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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杀手作者:冰纨-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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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刀点头道:“那等一下便请唐长老为他诊断。今天早上来了几位客人,虽然穿著便服,但看气度好像是官府中人,其中更有一个什麽天下第一神捕的,估计是冲著你来。四叔正在主厅与他们周旋,必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司空听得又是诧异又是好笑,道:“我在官府有多少赏金,杨英居然追到这里,还直接找上门来,这份恒心也是不小的了。”他随著小刀沿回廊而行,影壁假山竹木,果然便能遮住主厅。小刀听了却道:“做主的人不是杨英,他们大概另有所图。”
  司空喃喃道:“又能图得什麽?”
  魏凌波忽然开口道:“你若想知道,何不听听他们的谈话?”
  “唔……”司空停下脚步,瞧著小刀。小刀迟疑一下,小声道:“只是别被发现。”
  这个孩子好像渐渐也不是那麽古板了,司空拍拍他肩膀,笑道:“这点你倒不用担心,带我们绕到後面去吧。”
  小刀一想也是,他著实不必担心司空的身手,因此带司空绕向主厅後面。哪知刚走到一半,主厅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人气哼哼地疾走出来,目光一瞥,却正瞟著了斑驳树影中的司空三人。他脸色顿时大变,手一抬便指著司空大叫:“又是你!”身著便服,正是杨英。
  这实在是个意外。门开时小刀与司空已然趋避,哪知杨英竟会跟兔子似的从门内直接蹦了出来,而且眼睛刚巧就瞅著了他们这边。这下被发现,司空也只好苦笑著招呼一声:“杨捕头别来无恙?”
  杨英好像非常生气,指著他好一阵,直到背上被後面的人一拍,才一个趔趄闪开一边,跳脚道:“还有你怀里那个瞎眼的小子!你们两个果然是一夥的,这个时候出现,可不是故意来气坏大爷的?”
  他後面那人走出来,淡淡扫了他一眼,那雍容威严的气度顿时令得杨英喉头一鲠,虽然两眼还是嗖嗖地朝司空冒著火,却住了口。
  这人司空并不认识,但看杨英这样耀武扬威的性格在他面前也这般恭敬,果然是很有来头的大人物。司空虽然不免有点诧异这样的大人物到底和杨英来此有何贵干,却又不觉得这人是对自己有什麽恶意,所以干脆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索性也不回避了。
  那人打量了司空两眼,微笑道:“原来这就是第一杀手麽,看来果然气质不凡。”
  杨英忍耐了这一会,早就不耐烦了,听得旁边这人居然还出口称赞,更不由得跳起来道:“王爷,这小子可不是什麽好东西!他为了一己私利杀的人可实在不少!”
  那人身後,有一个清朗的声音接道:“杨捕头此言差矣!我们刚不是才说,只要对付得了枫林,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再提起了麽?”声音的主人随著走出门来,虽与那人错了一个肩膀,站在他身後,神情上的从容干练却毫不输於那人。他对小刀司空两人点点头,正是昨天见过的萧杨。
  “对付枫林?”
  司空略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问及,杨英已经再次跳脚道:“就算司空这个小子的事情揭过不提好了,但是他怀里那个小子──瞎眼、白衣,使得一手诡异莫名的阵法,那也是通缉榜上赫赫有名,叫做玉笛飞花的杀手!”
  萧杨显然也没料到司空会忽然带了另一个杀手回来,但只一沈吟,便笑道:“他若是与司空在一起,便同样是对抗枫林中的一人。值此须得通力合作的关头,些许小事,也只得请杨捕头当做没看见了。”
  杨英显然是很不甘愿,瞧著司空与魏凌波的眼神真是极为痛苦,道:“王爷……”
  王爷叹了口气,道:“萧四爷说的极是,既然第一杀手与玉笛飞花关系这样密切,自然不会让你抓走了他。你还是忍耐一些时日,枫林那麽多的杀手首脑,将来够你忙的。”
  “多谢王爷宽宏大量,具体消息待我们商议停当再来联络,希望我们都能合作愉快。”
  萧杨不动声色回了杨英的意图,朝王爷拱手作别。
  王爷再看了司空与魏凌波几眼,走下门前台阶,毫不迟疑地要离去。
  杨英抓紧时间狠狠瞪了司空几眼,瞧见王爷已走远了,这才忍痛抛下那两个十恶不赦的杀手追上前去,急急地赶到王爷身後,看来真是丝毫不敢拂逆王爷的决定。

  第一杀手(四十五)

  眼看他们走远,萧杨才走过来道:“这个杨英倒真是正直不阿,亏得长庆郡王眼光长远,否则却让我十分为难。”
  司空咳嗽一声,道:“多谢四爷为我与凌波说话。”
  萧杨笑笑地道:“我也只是说了实话,不过你心中必然尚有疑问,是否好奇郡王与杨英来这里到底与我商谈了什麽?”
  司空道:“你方才似乎说起对付枫林。”
  “不错,这件事仔细说起来,对我家,对朝廷,对你和这位玉笛飞花都只有好处,我实在没理由不同意他的这个提议。”萧杨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说得明明白白,好像司空也不该对此有任何意见了。小刀忍不住道:“四叔!”
  萧杨道:“怎麽?”
  小刀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们对枫林的情况,其实还并不太了解。”
  “尤其在郭邕死後──”萧杨晓得他的意思,目光却直指著司空,道,“不过长庆郡王认为,有第一杀手在,枫林的情况实则不难掌握。这个看法我也是极为赞同。”
  小刀回头看了看司空,咬牙道:“这件事你可告诉过二叔?”
  “萧俟?”萧杨轻哼一声,“这件事上,我有绝对的权力来决定怎麽做。”
  小刀急道:“但司空大哥是二叔的朋友──”
  “那他想必不会在意帮一帮萧家的忙。”
  “四叔!”
  萧杨目光一转,落在小刀面上,道:“你还是太过心软,要处理好整个家族的事务,不是萧俟那样只看情面便可以的。”
  小刀分辩未果,不由咬著嘴唇,显然很是难过。
  司空叹一口气,安慰地拍拍他肩膀道:“你四叔是对的,我也没有更多前路可选,不要担心。”
  小刀为难地道:“但是二叔……”
  “萧俟当然也清楚这当中的利害关系。”司空不以为意地道,“我本来就被枫林追杀,栖身萧家,已给你们带来不少麻烦,枫林那边没有善罢的打算,迟早要起冲突。我总不能在这时置身事外。”
  小刀默然,萧杨对他的回答倒毫不意外,显见对此早已成竹在胸,只道:“这就好。你刚回来,这位朋友看来又有些不妥,细节问题便稍後再议。我还有其他事要处理,也不多做打扰了,告辞。”
  魏凌波还一直被抱在司空怀里,司空纵然是不会觉得疲累和害臊,可是也有些担心太久不能行动对他身体有害,当即不客气地转身离开。小刀则先找人去通知唐重言,然後才急忙跟上司空的步伐。
  “司空大哥,四叔这麽做,你不要生气……”
  司空脚步一缓,回头道:“我就说你这孩子考虑得太多,我哪有生气?”
  小刀微微红了脸,讷讷地道:“二叔说过,请你只须安心住下便可,原本不该拿这些事来叨扰你的。而且四叔不管你同意不同意,先就已经打算好了,是有一些过分。”
  司空还没答话,他怀里的魏凌波半晌没有说话,这时开口道:“岂止是有一些过分,他那个人简直可以说是讨厌。”
  小刀本来心中有愧,听了这话,更是羞惭得深深埋下了头。司空失笑道:“但他说的却没错。”
  魏凌波冷哼了一声,道:“这样才更可恶,否则我就给你回绝了他。本来对大家都好的事,就是被利用利用也是无妨。但他那些话说的好似你除了依仗萧家便别无路途可走一般,听了真令人生气。”
  司空道:“我可是给萧俟带来枫林这一个大麻烦,总得设法解决。”
  魏凌波道:“所以说这又是让人生气的事,他虽说不能光看情面,却摆明了在利用你对萧俟的愧疚之情,除了狡猾无耻我不知怎麽说他。”
  司空忍不住看了看默默跟在自己身後的小刀,安慰道:“他说的又不是你,你不用这麽难过的。”
  小刀想说什麽,又叹了口气,沮丧地点了点头。
  他们到得沈香阁,唐重言已经一脸不高兴地等著了,瞧见司空小刀过来便不满地道:“为什麽我替你研究解药,反而是我要事事依著你似的?”
  司空抱著魏凌波走到他面前,俯下身笑道:“那我便诚心地求你,帮我这位朋友看看这毒如何祛除。”
  唐重言瞟了魏凌波一眼,跳脚道:“这算什麽,我又不是你们萧家的大夫,连这种小问题也要我来解决,那是把我唐门长老的身份置於何地了?”
  司空轻咳一声,道:“我也是太过担心,昨天夜里毒发的情况你必然很感兴趣,何不一边帮我这位朋友解了毒,一边听我说说?”
  唐重言冷哼道:“左右还不是跟往常一样,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随便就能诳得了的?”
  司空正色道:“这我跟萧俟可不一样,绝不是故意说来哄你的。实际上昨天晚上我本来和他一样中了这毒──”他语尾略微一扬,便见唐重言果然露出惊奇的神色,不待他说完,雀跃地道:“你快进屋来,将他放在床上,好好说说昨天的情况。”
  司空一笑,走进卧室,将魏凌波安置好。唐重言快手快脚地察看著魏凌波的情况,一边支使小刀给他倒水递碗的。果然是唐门子弟,随手自衣服里一摸便拈出两枚药丸,他接了小刀递过来的水碗,掰开两半扔进去化开,道:“我这儿可没有十香软筋散的解药,不过拿这几味药性差不离的解药,减些分量也是一样。”
  司空道:“我本来以为这药性过段时间便会自行消解,谁知竟从昨夜一直持续到今天,不免有些担心。”
  “这药本来不算什麽,只是塞了经络,使人无力。若是多喝点水,过得三五天也就没事了。倒是你──”唐重言给魏凌波喂了药水进去,便亟不可待地问道,“你也中了这毒?那是怎麽会好了的?你若是告诉我有人给你吃了解药……”
  司空笑截道:“我既然说了不骗你,那自然是跟那毒有关的。”他看魏凌波略微咳嗽两声,额角冒汗,便拿条手巾替他擦拭著,接著说:“昨天的事情我就不说了,不过我中了这十香软筋散,实则也跟他一般提不起内力,本来只能任人宰割。哪知那毒忽然发作,我只道必然送了性命,却不料这回发作得快,退去得更快,甚而毒性一去,连那十香软筋散的效力也跟著消失,一口气又能运转自如,实在奇怪得紧。”
  唐重言听著一面点头,一面又在他手腕上试了试脉搏。魏凌波一阵汗出过,轻喘著气,挣扎著坐了起来。唐重言漫不经心地跟他说道:“你再运会儿功将余毒彻底清除,便没什麽大碍了。”眉头皱著,显见还是在思索司空这边的问题,又道:“我原本有些眉目,只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你昨天的情形,却印证了我的设想。”

  第一杀手(四十六)

  司空奇道:“什麽设想?”
  唐重言忽然问小刀:“你二叔今天怎麽没有巴巴地赶过来了?”
  小刀一怔,道:“司空大哥回来,我还没告诉二叔。”
  唐重言嘻嘻笑道:“不告诉他也好,省得他多聒噪。”跟著朝司空道,“那个设想我仍不敢肯定,你可愿意助我验证一番?”
  能让他这麽高兴的事著实不多,司空瞧著他的笑容不知怎麽身上有些发寒,道:“这要看怎麽验证了。”
  唐重言开心地道:“也不是多麻烦的事,今天你快毒发的时候,我给你下了另一种毒药,试试看能不能也一并被它解除──就是没法解除,我也有解药的,你不用担心。”
  魏凌波正凝神运气,陡然听得这话,真气一岔,好险没气血逆行。司空吓了一跳,急忙为他输去内力压住他体内的变故。魏凌波缓过气来,已忍不住开口道:“不行!”
  唐重言哼了一声,道:“怎麽除了萧俟,还有其他人这麽罗嗦。这小子中的那毒只有让我悉心研究,才可能想得出解法。你们这麽短视,最後他终於承受不住一命呜呼了可怪不得别人。”
  魏凌波闻言不由怔住,道:“他中的毒果真能解?”
  唐重言翘著鼻子道:“我若是研究透了,就是没有十分,也有九分半的可能。”
  魏凌波默然垂首,司空温和地握著他的手,道:“唐门长老既如此推断,想必不会有太大差错。我这毒试与不试,到时候总归是要发作的,倒不如试一试,或许反而有望。”
  魏凌波想了好久,颤声道:“若是……若是那毒不但没有解除,反而令你……那我……”
  司空明白他心中的感受,唐重言却一跃而起,生气地道:“我既然说了只是一试,那已是保证了他绝对不会有事!否则别说你这边怎麽样,萧俟只怕再也不会……嗯,再说我唐门研究毒药这许多年,对这些新的毒药就是没见过,下的判断却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我身为长老,更不会堕了唐门的名头!”
  魏凌波只是不语,看来真是犹豫之极。司空沈吟一下,对唐重言道:“这事今天暂且作罢,我虽然无碍,不过先得说服了担心我的人才成。”
  唐重言瞅了瞅魏凌波,又瞅了瞅司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道:“你最好赶快做出决定,时间一久,只怕我还没了兴趣。”说著恢复了大摇大摆的神气,背著双手踱向门外,瞧见小刀仍站在一边不知在发什麽呆,於是伸手一拉他衣角,老气横秋地道:“还不走,等著给扫地出门麽,果真是个小鬼,什麽也不懂得──”
  小刀给他拉扯的醒过神,慌忙向司空两人告辞,随唐重言走了出去,留下司空苦笑不已。
  唐重言把小刀牵出了门,自是什麽也不用理会便独自走开。
  小刀却站在门前踌躇了好一会儿,才终於下了决心地迈向自己的住处。他脸上神色没什麽变化,然而走回院子大门时,脚步却不免有些迟疑,动作也略显僵硬,原来七八步便可越过的庭院,此刻走了足足十五步,才推门走进去,道:“你怎麽样?”
  孙麟大张著四肢躺在他的床上,虚弱地回道:“你总算记得回来了,那什麽消肿祛瘀的药膏那麽难拿,竟然一去小半天麽?”
  小刀走近床边,垂著眼皮将药盒子摸出来丢在他枕头上,道:“碰巧遇上了点事。”
  孙麟扭头张嘴去叼那盒子,没叼起来,便哼哼地道:“我手一抬胸口就痛,你帮我敷上──”
  小刀觉得心口一阵说不出的憋闷,然而正要瞪他,孙麟却闭著眼睛只是呻吟,情状看来果然可怜。他也只好咬咬牙拿了药盒在床边坐下,揭开被子,一瞧孙麟胸膛上淤青乌紫红肿的拳印,那抱怨的话更是半声也吭不出来了,默默打开盒子刮了一层药膏下来,伸手在他胸膛上涂抹。
  孙麟闭著的眼睛忽地睁开,苦著脸道:“你这样抹下去,药性渗得进去多少?只怕大半要喂给衣服被子吃了。”
  小刀咬著唇,不知怎麽脸孔有些发红,道:“我不是怕你痛麽。”
  孙麟道:“长痛不如短痛,你多用些力我也绝不会怪你的。”
  小刀给他亮晶晶的两眼看得更不好意思,侧过脸不去看他,嘟囔道:“我明明没用内力,你昨天晚上也没说起疼……”
  孙麟长叹道:“你虽然没用内力,我怕伤了你,当然也不会用内力。而且你昨天哭得那麽伤心,我除了安慰你还能说什麽?不过我也是没料到今天会肿得这麽厉害,你手头的劲可真不小。”
  小刀默然。他昨天哭得太久,居然累得就在孙麟怀里沈沈睡了过去。等到今天早晨醒来,身边多了个人不说,回想起自己居然是被这家夥给安慰了,小刀顿觉颜面尽失,几乎就要落荒而逃──而在他慌慌张张起身的时候,孙麟醒了过来,可怜巴巴地要他找点药来搽伤。小刀心知这回照顾孙麟的事再不能假手他人,犹豫了好半天,这才鼓起勇气回来。
  孙麟半眯著眼,口中不断吩咐道:“用力点,再用力点……哎哟!用过头了……”
  小刀掌心在他胸口摩擦了半晌,早已热得发烫,而且孙麟脸上的表情不知怎麽看著总有点乐在其中的味道,真叫小刀既是著恼,又没法真将他置之不管,直到把他整个胸膛到腹部都按揉了一遍,才停下手道:“好点了麽?”
  孙麟头搁在枕头上,不知何时换了一副笑嘻嘻的神情瞧著小刀放在自己腹部的手,听见小刀问话,急忙闭了一只眼睛叫道:“你再揉会儿更好!”
  小刀一怔,放在他腹部的手忽然著了火似的刷一下收回来,咬牙看了他半晌,道:“你这麽有精神,自己揉就是了。”
  说罢霍地起身,咚咚咚地疾步离开房间,看来是打定主意不再理会他了。
  孙麟半探起身子“哎哟”两声见未奏效,只得叹一口气,低头看一看被揉得油亮发红的胸膛和腹部,却是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跟著缩著身子往床内侧一滚,笑声越发大了起来。
  “哎呀呀,这小子虽然手劲大了点,可也不是不能温柔嘛!这麽按来揉去的又麻又痒又细滑,可舒服死我了……”
  他紧缩著的身体笑得抽搐了好一会儿,忽然安静下来,脚一伸勾过被子连头蒙在里面,却不知又干什麽坏事去了。
  小刀虽然走出了卧室,可到底还在院子里,正洗手时听到他的笑声,气得红著眼大步走进书房,将门重重摔上,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神来,勉力将那混蛋抛诸脑後,然而伸出去取书的手,终究还是忍不住颤抖。

  第一杀手(四十七)

  树林其实并不茂密,疏落有致,夜晚看得见星光,白日瞧得了碧云。
  钩玄现在就正瞧著天空,和昨日一样好的天气,阳光丝丝缕缕地从树叶空隙间透下来,绿得发亮的新叶看来是如此明媚,然而落在钩玄的眼瞳中,却只有一片片不尽的阴影。
  他浑身上下依然一团黑色,只是不再随风摇曳,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充满强压恼怒後的冷静。他眼望著树缝间的天空,脚下随影移动,然而才走了四五步,机括声响,数支弩箭怒激攒射。钩玄早有防备,当即提气挫身,动作极其灵巧地一边躲过箭矢一边倒踩著刚才走过的脚印倒退回去,眼中冒出极度的不耐之色。
  他原本不是如此浮躁的人,然而从昨夜到今日,他已在这片树林里耗了整整一天时间。虽然仗著敏捷的身手尚未受到真正的伤害,然而不论他朝哪个方向走,踏不出几步便会给机关打断。触发过的机关自然不会再有威胁性,但钩玄虽然不懂阵法,却到底知道走错了方向是绝无可能出得了阵的,所以也没继续前进。步法中亦有七星、八卦等走法,然而魏凌波布下的阵法若能如此轻易就能破去,那他玉笛飞花的名头也不会如此响亮了。钩玄并不是没有存著侥幸心理试一试,可惜迎来的仍是机括声响,毫无进展。
  若是一步换一个方位才能走得出去,他就是耐心再好,也实在不知这要试得多少次才能走正确。
  落回树影中,钩玄缩著身体安静了一会儿,忽地暴起身形,掌中银芒疾闪,四围树木在他的一跃之下“喀嚓”连声,跟著“呼啦啦”枝叶倾轧,倒下。他终於忍耐不住用了最粗暴的手段,然而那些树虽然倒下,他身周却依然被树围得满满当当,并没有立即空出一大片来。
  钩玄眼神阴霾地又在树影中移动两步,忽然一侧身,定住身形不动。
  一个细微的声音正不知从何处飘飘忽忽地传来:“……方大哥……里面阵势……不能再走……”
  “你回去好了,我一个人进去就是!”
  这第二个声音倒并不细微,钩玄听得非常清楚,甚至听出了这人内伤甚重,中气不足,而且脾气暴躁,极为愚蠢──钩玄眼中的阴霾已一扫而空,转而咭咭地笑了两声,却是丝毫也不怕给对方听见。
  那人果然听见了,而且也果然暴躁起来,喝道:“钩玄,你这混账果然还在阵中!”
  那个劝阻他的人惊呼一声:“方大哥!”方城哪里管他,咳嗽著不顾一切地闯进林中。那人欲要跟上去,却听见林中机簧响动,箭矢暗器一齐发射,嗤嗤声不绝於耳。那人神色顿时一片惨然,料想贸然闯入的方城必然无法逃过这一劫,又想起钩玄在里面,急忙转身逃开。
  钩玄当然也听见方城触发的机关声响,忍不住啧啧叹息一声,道:“看来玉笛飞花果然是不相信你了,连你也不晓得怎麽才能在这阵中行走。”
  他知道自己虽然可能就在树林边上打转,却不管怎麽走都没法走出去。这时突然来了个容易被激怒的方城,倘若将他激到自己身边,却是很好迫他给自己带路。哪知方城一进来便惹了如此大的麻烦,他本来身受重伤,只过一天时间,当然不可能全好,能否避过这些机关那倒真是未知之数。
  尽管如此,钩玄说话依然是在刺激方城。他试著朝声音来处走了两步,却感觉声音又转到自己旁边,端的是极难捉摸。他摇了摇头停下来,又叹道:“怪道玉笛飞花一个瞎小子却能杀得了那麽多人,他这阵法加上狠辣心肠,当真棘手!”
  说到此处,忽听得脑後风声,钩玄何等反应,口中仍说著话,整个人却极其扭曲地一缩再转,脚未离地,身子却旋了一个大圆,右手胳膊下赫然便夹著了方城一颗头颅,怪笑道:“玉笛飞花还有可能,你想要偷袭我,就算借了阵势,也是於事无补。”
  方城给他勒得两眼翻白,双手抓著他那只胳膊,咳嗽不已,根本说不出话。
  钩玄又道:“你以为故意触发机关,我就不会留意到你的动静,却不知我便在瀑布冲刷下也听得见潭底游鱼走向,机关声响岂有飞湍激流的密集?”
  方城咳得嘴角渗血,闭著眼睛全不理会。
  钩玄道:“这个阵你其实还是走得进去?”他知道方城不会回答,笑道,“你不用这麽倔强,我跟你其实没什麽仇。你虽然因为玉笛飞花恨我,但我以为你应该更恨司空才是……是了,这小子向来就如此讨厌,总是轻而易举就取得别人怎麽也得不到的东西……你不觉得他比我可恨百倍麽?”
  方城不答,勉强止住咳嗽,眉头深锁。
  钩玄诱惑地道:“其实只要杀了司空,你爱将玉笛飞花怎样便怎样,我是绝不会坏你好事的。”
  方城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却咬紧牙根忍著。钩玄说了半天,终於提到正题:“你带我出了这座阵法,我以後刺杀司空之时,便将玉笛飞花捉起来送给你,这不比让他给司空那混账占尽便宜来得好?”
  方城痛苦地道:“住口!”
  “我当真说得不对,其实玉笛飞花的便宜司空自然是早已占尽,只怕连他整个人都──”他胳膊底下的方城忽然不顾伤重痛苦地拼命挣扎起来,钩玄咭咭笑了两声,道,“你若是行动快些,说不定还来得及。”
  方城牙根几乎咬出了血,道:“你……放开我……”
  “放开也行。”
  钩玄说著,也不提醒他要带自己出去,真个就爽快地松开胳膊。
  方城猛力一挣,反倒踉跄倒退两三步,钩玄如影随形地跟著他的步子,显见是让方城晓得没法摆脱自己。
  方城原地弯著腰喘息了一会儿,直起身来,喃喃地道:“我还没见到公子。”
  钩玄开心极了,道:“你快带我离开,不但能见到你家公子,你想对他做什麽都可以!”他喜悦之下,语气中终於也露出焦急之意。
  方城惨笑一下,转过身摇摇晃晃地在树林中穿行,一面自言自语著:“公子绝不会再原谅我。”
  “他开始不愿意,你将他侍候得开心了,自然也就不会拒绝。”钩玄忍不住嗤笑,“总归还不是一样的事儿,司空还是你,其实有什麽区别?”
  方城却并不搭理他的话,只是不断在树木间绕行。他落下的每个步子,钩玄都看得清清楚楚,跟上去落脚点是分毫不差,一路行来,果然再未触发任何机关。钩玄只激得他带路便罢,他不说话,便也懒得敷衍,只管走路。
  方城默然地走了一会儿,转过一株大樟树,神色复杂地抬头看了看树影横斜的天空,竟不再迈步。
  钩玄在他身後,忍不住催促道:“怎麽不走?”
  方城道:“我不愿公子怪我。”
  钩玄讥笑道:“你倒是真心爱那小子,只是你就算和我耗死在这阵中,只怕他也不会晓得,更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方城身子一抖,似是恐惧他所说的话,深吸了一口气才又能平心静气,道:“他若能不掉一滴眼泪,我才开心。他若是伤心哭泣,哪怕真是为我,我也是不愿的。”他说著又晃了晃,语声虚弱地道,“我……我怎麽突然……头晕……”
  钩玄听他那些痴话早已不耐烦,再听他这声音,心知不妙,他本来重伤未愈,劳累这许久,怕是支撑不住,急忙自他背後一把将他搀住,道:“先走出去再说!”
  方城神色惘然地点点头,右手无力地垂下,半个身子几乎就要向後倒在钩玄身上。钩玄半抱著他随著踏出步伐,这一踏出眼前景色顿生变化,钩玄视线为方城阻了一半,身周情形一变,他当是出了树林,才要一把推开方城,方城虚软的身躯陡然一转,双手猛扣住他肩膀要将他拉进去。
  钩玄怒吼一声,提膝一撞他下阴再一脚踢中他腹部,自己同时看清景象而竭力後退,愤怒已极。方城惨呼後退,手上力道本来没有几分,此时更是彻底虚软,被他一脚踹中,冷汗齐下,涕泪交流地弓著身子倒进那片稀疏的林子,四面八方机弩齐鸣,爆炸声动,彩烟弥漫。跌入其中的方城只是一瞬,便给箭矢暗器扎成一只刺蝟,彩烟溢处,顿时连他人也看不见了。
  钩玄只顾著挡开射向自己的暗器就已惊心,再看彩烟毒性瞬间吞噬了方城一个尸身,哪还能不为之变色,双脚倒纵,却是拼了挨上一两枚暗器也要退出此地。
  他原以为方城说“还没见到公子”是妥协之语,此时才明白那乃是他临终之憾。他心中怒极,好在本来陷入不深,这一退又依著进来的步法,总算有惊无险。再往那当中看一眼,毒雾正在四周扩散,方城跌下的地方,却已只余一具白骨。他悚然倒吸一口凉气,一步步准确无比地踩著来时的步子倒退回去,口中喃喃:“这小子将玉笛飞花当做宝贝似的捧在手心,对自己却如此之狠,我倒差点著了他的道……”
  他本来冷酷无情,然而一想方城要与自己同归於尽之时,满心竟依然不愿魏凌波伤心,这份痴情真是令他也无可指责,是以看著渐渐淡化的彩烟中的白骨,居然并没有破口大骂,只是凝望一会,转身循原路返回。
  “我原想察看脚印找寻踏步方向可谓麻烦,谁料到最麻烦的总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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