠狠咬了上去,血肉迸裂,热红四溢。他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痛。那银色的鞭像蛇一样越绞越紧,勒进肉中,深得触到骨头。飞天满嘴的血,可是咬不断这银色的捆绑。
行云的衣裳还在怀里,可是行云没了,找不到行云。飞天仰起头,像重伤垂死的兽一样嗥叫着。被人按住手脚压在地上,狂乱地挣扎,垂死的抵抗,撕心裂肺的痛。长长凄厉的叫声,划破漆黑的夜。“行云——”
石牢里黑得很。飞天从不知道辉月殿里还有这样的石牢,从前只看到这里光明的那一面。墙上不知道是嵌了什么东西,冷冷的寒光照亮幽幽的一小块地方。飞天坐在那光团的下面,仰头看着那点光。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飞天的手脚都因为寒冷麻痹了,刺刺地痛。
“殿下?”一只手摸在飞天的脸上,声音细弱,“殿下?”
飞天慢慢低下头,看到一脸惶急的汉青,他清秀的脸上全是震惊恐惧的表情。汉青看着飞天的头发,半张着口说不出话,泪一下子流出来。
“吓到你了吗?”飞天转了一下头,他早就看到了。
看着头发一寸一寸,由黑转灰,由灰变成苍白。像是颜色褪尽的月季花,那种将死黯淡的白色。
“殿下……”汉青拉着飞天的袖子,哀哀啜泣,“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又要回来。你杀了七神之一的菩罗,天帝陛下已经动身赶到天城来了……殿下……”
“别哭,汉青。”飞天的手没法动,被牢牢钉在墙上,“别哭。我要去见行云了,你也不要哭。”
汉青泪如雨下,打湿了飞天已经变白的头发。
“不要哭,汉青。”不要哭泣。其实死亡没有什么可怕,最可怕的已经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再能更可怕呢?
人死后有没有灵识?有没有魂魄?既然有天人,有妖,有魔,那么,鬼魂应该也有的吧。行云现在会不会在什么地方看着他,等着他一起走?
“殿下……”汉青咬住唇不再哭出声,可是眼泪还是不停地滚落。他翻开飞天的衣服,给那些深浅不一的伤口上药。
“你还是快点回去吧,以后要是有事找平舟帮你。他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
“舟总管在落阳武馆,我见过他。”汉青抽噎着,气有些促。
飞天轻声跟他说:“你回去吧。让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对你没有好处。”
汉青用手背抹泪,“辉月殿下知道我进来,他说你受了伤。”
是吗?其实飞天的伤不重,最深的一处大概就是手腕,可以看得到白森森的骨头。辉月的功力真的深不可测。
汉青擦掉那里的血污,看到狰狞外翻的皮肉,红红白白的,眼泪滴在飞天的伤口上,灼得有些疼。“疼吗?”汉青小声问。
“也不疼。”飞天轻声回答他。真的没觉得怎么疼。辉月也算手下留情,要是他不拦阻,可能那些围上来的人会当场杀死他吧?并不需要他来这样维护,也毫不感激他。他不是一直在保护行云吗?为什么今天行云来找他……却……不知道行云走了多远,他还能不能追得上。行云有的时候喜欢捉弄人,也许会故意躲起来不让他找到。
汉青哭了一阵,替飞天收拾伤口后,慢慢地走了。
平舟和汉青应该不会被牵累。这就行了,没什么可挂心的了。
飞天看着头上微弱寒冷的光,等着时间过去,等着死亡来临。飞天身体越来越冷,连手足的那种麻痛都渐渐消失了。他看着头上那一点光,很奇怪为什么那光看起来越来越遥远。
“飞天。”
呆滞地看着头顶唯一的光源,似乎也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飞天。”
有人捏着他的下巴,飞天被动地看到一张秀丽的脸庞。
“飞天。”
他目光停在那变白的头发上。很难看吗?行云如果见了……会不会嫌弃?会讨厌这样子丑陋的他吗?
“奔雷已经到了。”辉月站起身来,声音清冷自持,“他会亲自审问你。”
飞天想点点头,不过脖颈已经僵硬,于是只好眨一眨眼。
“你想给他殉情?”辉月冷冷的声音里带着嘲弄,“你以为以他的身手,菩罗一个伤得了他吗?他的仇,你就扔下了?”
飞天心头一震。辉月站在朦胧的昏暗里,看不清他的脸,飞天挣扎出声,“还有谁?”
辉月冷冷地笑了一声,“等你从奔雷那里活着出来,再问我这个问题。”辉月走得决绝,再也没说一个字。
飞天又一次见到了奔雷。想到上次与他的相见,真是恍如隔世。
奔雷并没有穿着那样金彩辉煌的礼服,甚至没有像辉月说的那样把飞天带去审问。他来的时候,飞天还是被牢牢锢在墙上,头无力地垂着。
奔雷摸着他的头发,把他抱住。
“我会死吗?”
“不会。”奔雷说:“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我是你的奔雷哥哥……虽然……可是我永远是你的哥哥。”
飞天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痛……痛,说明他是活着的。“你要怎么和其它人说?”
奔雷把飞天的头发握在手里,语气温柔但是目光坚定,“我要你活着,你就不要管其它的了。”
是吗?有这么容易?
奔雷抱着飞天离开石牢,一路上许多的人跪伏着,头抵在地上。
在回廊处,星华迎面拦着,急切地说:“破军在集结人手,怕是一定要发落飞天,你们现在不要出去。”
手脚渐渐回复知觉,飞天看着星华憔悴了许多的脸,觉得他意外地陌生。“我的剑呢?”飞天挣扎下地,又问了一次:“我的剑呢?”
星华扶了他一把,把背上的剑解下来递过。
“你尽量能走多远走多远。”星华眼睛红红的。“再也别回上界来了。”
飞天冲星华笑笑。算是杀了他小舅子,他还在这里讲义气。可是,行云的仇人还没有杀完呢。他不会走。
奔雷伸出手来想拉他,飞天反过剑锋来,在他袖子上割了长长一道口子。
“飞天?”
“陛下,你刚硬正直,因私废公的事,不该你来做。”飞天看着在明亮处立着的奔雷,何必多拖一个人下水。“我是伤了你逃脱的,你现在可以去调集人马来捉拿我。”飞天居然笑了笑,“不过,调慢一点好了,我还想去会会七神的老大呢。”
“星华,昨天,究竟有多少人伤了行云?”
星华看着这样陌生的飞天,张口结舌。他肆无忌惮,像是绝望的火焰在周身燃烧。飞天战栗了一下,觉得手中握的剑柄一时冷一时热。不是错觉,是真的忽冷忽热。双盈剑也难过吗?这把像是已经和主人心灵相通的剑,也在为行云哭泣吗?不要哭……要去报仇。
为什么行云会遭遇不幸,是什么人杀害他,要靠自己去弄个清楚明白。行云那么骄傲,如果躲在奔雷的身后苟活,会被他看不起的吧。
“你如果告诉我,那我可以避免错杀无辜。”飞天稳稳站着,双盈剑握在手中。
不是星华的错觉,有汹涌的怒焰从剑身上烧到飞天的身上。似乎双盈剑在赞同着他的话。去报仇,让伤害了行云的人,付出代价!“如果你不说的话,那么昨天所有在辉月殿的人,我都不会放过……”飞天慢慢地抬起剑来,凌乱的白发缠在臂上,剑上,身上。“包括你和辉月在内!”
“辉月是我叫出去的……”星华揉揉鼻子,眼睛通红。“跟他商议几天后的比武,听到这边惊变才急急忙忙赶回来。我只知道破军是今天才来的,其它六个人,昨天都到了辉月殿。”
“六个吗?”飞天弹弹剑刃,勾起嘴角要笑不笑,“原来是六个。”
行云,他们是怎么伤害你的?是怎么伤害你的?让他们全都还出来,好吗?
第十七章
“多少看在兄弟一场的分上,给我留会儿时间。”飞天握紧剑,“完事以后,随便你们要怎么样都可以。”
侧耳听一听,飞天微微一笑。星华看着他那个一切都不在乎的笑容,张口结舌,背上全是冷汗。
来了,省了他去找的工夫,他们已经来了。在辉月殿里这样气势汹汹,打着除恶的旗帜,真是师出有名。
飞天转身离开的时候,看到辉月远远地站着,汉青随在他身后,掩着口不停流泪。
哭泣真是软弱,从昨夜到现在飞天都不想哭泣。也许是一切来得太突然,来不及体味悲伤,也许是觉得死亡并不能分隔他们,所以哭泣是极无必要的一件事。对不住了汉青,以前答应你的事,看样子是没法做到。
大风吹得头发乱舞,飞天握紧了手中的剑。也许行云就在冥冥中看着,看着他用他亲手教的剑法,替他杀死那些人。你在看着我吗?行云,请看着吧。
飞天觉得炽热的力量,从身上流到握的剑上又流返回来,像是剑成了身体延伸出来的一部分。伤处都不觉得痛,身体力量充盈。是谁的力量?是他的、还是剑的、还是什么别的来处?那不重要……
飞天站在石阶的顶上,潮水样的人向他拥来。
当先一个冲到面前的人,看到他的时候居然呆愣了一下,长枪的攻势缓了一缓。他的目光落在飞天的头发上,半张着口,可能想表示一下讶异的心情。不过他这个震惊的表示到这里就已中止。双盈剑刺穿了他的胸膛,长长地剖下来,几乎把他整个人劈成了两半。真可笑,居然为了这种理由就送了小命。剑贯穿血肉,刺到骨髓上的感觉,如此鲜明,像是手指在那令人作呕的肮脏身体里摩擦过一样。剑好像成了他手臂的延长。
飞天冷笑着踢开那已破败的肉体,含笑看着台阶下目露凶光可是面带惧色的人群。七神的装束与旁人不同。这是七神中的哪一个?
飞天不认得,但昨天他已经杀了一个,应该还有一个是女的,那个叫菩晶的。漫天横飞的血肉,像是赤红腥涩的梦魇。血珠沿着双盈剑辉煌流光的剑身流下来,像是艳丽的宝石蜿蜒。清亮的宝剑变得诡异嗜血,这才是它喜欢的一切吧?破坏,毁灭,杀戮,鲜血。
看着像潮水涌上来的人,飞天在心底无声冷笑。这个才是飞天,这样才是双盈剑。七神呢?只会躲在人丛的后面,贪生怕死的,看着这些蝼蚁送命吗?可笑,那些人始终不敢冲到他的面前,离着十几步远,就惊恐颤抖,惶惶地注视着,包围着。
飞天看着白石的阶梯上洒满了猩红的血,恶意地想笑,不知道辉月看到这样狼藉的辉月殿,会不会狠狠头痛皱眉。能打碎他万年镇定的面具,也是一件有成就感的事。
人丛向两边分开,两把刀一前一后,凌厉无匹向飞天当头劈下来。飞天在喧嚣的死寂中挥剑迎上,他心境从来没有如此清澈明净过,来者的每个细微动作,眼神,心跳,呼吸,出刀,身法,甚至可能的后招,都一瞬间在心中清楚了悟。长刀击在双盈剑的刃口处,怪异的力量,像是吞陷又像是要吸取走他的力量。但双盈剑坚韧不拔,分毫不动。
飞天揉身卷扑了上去,背后要害全露给了另一个执刀者,身子团起来,重重撞在了先一个人的胸口。耳中听到可怕的骨折声,那人口吐鲜血向后仆跌。身后的刀发出的寒劲已经割破了飞天背心的衣裳。身子以绝不可能的迅疾和柔软,飞天在那刀尖刺进皮肉的瞬间团缩起来,刀割过背脊,长长的一道凉意后是辣辣的痛。反手间,双盈剑从飞天的腋下向身后疾刺回去。不用回头,飞天知道双盈剑一定没有失手,因为它饮到鲜血而快乐愉悦,有些颤抖。它这样渴望着杀戮,如此时的飞天一样。
身子左侧目光难及的死角处,杀机一闪而骤强,飞天吸气闪退,那剑尖如影随形而至,像附骨之蛆般紧盯不舍。双盈剑明明格了出去,却击在空处。用错的力道令飞天胸口气血翻腾着难受。
飞天偏头回望,却是一团如银星的剑芒,虚实闪烁,幻花人眼,不知道它将要再刺向身体的哪一处要害。很厉害的剑法。尖细的痛,在飞天左臂上爆开来。他一瞬间作出反应,肌肉紧缩着滑开避其锋芒,将被刺中的伤害减到最小。双盈剑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回来,切在那执剑的手腕上。惨叫与惊嗥声大作,那血淋淋的断肢,还紧握着利剑,斜斜飞了出去。双盈剑根本一分一毫的犹疑也没有,直挑上去刺穿了他的喉咙。血溅得极高。
两耳被喊杀声灌满,飞天迎着下一个人出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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