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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仙侠)天地洪炉梦里说往昔/遍行天下-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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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起灵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看那样子分明就是不肯的。

吴邪想了想,也觉得这样裸裎相对有些尴尬,又指着那水潭道:“脱了衣服以后咱们都去水里泡着,暖暖身体,如何?”

张起灵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放弃般地点了点头。只是在吴邪动手解他衣带的时候,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可疑的红晕。

本来吴邪胸怀坦荡,并不觉得眼下这番情状下为个男人宽衣解带有什么问题,可他这一脸红,倒弄得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磕磕绊绊费了好大功夫才给他把湿衣裳都脱了下来。只剩下一条亵裤时,张起灵发了狠,颤巍巍地用一只手按住腰际,死活不肯让他往下脱。吴邪一抬眼便看到那人精瘦结实的身体,蜂腰猿背,一身雪肤白练似的,光洁地连个伤疤也没有,顿觉一阵血往上涌,轰地一下连耳朵都红了,哪里还敢再脱下去,只能就这样将他抱入水中。

那边厢胖子已经点燃一堆柴火,还心灵手巧地支起个架子,将三人的衣物有条不紊地挂在上面烘干。

此时吴邪也下了水,见他一人袒胸露背地坐在地上,便出声招呼道:“胖子,你也下来泡着吧,这水里暖和。”

胖子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算啦,胖爷我好人当到底在这儿看着。咱们三个都只有这一身衣服,万一一个不察烧起来,天寒地冻的可就寸步难行喽。”

吴邪听他说得在理也就不再勉强,转头又去看张起灵。那人靠坐在潭边水较浅的地方,大半个身子都没在水里,正在闭目养神。许是四周地热的缘故,看脸色倒比在张家楼时好了一些,白皙的肩头上面似乎有青色的图案若隐若现。吴邪心下好奇,凑过去仔细一看,发现张起灵左肩处不知何时多了一副纹身,细密的线条苍劲有力,勾勒出一只威风凛凛的踏火麒麟。

本朝民间尚好刺青,除了士兵身上须有刺青标示之外,上至朝中官员,下至江湖豪杰无不爱好此道。据说有一位出身行伍间的节度使以整身为图,绣作一条大蛇,一臂为蛇头,一臂为蛇尾,躯干之上更是鳞甲蟠绕,每次行酒作兴之时,往往脱去上衣以手作势,戏作巨蟒噬人,门客幸佞之辈便做被巨蛇咬噬痛苦之状,以此为乐。也有市井之徒以诗书典故遍身刺绣,每到兴头之上便赤身露体指摘掌故,双兔者便是木兰辞中“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刺作枫叶者便是小杜的“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花样百出,不一而足。

胖子正拿着几块肉干走过来,一看到张起灵身上的纹身便赞道:“张道长,好绣身啊。莫不是令尊令堂求孙心切,这是‘麒麟送子’的典故?”

吴邪一听他提到张起灵父母,生怕又勾起那人的心事,忙打岔道:“你这肉干哪里来的?”

胖子“嗐”了一声,随手将肉干分与他们二人:“快别提了,走时我明明装了一大包,谁知在那风穴里丢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这几块了。咱们将就吃点垫垫肚子,等会儿好赶路。”

之前那风穴之中风力强劲,三人的随身之物都被刮得七零八落,除了鬼玺等几样重要的物件贴身放着不曾遗失,几乎可算得上是身无长物两袖清风。

三人在这瀑布水潭边休整了半日,待衣物都烘干了,体力也恢复过来,便打理妥当准备下山。

(瓶邪仙侠)天地洪炉21(下)

这陇山中刚下过一场持续数日的大雪,一应草木山石都被冰雪覆盖得银装素裹。吴邪是个南方人,又长年累月居住在临安城中,哪里见过此等景象,一时竟连东南西北也分辨不了。幸亏胖子在西北戊边多年,对于识途认路颇有一手。

风穴的出口开在半山腰,距离山脚并不遥远,三人走了个把时辰就能看到来时的那条山道了。

此时将近黄昏,山中的寒意一层一层涌了上来,张起灵又开始止不住地发抖。吴邪心中焦急,便催促胖子快走,好在天黑前赶到山下的村子里借宿一宿。

正说话间,忽听两旁山林中传来一声唿哨,随后便有数人窜了出来将他们围在中间,为首一名老者身材干瘦,面有刀疤,正是陈皮阿四。

吴邪头皮一炸,心中叫苦不迭。本以为他们在张家楼停留了将近一个月,这伙响马要么已然放弃追赶下山去了,要么就守在入口那处石门外。不成想这陈皮阿四老谋深算更在他意料之外,竟然等在这下山的必经之路上。

见到他们三人,陈皮阿四桀桀笑道:“吴小公子让我好等,老夫料定你们不会原路返回,果不其然那张家楼另有出口。你们在里面呆了如此多的时日,是否有了什么意想不到的收获,老夫倒是很有兴趣一知呐。”

吴邪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心知此番在劫难逃,一番恶斗已是无可避免。只是对方有七、八个人,且每一个看上去都不是善茬,更有陈皮阿四这位“九门提督”坐镇,自己这边张起灵大病未愈,只有胖子一个高手,不管怎么想都觉得胜算渺茫。

陈皮阿四见他久久不语,又道:“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只要乖乖把带出来的东西留下,老夫也与你与王壮士为难。但哑巴张身为我陈家门下却吃里扒外,这笔帐我不得不讨。”

他话音刚落,胖子已然高声怒骂道:“老贼,你莫要逼人太甚!当日你家闺女拿了我们的宝贝,早已答应还他的自由身,难道你堂堂九门陈家都是言而无信之徒?”

陈皮阿四面色一沉,冷哼道:“好儿郎若要自谋出路也未尝不可,只是既应了我又做出这等无信用之事,老夫便是替江湖上除一无信之人,说什么逼人太甚。”

胖子仰天大笑:“身为九门当家却觊觎张家楼内的财宝,你还有脸面说别人无信?”

两人唇枪舌剑吵了几句,都是越说越上火。

那陈皮阿四见他们心意坚决,心知多说无益,当下把手一挥,七八个凶神恶煞般的彪形大汉便挥舞着兵器冲了过去。

胖子身负张起灵依然骁勇无匹,空手一招便将一人腰间的佩刀夺至手中。

纵然兵器不怎么趁手,幽州游侠王凯旋亦非浪得虚名之辈,以一敌六竟也打得那些响马有守无攻。吴邪虽不以武功见长,毕竟家学渊源,平日所见具是高手,故以一敌二也未见下风,只是心中仍存一份忠厚,只以机关御敌,指望能够有个善了。

如此刀来剑往十数合,吴邪心中暗喜,若是这样下去至多盏茶时间三人便能脱身。

正是这一分神,忽闻胖子那边一声闷哼,竟见他跌坐在地,肩上赫然开了一个血洞,兀自在那里怒吼:“老贼枉称前辈,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使的出来?”

陈皮阿四阴阴一笑:“老夫本来就是绿林出身,又不是要和你们比武,何必讲什么江湖道义?暗青子上没有淬毒已是看在吴家的面子上留手了。”

胖子怒极反笑:“好好好,如此光明正大不要脸的胖爷还是生平仅见,你这老东西也算让我开眼了。”

陈皮阿四神情之间不见恼怒,只对手下淡淡说道:“绑了。”

那几人先前被胖子打得人仰马翻,此刻见他吃了亏,纷纷狞笑着亮出绳索,其中更有一人伸手便要去拉扯他背上的张起灵。

岂料那人手还未落到张起灵身上,却瞥见身边同伴眼神惶极。此人也是老手,见这等情形暗道一声“不好”,但要退时,只觉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众人只见一蓬乌影向他身侧飞来,还未来得及张嘴就看他头一偏,整个人被荡开了七八步,已然没了声息,左侧面孔上插着密密麻麻一丛钢针。

吴邪无声无息地走到胖子身后,目露寒光:“哪个不怕死的再敢动他,这人便是你们的榜样。”

那些人见他年纪轻轻,又生得一副白净书生的面孔,本没有将他放在眼中。这时见他眨眼之间便杀了一人,却连怎样出手都未看清,不由得都有了几分顾忌,一时谁也不敢上前。

陈皮阿四抚掌一笑:“小娃儿好身手,这暴雨梨花钉竟能从鞋里射出,吴家机关术果然名不虚传。”

吴邪面如寒霜地紧盯着他,悄声对身后的胖子说道:“等会儿觑着空档,就带着小哥往山下跑。”

胖子点了点头,却听张起灵问道:“那你呢?”

吴邪不答,只是摸到他的一只手紧紧握了一下。

陈皮阿四见他们窃窃私语,便知定是在计划如何逃跑,立刻向左右使了个眼色,那些响马便再次一拥而上。

吴邪左脚微抬,面前几个响马以为他又要使用暴雨梨花钉,急忙向两侧散开。却见他那一脚抬起之后并无任何暗器飞出,倒是一勾一带,将地上的胖子拉起,趁势一推,那胖子便背着张起灵率先跑了开去。众人再回头去看,吴邪也已身处数丈开外。

只听背后陈皮阿四暴怒:“都愣在这里干什么?追啊!”

那几人如梦方醒,连忙施展轻功。刚一起步,还未踏过三人之前所站之处,忽然一道火墙窜起,将当先两人烧得个须发焦黑。

众人一惊,这才想起吴邪身份,机关之术便是此人家传学问,一时间都望向陈皮阿四。

那老头脚一跺,怒呼一声:“都是些废物!”踏步排开众人便追了上去。

那陈皮阿四人虽瘦小,所使轻功也不见身法有多奥妙,只是一个快字。吴邪三人虽抢步在先,只不过几个起落,最初拉开的那点距离便被赶上。那人一声怪笑,吴邪尚不知如何,却听胖子一声怒吼:“老东西忒可恶,有种你冲胖爷来,打一个不能行动的病人算什么好汉?”

胖子的轻功本就不高,几句话间又被陈皮阿四赶近几分。

吴邪一咬牙,只得想法将陈皮阿四拦住,袖中飞出十数个木片,兜头便向他射去。

陈皮阿四一声冷笑,运起功力长袖一拂,本待将这些扰人视线的木片拨开。却不曾想这些小物件非但没有被拨走,还粘住了袖口,接着便燃烧起来。只一刹那的功夫,火苗便窜上手肘,熊熊直向他面门烧来。饶是陈皮阿四见多识广身经百战也被吓出一身冷汗,慌忙用力一扯,将半副外袍都扯了下去。再开口,声音中已带了几分阴狠:“小辈,莫逼陈爷爷伤你。”

吴邪也不答话,再一探手,两根青竹竿顺着袖子直落在掌中。那陈皮阿四却也留足了心思,见他再欲使机关,手指一弹,吴邪还来不及再做反应,只觉得掌中一麻,手中之物已落在地上。

见吴邪手中事物被打落,陈皮阿四一阵冷笑:“小子,便是吴老狗的机关我也见识过,只要你掏出来爷爷便打下,看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正得意间,忽见前方一物灰扑扑直奔面门而来,他正欲拿菩提子射下,忽觉不对,连忙一闪避开,咬牙切齿道:“小子,你鞋中藏着暴雨梨花钉,竟敢用此物暗算爷爷。”

说完手指一抬,也不知他射向哪里,只听前方胖子又是一声虎吼。

吴邪本指望此物能拖延一时半刻,却不曾想弄巧成拙,既惊又怒之下,竟不顾陈皮阿四连番菩提子阻挡,不断从身上掏出各种物件。那陈皮阿四也不嫌烦,吴邪拿出一件他便射落一件,不过十来丈距离之间,吴邪被那菩提子追射得连直线都走不好,一路走得歪歪斜斜,至于机关杂物更是掉得满地都是,竟有十余件之多。

此时吴邪已觉陈皮阿四呼吸之声已在耳后,本应危险至极之刻,他却咧嘴一笑。但见他忽地停下脚步,回身运力,竟是要和陈皮阿四硬抗。那老头自认武功心计都胜过他不止一筹,也丝毫不惧,口中还笑道:“娃娃,是想认输么?”

他运指如爪,只盼一举拿下吴邪,此事也好告一段落。却见吴邪手臂一缩,本当抓在手腕上的五指握住一物,非金非木,倒像是块牌子。陈皮阿四虽有几分差异,却也未放在心上,只是手上加力,指望夺下此物丢开便无碍了。不想吴邪手一松,竟将此物送入他掌内,他一惊之下连忙抬头,只见吴邪口唇微动,似乎说了几句什么,他却丝毫没有听见,接着眼前一黑,如同陷入无月之夜,四周景物都不见了踪影。

再看吴邪,只听他欢呼一声“成了”,又招呼胖子道:“胖子,赶紧走,我这阵法只能困陈老头一时,若他再出来我们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胖子闻言强提一口真气,二人身后再无挂碍,轻功更是发挥到了极致。待陈皮阿四和他的手下破开迷阵之时,三人已逃得毫无影无踪。

且不说陈皮阿四如何暴跳如雷,只说吴邪三人一路狂奔,趁着夜色下了陇山,在附近找到一座破庙藏了进去。

一进得庙门胖子便将张起灵放了下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小哥方才被那老贼打中一记,也不知伤到了哪里,严不严重。”

吴邪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正撑着膝盖在哪里喘息不定,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大惊,赶紧跑过来看。

清冷的月光中只见那人面色惨白,气息微弱,鲜血濡湿了整个上身,一时间也分辨不出究竟伤在哪里。

吴邪深知陈皮阿四菩提子的厉害,也顾不得天色寒冷,手忙脚乱地扒开他的上衣查看,却见那人胸口正中被穿了一个洞,血流如注。

胖子一见这伤势也被吓得不轻,喃喃道:“这……这……怪不得他方才推了我一下,原来……”

吴邪心如刀绞,眼睛都红了,撕下衣摆堵上那洞口,颤声道:“小哥,你不要睡,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张起灵的眼皮动了动,轻不可闻地叫了一声:“吴邪。”

这一声气若游丝,吴邪心中大恸,眼看着厚厚的棉袍衣摆瞬间就被他的鲜血浸透,不由得一阵绝望。颤抖着将他的一只手握在怀中,半抱起那人身体,在他耳边说道:“是,我是吴邪。咱们逃出来了,我这就带你去平凉府找你师父,你不要睡。”

张起灵动了动嘴角,似要露出一个笑容,但是终究失败。吴邪只听到耳畔本就孱弱的呼吸声骤然停了下来,那人安安静静躺在他怀里,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可是却再也没有了声息。

那一瞬间天地无声,吴邪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有许许多多复杂而强烈的情绪在他胸中横冲直撞,激荡得他几乎就要落下泪来。他们相遇相识不过短短几个月,但是这个人已然在他心里扎了根,他没有办法不去注意他,不去关心他,他本以为最糟的结局也不过是相忘于江湖,但是此时此地,这人就在他怀中停止了呼吸。

张起灵死了,那个神秘莫测、武功高强、清冷孤绝的张起灵,他死了。

浓重的悲伤仿佛风穴中的强风席卷而过,吴邪觉得心中有个角落轰然倒塌,碎裂成片片晶莹。他终于明白了,这二十年来别无所求,等待的就是这一只闷油瓶子。若是上天慈悲,能够让他再睁开眼睛,吴邪情愿用自己的一切来交换。

一阙哀辞一曲歌,泪洒春江流不过。昨夜音容犹在目,今宵已作阴阳隔。这一条布满荆棘的江湖路,痛也罢,伤也罢,爱也罢,恨也罢,在张起灵闭上双眼那一刻,于吴邪来说,就再也没有任何意义。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瓶邪仙侠)天地洪炉22

二十二、星辰引渡一点光

上回书说到:张起灵被菩提子洞穿心肺,命灯飘摇如同风中之烛。吴邪和胖子见他气息全无,只当此人已然魂归天际,不由得双双泪洒当场。

二人正自伤怀,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个黑衣人不知何时走进破庙,无声无息站到他们身边,居高临下俯视着张起灵,口中说道:“不是吧?真的死了?这下麻烦可大了。”

胖子悚然一惊,“噌”地一声窜了起来,挥起一拳便向那人面门打去。

那黑衣人反应极快,侧身躲过他虎虎生风的拳头,顺势滑开一步:“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们若是不想救张起灵,只管打死我完事。”

吴邪一听他说张起灵还有救,立刻起身拦住胖子,转向那人问道:“你有办法救他?”

胖子怒道:“小吴你不要天真了,这人鬼鬼祟祟的,谁知道是什么来路,万一他要害小哥怎么办?”

黑衣人嘿嘿一笑,月光下只见他戴了个黑乎乎的面具,堪堪遮住了大半张脸,配上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怎么看都透着诡异。只听他笑道:“这位壮士也忒多心了,就他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用人害,只要放着不管,再过一时半刻,只怕大罗金仙也救不活。”

吴邪对胖子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再动手,自己脱下外袍垫在供桌上,又小心翼翼把张起灵抱了上去:“不管你是谁,只要能救得了他,吴邪日后定会予以重谢。”

胖子张嘴还欲再说什么,吴邪轻轻摇头道:“事已至此,只能让他暂且一试,说不好小哥吉人天相,真的能够化险为夷。”

胖子叹了口气,心知如今已是不能再坏,也就退至一旁不再阻拦。

那黑衣人走上前去,先是伸手到张起灵颈侧探了探他的脉息,随后封住他胸前几处要穴,又从袖中摸出两颗丸药,捏开张起灵的下颚塞进他嘴里,最后往喉头一抚让他将丸药咽下,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行了,他暂且死不了。”

吴邪上前一看,见张起灵伤口处的血虽已止住,但胸腹之间仍是不见起伏,手指往鼻下一探也感觉不到呼吸,不禁心生疑惑:“死不了?那为什么还是没有气息?”

黑衣人咋舌道:“不要着急,且再等等。”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吴邪终于看到张起灵有了动静。他的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似是极轻极慢地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虽说脸色还是不见血色的苍白,但确乎是有了气息。吴邪摈住呼吸,颤抖着伸出一只手在他颈侧摸了一下,指尖所及之处有着极为微弱的起搏,那是属于活人的脉动。

一刹那间,之前压抑得他几近崩溃的复杂情绪迅速退潮,失而复得的惊喜和劫后余生的安宁充盈心中。吴邪倒退了一步,双腿发软,眼前一黑几乎晕倒。

那黑衣人托了他一把,咋咋呼呼地叫道:“哎呦呦,他没死,你怎么一副要死的样子?”

吴邪定了定神,回身向他抱拳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不知先生怎么称呼,与小哥可是旧识?”

黑衣人拱手还礼,盈盈笑道:“不敢不敢,贱名不足挂齿,公子就叫我‘黑瞎子’即可。我受人之托要带点东西给张小哥,在平凉府等了他十多日都不见人影,这才沿途寻来。所幸苍天有眼,不曾误了大事。”

吴邪想了一想,心中了然:“原来阁下就是为小哥送药之人。”

黑瞎子神情古怪地看了看他,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嗯,这也没错。”

此时胖子也凑了过来,正盯着供桌上的张起灵细瞧,口中啧啧称奇:“这可真是奇了,他虽然气息匀净平稳,但一呼一吸之间足有一炷香那么长,这又是什么道理?”

黑瞎子摸了摸下巴,双眼在吴邪和胖子之间转了一圈,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们还真以为是我救了他啊?其实方才我只是帮他止血而已,那两颗丹药是为抑制他体内阴毒的。张起灵自幼修习龟息术,一旦身负重伤就会进入假死状态,以自身先天真力修复伤处。就算我不喂他吃药,最多明日便能醒来。”

听他这么说,吴邪却是半分怒意也无,只想着此人对张起灵所知甚深,定然是友非敌,心里不禁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那黑瞎子精通医道,随身也带着些伤药,看张起灵已然脱险便转头去给胖子和吴邪包扎医治。吴邪身上仅有几处皮外伤,并不碍事,但胖子被陈皮阿四的菩提子射中肩膀,拖得久了只怕有断肢之虞。黑瞎子也不含糊,撕下他的中衣充当伤布,将胖子一只手臂捆扎得结结实实,活像半截冻硬的猪腿。

那胖子也真硬气,不管黑瞎子怎么鼓捣他的伤口都面不改色,嘴里还絮絮叨叨说着:“张道长还真是好命,又是缩骨功又是龟息术,练的可都是传说中的功夫,胖爷怎么就遇不上那么高明的师父……哎哟,你轻点。”

黑瞎子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又道:“先前伏击你们的人怕是还在山里没走,我看二位也没有再和他们交手的意思,不如咱们先行下山,找个地方给张起灵养伤为要。”

胖子马上点头称是,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臂就要去背张起灵。

吴邪刚刚给张起灵穿好衣服,一看胖子整条手臂都被裹得密不透风,赶紧拦了下来:“你肩上有伤,这次我来背小哥就好。”

三人跟了黑瞎子连夜赶路,为防陈皮阿四追赶也不敢再返回华亭县城,而是向北进入泾川。黑瞎子似是对此地地形极为熟悉,一路带着他们翻山越岭,天色微明便到了一处名叫杜家山的小村子。

按照张起灵的说法,黑瞎子是他师父派来给他送药的,论理应是他的同门师兄弟。胖子早就对张起灵一身武功出处好奇不已,难得碰上个不那么寡言又知根知底的,哪有轻易放过的道理,因此这一路上都不停地跟他没话找话。那黑瞎子倒也配合,他问什么便答什么,只不过此人油嘴滑舌,说起话来真假难辨,十句里倒有八句是在顾左右而言他,还时不时笑得莫名其妙。胖子费尽口舌套了他大半夜的话,竟也没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到了杜家山,黑瞎子随便找了一户看上去家境殷实的人家敲开了门,只对那户主说他们是途径此地的行商,因被响马打劫丢了货,还有人受了重伤,不得已来此借宿。他一张利嘴巧舌如簧,直说了个天花乱坠,唬得那户主当了真,忙腾出一间屋子让他们住下,还连声问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

待送走了户主,吴邪回头一看,见这屋里只有一张土炕通铺,烧得十分暖和,上面被褥齐全,看上去也颇为干净整洁。

三人赶了一夜的路,早就累得东倒西歪。尤其吴邪一直背着张起灵,就算那人身材清瘦,好歹是个昂藏七尺的汉子,一夜走下来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一双手也是又酸又胀,看见床铺就恨不得一头栽倒在上面睡他个昏天黑地。

好在那土炕极宽,四个大男人躺在上面也不嫌局促。吴邪想着张起灵身上阴寒奇症未解,便把中间最暖和的地方留给他,自己挨着他躺下,悄悄握住那人一只手,感受着他渐渐回暖的体温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话。到第二日午间,张起灵终于醒了。

吴邪自一睁开眼睛便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就连吃食也是胖子送进来的。此时见张起灵悠悠醒转,他鼻头一酸,两行热泪已是夺眶而出。

“小哥,你醒了……”

张起灵半睁着眼,过了好一会儿眼神方从茫然转为清明。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吴邪,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指尖轻抚过他的脸颊:“你……哭什么?”

吴邪惊觉失态,忙转过身抹去泪珠,破涕为笑道:“没有哭,是沙子迷了眼。你等着,我叫黑瞎子进来看看。”说完便转身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黑瞎子进来,给张起灵把了把脉,又掀开被子看了看他的伤处:“好了,醒来就没事了。只是你这次伤的地方实在不妙,需卧床静养一段时日,体内阴毒虽以药丸压制住了,可到底拖得太久,恐怕一时半会还无法行动自如,须得好好滋补一番才成。”

吴邪在一旁专心听着,暗暗将他的话都记在心上,又问:“依先生的意思,要给小哥服用什么补药才是?”

黑瞎子把手一摊,“这穷乡僻壤的,恐怕你也寻不到什么好东西,还是先以饮食调养着吧。”

吴邪连连点头,起身帮张起灵掖好被角,从桌上端来一盏温热的茶水,一点一点喂他喝下,并不住用衣袖擦去他唇边的水渍,端得是细致体贴。

黑瞎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忙前忙后,脸上的笑容格外意味深长。

大约是重伤未愈体力不支,张起灵只醒了不到半日便又沉沉睡去,只是这一次他呼吸的节奏恢复了正常,看上去更像个活人而不是一具尸体。

他醒来的这半日黑瞎子和胖子已轮番过来探视了一次,吴邪更是恨不能一双眼睛都粘在他身上,好似生怕眨眼的功夫他就会消失了一样。不过这闷油瓶子当真是天赋异禀,平常人受了这样重的伤哪里还会有命在?他不但能够大难不死,且只睡了一日夜就能醒来,这让吴邪在庆幸之余又不由得暗自纳罕,觉得此人越发深不可测。

岂料张起灵这一睡便又是数日,期间黑瞎子再三向吴邪说明他只是功体特殊,长久的睡眠乃是为了避免损耗体力,并非就要长眠不醒,言之凿凿地就差赌咒发愿。但吴邪哪里肯放心,整日里除了洗漱和出恭就没离开过那间屋子,黑瞎子对他这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也颇感无奈,只能由着他去了。

与吴邪的焦虑不安比较起来,胖子倒是悠哉多了。

他们借宿的这家户主叫做阿贵,妻子早亡,只留下两个女儿,大女儿已出嫁不在家中,平日里就与小女儿相依为命。那小女儿名叫云彩,年方二八,人如其名就像是清晨的云霞一般明艳动人。胖子第一眼看见她就被迷了个神魂颠倒,也顾不得自己手臂带伤,每日里帮她砍柴挑水、煮饭喂鸡,极尽讨好殷勤之能事。

那黑瞎子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除了每日清晨为张起灵把一次脉之外,好似对他的伤势并不上心,反而没事就与吴邪闲扯。一下子问他怎么和张起灵相识,一下子问他们认识多久了,一下子又问他们这些日子到底去了哪里。吴邪整颗心都系在张起灵身上,对他的问题兴味索然,问十句答不到五句,可那人却也不恼,仍旧言笑晏晏地缠着他不放。

这日晚间入睡前,黑瞎子忽然向他问起数月前在扬州新月楼拍卖文书一事,并问他们是否听说过龙山宝库中的一场血战。

胖子本已经躺下,听到这话又坐了起来,嗤笑道:“怎么?瞎子兄弟也对汪藏海老儿的宝藏有兴趣?”

“非也非也,只是前些日子江湖中出了件大事,不知你们听说了没有?”

“哈,江湖上哪一天没有事,就不知你说的是哪一桩‘大事’?”

黑瞎子微微一笑:“上个月在湖北荆州也有一处宝库开启,就因为龙山之事闹得太厉害,这次特意请了少林寺高僧坐镇,各大派门也都派了老成晓事的人前来。众人齐心协力开了宝库取出藏物,倒也不曾伤了和气。后来更是摆下擂台以武夺宝,那些得到宝物之人也都大方得很,各自取出一些分与众人,因此并未像上次一般弄得个腥风血雨。如此一来,天下间怕是无人不知汪藏海的后人藏宝之事。更有传言说,来年开春在秦岭首阳山上,还有汪藏海本人的绝学将要现世,恐怕到时又免不了一番龙争虎斗了。”

吴邪与胖子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惊。当日那份文书在新月楼被人夺走,他们已打定了主意再不参与此事,然而时隔不过数月竟又有一处宝库现世,且影响力更甚从前。回想当初胖子从太原将军府寻得第一处宝藏开始,所谓“汪藏海后人的宝库”便接二连三重现尘寰,起初只有胖子等游侠儿明争暗抢,现在竟连少林寺这样德高望重的玄门大派都惊动了。如此兴师动众,在背后操纵此事的阴谋家到底所图为何呢?

黑瞎子见他们两个面色古怪,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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