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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长眠于此-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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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被咬的人,抖了很长时间,胯/部帐篷支了一阵子,最终断了气。
  人们变得沉默下来,蹲下坐下,没人去收拾,有人就地坐在新死的尸首边上,头垂在两腿间。万回发现自己食指中指的两片指甲不翼而飞,也不知是几时掉的,此刻才疼起来。
  一种灰暗的气氛像潮水般缓缓上涨。
  万回也确实隐约听到了水的声音,大概是从下游方向来的,既然这里与运输线联通,其实也就是某段尽头,水迟早会淹没这里,从音量推断,不是一天,就是几个钟头,他鼻底已经嗅到了雾珠一样的水汽颗粒。
  每个人都应该听到了,那种感觉让人非常绝望,就仿佛被抽干了灵魂,什么也不想做,不想动,陷入彻底的沮丧。
  从水中出来身上还冒着热气,随着体温下降,外加不动,身体对寒冷的感应越来越强烈。
  当哨马拖着筏子,吭哧吭哧从下游回来,然后乒呤哐啷将筏子重新大卸八块,每个人都很有默契的不再吭声,没有人问水淹到哪里了,距离这里还有多近。
  搜集起每一点能烧的东西,橡胶胎不行,烧那个直接把人熏死。石滩上刨了个坑,七零八碎的扔进去,打火机点燃了火。
  火起初不大,估计是潮的,噼啪几下后,才窜起来,也不是很大,但至少有了光和热源,人一个个挪近过来。
  湿闷陈旧的空气里,弥散起一股热烘烘酷似臭袜子的气味,混合尸体的气味,相当不好闻。数了数,连自己一共还剩十人,万回知道他们脸上的表情也就是自己现在的表情,等死的恍惚的表情。
  有人和衣躺下了,没人不是精疲力尽,又饿又乏。
  这时候万回注意到刺青,刺青一直背对着篝火,坐在那儿虾一样弓着背,湿衣衫贴着刀刃子般的脊梁。
  万回撑着胳膊肘子,在确定旁人没注意的情况下,歪过身,睇了眼刺青的侧脸。
  一开始他以为刺青闭着眼,随后才看清那是因为眉头皱得太紧,眼睛都眯缝起来。他愣了一下,如果说旁人是等死,那么刺青的脸色,真和死人没区别了。
  一瞬间刺青察觉并打了个照面,一瞬间眉毛就舒开,变脸当真比翻书还要快,简直叫万回怀疑在那脸上闪现的纠结神情完全是看走了眼。
  他本想安慰几句,类似带错路不是你的错啊之类,又或许刺青是因为指伤疼痛。
  但总之,刺青没给他咬耳朵的机会,而以极小的幅度隔空做了个手势,这个手势是令他别动,当然也别说话。
  随即,在铺满滑石粉似的地上,刺青用手指写出三行小字,俄文,既暗示,这是写给万回看的,也只有万回能看得懂。
  扑朔黯淡的火光背后,第一行是“尸体”;第二行“当心”;第三行——“别睡”。
  写完,刺青立刻抹掉,翻过身蜷缩着睡下。
  万回摸不着头脑,可以说当时完全是疲乏到转不动了,脑海里一扇闸门突然落下,那是谁也阻止不了的。
  当心,尸体,当心什么人,还是当心什么人去碰尸体?有什么可当心,都是快死的人了,连个守火的都没留。
  至于“别睡”,貌似好理解,又不太好理解,因为刺青自己倒睡了。
  重点是,为何要给他,且单独只给他,这样三条暗语,这显示刺青可能明白到了什么,然则又明白得并不很清晰很笃定,所以只好同他说。
  这时候,多数是仓促和惊吓,万回其实并没有清楚意识到,或者说形成这样一种意识,在这生命里短暂的地下经历中的某些事物,实际早已摧毁了他在地面上十几年间认识的一整个世界。
  以至这个时候,在小兔崽子窝在苗老三怀里,紧闭的睫毛下泪痕未干,在四周渐响起粗粗浅浅的鼾息时,万回估摸离他上一次睡觉,而且是半睡中给吵醒,大约过去一天不止了,当他稍挪一个舒服点的姿势,困意席卷而来。
  这里没有良心犯,一旦一个人介于生或死之间,其存在将会成为对他人的折磨,人类准则在这里重新退化成一种兽/性,顺理成章的,人和人彼此像狼一样注视着。
  就在万回勉力盯住火焰,眼皮终究还是抵抗不住,渐渐阖拢,他并不知道,黑暗中正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在万回的浅睡中,在快速转动的眼皮下,甚至在闭上眼的那一刻,仿佛能以一种视觉状态感受到脑细胞在跳动,那些姑且可以称之为梦的记忆闪回再次迫令他凝视着它们,这有如使梦境以外的周遭,反而变成了虚幻、不堪置信。
  火光在他的脸上逐渐变暗,逐渐变暗。
  一个黑影站起来,影子像游魂一样爬上他的脸,他皱了下眉毛,没醒。
  接着,一只手轻轻游移至他的脸前,以闪电般的速度,一把捂住他的嘴。
  万回背底像绷了根弹簧,一板腰直挺挺就要坐起来,完全是状态下的条件反射,却立时叫另一只手按住,一个逆光的黑色身影。
  在暂时性的迷失感后,他从睡眠状态彻底出离,发现这个黑色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刺青,一瞬间万回很想抱歉说自己睡着了。
  可他的注意力,很快被什么引开了,确切的说,先是声音,一连串古怪的声音,吸引着他的视线跃过刺青肩头——就在渐暗的篝火旁,一个人蹲在那里,坑着头,发出一种像是猪在泥圈里拱地的动静。
  那个人正两手轮替着,从一个躺倒的人的肚子里,掏出东西塞进口中,那东西看着就像一长盘剥了皮的生蛇,湿韧而有弹性,滑得难以抓住,咬下去发出咀嚼口香糖的响声,流出呕吐一样的浆汁。
  是的,这场景他并不感陌生,以前在地棚也能见到人像食腐动物一样进食死者,所有人都饿,没太多好稀奇,甚至他也清楚某些虚弱者的非正常死亡。
  但是那一切,都比不过他眼前所看到的,那种吃下又排泄出来的酸臭,他看到那个蹲着的,侧颈上有一个凹深的血窟窿,从其原先一潭血的位置,移动了近二十米,来到篝火旁。
  躺在那的被掏出肠子的人,奄奄一息,钟摆似的摇着头,就像在本能地拒绝什么。
  在意识的最低层他终于反应到,他所见的是一个死人,在吃一个活人。
  犹如给人从身后拿大冰块杵了一下脊梁骨,万回从头到脚狠狠打了个哆嗦,假如不是叫刺青控制着,他恐怕自己早就惊叫出声。
  他不敢动,那篝火离他很近,他是专门找了个靠近火源的地方,可算悔得要死,他不动,那怪物继续在狼吞虎咽。
  那种感觉就好像你跟一头进食的狮子关在同一只笼里,而你不确定眼前那块肉是不是够它吃——就像不确定怪物是否随时会转身扑过来。
  万回胸膛偏左,连心跳的迹象都看得见,同时,感受到刺青手掌渗沁出的凉意,不知是汗,还是血。
  “别紧张,”刺青几不可闻的声音,在耳后响起,“呼吸放慢,不然你会晕倒。”
  万回这才惊觉自己一直在过度换气,已然开始眼冒金星,他赶紧克制住,从刺青的指缝间缓慢吐息了几口,心跳也逐渐缓下来,头脑清醒了许多。
  垂死者的腹部正在被吃空掏瘪,现在他真死了,变得像条皮囊。而那怪物因囫囵吞入的大量内脏,肚皮正在不断鼓起。
  刺青松手,万回快速朝两边扫视,哨马、苗老三他们都在,而且竟然都警醒着,不作声,哨马还冲他挤了下眼,有人还攥着刀。那具无头尸也在,也就是说,死掉的是刚刚烤火的二班中哪个。
  万回突然就觉得,要不是刺青,死在那的就是他。
  他用眼神询问刺青怎么办,刺青抬手,朝这段路的更深处,就是他们所说的断头路的尽头,指了一指。
  万回立刻想到的就是摇头,无论任何情况,进死胡同都是最糟的选择。
  可是刺青看起来那么果断,甚至有点胸有成竹。
  一干人你看我我看他,最后似乎决议了,姑且一试,毕竟,没有谁想等着和不知名的怪物正面交手。
  那么,摆在当下的关键问题,篝火横在面前,想要过去,万回和刺青,就必须经过那个正在进食的怪物。
  满地都是碎石,哪怕一站起来,都有可能发出弹珠般一连串的脆响。
  万回咽了口唾沫,但是不能迟疑了,那家伙已经拽到白囊囊的胃在吃,如果它吃完,他们就再无机会了。


    ☆、12。伤员

  刺青抓住万回的手,让他跟着他一道站起来,其他人基本已陆续站起往后撤。
  他俩十分小心,脚慢慢接触地面,尽量让胶靴底踩稳石子。
  正在进食的猛一顿,侧头,像是毫无意识地转动浑白的鱼眼珠,看来它视力欠佳,凭靠听觉或嗅觉。
  刺青捏一下万回的手,示意别停。
  脚尖紧贴火坑而过,万回整颗心绷的,压根不敢去瞟,那气味直叫人翻江倒海,灼烧感一次次冲上喉头。
  然后,在这最不合时宜的时刻,只听呕一声,真的吐了。
  不过吐的不是万回,是另外一个家伙,不知道他是太紧张还是怎么,吐得弯腰缩背,声还特别大。所有人脸刷一下白了。
  内脏,噼里啪啦掉落,怪物扭过身,从嘴鼻低沉地嘶出一口恶气。
  这时候,说不慌是不可能的,万回脚下一抖,正好踏在火坑沿子上,火苗本来就小,石子哗地滚下去,火扑一下竟给填灭了。
  这一灭,光源整个就没了,四周霎时融入黑暗,有什么人惊叫,像在人头顶猛烈一敲。
  没待晃过神,手腕子就被狠狠一握,万回知道是刺青,刺青只说了一个字“跑”,因为四周全乱了,不跑是等死,一下就给万回拽得撒腿狂奔。
  倘若你试过蒙眼跑步,那体验相当难受,像跑在一张蹦床上,难以掌握平衡,在漆黑中同样,要没拽着,不出五步万回肯定跌倒,他完全不清楚刺青怎么跟个引导犬似的摸黑跑到飞快,而且几次要跌倒,刺青都硬是将他拽将起来,刺青完全可以撒手,就算撒手,万回也觉得那是无可厚非的。
  然而那只手至始至终抓得死紧,直到见到防风打火机的光,都不曾片刻放松,那种感觉好像父母生怕在人潮中丢了孩子。坦白说,惊吓之余,万回生出了那么点感动。
  这一口气大概跑出了几百米。
  气喘吁吁的,远见着光点,上下左右晃动着,走近后,那是一面看起来像墙一样的岩壁,有种水唧唧的润滑,跟这儿普遍的岩石差不多,乍一眼,又似乎有那么丝怪怪的,至于哪怪,以他目前混乱的状态又说不出。
  总之,岩壁像竖□水管的坝闸般堵在路的尽头,宽度与路基相等,高度约五米,一半还留有脚手架。因为有钢钉打在一边墙上,架子悬于头顶两米来高,向上望犹如栈道,烂木板则全堆叠在下方。
  万回第一感觉脚手架肯定是开凿隧道用的,这条隧道才挖至一半。
  所以,彻彻底底死胡同。
  所幸小兔崽子、苗老三和哨马,安然无恙,他们看见他俩,也一
  副松口气的模样。另有两个二班的也到了,万回算了下,除去那个被掏了肠子的,还有两个二班人没到,他朝身后浓雾般的黑暗看了一眼,头皮发麻,那黑暗仿佛某个迫人窒息的空间,那空间在身后挤压着,令任何人都想尽量挨近火光。
  “小声。”刺青道。
  于是每个人都闭嘴,不自觉地缩起脖子,谁也保不准那怪物是否会追来,甚至它可能已经在朝这里爬过来了。
  万回打了个寒颤。
  “想个办法。”难得苗老三也显出焦虑的口吻。
  眼下情形,除非刺青会变戏法变个出口来,否则怎么看也是死路一条。
  刺青却居然向苗老三一颔首,随后转头看着万回,问道:“我说过,往前走会有出路,你还相不相信我?”
  万回愣了一下。
  刺青看着他的双眼。
  万回道:“你说的,我当然信。”
  “好。”这一句掷地有声。刺青转而,向哨马一招手,后者蹑着步子前来。
  刺青问他要了手电筒,塞在腰后,随后用下巴指指脚手架,“送我们上去。”
  哨马也不说二话,一个马步,两手一叠,刺青踩他手上,身影一晃,一个顺势就送了上去,够轻巧,不过残旧的脚手架,仍不可避免的吱嘎作响,颠了几颠,瞧着很是惊险。
  看出了万回的担忧,哨马拍拍肩笑道:“要么你踩这儿上去?”那笑容多少缓和了万回的情绪。
  爬上脚手架,刺青正半蹲半跪在最高一层,举着电筒,专心致志地查看一片岩壁,万回照旧搞不懂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似乎一肚子疑惑,又不知从何问起。
  听见人上来了,刺青也没转头,“看看这个。”
  万回挪上前,只见手电光斑中,有一块大概窨井盖大小的,紧靠拐角的那么一块岩壁,与周围的不太协调,如果说这整片岩溶表面像虬曲的根系,那么到了这里,则突然有些凸鼓起来,表面毛扎扎的。
  刺青抬手摸着,万回也跟着摸了一下,寒冷湿润,有种刺刺的冰晶的触感,收回手,手上滑腻,像涂了层劣油。刺青甚至附耳贴在上面听了听。
  万回费解地望着,紧接着他发现,刺青的表情变了,刺青的眼里闪着光。
  “没错,是这里。”
  “什么?”
  “是这里,”刺青压抑音量,但明显透着份激动,“我们没有走错路,就是这儿,这就是我们要找的挡水连续墙。”
  “啊?”万回难以置信地,瞅着眼前这片岩壁,不,在刺青口中这是一面墙,可是除了几行脚手架,完全
  看不出人工建筑的影子。
  刺青低头喊哨马找个能凿的物件,哨马在那堆烂木板里,翻出几枚扳手似的钢钉,一手一个扔了上来。
  “听说过回填充水吧。”手电搁在一旁,刺青已经开始用钢钉奋力凿起那片凸鼓的地方。架子随之晃动,在空旷的隧道中发出令人磨牙的噪声,下头的人也搞不清干什么,只得退开。
  “这和那个有点类似。”刺青边说着,示意搭把手,万回忙挥起手中的钉子,颗粒状的渣子就跟凿冰似的飞溅起来。
  “我不能确定是否另有原因,不过照施工进展,就像我先前说的,只建到一半就撤了,不管出于什么考虑,显然他们并没打算放弃这里,否则按毛子的习惯早该一炮炸飞了。
  “换言之,他们会尽量保存这里,等待合适的实时机继续开工,而这里冬季极冷,没完工的工程在低温环境,尤其还有冻土,很容易保不住,常规就是填土,防止坍塌什么的……但是,感谢……感谢老天爷吧,他们选择了灌水。”
  万回仍不明白。
  那部分凿进去都起码七八公分了。
  “砂浆水,”刺青道,“搀了氯化钠,也就是食盐的溶液,能够在低温中快速冻结稳固,产生回填相同的效果,就在这墙的另一面。
  “在解冻后,也可能根本从未冻结,关键是没有人再回来处理这些废水,长期的废弃状态,致使这种多物质混合的溶液发挥了其本身具备的另一种力量——其中的矿物在不断地沉淀凝结,就像钟乳石。
  “我无法确定这持续了多久,因为我不清楚溶液的具体成分,不过总之,你现在所见到的正是这些砂浆溶液经年累月后形成的状态。”
  刺青一股脑讲完,万回努力跟上思路,即是说,有人在墙的另一边灌了大量的水,这个量万回还没有概念,然后水渗了过来,在墙的这一面,水里的矿物质沉积,形成了一个酷似岩溶石的外壳。简直是得天独厚的伪装。
  猛地他脑中一闪,是了,难怪乍一看有哪里怪怪的,这整条隧道都是粉石,原本应该是相当干燥,只有这面“岩壁”突然间湿漉漉的展现在眼前,四周接缝还印出黑色的潮渍,因为他们是从洪水那儿来,以至都没对这个突兀的异象产生出好奇。
  唯独刺青例外,万回表示不解。
  刺青停下手,边答道:“我们在运输涵洞看过的三辆卡车,车斗里散落着一些灌浆机的部件,还有氯化钠的空麻袋,我一开始也没多在意。”一边摸了摸凿进去的地方。
  “灌浆机需要一个管道孔,联系到这部分,”他用钢钉指指凿到
  近乎是窨井盖大小的一个坑,“应该就是这个,这部分是最薄弱也是唯一的通道,假设预留孔不存在,水也不可能这么快渗到这边。”
  紧接着,跟印证他的话似的,那个坑开始往外渗水,水像过筛一样一滴一滴,越淌越快。
  “头低下准备……”刺青刚要下手,突然,就听下方哨马低喝了一声。
  这一声是什么,万回根本没有听清,但声音一听上去便不太妙。
  顺哨马目光的方向,在他们来的那片黑暗中,传来石子悉悉索索的微响,有什么东西正在往这边过来。
  小兔崽子吓得哼了一声。
  刺青抓起电筒,朝远处照去,手电光如探照灯般扫过一片惨白的石滩,乍然间,两个人影一下闯了进来,连刺青也惊了一跳。
  那两个人立刻抬手遮着光,第一眼万回还以为他们穿着红衣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染满鲜血的工服,等那两人将手稍放下,竟然是那两个二班的脱队的家伙。万回还以为那两人困在火坑那,或黑暗的隧道里,总之是以为死定了。
  众人都颇意外的,望着他俩跌跌撞撞跑过来。
  明显两人都受了伤,其中一个还伤得不轻,捂着的左胳膊,血呼呼地往外冒,洒了一路,另一个则是小腿受伤,一颠一瘸。
  “怎么回事!那东西没跟上来吧!”
  没有没有,两人连连摇头。谁知道有没有,这两人都吓傻了。
  “伤这么严重。”“咋搞的。”
  那两人相视一眼,嘴唇还哆嗦着,道:“被、被咬的。”
  光线下,两张脸油白泛青,眼白仁儿暴出血丝。
  其中一个忽地仰头,冲上吼:“电筒拿开!”
  那一瞬间,万回无意地瞥了眼刺青,他忽然发觉,刺青的脸色阴沉,十分之阴沉。
  移开手电,刺青看了眼万回,好像想说什么,又没说。
  凹坑很快凿开了,从里面扯下一面拦污网,砂浆水涌出的那一刻,与万回想象有所不同,水流不是很大,不像围堰缺口那样一喷出来,倒像断水似的,流了一会儿就没了,从架子往下滴滴答答,浑浊,发红色,还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不过那一刻,万回也油然觉着感谢老天爷,推断正确,天无绝人之路啊。
  水排完,那个黑幽幽的洞口,感受到有寒气一丝丝往外飘,如同打开了冰柜。持手电照探,首先是湿,到处是油一般的反光,整条洞都是笔直的,跟入口一样窄,按万回的经验,洞并不很长,在五米到七米之间,绝不超过十米,因为光线在那头散掉了,只不过无法判断那
  头是个什么情况。
  刺青说:“我先。”
  望着他额上不知是水还是虚汗,说话也有点虚喘喘的,万回提议,“不如我探路。”
  “不用,你第二个。”刺青很果断地道,“但是,务必让那两个受了伤的排在最后。”他强调。
  “知道。”
  两手扒住拦网残余的框梆子,刺青一挺身,像条鱼似的钻入了管道洞。
  刺青一进去,光就几乎被他的身子挡住了,在里头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洞道扩音,能清楚听见鞋子蹬着坚硬表面,刺啦刺啦的,越爬越远。
  万回紧张地等在洞口,直到爬得很远了,突然,光从那头掉了下去,好在,很快又重新出现,聚焦镜强烈的光圈正对着这边,刺青一定是在按动开关,灯头以特定的节奏闪了几闪,表明他已成功抵达。
  万回立即向下面众人报了进展。此时两个受伤的都做了简易包扎,伤势较重的那个,坐在地上,看来非常虚弱,跟患了疟疾似的,一阵一阵地打哆嗦,明显都快休克了。
  万回当然没忘刺青的嘱咐,但他本就不打算彻底执行。


    ☆、13。另一边

  “苗老三,抱小兔崽子上来。”万回喊。
  苗老三立刻托着小兔崽子,让万回把他拉上去。万回觉着怎么的也该让孩子先走才对。
  “哥哥在那头打着手电,你自己能爬过去吗?”万回问。
  小兔崽子望望洞口,点点头。
  万回鼓励地拍拍他,以一个小孩子的体力支持到现在相当的不容易,“好,你先走,我在你后面,不行就退回来,别怕。”刺青一定会在对面照应,他也很自信地认为刺青会赞成这项决定。
  等小兔崽子爬进洞里,万回对下边说,一个一个上来,这架子恐怕支撑不住超过两个人,只能进一个再上一个。
  这时候哨马他们已从废料堆里扯出几米的网绳之类的东西,用来固定和运送伤员。万回看差不多了,小兔崽子的身影基本已经看不到了,他向下边知会了一声,然后才两手向上撑起,钻入管道洞。
  这种地方,也只有亲身进去了才能感受到,整个洞其实是以一个微小的仰角渐进倾斜的,四壁就像你能看到的五花肉的截面,非常乱七八糟,液体侵蚀的,完全看不出墙里是什么填充物,只有每隔半个身体的距离,头顶会出现两块对称的锈红金属片,应当是某种支撑结构的一部分,感觉上就像爬在一架倒扣的船龙骨底部,像爬在什么动物的内脏里,光线照射重重叠叠,仿佛要向里面压下来。
  不到万不得已,任何人都不会从这里头蠕虫般通过,你会担心在什么地方不小心卡住,即便空气流通起来,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下人也会呼吸加快,控制不住的心慌,进而手忙脚乱试图尽快离开,往往这时最可能铸成大错。
  约半分钟,万回吃力地钻出身,身上略带擦伤,立刻被刺青眼疾手快抓住。
  原来这边出来几乎是一个七八十度的大平面,只有一些庞大的水泥块像椽子一样暴露在陡壁上,可以立足,莽撞的很容易爬出来看都不看一脚踩空。
  万回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么个情况。
  陡壁的对岸完全是一团黑暗,像笼着重雾。电筒不在万回手上,也没办法看清,而现在所站的位置大概一肩宽,这种感觉好像攀岩攀到一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冻得瑟瑟发抖,实在不是很妙。
  紧随其后的是哨马,动作就灵得多,爬起来膝盖不着地而且很快,跐溜一下就过来了。显然,哨马也对情况微微一诧,随即立刻爬出来,下来后就有点不够站了,他主动跳到旁边一块水泥椽子上,水泥挺滑溜,晃荡一下才稳住。
  后面的人可就没这么轻松,要拖着两个伤员。
  用拧成股的网绳,
  伤势较轻的那个可以用手拽着,伤势重的,自身行动困难,只能将绳系在他腰间,虽然冷,为免破烂的衣衫钩住或堵塞,也只好全给扒拉下来。
  其实万回并不明白谁愿费这么大劲带一个拖后腿的,但是自己作为一个受过教育的人,有那种野蛮的念头又似乎不妥。
  现在管道洞里只剩下那个重伤员,其余人都陆续站到了周围的水泥块上。
  问题是重伤员意识也不大清醒,把他拖过来不仅要力气,还得掌握技巧,否则一旦卡住,就是生死问题。
  苗老三他们扒在管道口,小心地将绳拉一下再松一下,不断调换角度,管道里发出沉重的刺啦刺啦声,皮肤直接摩擦,听着就疼,这种声音在整个空间中回响。
  手电已经能照到一个黑乎乎的脑瓜顶了。
  苗老三说不好,快停!都他妈快停手!
  放掉绳,隔了几秒,大家脸色变了。
  有经验的矿工能听出来,或者说感觉得出来,好像那种白蚁在木穴内悉悉索索游走的动静,那是个相当危险的讯号,绝大多数时候,一旦有这种感觉,就意味着土层正在松动,坑道随时有可能坍塌。
  苗老三喊停手,不单因为他察觉到了这危险,更因为伤员本身,越来越僵硬,整个身体绷得过紧,再拉只会卡住。
  这时伤员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情况,开始大声地哼哼起来,扭动身体,无疑令情况雪上加霜,他们喊着让他放松、不要乱动,却丝毫不起效,那人感到自己被卡住了,反而更加惊慌。
  眼看着情势直落谷底,就在万回以为完了的时候,刺青忽然把手电往他手里一塞,就准备爬回去,苗老三闪身拦住。
  “你做什么,要进去也是我进去!”苗老三厉声道。
  “你进去活动不开。”刺青推开他。
  他手上并没使什么劲,实际苗老三是自己让开的,因为解释很合理,论身形,真没有比刺青更合适的了,而且刺青知道规矩,如果不行,绝不硬来。
  或许是先前被刺青救,一见他返身涉险,万回紧张得要命,甚至比自己爬还紧张,扒在洞口伸直手臂举住手电。
  就在一种不安的动静中,刺青爬到了伤员身边,准确说,是爬到他头顶,好像很用力地按住,说了什么,那人随后便不动了。
  这个范围内只有万回能看见,其他人都在他身后拽着绳子。
  万回看见刺青苍白沾满沙砾的背,以及伤员的半个肩膀头,像瓶颈里的木塞一样堵到结结实实,因刚才的挣扎扭动,肩臂已蹭得通红。
  管壁顶在滴水。
  苗老三问情况如何。
  刺青微微转头,高声说:“没事!听我口令,数到三!”
  卡成这样怎么可能没事,万回心中一嘀咕,刺青却已经开始数了,“一——二——三!”
  网绳“嘭”一下绷直,那力道在万回耳边发出了纤维的咯咯声。
  正是这时,万回看到了不寒而栗的一幕。
  刺青并没有去帮助那个人,而是在使劲蹬,悬在那人头顶的支撑梁,就听到一声金属板折裂的刺响,碎石落下来了。
  万回就像什么堵在了嗓子眼,简直要窒息了,他根本没想太多,大喊一声:“快回来要塌了!”
  刺青往上看了一眼,扭身以最快的速度朝这边爬来,身后重伤者歇斯底里的尖吼,碎石正如大雨般在隧道中噼里啪啦下落。所有人都听到了,坚厚的连续墙体内,忽然发出一种沉闷的金属扭曲的声音,是支撑架构。
  “快离开这儿!”有人惊叫。
  “快!快!”万回冲刺青大声疾呼,一块石头正好砸中刺青后脑,差点把他砸趴下,刺青抬起头,突然说了声:“不好。”
  一回头,满脸是血的重伤者,正在从后面爬上来,结构倒塌反而使其有了脱逃的空隙,他拖着一条腿,吐着恶气,奋力爬向刺青。
  在他身后,隧道开始大面积坍塌,整个连续墙都在震,但仅仅也只有几秒的时间,快到不仅万回,连苗老三都没能及时反应,那种天崩地裂的感觉一瞬间过去了。
  万回只记得最后一秒,他的手臂拼命向前伸去,整条手臂仿佛在眼前拉长,他看到最后一刻刺青拼尽全力向前一扑,撞在自己身上,当时完全没考虑会不会被带得坠落下去,万回只是用力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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