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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花]相见不言欢-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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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厅里花花绿绿坐着四五个女子,皆是神情惶恐不安,见了他便一叠声唤道:“花儿爷……您可回来了。”
  他辨认出这几个是长叔素日的宠妾,便扬唇算是一笑。只对一旁袖手沉默的中年妇人道:“长叔呢?”
  女子不无哀戚地看他一眼,并不回答他,只是低声道:“花儿爷……这一次还请您无论如何宽恕他吧。”
  解雨臣闻言抬了抬眉,似是要她重复一遍的神色,眸间却淡漠如水,一片澄明却又无情。
  妇人便无奈地叹了口气,依言道:“想是和二爷在后院。”
  “有劳。”他微微颔首,挺直了脊背向里进去。黑瞎子见走得远了,不由得询问:“方才的女子是你长叔的妻子吧。”
  他脚步一顿,这才认真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只有真正相爱的人才会珍惜对方吧——无论对方做错了什么,甚至于薄情薄幸。”黑瞎子微笑着回答,“难道花儿爷不觉得这样的情意很动人吗?”
  “你看戏文看多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冷冷回答道,“没有人会能够容忍对方的背弃吧。正是因为真正喜爱,才会无法容忍。”
  黑瞎子很难得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随着他走过长廊,注视着那一日他与解雨臣手谈的小楼在绿树间透出青灰一角,手掌轻轻按上身前步履匆匆的男子的肩头:“花儿爷,无论如何,岁月之于您必然十分寂寞。”
  “只要能保全我想要的,寂寞何妨。”依然是淡漠到失却情绪的话语,因为轻柔的音色而显出几分自嘲,似乎真的生出几重无谓的凛然。
  
  

☆、第伍场     失之我命'下'

  两人都不善谈及风月,一语终了彼此多少有些尴尬。微风拂起解雨臣素色的衣角,他沉沉叹了口气,呼吸间是熟悉的草木暗香,蹙着的眉便放宽几分,连带着口气都带了些放松意味:“等着看吧,也不知这两个人何时才敢来见我。”
  虚掩的门吱哑一声,便有小院中淡淡花香弥散,海棠枝叶茂盛。解雨臣目光在棋盘上一滞,依然存了自如的笑意澹澹看过黑瞎子:“那一日是我赢的你。”
  被问话的人含笑不语,透过一层薄薄黑纱辨出几分清淡情绪。只是静静注视着地面上轻盈落花,水渍残余在疏松泥土里,愈加有清新气味。他微微张了张口,终于道:“花儿爷怎么打算新月楼的事?”
  “与你无关。”解雨臣闻言不耐地按了按鼻梁,声线清冷,顿了顿还是大略说:“再过几日便要动身了,新月楼终究不会太追究,因为这件事根本是裘德考受益。”
  “那……”黑瞎子抿了抿略有些干燥的唇,脖颈的线条生动地向后微仰,口吻多少带了些刻意的闲散:“我与那个女人的事,您就不管了。”
  “目的达成即可。手段并不重要。”解雨臣很快接过他的话头,手指轻轻掠过粗糙的树皮,唇际有微妙的弧度。“至于其余的,并不是当下应当在意的。”
  言罢,他起身踏入屋内,光影晦漠投射在清水洗刷干净的地面上,找出两人被拖长的背影,带着各自的倨傲默默交缠。洞开的院门外很快走进神情胆怯的侍女手势熟稔的泡开清香四溢的茶水,氤氲的白雾缭绕间端坐的解雨臣眉眼间带上几分剑拔出鞘的张扬凌厉,愈加显出眼眸流转间的艳色锋芒。
  ……真的是个令人不敢相信的人,仿佛生命就是为了盛放。
  黑瞎子低头扬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任由风扬起他耳后黑纱垂落的一缕,如是画中。
  
  这样几乎有些不真实的两个人,便这样突兀地撞入了满肚子怒火的解家两位叔叔眼里。
  
  “怎……怎么是你?”解家长叔满脸困惑和恼怒地盯着黑瞎子,“怎么什么事你都要插一脚?”
  黑瞎子闻言懒洋洋地抬眸看了看两人,轻轻扯了个算不上诚恳的笑容点了点头:“两位爷,好早。”这样敷衍的笑容在他脸上意外的显得有几分不怀好意,于是两个年长者十分不自然地颔首算是尽了礼节。
  解二爷似乎想说句什么圆过这多少有些尴尬的场面,里室却传来当家的略有些克制的轻声咳嗽。两人转过视线,便直直地看见了解雨臣疏离而冷淡的目光,恍若无意地掠过他们的眼角眉梢,最后顿在那株海棠上,唇边诡异地扬起一抹浅淡的弧度,似乎无声地询问:“不进来么?”
  他们不约而同得走进了花厅,雕花门被轻轻虚掩上,光线骤然黯淡下来,阴暗里解雨臣的眸色愈发明亮灼灼,令他二人不安之至。他轻轻抿了口茶,似乎是极享受茶水的清馨,微闭着眼眸好一会儿才开口:“把门关上做什么?”
  他冷眼看着两人面面相觑,终于轻笑:“怎么,担心外人看见?这样的事既然好意思做,就不会怕教别人笑话吧。”言语间,他已然起身,干脆地推开屋门,泄入一室阳光耀眼。
  “那么……你们到底怎么回事?”解雨臣轻轻坐下来,漫声问道。
  “我……”
  “都是老二……”
  
  两人各自带着情绪的话语交织显得聒噪,解雨臣不耐地叩了叩桌面,清幽眼眸深深掠过两人:“那么你们想怎么办?”
  “分家吧,花爷。”长叔这一次倒是很爽快。“说到底,我们跟着您也不成样子。更何况,在这样下去,老二有的是牢骚。”
  蓄得微长的小指指甲在晶莹日光里折射出苍白的光晕,叩在桌面上轻而散的一声,解雨臣微抿的唇角透出他此时恼怒的情绪。他轻轻拢起手指,目光顿在二叔略显张皇的脸上:“不准。”说罢,他顿了顿,放缓了口气问道:“二叔,你的意思呢?”
  男子优柔的视线与解雨臣的微微一触,便敛在微垂的眼眸里,声色平平:“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与长兄……的确不宜再给花爷添麻烦。”
  “……很好。”情绪素来难以分辨的年轻男子站起身来,伸手推开长窗,露出略长衣袖下扎着纱布的手掌,低低道。“但还是,安守着点儿本分吧。”他轻轻舒展略有些僵硬的身体:“离开了解家,你们是什么自己拎得清么?”
  “花爷,我辈究竟如何您不是最清楚么?”长叔闻言陡得站起身来,几乎堪堪带翻了茶杯。他气息不顺的样子,沉吟了片刻才道:“您偏袒老二也就罢了,可是这个由头就是二爷提起的,是人家自己想着自立山头了,您总不能一味指摘我罢。”
  “住嘴!”解雨臣目光冷而厉,只是微微一转便化作漠然。“你们究竟如何……不错,我确实清楚,所以你不必满心惦记着眼下这把当家的交椅——也不用来怪我为什么今天我还愿意多信几分二叔。”他语下之意,确实是应着对方意思并不怎么把话头往二叔身上牵,愈加点起长叔满腹怒火。他狠狠一掌拍在桌面上:“花爷!做人厚此薄彼至此,您就良心上过得去么?”
  “过不过得去……说得出来,自然做得出来。”解雨臣只是淡淡笑着回答。指尖轻轻抚过窗框上细腻的纹路,慢慢道:“长叔,回去吧,好好管束自家妻妾。分家这件事……我不会允的。”
  言罢,他微微侧过头一笑:“所以,那些背着我悄悄结成的盘口也走不动,放心。”
  解家的盘口按着道上的规矩来,难免有时会顾此失彼。因此解雨臣数年来着意打压着两个叔叔马盘终于有了成效,长日不走货,几个盘口一时间要再运作起来自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可办成的。故而闻言,两人皆是一惊,长叔性子较急,只将面前圆桌用力一推,只一整衣襟,气急败坏地要走。身过庭院时带起劲风,生生掀翻了棋盘,顿时满地狼藉一片。
  
  黑白两色棋子飞溅,黑瞎子微微挑眉,起身接住一枚直冲他眉心打来的白子,漠然注视着解家长叔,勾起暧昧的笑意:“怎么?解爷不痛快?”
  他握着棋子的手指微微一松,棋子落在地面上清脆一响。混杂着海棠芬芳的空气几乎都因此而略有些凝滞,他略走近两步,微偏的视线闲散落在厅内解雨臣下颔紧咬的侧脸,慵懒道:“知道么?这局棋,可是花儿爷赢了呢。”
  他含笑着注视着对方失色的脸庞,似是有些不解般露出温和的笑颜,但并未给这句双关的话任何解释,只是一如素昔地靠在花树上似是惬意地注视着海棠浅粉,薄薄的黑色被风带起,他线条硬朗的侧脸此时透出淡淡的柔和。
  “……精明的人。”唇际笑意淡到消散,却的确是弯起的弧度。他偏着头,看着解二爷步履沉重得离开,终于低声呢喃出来,“很有趣。”
  他确实会猜到解二爷那一日与他匆匆交谈后会因为那句“待价而沽”而多少有些动作,但是没想到解雨臣抓住的隐秘细节,霎时令他意味深长的言语挑起的心思化作灰垢。
  只是无端的觉得,手掌上包扎着纱布的男人,强大到令人觉得心痛。
  
  午后太阳更盛,解雨臣并未在桌上的珍馐上多加停箸,只是冷眼看着黑瞎子漫不经心地往嘴里倒酒,过了许久才道:“喝多了这里没有醒酒药。”
  “知道。”黑瞎子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花儿爷和解二爷倒是很亲近。”
  解雨臣闻言挑了挑眉:“……哼,黑爷不会不懂我的意思。二叔比长叔可是懦弱多了。”
  二叔怯懦,更何况多年来一直被长叔做了指东打西的棋卒,家底积淀本就不够,是绝对不会在长叔沉默的情况下贸然要分家的。因此只要做出亲近二叔的假象,长叔自然会担心他日分家时到手的利益少过弟弟,便一时不会再要分家。那么,他的目的便达成了。
  终究没什么用处,所以才会活到今天做了自己随手戏弄的废物。
  
  黑瞎子无声地微笑,冲解雨臣轻轻举杯:“花儿爷倒是很会洞察人心。”
  “不敢。”解雨臣淡淡抿了口凉了的茶,任由苦涩的余味顿在口舌间。沉默一会儿才道:“无论如何,我只是不能让他们走到分家这一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日后裘德考有心打压,解家到底能靠一点旧日的底子挨一段时日。可是如果分家……解家便是一盘散沙,回天无力。
  他轻轻叹了口气,唇边却顺势滑起一抹简净的笑:“午间再看看图纸吧。说不定会有些新的线索……”他的话语生生顿住,黑瞎子手中的酒杯此刻冰凉得抵着他的唇,微凉的酒液顺着微倾的杯沿半是落入他的口中半是顺着他的下颔淌入脖颈。酒液的醇香化解了口中的苦涩,回味出一丝热烈的辛辣。
  他一时沉默,不知该说什么化解此时两人分明有些尴尬的气氛。黑瞎子微微一笑,到底低下头去:“举杯消愁愁更愁,是我错了,花儿爷。”
  “花儿爷,你的辛苦我终究看在眼里。所以……还请多信我一点吧。”他顿了顿,笑意里泛起一丝微苦。“一点点就好,不然你实在太累。”
  “无论过往,至少从现在开始,您可以多信我一点。”他的声音很清晰,温热的手指抚过对方被酒液濡湿的下颔,将那张微垂着的脸轻轻抬起。
  清淡的视线微微一触到黑纱后深邃的目光,解雨臣不由轻笑,半是自嘲半是认真地看向窗外:“黑爷,您信么?有些东西我早就习惯了承受,也不会觉得疲倦。因为这是注定的,我失去的东西总会在别处找到,因此我乐此不疲。”
  “还记得你那时问我为什么要栽这样一棵矮小的花树么?那是我年幼时刚到这里时栽下的。那时父亲过世不久,我与母亲在解家地位不高,几个花匠自然懂人情世故,轮到我的住所时自然只有这样长不大的花树。可惜,无论是当家之位还是满园花开,得到的都是我。所以我就觉得,一棵海棠树是好是坏,比起我所得到的,并不重要。”
  他说完,勾起一抹柔和的笑弧:“无论如何,谢谢你,黑爷——即便你做过什么。”
  
  视线清冷相触,信任,也的确只是一点点而已。
  

☆、第陆场     再无白头

  再提起那一夜诸多变故,已是约莫十日后。景泰六年的夏日来得比素日早些,气息窒闷。日光澹澹透过几重芭蕉叶垂落在水洗清净的卵石径上,被焦热灼的枯败的落花被不知是谁的鞋底碾过,残留下狼狈花汁。
  
  匆匆穿花而过的小厮不曾察觉,脚底打滑便向前冲去,他犹未站定步子,手中小心持着的一封拜帖便轻巧飘落,眼看便要掉进花汁斑驳处,幸好有人眼疾手快,已经上前接住了拜帖,待他站稳,便轻轻递过拜帖,淡声嘱咐:“……留心脚下。”
  
  小厮抬头,脸上原本带着谄媚笑意想好好谢上一谢,看清了人便肃了神情,垂眸道:“多谢阿卓哥。”
  
  面前的男子是四年前自蜀中被解雨臣挑入行的贴身伙计阿卓,阿卓轻轻看了他一眼,似是无意般问起:“这是……怎么了?”
  
  “嗨,原本乐坊递了帖子过来请当家光临试音宴,这不赶着去么。”小厮闻言,便苦着脸道来,
  
  “当家一向喜欢这些音韵丝竹的,谁想的及当家好大的脾气,连看也不看便赶了我出来,这还劳阿卓哥您掂量着怎么辞了乐坊那边才是。”
  
  “是么?”阿卓微微一笑,伸手接过小厮手中的拜帖,借着日光粗粗翻看,眼底已然带了莫测的情绪:“拜帖我便留着吧,当家近日事务繁忙,这样的场合略缓解些心神也是好的。你且去吧。”
  
  如何能不烦忧?天气一日比一日酷热,更何况千里之外的塞外朔漠,留给他从容起程的时间已经不多,对着手中图纸却仍是有几多关键之处难解。如今摆在眼前的路统共只有两条,只是无论走哪一条,都是九死一生的豪赌呵。
  
  阿卓步子停在一间房门虚掩的厢房前,抬手本是想叩门,那门却虚掩着,轻轻一触便开了,大片日光漏进昏暗着的厢房里,榻上兀自斜倚着的男子微蹙着眉,似是因他搅醒了自己好梦而不悦,隔着黑纱的视线落在他面上的一刹却勾起一抹略显讥讽的笑:“是你。”
  
  阿卓下意识后退一步,他微微眯起眼,语气带着微不可觉的危险:“是么?”
  
  “解当家解雨臣的心腹手下,素日缄默,行事敏捷,诨名阿卓。可不是你么?”黑瞎子直起身来,唇角带着淡漠的弧度徐徐说道。
  
  “我不明白你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不过你还是你。别人之所以想不到,只因他们见过的怪事不够多,不会想到一个人可以变成另一个人罢了。”他轻轻地续上方才的话,微侧的下颔有落拓的线条,显出与他语气不符的冷硬。
  
  阿卓没有做声,只是挥了挥手中的拜帖,轻声道:“五月十二试音宴,想来黑爷也有兴致。”
  
  黑瞎子闻言笑了笑,只是从容得将双手抵在下颔,视线似是停留在他脸上:“你不觉得这是你不该介入的么?”
  
  “我们各取所需罢了,黑爷。”阿卓凝神看着他,沈声道。“黑爷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试音宴是唯一一个机会。”
  
  黑瞎子漠然勾了勾嘴角,手指轻轻敲打着脸颊,露出些许玩味的神色来:“我很好奇你怎么会知道。”
  
  “若为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黑爷究竟是不是忠心,你我有目共睹。”阿卓从容答道。“更何况……如果黑爷自己能办到,也不必费心我来揣度、他人筹谋,不是么?”
  
  黑瞎子沉默半晌,唇际划开一丝冰冷的弧度,在光影明灭间显出残酷的意味。似是沉思,过了许久才听他缓缓笑出声来:“一别经年,你的确长进了不少。”说着站起身来,贴近阿卓身侧,露出似笑非笑的意味:“包括……你的结巴。”
  
  阿卓脸色微瞬,却仍是淡淡睨他一眼,将手中拜帖收回到掌心,挡开他欲取过的手,冷笑道:“你做什么?解当家到不到试音宴只怕你说了不算罢。”
  
  黑瞎子手势一滞,便顺势抬起阿卓下颔,不无调侃的点了点头:“不错,不错,这样的事自然要你阿卓说了算才是。”
  
  阿卓微微一笑,眼底却是说不出的漠然。只是甩开他冰凉的指尖,不无惘然地注视着他:“……若论起来,你大不如从前了——那还是你吗?”
  
  “是我么?”黑瞎子自嘲得笑了笑,折身坐回到桌前,似是打量着面前的一套青瓷茶具,戏谑着说:“那很重要么……说到底,你还太年轻啊——老痒。”
  
  他似乎是念出了这个名字,却并未顺着风递入转身离开的男子耳里,只是默默得在闭塞的空间低回一番,不无讥嘲得追问他自己。
  
  我做不到么?……不,假如说,我只是想他不要再相信我呢?
  只是无论走得多远,我们终究要回到同样的重点,关乎自己,关乎利益。
  信任这种东西,只不过会令人更伤痛而已。
  
  西室书房内。
  
  解雨臣轻轻将冰凉的玉轮贴上皮肤,以纾解炙热日光引起的烦躁。玉质凉而硬得滚过微热的皮肤,他目光只是静静地落在面前铺开的图纸上,隔着一层手套的布料,指尖的触觉并不灵敏,下意识对夹层的怀疑令他愈加觉得两难。
  
  叩门声撞破了适才维持的平静,他蹙着眉头扬声道:“是谁?”
  
  “当家的,是我。”阿卓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听不出情绪。解雨臣微微叹了口气,抬指叩了叩桌面,示意他进来说话。
  
  推门而入的阿卓手中依旧握着那份适才被他推却的乐坊试音宴拜帖,触目殷红。解雨臣眉心微微一蹙,已然带了恼怒的神色,只是那恼怒只是一瞬,很快他如是想到了什么,神情愈加冷寂下来,只是淡淡的笑了声:“怎么了。”
  
  “五月十二乐坊试音宴,这是拜帖。”阿卓恍若未闻他情绪的变化,只是垂着脸将拜帖放到一旁,恭声说。
  
  解雨臣微微阖上眼,语气已经染上了绮丽的笑意,冷生生的:“你不晓得我已经吩咐别人推却了么?”
  
  “是。但是当家近日忙于琐事,想必也甚是繁琐。还请借此纾解心神罢。”阿卓轻声道。
  
  解雨臣勾了勾唇角,似乎是十分感动的样子:“是么……可是——解家虽是乐坊常客,可惜上一次解家大失颜面,我却也不想丢这个脸。”
  
  阿卓似乎是笑了起来,他微微侧过头去淡然道:“那么当家的意思是……?”
  
  “听闻黑瞎子很喜欢与府中的乐师来往。”解雨臣一径笑得轻快,他微垂着眼,任由指尖轻轻滑过掌心的疤痕,结痂后的伤口不需那么多纱布,只是针线缝补创口的痕迹依然狰狞。
  
  “便让他去替我走过场罢,也不算拂了乐坊人的面子。”
  
  他手中的玉轮磕在桌面上,音色沉沉。他幽暗的眸子深深得在阿卓眉间看似无状的起伏上掠过,唇边扬起一缕生硬的笑意。
  
  他知道那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但他习惯了。解不开的难题任由他人去解,他说过,他不在意过程,从来都不。
  
  ——背叛、欺骗、利用。它们究竟算是什么呢?它们只不过是为利益服务罢了,谁都明白,谁又没有对所求之物的渴望呢?
  人之常情,亦是人之卑微,他早已安之若素。
  
  解雨臣从没有想到过,他与黑瞎子是如此相似的人,以至于他们都如斯自信自己能到达所希求的那个终点,只是谁也没想到过,对方之于这一切又意味着什么。
  
  五月十二,难得初夏日光脉脉。
  乐坊女子多寒微,左不过是仗着比寻常欢场女子多一点才艺傍身,才得以在这试音宴上谋求一点赎身指望。素来挑准了下家的女子多将姓名写在障面团扇上传给合眼缘的男子,若是有缘,自然一拍即合,或是赎了身到府中做个乐师,或是做了豪门宠妾,终究比在乐坊内蹉跎年华好上许多。
  
  一如往昔,面容妍丽的女子小心翼翼将自己满心的希冀与索求化作指尖或是唇边音律的婉转。无限妩媚眼波掩去心底恐惧与迷茫,满眼看尽的从不是郎才女貌,不过是纸醉金迷。
  
  数年一别,彼时瓦剌铁骑直逼京城的慌乱早已不见了踪迹,唯余下貌似歌舞升平的繁华。黑瞎子便在这样一重似曾相识的陌生中沿着楼梯拾级而上,身后跟着伺候的伙计一壁碎碎道:“小九爷可是有两年不曾来过了试音宴了,如今……”
  
  为来客设下的厢房燃着暧昧香气,映着垂落珠光饱满的珠帘,愈显出香艳意味。正中黄花梨木椅旁的花牌上誊写着几行簪花小字,曰:不为伤春,爱把眉峰锁。
  
  他见了,似是有一瞬的出神。旋即便难得清淡的笑了笑,退回到一旁摆着的一行酸枣枝硬木凳子边坐下,并不在主座上落座。
  
  伙计见状,不由得咋了咋舌,上前劝道:“黑爷,今日您是代小九爷行事,还请上座罢。”
  
  他闻言勾着唇不置可否,只是扬手,便见一点娇丽粉色自他指下飞出,落在主座上。伙计凑上前去,正是一枚西府海棠花枝,被制成干花永葆艳色。
  
  解雨臣独爱海棠在京中倒不是什么难打听的消息,只是此时落在椅上的花朵难得枝形饱满,色泽明艳,除却皇宫贵戚,便唯有解府娇惯着的西府海棠能有这样动人心。只是解家人素来明令不得折枝,今日黑瞎子却这样大刺刺地摘下来做标识,叫人不免揣度两人只怕情分亲厚。
  
  伙计举袖拭一拭耳边细汗,赔着笑退下,却撞上一旁同行议论着而过,言语间似是谈起哪一府中的小姐,惊为天人云云。
  
  他不免好奇,便顺着话头插嘴道:“是哪一位……?不曾听说这一次有邀哪一位豪门小姐罢……”
  
  议论着的人闻言抬了抬眉,笑着回答:“想来不是京中女子,并不曾是列席宾客,只是散席上来客。听闻姓谢。”
  
  “解?”伙计下意识回头看进厢房,伸直了腿神情闲适的男子眼前蒙着薄薄黑纱,眉眼间皆是慵懒的神色,只是随着厅下暖场的乐声缓缓合掌。
  
  “不是这个解家。”答话的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不由失笑。“是致意之谢。”
  
  伙计眨了眨眼,只探出头看,便撞见散席前列亭亭坐着的女子。那是一张令人动容的面容,眉目清丽而略带英气,精致五官透出几许傲气简净,比之寻常女子一味求媚,愈显出尘的意味,不由自主只再顺着她深邃眼眸望入几许。
  
  伙计盯着她看了好久,才尴尬得挠了挠后脑:“谢小姐么……怎么像是在哪里见过?”
  
  响板轻叩,女子莲步姗姗自大厅深处徐徐而出。手中或持笛持萧,或是抱着琵琶古琴,皆是乱花迷人,叫人应接不暇。适才惊艳的谢小姐此时却生出几许不耐的神色,只将目光放死在队伍末列戴着半边鎏金面具的年轻女子身上,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适才一众轻浮登徒子早已留意谢小姐,见状即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来。队末的少女虽说看不清面容,可是白日灯光映照下愈加肤白胜雪,一点红唇饱满微扬,多少慑人肺腑。想来是美人相见,彼此都生出些许嫉妒的意思。
  
  黑瞎子此时手中端着半杯呈上来的清酒,酒香馥郁散在鼻端。他似乎是迷醉的望着年轻女子饱满的容颜与她们直白的渴望,唇际却缓缓涌起自嘲的笑。
  
  你还会对我抱有希望吗?你还会想着相信我吗?
  我们究竟怎么了,为什么莫名的越来越不像是自己?亦或是说,当我们再一次面对似曾相识的那个自己时,终究还是会乱了阵脚么?
  
  ——你不该来,即便这世界你早就明白,它孤寂空旷得令人发疯。
  
  解雨臣手上盖着伤口的那块绢帕愈加发涩,他不由得端起一旁的茶盏掩饰自己此时眼底几乎要涌出来的苦笑。
  
  茶香袅袅清馨,他恍惚间发觉自己已经忘却了一路向前时来路风景。
  
  他吃了多少苦,又看尽多少世态炎凉。本以为这世间至于他早已是一无是处的傀儡做戏,却惊骇于依然会为着那份高处不胜寒而难以自持。
  
  是你吗?衔珠双翟赤金镯,他怎么会不认得那是从他手中被送到霍府上的贺秀秀芳辰十六之礼?
  是你吗?秀秀?
  
  ……我以为,想的多了,也就成了真。
  所以才会天真到,忍不住来看一眼,看那一眼不可能存在的“成了真”。看那一眼不可能存在的,一点点相信。
  
  垂落的缀金流苏遮掩下的眼眸深深潜藏着一声叹息,霍秀秀第一次发觉手中的竹笛会是那么难以握在手中,她指尖用力得发白,却无力藏住唇边漏出的苦意。
  
  他们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关乎利益的博弈从来容不下也无关个人。当她缓缓借着抵在唇边的竹笛低回出苍冷的曲调时这样自嘲得想到。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所谓苦海,自是如此。
  
  黑瞎子被那曲梁父吟给惊着了。
  
  他本以为这坊间回转的不过是缠绵之音,当那苍凉如是穿透千古悠悠岁月直贯入耳中,他觉得冷汗湿透了脊背。那样的无力那样的叹息如是讥讽着适才他的犹豫和彷徨。
  
  什么是扼腕,什么又是怜悯?
  
  这些东西与他无关,这些东西他都不需要。
  它们会害死他,会让他一头扎进关于解雨臣的海再找不出逃脱的岸。
  
  你为什么要相信?你为什么还会有希冀?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黑瞎子接过那面团扇,隔着一层面具望着少女墨黑的眼眸。
  
  他不愿承认的是,他还是会想起,他还是会无奈,他还是会望见那双永远看不透的眼眸,深深又深深。
  
  如果没有这一切,他或许会欣赏这个外表冷淡自持,内里却带着不计代价希冀的男子,他或许会愿意再和他下一次棋,学着他截然不同的棋风与他共话厮杀。
  
  只是这一切他都逃不脱。
  
  他什么都不要,他只是想要再品味一次意味寻常布衣一生都无法拥有的东西在弹指一挥间溢满他的掌心的感觉,任由那种暴烈的热血再一次汹涌在他的皮肤下。
  
  他是个疯子。因此怜悯只会拖住他前进的步伐,良知只会让他痛不欲生,如果谁将这一切带给他,他便要以恶毒和残忍做为回馈,看着它们瞬间盛放时的绚烂。
  
  然后泯灭成一地尘埃。
  
  “抑郁聊此生,惟愿有来世,世世与君好。偕居长生穴,至此不相忘。相依并相偎,生死一笑间。月明照旭日,磐石养活水。若灭俱泯灭,若荣共轮回。生生驻灵与天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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