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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花]相见不言欢-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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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雨臣只是沉默不语,过了良久才有唇际微笑冰凉:“是你么?”
“虎究竟是不是我不重要。可是患是什么您会不知道么?”阿卓轻笑一声,只是看着解雨臣掌心的伤痕悠悠道:“您恐怕也习惯了这伤痕凌厉罢。只是眼下的疤痕可是永远也长不好的吧。”
解雨臣只是在一片喧嚣中忽然平静下来。他看过一众恍若不觉周遭变故的伙计,又抬眸看着唇际线条僵硬的黑瞎子,终于多少摸到此时荒诞的眉目。
“你是要我杀了瞎子,来祭奠阿彪?”
火苗爆裂,漫天灼灼红光。
匕首轻转,黑瞎子已经后退一步。他眉心稍拢成薄薄的川字,隐匿在一切平静之下的原来是积淀的恨意,要他用性命来偿还。只是之于阿卓,之于解子扬,他究竟是什么目的?
他微微眯起的眼眸潜伏着凶狠的光。
解子扬为什么要隐姓埋名得留在解雨臣身边?又为什么要借他人之手杀了自己?
——除非,他的目的不是除掉自己,而是除掉解雨臣罢了。
他不由笑了。
解子扬一别多年,长进全在于此。曾经的老痒只是个说话不利索的寻常青年,今日的老痒却已经摸透了人的心思,懂得如何在权衡人与人利害之间选择最大限度的保全自己的利益。
欲望的前提是命呵。
他冷眼看着解雨臣唇际微扬的一道笑意肆意嚣张,却是一转身的绚丽,将脖颈抵上自己手中的匕首刀刃,看着那一道血痕艳极横亘在肌肤上。
解雨臣闭上眼,当血液的腥甜漫上喉头,他又一次忍不住犹豫起来。
他依然在利用他,利用那爱欲交织的情愫,刺痛分明的时刻,他只是想起火焰旁黑瞎子手指粗糙擦过他脸上尘埃时的痕迹。
——我赌你,不会看着我死在你手上。
变故在那一瞬间迸发,脚下一踏上适才尸骨出土时的区域便有沙粒流动声音作响,下陷的沙地几乎埋没两人脚踝。阿卓手中的刀惊得落在地上,他慌忙想攀住什么,却只是不住得向下滑落,直至双膝跪坐在软沙间,胸口的窒闷逼得他眉目生痛。
解雨臣只是感觉脖颈上的压迫在双足失去依靠的一瞬骤然消失,无穷的无望几乎卷末他,只是不断感觉到血渍沾着沙粒无法忍受的痛苦。在最后一重忍耐失陷之前,他终于低叱,反手抓住黑瞎子的手,将匕首钉进一旁沙流中,停顿在一瞬之间的静止里。
他看着阿卓当着他的面,被沙流吞没,身旁的伙计想拉也拉不住。直到他的一切消逝在沙地中,他才意识到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流沙覆灭了阿卓,世间再无他。
他嗓子里怔怔漫上来悲怆的冷,只是被黑瞎子半抱着带上平地,脖颈上仿佛被缠上纱布,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与沙粒的燥热之间。
黑瞎子沉默的扶起解雨臣,为他仔细擦拭脸上沙粒,看着他在这熟悉的动作里逐渐复苏过来的眼神,明亮却锐利。
他们都是这样的人,心中挂念的彼此,是那个强大的彼此。
长袖轻卷,解雨臣冷凝的看着神情僵硬得每一个人,从黑瞎子手中取过的匕首重重顿挫在沙地中的声音闷而清晰。
“他死了。”他甚至于笑了。“你们都看到了,阿卓的结局。”
他扬起脖颈,甚至于美丽的线条顿挫里流淌着薄薄锐意,口角利落而冰冷:“谁再打黑爷谋害我们的主意,直接打死,算我的。”他顿了顿,侧过眼来:“我真的不相信,解家人还染不上一个人血。”
他颈子上的伤口恰逢其时的破裂了,血液汹涌而妖冶,一时间只令人觉得他如是自炼狱而归的神魔,而他要扞卫的,正是那黑暗。
不远处,是乌林隐隐的暗影。
阿宁沉默的跪在神庙前。
脱灭干的塑像静美而端庄,在夜色下寂寥之至。塑像之后的壁画清晰庄重。
那时细致勾绘的线条,是少女在寂寞一生后缠绵在病榻前望着爱人无奈却又隐忍的笑容。简单的图像却细腻的写出那一生的痛楚,她终于掩面,简直流泪。
她思念那萍水相逢的美丽。
“无论如何……结局都是我们毁了彼此是么?”透过指缝,她的自语如是诅咒。
☆、第拾贰 乌林沥血
夜色渐渐明晰,因着解雨臣的伤和阿卓突如其来的死亡,一时间队伍乱了方寸,只是碍着进退维谷才一时聚首。黑瞎子匆忙收拾了伤口后便安置他暂且睡下。见他呼吸沉了,便喊了一众伙计道跟前,一壁擦拭刀刃上薄薄血渍,一壁打量着一众面向好恶各有不同的伙计,沉吟一晌才悠悠道:“这么说,人都在?”
他轻轻一笑,似乎也未曾看见一众人眸光闪烁间的猜测与厌恨,只觉得逐渐放暖的风拂面隐约有沙砾摩擦的痛楚。指尖缓缓摩挲在膝头,他平复着呼吸才继续说:“有些话我一直觉得身为外人,我不好开口。适才这一番变故迭起,我也算看得清楚,树倒猢狲散,难为你们。”
他笑的跳脱,语调也未必严厉,只是惯有的玩味淡淡溢在这样的天地间显得荒诞又冷峻。
此起彼伏的呼吸深而重。他淡淡的笑着,只是语意不明:“冲着我还是冲着花儿爷,自己掂量着些。究竟是想要一条命还是在这里困死一辈子,一念而已。”
他说完这话,便站起身来拂一拂衣摆,似是感叹:“阿彪死了,只是尸骨无定处,却仍有清明时乱葬岗头一番纸钱祭奠,阿卓死了,却是再无寻处,不知何年何月,才知相见。”
仰起头,似有月影消散于云层后。
“阿彪死了,你们只是不甘。阿卓死了,你们已是无用之辈,可怜花儿爷赌上全副身家,只求你们能许他一重封妻荫子。”
他轻笑而去,只余下众人面面相觑,只为他适才那一语宿命般的悲凉。
素帐微悬,影绰火光跳荡。天色却有隐约光亮照入帐篷。解雨臣半直起身来,似是抱怨:“这一年似乎犯了什么,屡有受伤淌血。”
黑瞎子微微一笑,只是俯□去安抚般在他后颈上温柔轻抚:“你手上伤大约好了不少。”
他的脊背微微一僵,只是轻轻偏转脖颈似是躲避他的指掌,曼声笑道:“黑爷记得倒清楚。”
他自然是记得的。那个傍晚他看着那绮丽的血顺着他消瘦的腕骨往下淌,深深的刀口即便在远处也显得那么分明,映着海棠如斯妖冶。
他那时起便想那伤口快些好,他便可以忽略在那么多的不得已之前还有那样一重逃不得躲不得的背叛。
此时他忍不住握起那只手,只是看着那疤痕留下的鲜红的痕迹,只觉得怆然。
“你这次却不问我为什么相信你?”解雨臣沉默一会,淡淡道。
黑瞎子抬眸看他,却是笑意微绽:“花儿爷是想要我吻你么?”他语毕便跪坐下来,伸手拢过他肩头对上解雨臣微扬的唇。
说来好笑。他从不喜欢这种被人信赖的感觉,因为也知道自己之于解雨臣不过云烟,便只将轻吻时的深情化作彼此伤害一般,只觉生疏。
这次他只觉得不同。
气息温良轻拂,解雨臣只是偏了偏视线,似是有流水样光彩一闪而过,便是语意暧昧:“黑爷自己领会便可。”他微妙得调整身体,音色却淡漠下来:“这次我只是相信我自己。”
“花儿爷不是相信我不会杀了您么?”他并不愿松开手,只是将手臂略松了松,扶着他的腰懒懒道。
解雨臣沉默良久,回过视线来。此时天光更明,愈有风华正茂之感。他噙着一抹薄薄笑意,徐徐道:“我相信我自己,足以让黑爷手下留情。”
他们一时都有些发愣,只是对看。
他终于轻轻咳嗽一声,伸手抬起解雨臣的下颔将唇落在对方唇上。
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与过往不同,他仿佛是踏在云间一般,只是感觉到对方清淡呼吸拂上他肌肤,唇舌柔软,他所感皆是如斯绵软,如是揭开坚硬外壳后触及的是甘甜温软。
他忍不住睁开眼,却只觉眼前一凉,隔着薄薄纱布,他才反应过来原是解雨臣盖住了他的眼。
他不由得微笑,只是抬头低声道:“为什么?”
解雨臣未做声。半晌才放开手,站起身来理一理短打下摆,也不对他说什么便挑开帘子走出去,隐约看得见他气声淡漠吩咐手下动身。
黑瞎子看着他侧影颀长,心底泛起异样情绪,只是抬头苦笑,任那垂散黑发拂上他侧颊。
乌林景致在解雨臣看来其实是好的,乌油油叶片在日光高照下折射出柔和光晕晶莹。天光明澈,燥热日光经叶片过滤便也不觉温柔许多。走了多日的沙地也终于为柔软泥土覆盖,步行其上便难得心思放松,解雨臣不免笑意多些,与伙计也不再多计较那夜之事,一切都恍若汩汩已过。
走了两日多些,却也相安无事。解雨臣才吩咐一众人停下来,待正午暑热过去便打开地图与他们讲解接下来地形琐事,他说这些事时倒也不算严肃,只是说什么民间掌故一般娓娓道来:“……前两日我们过的是平地,再往前即是洼地。虽说是漠中,洼地也不会比寻常地方好走多少。更何况日前流沙之处一直到这里都不曾有什么变故,前行更应要端起百倍精神……”
黑瞎子听的烦躁,便抬起头来,却对上一旁高树上一双黄中透着血丝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竟是垂涎一般。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听一声嘶哑呼啸,腥气劲风冲他扑面即到,原是秃鹫一连饥饿多日便潜伏在此处。他下意识向后一退,后颈已经被稳稳抓住,向旁侧一提。
他磕在一旁树上,尚还额脑钝痛,已经有解雨臣熟悉音色疾呼:“瞎子,小心头顶!”
说起来,这是这两日来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他伸手抽出腰间别着的匕首,便借着地势微微一跃,刀刃顺势劈下,头顶一只振翅飞下的秃鹫被生生割下头颅,滚烫血液溅在他脸上,只觉臭而腥。
解雨臣见他脱险才松一口气,只轻松抬手将适才第一只秃鹫摔在巨石上。回眸对一众架势已齐的伙计淡声笑道:“瞧我说的不假罢?”说着便伸手提起自己保管的一部分行李物品便招呼众人速行。
黑瞎子见状便跟着起身,只见那秃鹫颈子上淌落的血液滚烫,在地面上蜿蜒开来,似是妖异成纹,他却也不在意,只是揉一揉太阳穴跟上解雨臣步子。
这一趟他们不过走了不多远,却已经折损两名能干伙计,诸人都是不能再小心些。只是终归是大漠之中,一走多时都是叫苦不迭。解雨臣也是焦渴,前方正是洼地,便上前鞠起水来欲洗一洗双手血污尘埃,也是解暑。
水流清凉,黑瞎子只是半倚在粗壮树干上看着解雨臣放松下来的眉眼含笑不语。许是留意到他视线,解雨臣便回头冲他微微一笑,那笑容无端令他回忆起那日那个辗转的吻,不由转开视线,笑意却深深如斯。
却是水面微微一动,解雨臣只是向前一倾,眉心便微不可觉的皱了皱。
黑瞎子一愣,直起身来走去,却见水底隐隐兽物潜伏。他不由“啧”了声,伸手便想将解雨臣托起,却听见头顶上一阵羽毛扑打声响,天光陡暗,只听见身后一众伙计中惊骇呼声不成音调,也顾不得其他,只是抬头看去,无数秃鹫褐色翅膀连贯成片,只是冲他俯冲,他下意识将手上一放。解雨臣便低低呼了一声,整个人顺着洼地深处滑下。
他陡然进退两难,秃鹫锋利指爪抵在肩头,只觉皮肉深陷,痛楚都因为鲜明而麻木。他侧首,抬手将匕首拔出,用力一挥,刀刃没入秃鹫肉身,满面溅上血污。
他顾不得擦一擦脸,便倾身向前抓住解雨臣肩头,将他向上用力一带,顿时有细微撕裂声响,解雨臣手心疤痕崩裂,滚滚热血顿时顺着他掌心兽物唇齿向下流淌。那水中原本隐匿着的一时看不出是什么,细看之下却是长毛怪物,身上结着污泥绿藻,分辨不得。
解雨臣吃痛,却不发力甩脱它,忍着手掌痛楚轻身借力跃起,只是攀住一枚横刺里斜出的枝条,将掌上兽物用力甩脱。
兽物甫落下,又为饥饿凶兽托起,顿时秃鹫便将兽物撕裂做块吞食入腹,地上站着的伙计只觉下起血雨,满面皆是腥臭。
解雨臣咬牙往下一跳,将一旁搁着的放有图纸的包裹拢在怀中,只摸索到武器与势头依旧不减的秃鹫相缠,足下却只是向前。
黑瞎子将他这一连串动作收入眼底,唇际竟是笑意微扬,他抬脚在一旁呆愣的伙计背后一踹:“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前行。”
一众人皆不知为何惹来如此之多秃鹫,却又无从脱身,只是觉得无数坚硬翅膀与指爪扑打身上痛楚又不堪忍,挥手间早已没有了章法,只有哀嚎阵阵,也辨不出是人还是那鸟兽的哀啼。
腐臭气息终究消散,浑身浴血的数人停歇在门槛高深的破败寺庙前,解雨臣强打着精神点人头,数了几遍才低下头去,笑的张扬却诡异:“真是晦气……”
他衣衫被扯破大半,□的皮肤上或是血痕或是伤口皆是艳丽颜色。黑瞎子低叹一声,只以保护的姿态将他搀扶,回头却看见神情冷峻的女子口齿噙笑,轻声道:
“来的好晚,我可是等了很久。”
女子身后,做蒙人女子打扮的塑像含笑不语,只是风起风落,竟又是一番红尘。
☆、第拾叁 流沙玫瑰
岁月流转,恍惚间已经百年生。
阿宁独自跪坐在塑像前,仿佛忏悔般的姿态已经维持了不知多久。微风夹着细碎沙粒扑上她脸,她只如不觉,半晌才回头,轮廓分明的侧脸沐浴在迟暮日光下,仿佛是笑:“你来了。”
解雨臣未语,只是坐在她身旁蒲团上,偏红光线令他肤色愈加苍白如纸宣,过了半晌他才缓缓问:“为什么?”
“你在问什么?”阿宁回眸看他一眼,他换过衣衫,亦简单梳洗过,愈加显出伤口分明。许是留意到她目光,解雨臣缓缓道:“为什么在关内,你要那样做?”
阿宁怔怔,片刻才轻笑一声,低声说:“解当家,因为你很碍事。”
“你寻你的前缘,我有我的年华要渡,你我应当没有干系。”解雨臣微笑,他眼眸清明,只是淡淡流光冷峻。
“你不明白。你也不必明白。”阿宁微微后仰,她近乎虔诚地望着在烟尘里笑意澹澹的塑像,半晌才续起话头:“解当家来找我,也只是为了问我那些壁画吧?”
解雨臣沉默,他略垂落视线,似乎凝神看自己手心开裂的伤口。
“你也明白,脱灭干一生凄凉,在世时得不到的温暖,自然要在地下寻一点幻想聊以藉慰自己,否则魂灵岂不是寂寞的发疯?”阿宁似乎自语。
“我其实很羡慕,她即便身前得不到,死后却比谁都幸福。蒙哥汗远征中原,多少人客死他乡,她却能回到故里。”她缓缓低下头,自嘲微笑:“解当家,有些东西不要看得太复杂,为什么她就不能自己画一画一生情爱虚幻?你未免残忍。”
解雨臣抬眸,沉默良久才缓缓回答她:“是我残忍,还是你口是心非恐怕只有你自己清楚。”
阿宁微笑:“当然。只是解当家您活着太累,我替您着想罢了。更何况人世间□如浮云苍狗,总要知道些深情如一才不会心死。”
“很好。”解雨臣微笑,只是松爽往后一靠,慵懒说:“那么劳烦阿宁再告诉我,这座塑像可是脱灭干?”
“是。”阿宁盈盈含笑,“蒙哥果然爱重她异常,这座庙宇大抵是倾力所建,华美非常。”
“的确,设在漫天秃鹫之中,果然爱重。”解雨臣嗤笑一声,将双手抵在下颔上抬头看着塑像半晌不语,过了良久才问:“那日死于流沙的男子,可是你队伍中的?”
阿宁沉默,回过脸去看着门外满地流光如银。
大抵是默认,骄傲如她恐怕拒绝这样为无助的失败。
解雨臣闭上眼,他想起阿卓被流沙吞没前最后一次看他,那双眼睛才令他再度想起当初为什么要带这个看起来一文不值的蜀地年轻人入京。
那种在惶恐之下却沉静异常的目光,生死被置之度外,一切都失却了意义。
他羡慕那样的人。甚至羡慕那样的无助。他是不能的,再难他也不能说“无助”,而是要面对无数双眼睛说,我可以办到,这很简单。
阿宁因为远离故土,因此想念。但是他却憎恨那座静默安眠的皇城,他在这里锋芒毕露,也在这里目睹无法终止的消亡,因此他所渴望的仅仅是有一天,生命不必再沉重如此,他不必肩负太多,甚至于无权终止必定仓促的一生。
他太渴望有什么东西能够打破他已经成了形的生命,他不必在腐臭的尸洞中独行,不必再帝王权威之下诚惶诚恐,不必做太多他不愿去面对却又早已习惯深入骨髓的事。
“夜深,你回去吧。”阿宁低声打断他的思绪,垂首道:“我还想要呆一会……你的伙计都歇在后院。”
解雨臣没有做声,他起身,步履略有些打晃。大量失血后的冷意即便是在仲夏夜晚亦会令他瑟缩,踏碎一地月光,他看见了那个人。
黑瞎子沉默的望着他,那黑纱从未这样飘渺得像是云烟。
“很晚了,花儿爷。”他缓缓说了一句,却是这样温和的意味。相对的一瞬间,竟有些岁月且行且歌的恍惚。
解雨臣没有做声,只是任他脱下大氅搭在自己肩上,风鼓起衣摆,有瑟瑟声响回荡。
烛光昏暗,阿宁回眸冲黑瞎子笑意戏谑:“我猜你不放心解当家,才来见我。”
“我只是想来问你打算。”黑瞎子站在一旁长窗前,只是漠然回答。“适才我仔细看了,你伙计比来时少了足有四五成,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阿宁扬唇回答,“我不打算走到最后,而且……你猜解当家会不会轻易放我独自离开?”
黑瞎子笑的轻浮,他微微侧过身子靠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得抚摩着下颔,声色散漫:“他不会。他吃准了你知道什么他不明白的,所以……他不敢再冒险。”
“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阿宁笑笑,“只是他自己看不穿。”
黑瞎子闻言抬头看她。风声簌簌,他伸手握住一片自窗外飘进的枯叶,不觉沉默。
“他看不穿,那么你呢?”阿宁忽然开口。她眯起眼似是含媚——那些壁画,谁看都是一样的意思。只是心里放了情意在,便怎么也看不透,不敢看透。
“瞎子,你看得穿么?”她站起身来,只是靠近他。“你觉得,你和他,他会不会舍得让你死,你又舍得让他死么?”
“阿宁。”黑瞎子回头,依然是那样带着几许调侃的笑意轻转。“这和你……有关系么。”
“问了几个阿宁身边的伙计,据说林中地型特殊,如果遇到血就会将腥味散播出很远,从而吸引秃鹫前来捕食。如果小心,那么前路应当是没有问题。”伙计躬身对解雨臣耳语,解雨臣低头摆弄一会儿誊抄过的一份图纸,顿了顿才问:
“那么,寺庙的前后有否去检查过?”
“这个……今天时间匆忙,只是简单看了后院,但是寺庙地基很浅,而且这一带土质松软,不适合建造地墓。因此卑下推测,或许这里是一个供后人参拜的场所或是其陵墓的入口,而陵墓应当在不远处。”
“那就好。”解雨臣合上手中那份图纸,挥了挥手命伙计离开。他看着窗外夜色深沉,肩上大氅垂落的衣穗已旧,一时想的远了,不由得伸手将衣领整了整,仿佛还有很久远的未来,他可以看着这衣衫愈加旧去。
那是不可能的。
他抿着唇,颓然坐到一旁榻上。
……记忆中的壁画,少女笑颜天真,戏水,驰马,晴空一碧如洗,摘下果实对着少年回眸粲然。在养父面前的沉默阴郁,衬着不变的高阳,心酸刺目。
以及在最终,在情人眼中黯然病逝,松开手时不知是有意无意的泪痕。
这是个很普通的故事,却是个很惨淡的故事。它确实很简单,却比任何锦口绣心还要令人觉得残酷。
解雨臣解下大氅,反手用力扔在一旁。
他贪恋的不是片刻拥抱的温存,不是亲吻的炽热。
他贪恋的是舍下天下,负尽人心时的惬意,可他就像被剥去鳞片皮肉的鱼,即便看见水源就在眼前也无力跃入水中,更何况,那水或许煮沸了,只等他那一瞬的痛不可忍。
夜幕垂落久矣。
“你记得裘德考对我们说过的么?”阿宁拨了拨火苗,回眸对看着窗外沉默许久的黑瞎子道。
黑瞎子笑了:“那老头说过那么多话,我怎么会记得。”
“他说过,量力而行是活下去的基本。”阿宁失笑,她轻轻抚了抚鬓边发丝,缓声道:“瞎子,我问你,你给的起解当家的真心么?”
“如果不能,那么就早点告诉我。我替你杀了他。”
赵汝的脊背贴在寺庙的围墙上,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蹲坐在他面前的男人面容清减,脸腮瘦削的内凹,头发凌乱,眉目里皆是陌生的痕迹,唯有那一把嗓子……
那是阿卓。
“你听好了,我说的话不会再重复。我是阿卓,你只需要把这个传给阿宁就可以了,设法告诉她,我想要见她,就在明天正午,让她在这堵墙下等我。”
黑暗里他看见那个人笑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我已经没有筹码。”
他是阿卓,他是解子扬,他是谁都可以。
他回来了。
百年前的玫瑰凋谢,成就百年之后,来不及上演的一番嬉笑怒骂。
都是戏,却无从彩排重来。
☆、第拾肆 游园未梦
红日当空,前一日的惊魂未定犹未过去,新一日便来的如此仓皇。解雨臣因为伤情不好,夜半身上发了热,起早浑身无力,被黑瞎子按着睡过了晌午再提。如此,难得连路下来有一个上午的闲暇,一众伙计或是料理自己身上新伤旧伤,或是擦拭刀具整理器物,又有阿宁身旁几人闲聊,一时间无二欢喜。
阿宁闲闲拨弄着一笼燃起的长香,眉目在青烟缭绕里显得模糊。室内多阴凉,却也不觉得十分闷热,她过了半晌才长舒一口气,将指尖抵上唇笑问那垂首站着的男子:“你叫什么名字?”
“赵汝。”他闻言才像是放松了一般回答,阴影里眉目居然也有几分少年的清秀腼腆。
阿宁眯着眼微笑起来,她抬手轻轻按摩太阳穴,良久涣然问道:“如果……我不愿意去见那个阿卓呢?”
赵汝大约是笑了。“我只负责将话带到——见与不见您自己有个分寸。”
她挑眉,却欲言又止地挥了挥手。赵汝见状退下,却远远听见她慵懒一句:“你们这些人明目张胆的弃解当家而去,难道就不会觉得心上有愧?”
“为人一世,只求寿长梦少。”他缓缓答了一句,却只听木椅摇晃,那燃着的香,悠悠熄了。
正午时候,空气热的要碎裂起来,一寸寸窒闷着鼻息。阿宁吩咐了几个随从看好四周,便独自走到赵汝事前说的那面墙下,碎裂纹痕清晰,只是露出其中薄薄一层,依稀有花纹蜿蜒其上。
她沉默良久,眉心倏然一跳,回身将手中反握着的鞭子一抽,冷然道:“给我砸了这面墙。”
石木碎裂之声清晰可闻,阿宁在滚滚烟尘中看到不倒的厚厚花墙,精雕细刻的凶猛鸟鹫纹饰在石墙上清晰可辨。她倒吸一口冷气,伸手挡开飞尘,只是上前看得仔细。过了半晌才将掌心贴在冰凉的石墙上,上好的巨石被用来做一道门,不可谓不奢侈。
那些细致的花纹在掌心下明晰可辨,她一寸寸抚摩过去,却没有头绪。过了许久,她才将紧握的十指张开,转身离开。
解雨臣早已醒来,额头上的冰凉与心上的燥热对比鲜明之至,愈加如在煎熬一般。他外衣松松敞着,自己咬着绷带包扎受了几次伤的掌心,黑瞎子则取了棉纱沾水替他擦洗伤口。因为发烧的缘故,他身上的伤口好的情况不乐观,下手亦不知如何分辨轻重,黑瞎子眼前黑纱亦要被额头一层薄汗濡湿。
“痛吗?”他将手中脏了的棉纱扔在一边,不由靠近些问。
解雨臣扬眉,笑意亦是忽闪忽现的狡黠:“很痛。”
他没做声,缓缓地抚摩着他的皮肤。半晌,涌起一丝半缕仿佛轻佻的笑纹,只是替他将将手上的绷带扎紧,又仔细取棉纱擦拭了血渍,因为专注,即便看不清眼神却也感觉得到那份眷眷的柔和。
解雨臣手指一僵,不由伸手托起他的脸哑声问:“只是这样?”
他未来得及说话,却感觉到解雨臣靠上前来,吻了他。
这个吻带着炙热的气息,唇齿之间的磕碰在昏暗厢房内分外清晰。呼吸是热的,皮肤是热的,他的手抵在解雨臣腰间,只是感觉到他皮肤触手的细致,指尖摩挲,滑过的痕迹溅起一连串喘息,连带着空气亦暧昧起来。
他低低笑了声,只是仰起脸来看着解雨臣。
“……解雨臣,”他闭了闭眼,再一次念这三个字,却终于从容起来:“解雨臣。”他自己都沉默下来,这三个字明明只是一个寻常不过的名字。却是那么重,带着那么多沉沉的情绪,分不开,理不清。
解雨臣愣了愣,幽邃眼眸微微一阖,只是轻轻的一句:“真好。”
却是辛酸起来。
他们都没再说什么,只是各自站起身来,解雨臣掩好衣襟,黑瞎子则端着水走得吊儿郎当。
有些话不说,不是因为没有真心,而是说出了口,却做不到。
水被顺着门外倒进沙地里,却有一声石裂的声音分外惊人。解雨臣立刻站起身来,只推门向外开,黑瞎子见状忙上前扶稳他,分明觉得冷。
他一愣,就见到阿宁步履匆匆向这里来,她走得急,发髻都散乱下来。见了他两人,只急急道:“二位,且随我去。这庙里似乎有什么蹊跷。”
解雨臣眉心稍蹙,只松开黑瞎子的手淡淡道:“你且不急,仔细说。”
阿宁闻言扫他一眼,便语速飞快:“适才午后出来走走,就看见一面墙壁有些不对劲,因为一路上来见惯了许多怪事,于是让人砸了墙看个清楚。谁知道墙里还有一道墙。”
黑瞎子听了,只是笑得顽劣:“阿宁一向镇定,怎么也有这样急的样子。”说着笑闹着去了,解雨臣却一直沉默,只是仔细看路。
两人来到石墙前,才明白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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