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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表里作者:priest-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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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年男人苦笑一声:“因为我在这里被吞噬,成了它的一部分,可以借着它的势力,我可以看见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

    褚桓忍不住站直了些:“‘它’到底是什么?”

    这一次,中年人给的答案再一次超出了褚桓的想象,他说:“是一颗种子。”

    褚桓目瞪口呆:“什么?”

    “年轻人,不用这么吃惊,任何一个世界,最早都是从一颗野心勃勃的种子发轫的。”

    褚桓总觉得他这句话意味深长,还在思考这句话里有什么玄机的时候,就听那中年人继续说:“我们经过了漫长的旅程来到这里,又在海岸边寻访了数年,才找到了沉星岛,亲眼目睹了水下神山。这里原本关闭的山门被我们这些神山的血脉激发,打开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我们看见那边没有阳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团鬼鬼祟祟的黑影,仿佛是藤蔓,垂涎三尺地想要过来,但它过不了山门,于是将一颗种子推了过来——就是你看见的,山顶那块‘石头’。”

    “我们当时本想烧了这不明来由的植物,”中年人说,“可是你猜怎么样?”

    褚桓犹豫片刻:“你们从它感觉到了一股毫无来由的喜悦。”

    长者说过,强大的人太多了,他们通常都不会被困在自己的低谷。

    “一颗种子,身上只有刚露出头来的小嫩芽,带着生命之初最能感染人的喜悦,你说它会是个坏东西吗?”中年人喃喃地问,“何况它和我们的婚约石那么的像,那么纯净……”

    褚桓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忧,怖,惧,怒——可不都是因为喜悦而生的么?

    这个世界是如此的不科学,然而冥冥中,似乎又都有道理。

    褚桓回过神来:“所以当时它用幻觉迷惑了你们,把你们陷在了这里。”

    “你错了,”中年人摇头苦笑,“‘它’不是幻影猴那种低级的假货,它从不制造幻觉,只是潜移默化中将自己的喜怒哀乐传递给你,你自己就会不知不觉地陷进去,而后自己会给自己制造幻觉,这样你就成了它的一部分,在它的规则和掌控下,成为它豢养的一部分,永世不得自由。”

    “年轻人,你看,它的本体虽然一直在增长,但是长得很慢,这么多年过去,只长到了这么大一点,它要在所有的地方建立自己的规则,靠自己肯定是不行的。所以它一直在蚕食鲸吞着周围的人、动物,吞噬掉以后,他们的意识就成了它的藤蔓,成了那些阴翳,继续吞噬其他的人——你那么聪明,应该已经猜到了。”

    褚桓点点头:“于是还保留自己意识的人不能成为它藤蔓,就会死……”

    “死无全尸,只有一堆粉末。”中年人轻轻地说。

    那为什么眼前这个人保留了意识,还能剩下一堆骸骨?

    而且为什么他只剩下一堆骸骨了还没死,还能通过某种方法变身来跟他扯淡?

    褚桓方才有点降低的警惕再次拔高,他面无表情地地打断中年人的感慨:“你又是什么东西?你难道没有被吞噬吗?”

    中年人古怪地笑了一下:“你果然是太聪明了——没错,你猜得对,这么多年,我和它不断地抗争,不断地融合,到最后我没有死,也不算活着,因为我已经成了‘它’,从你的角度来看,我就是‘它’,‘它’就是我。”

    褚桓:“……”

    这是第三个震惊了他的消息,他一直纠结这个吞噬了一切的“它”是一个单独的意识,还是很多部分组成,而现在对方明确告诉他,“它”是个人格分裂。

    怪不得他心里总有无来由的忌惮,怪不得他对这个人无论如何也生不出半点好感。

    “我成了它,却又不完全是它,不知道为什么,我保留了自己作为守门人的记忆。这么多年了……我始终在愧疚。我也知道,后悔是没有用的,所以一直都在找机会杀了它……杀了我自己。”

    褚桓默默地在旁边站了片刻,将自己的思路整理通顺,再次大着胆子猜测:“所以陷落地的传说,圣书的谣言,还有那几种怪物,全都是你编造出来的。”

    怪不得那些怪物分明和陷落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却还是惧怕阴影地;怪不得从风毒到食眼兽的眼伤,每一种他们都有对应的药,穆塔伊的风伤居然能用守门人的血来解;怪不得那几种怪物的形态那么刻意。

    中年人低声说:“我无法和外界交流,只能在陷落地边缘捏造出这种怪物,借扁片人的嘴来提示他们……”

    褚桓横刀胸前,尖锐地冷笑了一声:“我看未必吧?那些怪兽的战斗力连你的同族后人都难以抵御,别说普通人了,你想提醒他们?我看你是想害死他们还差不多!那些怪物在陷落地边缘而生,在阴影扩散的时候就发疯,这样一来,来不及逃走的人先被他们弄死,死人当然不会有意识,‘它’没法吞噬人的意识,扩散得就不会那么快,对不对?”

    中年人怔怔地看了他一会,良久,低声叹了口气,却并没有否认。

    褚桓无意和他啰嗦道德问题,咄咄逼人地问:“那我是什么?我为什么没有凝固?为什么能听见那些声音?为什么会被你捏造在圣书上?又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当年我捏造圣书的谣言,通过扁片人的嘴传出去,并不知道河那边还有人,”中年人顿了顿,说,“我只是提示‘它’涉水而来,来自另一个世界,可是人们口耳相传总有误,不知不觉中,这个传说就被扭曲成了现在这样。”

    “为了消灭‘它’,我相尽办法,我发现守山人会用穆塔伊的脑髓入药治疗外伤,于是花了近千年的时间,小心翼翼地避开‘它’的视线,将我的骨髓抽了出来,藏在几只穆塔伊的脑髓里,期待被他们找到。”

    褚桓的目光缓缓落在中年人手里的大腿骨上:“你的骨髓?”

    “我生于神山,又是族长,我的骨髓是最原始的山之精华,与鲁格他们这些生于圣泉的第二代守门人不一样。”中年人缓缓地说,“是真正的山之精华,融入普通人的身体里,就能沟通神山与圣泉,能和石之心对话,那是唯一能和‘它’抗衡的东西。”

    中年人说着,瞥了一眼褚桓脖子上的“核桃”,摇摇头:“我一直在等我的守门人和守山人们捕捉到那几只穆塔伊,一直在等那个得到山之精华、沟通石之心的人出现……我以为会是某个族人的后代,但没想到等来的会是你。”

    褚桓初见南山的时候,身上有两道枪伤,当时南山用了某种不知名的药糊住了他的伤口,后来他得知,那东西是用穆塔伊的脑髓制成,还暗自呕了很久……没想到南山给他用的药正好就是蒙尘无人知的“山之精华”。

    褚桓听到这里,松了口气,这样看来,他本人其实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血统,真就只是褚爱国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一个普通人生的普通孩子。

    中年人定定地看着褚桓,半晌,叹了口气:“以讹传讹的话竟然成了真,我真不知道……”

    最后的话音淹没在了一声苦笑里,中年人站了起来,他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东西在褚桓身上,这个年轻人就像他生命的某种延续,他看着褚桓,无视褚桓扣在短刀上,随时准备砍死他的手,伸手似乎想碰碰褚桓的头,然而对上对方杀气四溢的眼神,无奈又只好作罢,抬起的手最后只落到他的手臂上,轻轻地拍了拍。

    “至于你说的‘凝固’。”中年人嘴角苦笑未收,“我想大概是神山的意思……因为我们的无知,打开了这一扇门,才将这种子放进来,成了个祸根,神山大概是想杜绝这种可能,才在山门那一边设下禁制吧?”

    他说完,在褚桓脚下原地跪了下来,双手将自己的白骨举过头顶,五体投地,口中喃喃低语。

    这一段,褚桓听懂了,老山羊教过他,是古老的仪式用语,恳请神山垂怜,恳请罪孽得到宽恕,希望得到祝福。

    褚桓也不知道忌讳,不躲不闪,冷眼旁观地看着那中年人将祷告念诵了一遍又一遍,刚开始,声音很微弱,而后越来越清晰,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汇成一股到他耳朵里,可是难得并不嘈杂。

    他胸前色泽黯淡的核桃发出微弱的光芒,好像寒夜中一点悄无声息的火光,而后,它越来越明亮,却并不烫人,只是让人觉得温暖。

    “我的火种,”他听见那中年人的叹息,“我的火种……”

    褚桓不由自主地张了张嘴,生涩地跟着那声音低低地吟诵起古老的神山声。

    跪在地上的中年人抬起头来,冲他微微地笑了。

    “核桃”燃起的火越来越明艳,火舌四起,将褚桓整个人都包裹在了其中,那中年人亲昵地用头顶去磨蹭着火焰,仿佛少小离家的少年人经年白发后重归故里,迷恋、依赖、怀念、歉疚……

    千般滋味,似是百感交集。

    而后中年人在褚桓面前化成了一团光,没入到火焰中,他眼前只剩下了一根孤零零的腿骨,火焰似乎得到了某种力量,从褚桓身上一路蔓延出去。

    褚桓脑子里一片空茫,任由大火将他包裹在中间,他眼前的虚幻全都被火焰摧枯拉朽般地席卷一空,面前又是漆黑一片的海水山、坚不可摧的藤蔓,还有那颗一切之始的、野心勃勃的种子。

    褚桓听见惊天动地的咆哮,他的耳朵一时失聪,随即整个地面巨震,凝滞的海水山在火光冲天下暴起冲天的大浪,藤蔓打开又合上,将整个大海也卷成成了一锅粥。

    相比之下,一人多高的火焰在这样的风雨飘摇中显得微不足道如一团萤火。

    褚桓却感觉到了“它”的恐惧。

    他被咆哮着冲天而起的海水送往更高的地方,到了空中,超越了一切高山,一眼能望尽无尽的平原。

    褚桓看见,每一个被他们沿途有意无意唤醒的人都是无边阴影里的一个小小光点,他们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光线连在了一起,像一张火光交织的大网,与他遥相呼应。

    那一眼,褚桓就明白了“火种”的真正含义。

    他知道自己这个火种会在黑暗中燃尽,然而心里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活得不孤独,死得也不孤独。

    他觉得自己已经于世无求了。

   

 第76章

    这就像是一次水与火的交锋;整个世界藏的污与纳的垢;都仿佛被彻彻底底地涤荡了一回。

    这一片黑暗了不知多少年的大陆上,亮起的光点越来越多;到最后;大地都仿佛陷入了一片悄无声息的火海里。

    那火在没有旁观者的情况下,足足烧了三天两夜。

    第三天傍晚;大海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叹息,那圣洁如玉的白色种子终于在火焰中落成了一团灰烬;而随着它尘埃落定;“沉星岛”上参天的巨大植物在海水之巅痛苦地颤动片刻,随即轰然倒塌。

    盘踞在这个世界的阴影根源,在烈火中分崩离析。

    当圣火燃起的时候,一切失去;都将重获新生。

    刺眼的夕阳降临在遥远的海平面上。

    映得万里河山一片血色。

    又过了三天,海岛附近开始有海鸟鸣叫的声音,浅海处间或一个小小的水花,有鱼群从下面逡巡而过。

    这时,一条只有拇指粗的小青蛇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自不量力地摆动着面条似的身体,企图在海水中招摇而过。

    不过大海从来都是表面平静,谁游谁知道。

    这条还没有海带粗的小蛇很快遭到了大海风浪无情的嘲讽,它的航线完全是布朗运动,时而被冲向那边,时而又被冲向那边,冲得它晕头转向,最后干脆气呼呼地把自己盘成了一个首尾相连的圆环,破罐子破摔地索性随水流浪去了。

    它就这么随波逐流地飘了不知多久,忽然被什么东西拦腰截住了。

    小青蛇撞在了一根碧绿的藤蔓上,它吃了一惊,七荤八素地仰起头,伸出蛇信左右探了探,估量了一番这青藤的高度和宽度,感觉自己整个盘上去,恐怕也围不过一圈,于是果断抛弃了作为毒蛇的尊严,彻底化身成一条菜青虫,扭着虫子步往上爬去。

    青藤仿佛无根,静静地盘踞在海水山附近,在风浪中独树一帜地岿然不动,顶端开着一朵殷红的花。

    每一片花瓣都有近两米来长,时而被海水溅几颗水珠,乍一看仿佛被撒了一圈碎钻。

    小青蛇吃力地顺着花瓣边缘,一瓣一瓣地爬了上去,在花心处看见了一个将自己蜷缩起来的男人,那人脖子上还带着一颗平平无奇的小核桃。

    它就仿佛找到了终点,心安理得地爬过去,窝在了那人身边,在海风中借着人体的温度取起暖来。

    至于褚桓,他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每个人,大概都会在某一时、某一刻、某一种情况下,生出一个如同普世疑问的迷惑: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成功的是我?为什么失败的是我?我什么走运的是我?为什么倒霉的是我?

    世界上明明有那么多人,为什么有些事偏偏落在我头上?

    可能恰恰是因为有这个疑问,求神拜佛的香火行才能那么经久不衰。

    一直以来,褚桓都相信老山羊的话,觉得自己的出身与神秘的离衣族有某种联系。

    闲来无事的时候,他脑洞一开,还考虑过很多十分猎奇的剧情,比如南山的人渣老爸在边境弄来一堆被拐卖儿童,搞人体实验,后来他东窗事发,被老婆干掉,解救出来的儿童让当年恰好在附近工作的褚爱国领养什么的……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可是原来他跟守山人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就是个被美色所误的路人甲。

    那么第一代守门人严正的警告,又是怎么被扭曲成“涉水而来的救世主”的呢?

    褚桓思考了一会,想通了,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里,人们是需要这样一个救世主的,这样,即便是在最绝望的境地里,在闭眼前的一瞬间,他们也能心怀某种被拯救的希望,因此能生死无畏,也无牵挂。

    那些舍他而去的王八蛋们恐怕潜意识里都是这么相信吧?

    褚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他动不了,感觉不到外界的阴晴冷暖,但是意识一直在活动,有很长的时间来思考一些问题。

    他觉得很累,也很倦怠,更要命的是孤独。

    说到底,只有他年不少,人轻狂,从头到尾不肯相信有什么救世主,所以只好被人赶鸭子上架,亲自当一回救世主。

    褚桓也不大关心自己是死是活,但是很想像那个第一代守门人一样,拉风地把意识撒得到处都是。

    他猥琐的内心都打好了算盘——褚桓准备中午出去溜一圈,挨家挨户看看大家都吃什么,傍晚出去溜一圈,偷看漂亮小姑娘或者小伙子洗澡,晚上再出去溜一圈,到别人屋里参观高清无码的夜生活。

    不过他的愿望实在有点难登大雅之堂,因此没能实现。

    褚桓的身体一动不能动,意识也一动不能动,仿佛被烧成了一截枯槁的黑炭,有生之年再也没力气赶惊蛰嫩芽生的时髦了。

    守门人族长说,吞噬了整个世界的阴翳是一颗来自隔壁世界的种子,这个事其实细想起来有点让人头皮发麻。

    一个世界有多少隐蔽的门?门里里外外连着多少不同的世界?有多少门后面藏着那颗心怀不轨的种子?又有多少世界已经养大了那颗种子,被它吞噬到了一片虚空里?

    鉴于这些事越想越毛骨悚然,所以褚桓后来也不想了——反正他自己尚且生死不明,有生之年恐怕是再也不用干救世主这活了。

    他也不愿意想南山,一想就心绞痛,可惜他虽然恨不能逃避到天涯海角,那人却始终萦绕心怀,哪怕被他时时刻意抛诸脑后,也不依不饶地纠缠不休。

    褚桓睡不像睡,醒也醒不过来,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了一线熟悉的光。

    他被小白花重伤濒死的时候也看见过那道光,而今再见,居然仿佛久别重逢,格外亲切。

    走过那束光,就要和褚爱国团聚了。这一次,褚桓没有恐惧,他甚至是有几分干脆痛快地站了起来,颇为熟稔地向有光的地方走去。

    行至边缘,一只脚已经抬了起来,褚桓忽然似乎心有所感,回了一次头。

    他看见黑暗深处,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是……南山。

    南山向他走来,在两步以外站定,带着无声的恳求,冲他伸出一只手。

    褚桓这些日子以来,原本身处一场没头没尾的大梦,看见了南山,这才突然有点惊醒过来,并且被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七情六欲好像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让他好生滚了一番钉子床,实在是痛不欲生。

    褚桓脸色惨白,忍着心如刀绞,做出一张讨债般阴阳怪气的笑,并没有接过那只手,只是不咸不淡地问:“这是干什么?”

    南山脸上恐惧与恳求神色更重。

    褚桓却垂下眼不肯看他,将手背在身后,漠然说:“求我?那我求你的时候呢?”

    他这么说着,心里涌起一股近乎幼稚的委屈,仿佛是压抑了不知多久、发泄不出的满腔痛苦在作祟。大概人在难过极了的时候,本能地知道自己还能伤害谁。

    在爱人胸口捅一刀,有时候就像中二期惨绿少年偷偷用小刀自残一样,有种说不出的快感。

    “我真死了你会难过吗?”褚桓明知故问地撂下这一句,当着南山的面背过身,抬脚往那光线来源处再次迈开步子。

    脚步未落,他听见了一声近乎声嘶力竭的呼唤:“褚桓!”

    那声音好像来自身后,又好像来自更远的地方,声音撕裂了,带出一股锥心泣血似的哀鸣。

    褚桓的脚步顿时落不下去了,他睁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强光,目光不躲不闪,乃至于被刺出了一点眼泪,僵立不知多久,才缓缓地将提起的脚步收了回去。

    他含着那一点被强光刺出来的眼泪,转身对身后的南山说:“我喜欢你,但是我没有欠你什么。”

    南山痴痴地看着他,一动不动地向他伸着那只手。

    褚桓垂了一下眼睛,眼泪从睫毛顶端滚了下去,好歹没弄一脸,褚桓随手抹了一把,自嘲地笑了笑,回身握住了南山的手:“好吧,就算我欠了吧。”

    一瞬间,巨大的推力将他眼前的一切都席卷一空,褚桓胸口仿佛被狠狠地砸了一下,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

    他感觉沉重又疲惫,要花全身的力气才能将眼皮掀开一条缝,还没来得及感慨一下自己竟然没被烧死,耳边就传来一声瓷碗砸碎的动静。

    下一刻,他猛地被人捞起来抱进了怀里,褚桓无力睁开眼睛,但是他闻到了一股桂花香味。

    等褚桓有力气下床,那又是几天之后的事了。

    他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回到了神山上,守山人族长南山的屋里,可见一直昏迷了多久。

    “它”被烧得干干净净,阴翳已经完全退散了,连大陆上那些怪物都不知为什么,一夜之间从世界上蒸发。

    一切又好像恢复了原状,被吞噬的人们如同做了一场颠倒的大梦。

    据说南山是在沉星岛的海水山附近找到他和那条缩水的蛇的,根据袁平满嘴跑火车的描述,他当时的出场方式十分风骚,是被一朵奇大的花卷在花心里的。南山一将他抱下来,那朵花连着下面的青藤就立刻分崩离析了,化成了一堆泡沫沉入了海水中——后边那几句褚桓怀疑是袁平安徒生童话看多了,瞎胡编的。

    神山上每天都很热闹,没了定期点卯的怪兽之后,连守门人的岗哨也显得不那么森严了。

    劫后余生自然要载歌载舞,春天大姐忙成了一只陀螺,每天旋风似的席卷而过,准备无数的酒水和食物,时而还要帮着接待朝拜神山的来客。

    褚桓这个“外面来的”,点着了圣火的人身份顿时不一样了。

    就是在族长家里,他也躲不过日渐壮大的围观人群,所以褚桓能下床之后,就再一次地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他每天天不亮就会从南山家里抽一本自己买的书带走,转眼就会消失在山间密林深处,并且消失得十分彻底,连气味都做好掩盖,哪怕鼻子最灵敏的动物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就这么消失一整天,夜深人静了才会回来过个夜。

    褚桓的态度其实没什么问题,对南山依然很温和也很耐心,问什么说什么,会顺着南山的话题走,偶尔也会开几句玩笑,但是南山就是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你今天能不能不出去?”有一天早晨南山终于提出了这句话,无来由地有点紧张,“今天我在,不让他们来打扰你好吗?”

    褚桓闻言一顿,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下来,真的就依言在屋里待了一天。

    他喜欢一个两面靠墙、抬头能看见窗外的墙角,一整天坐在那一个地方,基本没动,南山发现如果自己不逗他说话,他就仿佛化成了一团空气——下午袁平来了一次,目光匆匆在屋里扫了一圈,脱口就是一句:“又跑出去了?”

    一个大活人在那里,袁平居然仿佛没看见,直到褚桓合上手里的书,干咳了一声,袁平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南山知道,这是老练的猎人们多少都会一点的东西,收敛自己的气息,有意让别人都忽略他的存在。

    他为什么这样?南山心里蓦地一颤。

    袁平愣了愣,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状似大大咧咧地往褚桓身边一坐:“你整天在屋里孵蛋吗?山门马上要转过去了,晚上出来跟大家一起喝次酒吧,明天咱们就要说拜拜了。”

    褚桓瞥了他一眼,惜字如金地回答:“哦,好。”

    袁平抬起眼,神色凝重地跟南山对视了一眼。

    袁平用肩膀撞了褚桓一下:“回去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褚桓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书:“唔,我看看能不能弄点供电设备来,我打算买台电脑回来。”

    “谁问你这些鸡毛蒜皮了,”袁平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不和老王联系一下吗?不去看看咱外甥吗?不打算回去上班吗?你是打算把你们族长打包带走,还是以后自己跑通勤?”

    褚桓眉心微微一蹙,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打开,似乎是嫌麻烦,敷衍了事地回答:“再说吧。”

    他就这么把袁平打发了。

    南山把袁平送出门,袁平对他摇摇头,小声说:“我也觉得不对劲,他好像……人醒过来了,神还没醒过来,族长,这几天辛苦你多看着他一点了。”

    但褚桓可不是想看就能看住的。

    傍晚,守门人和守山人最后一次混在一起,连鲁格都没拒绝敬酒,就着袁平的手一饮而尽,到处都是篝火和欢腾的人群,南山发现自己只是一错眼的工夫,褚桓居然又一次开启隐身技能,消失在人堆里不见了。

    南山心急如焚,将一干事物全扔给鲁格,四处找起人来。

    就在他拉起第四个人询问褚桓的去向时,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两下。

    南山回头回得太猛,表情仿佛要吃人一样,褚桓被他灼灼的目光迫得后退一步,有些莫名地问:“找我吗?”

    南山一把抓住褚桓,不由分说地将他从人群里拉了出来。

    他将两方族人全丢在一边,一路连拖带拽,把褚桓拎回了家,不明原因的族人们还跟着挤眉弄眼吹口哨起哄。

    进屋锁门,南山近乎粗鲁地把褚桓按在了墙上,死死地揪住他的衬衫领子,感觉手下的锁骨突出得硌手。

    褚桓愣了愣,好像觉得这姿势有点暧昧,习惯性地轻吹了一声口哨,调笑了一句:“哟,干嘛?大爷,你准备非礼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最后一章,不用等到明天,晚上我写完就更,爱你们~

第77章 正文完

 这么多天以来,南山连他的一根手指头都没敢碰过;两个人之间仿佛一直隔着什么。

    南山多日以来犹如困兽;惶惑不解,就着这个姿势;要是再没有一点表示;就简直说不过去了。

    他低头封住褚桓的嘴唇,却感觉到对方周身明显绷紧了一下。

    有那么极快的一瞬间,褚桓下巴微抬了,仿佛是想仰头躲开,但身后就是门;他无处可退,只好心不在焉地配合了。

    南三紧紧地把他扣在怀里;可他感觉紧握在手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沙子,抓得越紧,没得也就越快。

    他一时间越发茫然无措,语无伦次地说:“对不起,我……对不起……”

    “嗯,”褚桓可有可无地点了个头,捏住南山的下巴,拽过来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没事。”

    说完,他让过南山,径自挽起衬衣袖子,好像要去洗一洗一身酒气,态度平静得近乎诡异。

    南山忍无可忍,一把从身后抱住他:“你和我说说好不好?褚桓,我求求你了……你别这样……”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自窗而入,屋里长弓短刀,影影绰绰。

    褚桓盯着那里的影子,脸上无懈可击的笑容渐渐消失,良久,他几不可闻地开口说:“你真的相信……”

    南山:“什么?”

    褚桓回过神来,将尾音连同下一句话都吞进了喉咙里。

    不打算让南山怀疑他疯了。

    这些日子以来,褚桓一直没能从那场梦一样的大火里醒过来,他很想没心没肺地过一过劫后余生的日子,例如喝一次酩酊大醉,跟南山大吵一架,往后是分手还是和好再议……但是不行。

    褚桓就是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他自己的臆想,也不是什么东西强加给他的幻觉。

    连续数日,褚桓整宿整宿的都是在装睡,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南山,他会忍不住偷偷伸手碰一下,不过碰完他又觉得多此一举。

    如果他看见的、听见的都是假的,那按照这个逻辑,碰到的也未必就是真实的。

    他无数次努力试图说服自己,他是脚踏实地的活在真实世界里的,但是找不到证据。

    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取信于他,他的神智仿佛始终还陷在孤独无尽的黑暗里,在世界尽头的那一颗种子前,身处人群也好,闹市也好,都是孤身一人。

    就像是个失重的人,双脚无论如何也踩不到实地。

    褚桓忽然意识到,只要他活着一天,就无法确定自己是活在真实里,还是活在虚幻里,这样看来,似乎只有一了百了地吹灯拔蜡,才算殊途同归。

    这念头一闪,褚桓微微有些空洞的眼神就仿佛清明了一点,他决定不再这样半死不活地耗下去了。

    这么想着,褚桓抬起手搭在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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