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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剑同人)[古剑奇谭恭越同人]恭心计作者:白水青盐-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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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此处,倒由不得他随心所欲了。
他正紧盯着百里屠苏的方向,忽觉手心里的手挣脱开来,一身青蓝衣衫的人神色镇定,宵河出鞘,指向了厚重封闭的墓顶。
“屠苏,收束心神,此事交给我来处理!”
他身上向来带着名门大弟子的威严沉稳,一双清润眼眸在明珠华光映照下熠熠生辉,浅淡的黑流转开来,扫在所有人的身上。
陵越很少说话,他常常敛容沉默,却能在关键时刻稳住人心。
一道湛蓝的光刺向上空,内力凝出来的剑气像一把锋利的锥子,大小不一的石块滚落着、飞溅着离开山壁,跌进了翻卷不息的水银流中。而在一片乱石中,硕大的洞口里通道长长,但是隐约能看到远处透着生机的天光。
欧阳少恭脸上闪过喜色:“屠苏,你带着兰生他们先走,我跟陵越断后!”
皇陵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湮灭了,奇异的感觉漫上众人心头,陵越一怔,忽地意识到这里很重要的一个威胁已经没有了。
他高声喊道:“可以御气!大家快走!”
尹千觞收到欧阳少恭丢过来的眼神早早会意,一把拉过兀自着急的方兰生腾翔上天,酒鬼素来歪歪斜斜的身体此时快如闪电,转瞬消失在那个不断坍塌的洞口处。
红玉看了朝着玄衣少年的方向看了一眼,果断道:“屠苏、晴雪,快走!”
“我不走,师兄一个人怎么撑得住!”
少年利剑般的眉拧起来,焚寂嗡嗡鸣叫着,红色的剑气一丝丝渗了出来。
风晴雪脸色焦急,却说不出什么,她知道这两个人是百里屠苏心中看重之人,兴许即便是为了他师兄和少恭,少年就算是舍命身死也是心甘情愿的。
那么,我呢……
“屠苏,”白衣青年语气放缓了道,“你要保护晴雪,带她离开这里。我相信陵越,我们一定可以安然脱身。”
百里屠苏回眸看见少女泛起泪花的眼,心下一软,咬咬牙道:“你们快点上来!”
“好。”
迸裂的山壁中一条求生道,欧阳少恭看着那人运力支撑的神情,倒是看不出多少勉强恐惧之色。
他竟如此爱用这等耗费心力的防御之术,倒跟他性情有实打实的符合。
银色的液体咄咄逼人地漫上来,欧阳少恭估算着最后一批人已悉数逃了出去,不由催促道:“陵越,走啊!”
站定了姿态的人张了张口,道:“少恭,我可能……走不了了。”
“你说什么?”欧阳少恭急急抓住他的手腕,“怎么就走不了?”
“如果这地下水银海中所有的水银从那个湖中漫到地宫各处,便会顺着暗渠流到山体外,那么骊山一带必将水银遍布,到时候方圆数百里内均会有覆灭之灾。”
欧阳少恭一愣,此人自离开炼丹室后一直心不在焉,原来是听了雷严的话,惦记着这个?
可是骊山一带的人畜性命,留不留,又有什么关系呢?
“走,必须走!”面貌温和的青年语调硬起来,手下用了力,持剑的手臂稍稍下沉了一点,却又执拗地挣了回去。
“我不走。”
“你要干什么!”
“你走之后,我把这座山体打塌,石块掉下来,可以堵住水银海的出口,那么就不会有蔓延之祸。”
欧阳少恭眉目滑过惊骇之色:“你疯了?山体倒塌你以为你还能活命?”
“以我一人之性命换取千百生灵之命,有何不可?”
“好,好,你当真……”他冷冷地笑起来,一掌斜劈,只取那人后颈。
陵越反应极快,侧身避过,声音里有了怒意:“胡闹!你还不走?”
“我答应了屠苏,要跟你一起活着出去。”欧阳少恭见他动了气,不由眼前发昏厉声道,“他不过是要进来的人陪葬,水银根本就不会出去,出去了怎么封存这么大的地宫!”
陵越变了脸色:“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你怎么会知道?”
素衣青年脸上闪过一瞬错愕的迷茫:“不,我也不知道……”
他眼神立时又清明起来:“不,不,就是这样的,没错,走啊,快走啊,陵越,求求你,算我求求你……”
卷裹着哀伤的恳求神色,加上前言不搭后语的奇怪表现,陵越心内震动之余醒悟到欧阳少恭说的可能确然属实,他在短短的时间内迅速做了决定,一把揽住眼前人的身体御剑而起,汹涌的水银已然逼到了脚下,宵河剑尾沾了一点银色的汞水,那并不湿润的流质物很快又分散凝成圆润的珠子不甘心地滚了下去。
陵越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澄黄色的琉璃圆球诡异般地悬浮在半空中,还有棺椁上那只巨大的眼,仿佛在目送着冒失的闯入者的仓皇离开。
带着玉石俱焚的嘲讽意味。
怀中有浅淡温暖的药香蔓延开来,在天墉城第十一代掌门师兄漫长的出生入死的时光中,再没有哪次比这次的死里逃生更深刻。
他几乎从未感到过害怕,唯独这一次,在镇静外表伪装下蛰伏着不可告人的恐惧。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三
长久地深埋地下之后重新见到明亮的天光,只觉恍如隔世。
风晴雪鼻子一酸,蓄在眼眶中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泅进了黑色的泥土里,惊动了草间一只躲藏着的小虫。
尹千觞挠着头:“哎,哎,妹子你别哭啊,那个恩公啊,你快劝劝她,啊?”
百里屠苏尚未来得及有所表示,只见蓝衣少女一把扑进了高个大汉的怀里,轻轻呜咽了一声:“大哥……”
尹千觞看着百里屠苏的神色有些尴尬:“这,这……妹子我知道你心情复杂,可是你也不该这么着啊……我一个大男人,跟你非亲非故的……”
“你就是我大哥!”少女抹了把泪扬声道,“你方才用的术法就是幽都的秘术,而且要法力很高的人才能用!当年你走了之后,幽都到现在除了几位长老还没人能在那种情况下使用它,大哥,你别骗我了……”
盈盈的泪水沾湿了长而黑的睫羽,尹千觞听她这样讲,心里不由踌躇起来,自打被欧阳少恭所救醒转之后便决定要忘尽前尘快意江湖,怎奈前尘不放人,轰轰烈烈地追了上来,拼命将他拉扯向过去,到底该不该顺遂而行呢?
这一身好本事,因为记忆缺失,倒真像是平白捡来的,他有时也会想,是否也要将其归还了才算圆满,还给……以前的尹千觞,抑或是,风广陌?
少恭,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地下皇陵坍塌,这一处山脉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凹陷,隐藏在无人迹的山阴面,也许即便是多年以后也不会有人能发现地下的秘密,更何况到时候植被丛生,悬崖陡峭,能不能上得这地方来也说不定。
陵越负手站在地下凹陷的边缘,乱石横陈,这一块地像是被神兵利器摧凿过一般,满目狼藉。
不过事实真如欧阳少恭所说,没有水银漫溢出来,始皇的棺椁将携带着整座地宫的秘密重新陷入沉寂,直到再一次冒失的闯入者发现前一批人的杰作。
也许,那将是很久以后了。
一块干净的帕子递到他面前,欧阳少恭眉目含笑地看着他:“擦一擦,还是我帮你擦?”
陵越瞪了他一眼动作敏捷地夺过帕子擦拭脸上、脖颈上的汗水,以免这人又做出什么不着调的举动,余光瞥见他一身素色衣衫在明晃晃的日光下现出了灰尘占领的痕迹,东一块西一块,狼狈得很。
不由心下暗哂,欧阳少恭做衣服的料子,也不见得多么与众不同。
“少恭!”方兰生毫不计较总角身上乱七八糟的土灰,一把抱住他的胳膊道,“咱们快些回江都吧!二姐还等着我们呢!”
红玉眯起眼笑:“我看,是襄——铃还等着我们吧?”
方兰生闹了个大红脸:“呸呸呸,我是想我二姐了,你别瞎说!”
“哟!那,是你二姐重要,还是小狐狸重要?”
“哎呀呀……”
江都城内柳色青青,乱花迷了行人的眼,这里每一天都有人来来去去,带着或者惊天动地的,或者细水长流的故事,数也数不清。
所以即便是看到一群衣衫近似褴褛的逃荒者形容的人,江都本地的住民兴许会注意上几眼,却未必能提起多大的兴趣。而那多看了一会儿工夫的人心底就会暗暗生出纳罕,分明都是气度不凡的人物,如何落得如此不堪的下场。
还真是有些可怜。
欧阳少恭心里,其实是有些不适的。
虽说此番远赴始皇陵,随身并未携带多少银两,毕竟以众人的术法功力,省下一些车马钱也是绰绰有余的,但是对于“不过几天就能回江都换上存放在客栈的衣服何必花钱买新衣”的意见,以他一人之力,胳膊拗不过大腿,终是万分遗憾地屈服了。
那天墉城来的大师兄一脸正气凛然道:“少恭,你虽有不少积蓄,但也会时不时接济他人生活,还是不要花钱太多为好。”
当真……令人无法反驳。
据说是时不时被接济的人摸了摸鼻子望天,详装听不到后面那一句“甚好,甚好,你已会为我考量聘礼花销之难了”。
今天天气真好啊。
欧阳少恭踏进客栈第一眼就看见了翘首以待的方家二姐。
美貌娉婷的女子发上簪了一朵珠钗,远远望去似乎还是当年二八少女的模样。少年时的欧阳少恭,也曾见过她满目欢欣等着自己和方兰生归家的情形,心中也明白那欢欣到底有几分是给自己的,此番见她刻意拉着弟弟的手嘘寒问暖,只虚虚凌空飘来一瞥,倒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凡人的感情,真是有趣得紧。
连我自己,都沉迷其中呢。
方如沁笑容温婉:“我接到传信后就让人把客房收拾了出来,备了热水和干净衣物。”
方兰生欢呼一声就要朝客房方向跑,跑了两步倒回来小声问:“襄铃在哪间房?”
青葱般的食指点了一下他的额:“就原来那间。”
欧阳少恭目送着方兰生一溜烟地跑了,走到陵越跟前道:“你好好休息。”
“嗯。”
灰白衣衫的青年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道:“要不要跟我一起洗?”
那人不由自主地又红了耳尖,冷着一张脸提剑走了。
“又不是没洗过啊……”他嘴角泛起一点漫不经心的笑,瞟到众人散得差不多了,只有酒鬼一人还磨磨蹭蹭的。
“千觞,沐浴之后你来我房中吧。”
“哎……少恭,你、你干什么?”
身姿挺拔的青年掸了一袖子灰,眼角带风撩过来:“千觞勿要想太多。”
因为数日无人居住所以房内此时点上了清淡的香,一段段香灰落在褐色漆盘上,慢慢熄灭。
尹千觞一脚踏进这间客房时就看见换了幽兰便服的青年在擦琴,银光闪闪的上等丝弦被人一丝不苟地用细绢布拭过,窗台疏影漏进来,隐约遮住了几点雪亮的光。
欧阳少恭擦琴的姿势很美,或者说,他无论做什么动作都很美,优雅从容,仪态端然,像千倾湖泊中一朵随风摇曳的青莲,安然不染尘埃,因此也不会为时光所惊扰。
是这样吗?
背着重剑的大汉面上有些迷茫,记忆伊始就是一睁眼时这人身着素色衣衫,长发束起,额前刘海微垂,满院君影草香气淡淡,袅袅琴音随着修长手指的滑动一点点飘散开来,即便他不同音律也为其中的高山流水之态所折服。
那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的。
而今多年过去,尹千觞成了真正的红尘浪子,醉饮千觞不知愁,当他再回首望去,故人似乎丝毫未变,又似乎有了些许不同。
“千觞有心事。”欧阳少恭放下手中绢布,扬手为了斟了一杯酒,道,“十八年的女儿红,这家客栈的私藏,知道你会喜欢。”
尹千觞就了座,本欲直抒心中疑虑,鼻尖闻得那酒香,情不自禁端起那只大口的玛瑙杯,咂了咂嘴道:“还是少恭懂我。这家店的女儿红卖得也忒贵了些。”
欧阳少恭看着他心满意足地品酒,浅浅一笑道:“千觞若是有要问的,便问吧。”
喝到嘴里的美酒瞬时没了滋味,尹千觞兴致缺缺地放下酒杯,开口道:“你我多年好友,有些话我便直说了……今天晴雪那样子你必是瞧见了,少恭,难道我当真是她嘴里说的幽都巫咸风广陌?”
欧阳少恭轻轻皱了下眉:“这件事我也很奇怪。不过我确实不清楚。当年我在衡山脚下找到你,你身受重伤,几乎去掉半条命,我也四处打听过衡山周围有没有认识你的人,可是并无线索,所以才将你安置在了我的居所。”
“少恭救命之恩,千觞无以为报,只是当日你与雷严,竟无交集?”
“门派内乱,雷严篡位,我一介叛变之徒四处漂泊,救得你也是机缘巧合,着实不知那雷严竟做下了屠灭乌蒙灵谷的祸事。”欧阳少恭一手抚着琴尾的雕花缓缓道,“要不是他,又哪来如今的百费周折呢……”
“那你为何离开天墉城后又回到青玉坛,有我帮着你不是一样么?”
“青玉坛乃天下炼丹术法集大成之门派,其中珍贵卷籍别处不可寻,何况我与雷严做交易,顶多是吃点小苦头,还谈不上与虎谋皮。”
“哎!”尹千觞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居然还想着起死回生之法?!”
“千觞,你不懂的……”欧阳少恭露出一个黯然的笑,“我已,没有退路了。”
酒鬼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也罢,我知道少恭有些事不好跟我说,不过我也不会勉强。做兄弟的只要你一句话,你针对焚寂也好,针对百里屠苏也好,可是晴雪……你不要伤害她。”
欧阳少恭面上没有多少神情起伏,只微微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了。”
他体贴地取过他腰侧的竹酒筒,将满满一筒灌上了醇香的女儿红,塞入他手中:“我不常喝酒,这个你带着。”
尹千觞听他答应了,也放了心,正举步要走,忽想起一事,踌躇一下道:“你跟那陵越大师兄,今后如何相处?”
长发微湿、随意披散在肩上的青年支起下颌,眸色深沉难以分辨,语气倒是轻松得很:“我与他既两情相悦,自然是要求个好结果。”
握着竹酒筒的手一抖,差点把那珍酿摔到地上。
“好、好……那样也好!”
欧阳少恭温存了眉目笑,再看那悬着的香,已然悉数燃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说,大家要记得老板他一直都不是个好人……
这篇文写到这里还有这么多人支持我也很开心,谢谢大家!不过之前有孩子问道HE/BE的问题,我也会看大家的评论,所以我想说的是,如果正经地按照人物性格去写,它不是一篇萌萌哒的大团圆文。对就是这样。当然文中会放糖但实际上整个基调是稍显沉重的。结尾后会有HE/BE的番外,大家可自取。
我知道这样说一些孩子会不太能接受吧,但是我想认真地把它写完,虽然还原度实际并不那么高,剧情也不是那么出色,我也会写完自己心目中的恭越,就当是,不负写文前的一腔热血吧。
谢谢大家的支持,好了盐同学都交底儿啦!所以现在我只想问一句,以后还——约吗?
☆、五十四
陵越调息一夜至次日午时方醒,众人所住的一处偏僻院落无人打扰,正午时分阳光晴好,墙头鸟雀啁啾,稍稍消减了一些寂然。
他一路绕廊而行,遇着方如沁的贴身小丫鬟,闻知那方家二姐正于房内休息,若是独自前去拜访恐有不便,顺而自寻去百里屠苏的房间找了点吃食,师兄弟二人聊了片刻,百里屠苏蓦地问道:“师兄,始皇陵过后,你将如何打算?”
这个问题少年憋了许久,私心里不太愿意听到某些答案,但是事与愿违,陵越面色平静道:“我现在还不能回天墉城。”
“因为少恭?”
“嗯。”陵越点了下头,“不过不是你想得那样。”
“我明白。那,到底是为什么?”
少年清亮的眼眸全然放心地看着他,很多年了,除却欧阳少恭之外,也只有他和师尊能令这孩子露出毫无戒备的表情。
可是正如那人所说,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
“屠苏,”陵越稍稍近前,低声道,“若我说少恭可能心怀叵测,你信不信?”
百里屠苏一愣:“什么意思?”
“其实我从很久以前,就已怀疑于他。”陵越理一理衣襟,干净的新衣散发出皂角和阳光的香气,让他话说出口变得不那么艰难。
百里屠苏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他万分尊敬和亲近的人,他一字一句条理清晰,将所有疑点铺陈于自己面前,最后轻描淡写的一句“你小心而为”便不再开口。
脑袋有些发晕,百里屠苏掐一掐手心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重新理一遍这个人给出的推论,心头霎时又覆上疑云。
“师兄所言,皆是推测,并无证据。”百里屠苏迟疑片刻还是摇摇头道,“虽然师兄说的巧合确有道理,但少恭与我相处至今,以我所见所闻,少恭是位谦谦君子,我信任他,正如我信任师兄一样。”
这个回答在意料之中。
没有证据,那么他这位性格有些执拗的师弟是不会轻易接受的,不过提点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必多说什么了。
玄铁打造的剑鞘内焚寂静静地躺着,少年一手摸上剑鞘上漂亮霸道的浮凸花纹,睫羽慢慢垂下来。
师兄,你到底存了怎样的心思。你那么喜欢他,却又要去怀疑他,若他知道了,又将作何感想。我原以为两个人在一起,简简单单,光阴平凡,却不知还能如此百转千回,作茧自缚。
那人端着吃剩的饭菜离开,背影看起来却像卸了什么担子,步履也比往常轻快许多。
难道他的事,竟然让你困扰至此么?
百里屠苏不知道的是,陵越想的从来不是这种暗自怀疑会有多么困扰,他光明磊落,早早对欧阳少恭交了底,虽不曾得到应答,却能问心无愧。
我光明磊落地爱你,也光明磊落地针对你,你既不否认,不抗拒,那也是极好。
闹市街头,卖灯笼的摊位次第摆放,一架架红纸灯笼排满了整条街,底下缀着长长的流苏穗子。
“哎,新出笼的肉包子哎!热乎乎的肉包子哎!”笼屉揭开,一股白色的热气烫着了迫不及待地伸过去的手,那养尊处优的手颤了一下,迅速地缩了回去。
“小公子莫急呀,来,拿着!”
方兰生不好意思地一笑,抓裹了肉包子的纸袋动作滑稽地作了个揖,两条腿跑得飞快,不小心撞到一人,肋下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生疼生疼的。
“哎哟喂——”
“兰生?没事吧?”那人一身青蓝衣衫,后脑发带随着俯下来的动作滑到胸前,也是一段熟悉的蓝灰色。
撞的人正是陵越。
“没事没事,陵越大哥,是我跑太急了,没仔细看路。”方兰生揉着肋骨龇牙咧嘴地笑,笑容活泼,倒真没几分诚心道歉的意思。
陵越看他笑心情也不由愉悦起来:“你去哪里?这么急。”
“襄铃又跟我吵架啦!”方大少爷皱了皱鼻头道,“她要给‘屠、苏、哥、哥’缝衣服,我就多说了两句,她、她就不理我了,哎,害得我要买肉包子赔礼道歉,男人啊,男人就是难!”
他摇头晃脑地煞有介事,陵越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微笑:“那你还是快去吧,包子要趁热吃。”
“对,对,趁热吃!”方兰生扮了个鬼脸,从纸袋子里掏出一只包子塞到他手里,“我走啦!”
浅草色的身影一眨眼消失在了人群中,他低头看去,掌心被刚出笼的热包子烫得发红,兀自无声笑开。
这种心无挂碍、俗世欢喜的样子,但愿他会一辈子如此吧。
江都之地于饮食颇考究,因此即便是路边的包子店,也会尽力将肉馅剁得精细,拌得咸淡适中,咬入口中,柔软的包子皮混着鲜肉香气,真真是美妙家常滋味。
陵越看着缺了一块的肉包,心下却有些发怔。
虽仍会感到不适,却没有闻到会作呕的避之不及感了。
兰生……只要你好好的,也许我就会心安了。
街上车如流水,行人三五成群,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起了闲逛的心,这纷乱繁华,陌生人擦肩而过,热闹固然热闹,一个人行走,却能生出孑然之叹。
正如灯会繁华,犹有尽时……
正神思飘渺着,忽觉后颈被什么砸了一下,那东西又落进了衣领里,他转过身,右手摸出两颗小玩意——红艳艳的相思豆。
“这……”
青天白日不会有常人无端戏弄,那么……
当街的茶楼里有胡琴声飘出来,楼上一段木栏杆,有人倚栏微笑,指尖缠着一枚小小锦囊。
世上有一种人,不当凭栏,凭栏徒惹相思。
“原来天墉城的大师兄也会毫不顾忌形象地在街上吃包子。”那人探身凑过来,神色却是一愣,“肉馅?”
陵越笑了笑:“兰生给我的,似乎现在已是不十分排斥了。”
“哦……”欧阳少恭眸光一闪,就着他的手在包子上咬了一口,唇角带笑地坐回扶手椅子上,点评道,“甚好。”
“……”
戏台上一声铜锣响,长水袖甩出旖旎风情,细心描画的眉眼飞斜如惊鸿尾,红唇开合,腔调铿锵绕梁,清韵婉转如夜莺初啼。
陵越忽然想起来,那一天江都下了冰冷的雨,他好像正是站在这家茶楼檐下,雨水打湿了一半的衣衫,眉目秀丽的少年公子跪在街心无人处,面上一派伤心仓皇。
他那个时候就想,喜欢一个人,和爱一个人,到底有多大的不同。
方兰生对待襄铃,到底是喜欢多一点,还是爱多一点。
可是区分开了,又有什么用呢。
羁绊已生,春恨已成,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像满城飞散的杨花,无端添了几分离愁别绪。
“怎么,不好听?”清朗的声音响起在耳畔,他回神,欧阳少恭正执了一块芝麻糖递到唇边,下意识咬入口中,甜甜的味道夹带了芝麻的香,牙齿磨合时愈发地浓烈诱人。
他拿过茶几上的杯盏喝了一口水,将过分的甜味稀释开,方道:“演得太动情,反而更不像真的。”
“哦?”欧阳少恭支颐而笑,“台上人如此卖力,台下人却不叫好,你的品位,倒与旁人不同。”
陵越听他这样说,眼中含了深意:“你也未曾认真去听,却说我不用心。”
“哈……”欧阳少恭歪着头笑起来,不再言语。
戏台上演绎的人世悲欢,比起真正的俗尘来说,不过是画纸一角。陵越少年时便出门行走,平生阅历养成了一副沉稳凝练的性子,他生来恬然自处,于常人喜悲早已明了,因此生出一颗淡泊的慈悲心,倒是世间少有。所以在他眼里,小小一方戏台,只当得是粒芥子,纵其中暗藏须弥,也不必过多沉溺。
至于欧阳少恭自己,更不消多言了。
然而陵越揣度欧阳少恭,唯道他背负深重,看淡了寻常苦痛,却不晓得有朝一日得知了真相,其撕心裂肺之痛,寸断肝肠,将这二十余年修成的清净脾性煎熬扭曲,硬生生如堕阿鼻炼狱。
此是后话。
两个人各怀心思的在江都茶楼消磨了一个下午的时光,始皇陵变数重重,时时小心慎重,如今终于得了喘息的闲,谁也不愿多多费心想些别的事情,说些机锋来往的话。
欧阳少恭不知何时已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森然睫羽细细密密,隐隐透过了些许楼内灯笼打来的光,眼下一圈淡淡的青影,如玉面颊比之之前削薄了些许。
陵越张了张口,没有发声。
本想叫他回客栈,这人却睡得心无旁骛,难道从昨天回来之后,他就一直没睡么?
干什么了。
“客官,添水吗?”二楼的伙计肩上搭了条白毛巾,手里的茶壶口冒着热气。
那小伙计神色殷勤,不过心底却是奇怪,这两个人在茶楼内听了一下午的戏,也不说话,其中一个还睡着了,另一个愣愣地看着他睡,戏台上换了新一折,居然也没有提起他们的兴致。
陵越轻咳一声:“那就麻烦你了。”
杯盏碰撞间欧阳少恭悠悠醒转,一把抓住他的手懒懒笑起来:“我们回去。”
说罢温言细语地给伙计道了个歉,往人家手里塞了两枚钱,拉着他一路下楼,走得飞快。
“哎,慢点……做什么?”
那人桃花眼眸里跃起亮光:“我得回去用晚膳。”
“为什么走这么急?”
江都客栈的膳食全天都供给的,晚间也会为了照顾夜宿的客人,厨房灶膛里并不停火。
“你忘了?”欧阳少恭一把揽住他的肩,凑头去吻他的唇角,“你还差我一顿饭——亲手做。”
作者有话要说: 真实的下文是这样的:
陵越:你要吃啥?
少恭:吃你吃你吃你!
陵越:滚。
☆、五十五
江都客栈构造颇大,若是有富贵的客人,包下一整座院子也不是难事,那这样的院子里,往往会配备单独的厨房,客人要是有兴趣的话,也可以自行打理膳食。
入夜,星子挂上了天,长长的水草上滑下一滴清露,露水掉进池塘,泛起一池涟漪。院外是江都城繁忙依旧的街道,灯笼一盏盏亮起,夜晚赶路的人,还有饭后行走消食的人纷纷上了街,一些小商贩还在街头卖着点心和小玩意儿,总能引来几个人的驻足。
方兰生意欲走进厨房做几样夜宵,还未踏进去就听到压低了的说话声。
“你坐那么远干什么?”
“别动!不许过来!”
“我就是看看粥好了没。”
“马上就好……你站住!”
“陵越你何必拘束,往后怎么一起过日子。”
“欧阳少恭!”
方兰生大吃一惊,这两个人是吵架了?他提衣迈入,只见那一向端庄持重的天墉城大弟子用一种近似恶狠狠的神情瞪着好整以暇站在饭桌边的人,身后是一只小小的红砂锅。
跟他的嘴唇一样红。
“啊,陵越大哥,你吃辣椒了?”方兰生关切问道。
“吃了,吃得还不少。”欧阳少恭悠然代答,眉梢眼角沾满笑意,语气意味深长。
锋利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割过来,原本清淡的脸上难掩尴尬,只得转头去看那冒出热气的砂锅,火红的光挡去了面颊上的颜色,唯余下光影朦胧的侧脸。
方兰生机敏地扫了一眼厨房案台,没看见一根辣椒,又想起风晴雪今日吞吞吐吐道出的疑惑,蓦地咂摸出滋味来。
我的妈呀……
方家少爷面如土灰机械地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呵……”欧阳少恭拖着步子走到那人身边,闭目闻了闻,“挺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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