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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卫]一念成魔作者:相忘韶年-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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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依令行事,既已尽力何错之有,起来吧”赢政单手支额倚案慵坐、语调平平,鹰眸沉静不显情绪、略带惫累。

“臣……”蒙恬呡唇,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王上为试探盖聂是否当真背叛竟以二公子为饵、枉顾其安危性命!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看出蒙恬的欲言又止,赢政起身离了王座将他扶起,并不解释,转而道:“盖聂胆敢公然反叛孤,那么、他便不再是我秦国上将军,大秦也不再有他的容身之地!”

蒙恬默然,眉头紧皱

“灭韩之事势在必行,接下来该当如何蒙将军可有计较?”

“独木难支。待王翦亡齐,整顿兵马,臣与他两面夹击、合力攻韩,还怕韩国不灭?!”几番兵败,纵使王上未曾对他失望、仍然委以重任,但蒙恬自己岂有不羞惭的?誓要一雪前耻方才甘心!

赢政默了默、点头。

议事已毕不便多留,蒙恬告退。刚转身又听赢政稍显迟疑地问:“剑刺天明的、果真是盖聂?”

蒙恬虑了虑、审慎道:“臣、不肯定那人是盖聂,臣肯定那剑、是渊虹!”

凭盖聂的本事,谁能从他手中夺取渊虹?!赢政、死心了。

大殿静极了,只听得更漏“沙沙”流淌,时光点点滴滴逝去、不为人留。

八年前的咸阳街头,无意间瞥见盖聂,只一眼、赢政便认出那是曾救过他一命的人,尽管粗布麻衣、一身落魄。

赢政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他晓得自己不是什么知恩图报之人,却唯独对此事念念不忘、委实怪异。

鬼使神差地不紧不慢一路尾随,目睹他形单影只于熙熙攘攘中独行、身无分文不受嗟来之食以凉水裹腹,一人一剑,孤独而不孤苦,眉间英气、自信且坚毅。这样的人,赢政无法不欣赏。

一封招贤令,相见于庙堂。从第一次执行任务开始,盖聂就没有让他失望过,赢政、深信之。

官职高位、施展抱负的机会,凡君主能够给予以臣子的、都给了。所以赢政想不通,盖聂、有什么理由、背叛他!

无以言表愤怒、憋闷以及不晓得究竟有几分的心伤逼得他眼睛眼瞳泛红,挥拳砸在石柱上、手背见血。

闭了闭眼,再睁开乍见,一灰衣男子悄无声息立足殿内,赢政心中猝然一惊,下意识握住腰间佩剑。

待看清来人虽有放松警惕仍存,手虚搭在腰间剑柄上,眸光清冷情绪平复,回身凉悠悠道:“看过了?”

灰衣人不答,浓眉重目、额脸线条刚毅,不苟言笑时透着些许冷硬,执剑的手骨节略凸、指侧厚茧粗砺,可见是用剑的好手。

缓抬双目与赢政相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颇不平静,道不出怨、更道不出谢。

赢政振衣拂袖将伤了的手拢在袖底,倚案端坐,全然无视那人眼底纠结,凉薄道:“他自出生之日起便是由孤抚养,没人比孤更有资格决定他的死生去留。”言外之意便是,无论他做怎样的安排,任谁也不能说三道四!

灰衣人愠怒,“倘若当初阿丽不被齐王……”

“作为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住,还有脸面怪责旁的?”灰衣人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赢政打断,言辞刻薄直刺人心。

灰衣人哑然,丽姬之事是他一世不可愈合的伤,赢政的话堪戳痛处、使他无力反驳,低眉垂首、无地自容。

赢政顿了顿,也觉察出自己的迁怒,说话委实有些伤人自尊。语气稍缓,不似安抚地安抚道:“逝者长流不可追也,理应着眼当下。”

“孤晓得你同盖聂知交甚笃,但他既已选择和大秦敌对,孤、断不容情!孤令你,不计后果、代价,取他、项上人头!”曾有多信任,而今就有多愤恨!何况以盖聂之能,一旦叛离必是劲敌。于公于私,都留他不得!

对于赢政这一指令,灰衣人殊无意外,立在原地沉默片刻平静道:“盖聂剑术如何王上很清楚,彼时又有渊虹在手,莫说一块护心镜、便是十块,当胸一剑、绝无生机。此事,有蹊跷”。

赢政闻言顿感惊喜,可想到这两人的交情随即冷了心,“你要为他辩护须得拿出证据来!再不然让他亲自与孤解释,活见人、死见尸!”


常言道:苦口良药,待事到临头亲身体味却未必尽然。

卫庄盯着红莲捧来的青木大碗里黑乎乎、清亮亮的药汁,眉心狠蹙了蹙。

淋了一场雨,当日就发起热来,加之内外伤势,病症齐发、来势汹汹。镜湖医仙倒是大度地不计前嫌施医开药,药效如何从卫庄服用十数日也只勉强提剑即可窥知一二。然而,汤药之苦放眼天下恐怕无出其右者。若说端木蓉不是故意,还不如说太阳是从西边儿升起的更可信些。

诚然,如此做法的确不对,却也不能怪她。

毕竟医者非是圣人。屡次三番亲眼见证自己放在心上的人被伤得奄奄一息,怎能无怨无恨。

此番尤甚。尚记得在端木蓉为盖聂诊脉的那一刻,泪水倏然下落、密雨如织,面上强自镇定而手抖得厉害。

卫庄便晓得,盖聂这次当真是九死一生了。心里近乎麻木的平静,当时就想:救得活、是你之幸;救不活、是我的命,左右这一生、也就如此了。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口是心非
抬手接了药碗搁在案上,卫庄看了眼红莲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红莲自是不敢违逆他的意思,迈出一步又忍不住回头,昔日不可一世的凛冽桀骜荡然无存,徒剩一层灰暗暗沉沉气死,怎能不忧心?可她又有什么法子呢?鼻子一酸,疾步走出房门。

懒懒瞥了瞥案上汤药,端起、扬手泼掉。他虽无惧苦楚,却不代表情愿自讨苦吃,何况、还是那女人给的苦。

心不在焉地翻了翻案头堆叠的奏报,或喜或忧皆是过眼不过心,世事纷繁、早已引不起卫庄半点儿兴趣。

春蝉鸣鸣、草虫不止,门外倒是热闹得很。卫庄按了按闷痛的额角、阖上双目,心底竟丝毫不受外界影响、一片沉寂。

春夏时节的鬼谷亦是草长莺飞,蝉虫扰人更甚,尤其到了晚上、河谷蛙声彻夜。

少年时期的卫庄可没有现在这般好定力,气急败坏之下险些砸墙,可要真砸了遭师傅训责不说还得自己动手修理,忍了忍,索性出门练剑。

繁星璀璨、夜幕辽远,野旷天低、江清月近,堪称独一份儿的景致。卫庄驻足观赏,没了练剑的心思。

可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正如数丈外的白衣少年,偏就能对周遭景物视而不见,十二分不解风情地执剑起舞,身姿劲秀、木剑亦是如虹气势。

卫庄抱臂而立,转眸看了一眼又一眼。待到那人收剑走来,扭头朝天上瞅了瞅才漫不经心侧身望向他,挑唇打趣:“师哥委实勤奋,可为我等楷模了”。

盖聂抬袖擦了额上薄汗,摇头老实道:“太吵了,睡不着”。

卫庄暗笑,不无得意地想:还以为成日里看着不动如山的师哥有多高境界,原来也不过如此嘛。

木剑搁在一侧,枕臂在草地上躺下,星空笼月尽收眼底,野花、幽兰暗香浮动,流萤点点,妙不可言。就连聒噪的蛙叫此刻也似比先前顺耳。

盖聂站了站,亦觉燥热的屋子不如这里舒坦。放下木剑,曲肘垫着脑袋躺在师弟身旁。不知是累了还是别的什么缘由,心中不复初时浮躁、趋于安宁,闭了眼睛、渐渐有些迷糊。

“师哥,天边落了一颗星辰”。卫庄偏头却见盖聂居然睡着了,无端气恼,推手搡了他一把。

原就没睡太沉的盖聂缓缓睁眼,反应了一会儿慢吞吞道:“据说陨铁可铸旷世之剑,小庄想去找吗?”边说边撑手朝天边望,自然是什么也没看见。

卫庄颇为鄙弃地斜他一眼,本意是要同他分享美景,却不料这人竟是如此务实。轻哼一声,故意捉弄道:“是啊。师哥可有法子寻到星辰陨落之地?”

不甚清醒的盖聂果然当了真,起身四下张望,可哪还有流星的影子?正疑惑,一阵轻微的忍笑声传入耳膜,盖聂方知上当。。 

重新躺下,一本正经指着明明闪烁的萤火冲笑意狡黠的自家师弟道:“你看到的当真是流星而不是流萤?”

“你是说我眼神儿不好?!”卫庄微恼。

“我何曾说了?”盖聂利落地翻了个身,一脸正直地睡了过去。

卫庄气哼,盯着那个讨人厌的后脑勺足足半刻钟之久,总算没一巴掌上去。揉了揉困顿的眼睑,亦翻身入睡。

从来美好只片刻,韶华易逝、绮梦浮生、转瞬成空。当年种种,谁还记得?

卫庄豁然睁开双目、神思狂乱,静若止水的心湖骤起波澜、意气难平。

脑中片段纷杂无章、头痛欲裂,已然分不清今夕何夕,卫庄猛地坐起失手掀翻案台,跌撞一步踏出门,阳光热烈却化不开银眸霜雪,举目四望茫茫然不知何所往。

自在飞花万点,柳絮缠绵似梦,
长廊、沙漏、云荒,已逝的少年时光,脱不开的痴妄。

“盖聂!你何须如此?”

女子凝噎含怒的声音透过房门传入耳中,卫庄怔了怔,不知不觉居然到了这里。

“端木姑娘,多番救命之恩在下尚未报答,委实不敢再劳烦”不温不火、盖聂的一贯风格。

偏就是这个不温不火、最惹人恼。端木蓉一滞,赌气恨道:“谁要你报答了!我只想你平安而已。你枉顾伤势拒我以千里,不过是记着当日师傅的话。可你已然又见了我,难不成当真依言娶我?”

乍然听见一个“娶”字,卫庄瞬间懵了一下。他只晓得端木蓉对盖聂有情,竟不知两人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这是他从未想过的境况,突然而至、徒觉脑中空钝钝的,恍惚且麻木。

回过神来,一抬眼门便开了,男女前后走出。

目光落在盖聂身上、淡而无焦,笑容亦是牵强,出口的话凉薄不改:“这女人、又闷又冷,你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样。”

看到卫庄,盖聂淡漠的眼神霎时凌厉警惕起来,下意识握紧了剑。

“你若肯归降,孤许你们一场婚礼、如何?”卫庄自己都不晓得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偏他就是说了、自虐一般。

原本隐忍的情绪无端失了控制,盖聂转目将卫庄望着,语气比以往任何气候都冷凉,“在下的私事,不劳韩王费心!”话音甫落,提剑便走。

卫庄并不拦阻,袖手凉凉道:“你为秦国征伐多年,双手沾满了列国将士的血,各国遗民无不欲除之而后快。而今,秦国二公子亡于你手,赢政亦视你为仇敌。天下虽大,再无你容身之地!”除了、韩国。

“卫庄!你杀了天明?”盖聂执剑回身,眸底烈焰燃燃、可见怒极。

卫庄掀唇晒笑,大方承认:“我杀过的人何其多,区区一个秦国二公子、也值得你这般生气?”说话间,扬手甩掉外衣,拔剑出鞘。

他卫庄终究不是认命的人,生生死死、人间地狱从始至终仅自己一人痛苦煎熬、凭什么?总要拉他一起才甘心! 就是要将盖聂的怒火挑得更炙!他倒想看看,当盖聂似自己一般如笼中困兽被逼到绝处、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来。

“盖聂你现在不能……”与人动手。可不还手更会死!端木蓉颓然跌坐在地,泪眼盈盈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端木姑娘,此事与你无关,请离开。”袖出渊虹,抢步迎战。这次,盖聂不止动了真怒,且起了杀意。

无论卫庄如何相待,盖聂皆能坦然受之、不生怨怼,毕竟、那是他唯一的师弟,是他、放在心上的人。但、卫庄怎能为了逼他就范,对一个孩子下杀手!何况还是荆柯的骨血。

两人皆负重伤亦皆发了狠,连续换了几招,一时难分轩轾,几次对拼分开之后,盖聂脚下一旋迅速转身,横劈一剑正中卫庄后肩。

“王兄他有伤在身~”见卫庄率先见血红莲心头惊跳,焦灼万分。

白凤捏了一根翎羽在指尖把玩,双目微沉,偏头瞥了瞥全神贯注看着盖聂的端木蓉,悠悠道:“倘若这女人出事,能不能使盖聂乱了心神呢?”话音甫落,翎羽脱手袭向盖聂。

端木蓉见了果真以身相替、无一丝迟疑,羽峰偏转直入心口。

“端木姑娘!”盖聂一惊,猝然回身,弯腰扶住端木蓉倒下的身子,眸光宛若绚霞蕴染满目殷红。

端木蓉张口欲言,动了动唇无力发声。

“端木姑娘,你要对在下说什么?”盖聂单膝点地,一手扶人、一手握剑,所有情绪都压抑心底、凝聚在眼睛里,面上无悲无喜。

端木姑娘、在下……

这个她甘愿为之不顾一切的人啊,到了此刻、仍旧如此,可端木蓉半点儿不悔。只是,今后再不能替你医伤减痛、再不能相见。

盖聂、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傻瓜、你太容易受伤了……

一滴清泪滑落,点在渊虹上、水泽泫然。

将人放平,盖聂缓缓直起身,看向卫庄的眼神隐隐透出几分狠戾。

卫庄无所谓地勾了勾唇,益发挑衅道:“枉你自命救世之人,事到临头你连自己都救不了,这个女人、你也只能眼睁睁看她死去!”

盖聂素来讷于言而胜于行,今次表现得尤为显著。劲风带起衣袂、剑峰犀利。

蝉鸣歇止,午后清宁,过道两旁绿荫浓郁,纵有烈日当空亦不觉炎热,甚是舒泰。张良同一月白儒衫男子并行漫步,谈笑风生。但很快,他便笑不出来了。

强大的杀气和着利刃交接之声由原及近,清晰无误昭示了发生着什么。张良头疼地抚了抚额,这俩人简直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儒衫男子加快步伐径直走向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端木蓉,曲指搭脉。

“如何 ?”张良算是看明白了,那两人打得再凶也不会当真致对方于死地,委实懒得掺和。

儒衫男子眉尖微蹙,从袖底拿出一枚碧色药丸喂进她口中,摇头轻叹:“这位姑娘伤势颇重,我救不了她。只能以丹药保她气息不绝”

“你是谁?”这人居然敢救端木蓉,红莲脸上一冷、恼了。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爱深恨起
“儒家,颜路”男子拱手缓施一礼,嗓音温润、浅笑恬淡、面容文静,令人如沐春风。世间应没有人比他、更担得起“温文尔雅”一词。所谓:彼其之子,莫如是了。

“红莲殿下,颜先生是我近日结交的友人,善医术,故而请他为王上诊治”。目前看来,这真是英明之举!

蹙眉望向不顾一身伤患、打得天昏地暗的两人,张良无力叹息,何苦来哉。眉峰紧锁,敛目沉思,卫庄定不会放盖聂走,怎么办呢?

正思虑要不要用些非常手段,忽闻一声惊呼、张良抬眼,旦见盖聂的剑直入卫庄左肩!幸而鲨齿构造特殊,剑身上撩、鲨齿齿背将渊虹格住、使其动弹不得。双方具是发了狠;各自施力、力道不断加大。

月满则亏,过刚易折。剑、本就是缺少韧性的利器,承受的压力超过自身极限、则毁。

璀星沉落、掠影光寒,渊虹碎断

提着的心尚不及放下,红莲再次惊怔。盖聂竟持断刃抵在了卫庄咽喉!

垂手提着鲨齿,卫庄凝眸,冷冷然将盖聂看着,看着他灰惨惨的脸、溢出殷红的嘴角、青白的唇,无惧无畏无所动容、凛冽近于逼视,倾身自动往断刃上凑。

剑开双刃,盖聂徒手握着、掌心已是鲜血淋漓。可是卫庄还在慢悠悠往剑尖靠,手、不断朝后缩越攥越紧,血也越流越快、顺着手臂蜿蜒下滑透了整个袖肘,素日清绝的眸子亦好似浸了血色、暗红汹涌。

卫庄弯唇,一抹笑而未笑的情绪极为惨淡。谁说盖聂没有爱恨?现在、不就恨了吗。可即便是恨,也总好过漠不关心、全然无视。

你曾问我为何恨你,想必此刻、再不需要向我寻求答案了!呵呵~,能将你逼至如斯境地,我自己都忍不住佩服自己,卫庄麻木地想。

鲨齿一扬,朝他砍去

见卫庄又要重施故计,极力克制的恨怒终于冲破束缚。弃了断刃,劈手夺过鲨齿反手刺进卫庄下肋,快、准且狠,迅疾精练。

肋下三寸地,生死伤、残一念间。任谁都看得出,盖聂当真是想杀人。

利刃入体,卫庄摇然一晃撑手半跪在地上,并没有感到太多疼痛,只是诧异,居然……居然会死在自己的剑下,可真是个笑话。

急促喘息几声,视线模糊不堪,卫庄倔强地抬眼望向那个转身回首都不肯的人,缓缓笑开、很有些欣喜,这个人、果然不是师哥。师哥在江湖、在鬼谷,怎会在这里……

颜路微微一叹,从容走向卫庄。

张良惊愣片刻抬手抚上已然呆怔、泪流而不自知的红莲的肩头,抚慰般轻轻拍了拍。冲杀意森森的白凤摇头,示意让他走。

方走出数步,步伐渐显不稳、身躯摇摇欲坠。盖聂晓得自己气力已竭,却仍坚定不移地一步一步走着,他要送端木姑娘回镜湖医庄、要向荆轲谢罪……

可在他弯下腰托住端木蓉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竟已无力起身。盖聂觉得很累、很累,但更清楚此时必须清醒、不能倒下!头晕目眩,眼前昏黑一片,咬牙挣扎着站起。

忽觉手上一空腰间一紧、足下腾空。盖聂凝眸冷然望去,一双炯炯有神的浓眉重目堪堪映入眼帘。

“盖兄是我,你可还好?”那人一身灰衣,额发长而凌乱,目光焦灼忧心忡忡地看着盖聂。原以为救出两人怎么也得付出惨重代价,不料竟无人阻拦。

盖聂闭眼,沉默良久才道:“无碍”。

生死践一诺。他答应了要看顾天明,结果却迁累那孩子少年早早丧命,委实、不知以何面目再见故友。闷咳两声,嘴角的血益发触目惊心。

轻功疾掠出城,携了两个人依旧速度不减,灰衣人心下担忧万分。依着盖聂的性子,只消还能说话,必定会说无碍,可这明显不是个无碍的样子!

找到一早准备好的机关鸟将人放上去,灰衣人板动开关直往镜湖医庄而去。

粗粗打量一下这类似墨家朱雀却又不是朱雀的机关鸟,盖聂略微惊讶。

“跟着燕丹那么些年,若连这点儿本事都学不来燕丹怎会遣我刺秦?嬴政怎会用我?”原是故作轻松地同盖聂说笑,末了口气却带了几分自嘲。

高空风大,吹得人衣袂翻飞、发丝纷乱,说话益发困难。盖聂按压着心口,勉强出声:“燕丹,还活着”。

灰衣人听了也只是一瞬的愕然,即而调笑道:“以燕丹的为人,让他自裁死国、燕王委实太天真”。

“抱歉”

“嗯?”莫名一句道歉使得灰衣人愣了一下,回头见盖聂闭目盘膝而坐、面如死灰,心头一惊。声音徒然拔高:“盖兄,你万不可有事!”

盖聂颓然不语

不闻盖聂回应,灰衣人更是惶恐,生怕他就此睡去再醒不过来,强自稳了稳神蓦地顿悟盖聂为何道歉,“天明之事盖兄无需自责,我晓得不是你。”

“天明被送回咸阳伤愈后,嬴政命月神以咒印封了他的记忆,把他安置在一户农夫家里。我曾去看过,他很好,如天下间普通孩子一般成长,远比在咸阳宫中好得多。”

盖聂闻言霎时睁开眼,按在心口的手攥得生疼,眸底赤光流转亦喜亦悲,怔怔半响无言。

天底下医人的药没有不苦的,即便药方出自温文如玉的颜先生之手、也不例外。

卫庄半靠在床榻上,腰腹的伤痛使得他一动也不想动,脑子昏昏沉沉、身体忽冷忽热,额脸虚汗滚滚而下、很有些睁不开眼。

恍恍惚惚一丝一丝苦涩的药味儿弥漫鼻端,凝神看去,却见一红衣女子莲步款款走来。卫庄莫名一怒,抄起床案上的鲨齿扬手便是一剑:“擅入鬼谷者、死!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

那红衣女子竟似惊骇至极,端着药碗呆立不知闪躲。

剑光未至,一蓝衫少年突然出现,揽腰一带旋步移开数尺。

“师哥~”

少年英气又不失温润的眉眼、棱角分明的五官,无一处不熟稔于心,卫庄丢手放下鲨齿、戾气消弥。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两处相思
煦日晴空,碧波湖水粼粼,笼罩在和风暖阳下的镜湖医庄静谧美好。

机关鸟着地,灰衣人抱起端木蓉疾步迈进屋内。很是幸运,念瑞恰好在医庄。

自端木蓉失踪之日起便寝食难安的念瑞一见之下大惊失色,这个她视如己出、女儿般疼爱的傻女孩儿,怎就如此的多灾多难?!

盖聂兀自扶着门框立在门外,一言不发。看着心疼得几欲落泪的念瑞稍显忙乱地为端木姑娘诊治,心中益发愧疚。低头转身。

“盖聂!你就这样一走了之吗?!”不必想也猜的出蓉儿弄到这般田地是为的谁!可这人居然还能无动于衷,念瑞怎能不怒?

“在下……”盖聂晗首,默了默真心实意说出两个字:“抱歉”。

念瑞气得浑身发颤,却又无可奈何。看着盖聂声色俱厉道:“休再踏足镜湖医庄!”

“在下、谨记”盖聂俯首一拜,迈步离开。

张良惊魂甫定地将目光灼灼看向他的卫庄望着,无端惊惧更甚。这神情、未免太过怪异。

“师哥~”

一声明显带了点子委屈不忿的嗔叫登时让张良明白了缘由,原来、是认错了人。一时踌躇不已,不晓得该作何反应。

“师哥”卫庄撑肘坐直,狭长却不凌厉的双目固执地盯在那人身上,不知何所起的伤心以铺天盖地之势席卷全身,哀凉彻骨。

张良拧眉,徒觉不忍。咬了咬牙,接过红莲手中药碗,一脸壮士断腕般的沉痛走到床畔。

“师哥”卫庄眨了眨汗水迷蒙的眼睛,挨在少年身侧,声音里依稀有了些许高兴。

“咳,嗯”张良胡乱应了一句,只求他伤好后不记得此事,否则……,算了、先哄着他把药吃了才是当务之急。

“小、咳,小庄,吃药”

卫庄好似才觉察到自己受伤了一般,歪着脑袋似笑非笑扬唇问他:“我身上有伤?为什么会受伤?”

冷汗霎时循着鬓角落下,这事儿分明跟自己没关系,可此时扮演的角色使得张良不可避免地生了气短心虚。尤其是在不晓得卫庄到底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会不会谎话说到一半就又突然清醒的情况下。委实头疼得很。

又仿佛有些理解。卫庄不愿承认对他痛下杀手人是盖聂,而事实无可更改,唯有自欺欺人似的逃避。略滞了滞,避重就轻道:“说来话长,先吃药”

熟料卫庄偏不配合,眉头一皱撇开脸,扬着下巴哼道:“闻着就苦,我才不喝”。

亲眼目睹尤带几分少年娇气的自家王上,张良内心无限复杂,从案上果盘中捻一颗干枣递过去,“那就先吃一颗枣子吧”

卫庄同意,张口凑上去。

张良怎么也想不到他吃枣竟是这种吃法,猛地回手一缩。然而,终究还是快不过卫庄,手腕被大力捏住。抬头,正对上一双寒若晨星的眸子。

盖聂刚走出一步,脚下踉跄身躯倾斜、再支撑不住。

出于医者的本能,念瑞探手搭上盖聂脉搏、很是震惊,旋即反应过来袖子一甩、冷着脸。

灰衣人慌忙将人扶住,恳求道:“念瑞先生,请救人”

“我不会救他!天下之人,上至王孙公侯,下至庶民百姓,谁来求医我都可以救。唯独盖聂、我不救!”念瑞说的决绝。

灰衣人自不死心,脱口道:“他若有事,蓉姑娘定要伤心的”。话一出口,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巴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不其然,念瑞闻言更怒,“命险些没了,还伤的哪门子心!”

灰衣人还想辩解却被盖聂清淡淡一句:“告辞”截断。

看来在蓉姑娘醒来之前,任何劝说皆是无用,灰衣人无奈之下只好扶着盖聂离开。

“你不是我师哥!”淬蓝银眸仿若含了坚冰、冷厉摄人,手上力道更是毫不留情。

张良觉得自己的手腕当真要断了,额头冷汗直冒却不敢多说一句。平日里的聪明才智对上一个神志不清蛮不讲理的人、全无用处。

强作笑颜,将洒了大半的药碗送到卫庄嘴边,柔声道:“先把药吃了,不吃药、病怎么会好呢”

不料这话仍旧惹了他,力道骤然加重,骨头、都要被捏碎了。张良疼得满眼金星,一碗药彻底洒光了。

“你以为,你这样就扮得了师哥?当我看不出来吗!”语调冷峭森然,杀意顿起。

“药怎么都洒了?还好我多煮了一碗”

清朗的声音传来,卫庄松了手,入目的淡白色人影一身温和静穆,浑浑噩噩间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令他安心。

出乎意料的不再闹腾,乖顺地喝了药,拉着那人衣袖哑声恳切低语:“别走……”

“嗯,不走。好好睡一觉,明早醒来一切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似锦繁花一夕散如雨下,飞红白蕊,烟霞夕照。

伸手,一枚花瓣落入掌心,盖聂抬目远望,可这片盛世晴光里,再不会有一个意气风发的黑衣少年折桃枝抛来,戏谑调侃一句:“宁可共载否?”

而他,也再没有机对他说:“与汝同车,何其幸哉”。

身不由己,己不由心。曾直言的心意,尽作、一场笑话。

“盖兄……!”看着盖聂眼底无半点儿求生欲望的深沉空寥,灰衣人惶惶无措。丽姬去世时,他亦是这般生无可恋的绝望,而盖聂、又是为了谁?

侧身望了眼镜湖医庄、摇了摇头,总归不会是为了蓉姑娘。沉思片刻,脑中忽然显一个早年见过、于盖聂并肩同行的人影,“卫庄。盖兄,你放不下卫庄?”

放不下又如何?当羁绊只剩下伤害,我还能做什么?还能、怎么做?盖聂闭眼,默然无语。

灰衣人晓得自己猜对了。可除了叹气,还是叹气。此事、确实是个麻烦事儿。但他到底与盖聂不同,只颓丧了一会儿就又开解道:“我这辈子,已是覆水难收,只能一条道儿走下去。可你们之间并未到绝处,毕竟、你们都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盖兄,我盼着你好”。

依旧是死一般的沉默

灰衣人虑了虑又道:“你想去哪里?我送你去?”

盖聂顿步,转目望向东南、云梦鬼谷的方向,可是、那里早就回不去了,如小庄所说,天下虽大,已然没有他容身之处。“回咸阳”。

张良捂着乌青的手腕简直欲哭无泪,若非颜路来的及时,他这只手定要废了。

阖上门,在石案前坐下,颜路为他上药。

不知是疼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张良脸上前所未有的凝重,“依颜先生所见,王上的病症、可治否?”

颜路摇头,“外伤可医,心病无解。”

张良拧眉,“难道,王上会一直这样下去?”

颜路再次摇头,“或无药可救,或不治而愈”。

揉了揉疼痛不已的额角,张良隐约有些后悔放盖聂走,但事已至此,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阴差阳错
咸阳地势偏低,冬天奇冷,夏天奇热。冷倒还好说,多穿几件衣服、燃几盆火也就是了,可一旦热起来当真是没法子,尤其到了三伏天,简直恨不能十二个时辰都泡在冷水里,及至夕阳西下也不见热度消减。

嬴政姿态端正地坐在案前批复奏报,鹰眸微敛、面上是一以惯之的冷峭沉稳,身着素白单衫、鬓发以一条玄色帛带束了,随意而严整。

只不消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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