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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孽神仙一念间作者:张迷经-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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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云犬?我揉揉眼睛,打了一个哈欠。他们听到声响回过头,魔昂没动,白云犬啪嗒啪嗒跑过来。走到近前,撅起黑黑的鼻头打量我。月光中,它的眼睛黑亮如炭,刚刚烧出的炭。
  我伸出手去摸它直愣愣的耳朵。它仰起头,毛茸茸的头顶在我掌心擦过,伸出湿哒哒的舌头舔我的手指。好痒。
  我站起身,走去水边,坐在魔昂身边。白云犬钻到我们之间。魔昂说:“它自己寻着味道找来的。”白云犬轻轻“汪”了一声。
  声音在海面上引起一圈浅浅涟漪,扩散开去,消失在磅礴的水势中。
  “这水会消吗?”我问魔昂。
  他歪着头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我其实没有想到过今天。我没期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一座岛垮塌,更没想过垮塌的岛能引起海啸,海啸又引起更多的岛垮下。我最开始只是想找一种途径来来发泄心里淤积的仇恨。挖岛让我好受,所以我就一直这么挖了下去。”
  “那现在好受吗?”
  “好受。看到海洪爆发的那一刻,我快活到了极点,我站在喷涌的浪潮中,任由它们把我冲击出几十里。但是,那么一刻过后,快活的感觉就淡了。我的手又痒起来,心里仍旧想着再去挖岛。”
  魔昂说着,把手给我看。粗糙的指腹与掌心,即使在月光下,也看得见深深的纹路与交错的疤痕。
  魔昂收起大手,拍拍我的脑后,淡淡地说:“现在想来,你能把过去的一切通通忘掉,也算好事。”
  说完,他便仰倒在沙滩上,沉沉地喘着气。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之前,他似乎很介意我把过去忘得一干二净,而此时,又说忘了也挺好。我能迟钝地感受到的,唯有他的痛苦。就连他的快意,都是因为发泄痛苦而生。
  第二天一早,我从沙滩上醒来时,看到身边只剩下魔昂仰躺时留下的印记。魔兰说,他去海里了,交代让白云犬带路就行。
  于是,我们一行跟着白云犬,游了大半天的时间,才看到一座庞大的岛屿。远远的,就能感受到上面有居住的气息。
  魔兰问我:“上次过来的都有谁?”
  我说:“双火和花卫,还有小刃。”
  魔兰有些纳闷:“但怎么觉得岛上总有身影走动?”
  游近了,看到花卫站在岸边。她用久违的爽利笑声迎接我们,俊俏的脸庞上神采奕奕。她大力地抱了我一下,说我似乎长高了一点。
  待魔兰上岸后,花卫欲行礼,但魔兰摆摆手,笑着说:“这里不是魔人国,你们才是先来的开拓者,我们只算客,还要请你们多照应才是。”
  小娃娃们不怕生,一爬上岛,登时就没了队形,早跑散去。
  花卫引领着我们四个成年,沿着她和双火开拓的小路走。路过一块平整的草地,四周围着木栅栏,里面有十几只野猪。魔兰眯着眼睛说:“刚才在远处看到的,估计就是这群家伙。”
  花卫解释道:“岛上有不少动物,除了野猪都很温顺。我们就把野猪圈养起来了,双火说是从无所求那得到的启发。”
  “我?”可我不记得啊。
  这时,双火从路上迎面走来,接着花卫的话说:“你说过把猎物的记忆消除就能驯服它们,可我怎么也没能找到消除记忆的法子,索性就跟它们培养培养新的记忆吧,想必也在理。”
  魔兰大笑起来,说:“你是把野猪当成魔人啦?还和它们培养记忆。”
  双火耸耸肩,翻身跳进栅栏里,野猪们立刻围上来,纷纷用嘴巴去蹭他。双火得意地说:“看到没?它们都认得我了。”
  花卫则生气地说:“你快给我出来,衣服都弄脏了。”
  双火如今穿着仙人们惯穿的绸布。花卫说,是他悄悄跑去岸上,从仙人国的集市里找来的。花卫颇有几分无奈,数落双火说,“他呀,就是好奇心太盛,放着新鲜的东西看不到就不会死心。还说要给我弄一身,但我还是觉得皮毛好。”
  言谈间,任谁都听得出,双火与花卫在岛上过得很舒坦。来到他们搭建的木屋,随处摆放着器皿,是在魔人国从没见过的精致。
  双火说他早料到魔昂会带过来更多的魔人,所以加盖了十多间木屋,如今安置我们绰绰有余。
  魔兰欣然接受下双火的好意,诚谢一番,想起我说过还有小刃在,便问怎么不见影子。
  双火说:“小刃去挖岛了,和沧海大鱼一起。”
  “沧海大鱼?”我有些惊讶,“它们怎么会帮着挖岛呢?”
  双火说:“它们认识你啊,也认识魔昂,还说是你们的亲戚呢。”
  我赶紧摇摇头,“它们是替神仙效力的,害过魔昂。”
  听我这么说,双火的脸霎时白了,叫着“那可不好”就往海边跑,我们跟在后面,打算去海里把小刃找回来。
  跑到海边时,正赶上小刃上岸,他见到我们这群不速之客,神色中闪过一丝不快,但还是向公主匆匆行了礼。
  双火问他:“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小刃不解。
  双火说:“原来那些大鱼是——”
  “嗨,求求哥!”一条大鱼突然从水面跃起来又落回水中。泛起的水花里,露出几颗蓬大的鱼头。
  小刃介绍说:“它们陪我一起游回来的。”
  我认识的那条大鱼游近岸边,用尾巴立在浅水中,跟我说:“我和哥哥们一起挖岛呢!”
  我有些迷惑,“你们怎么帮起魔昂了?”
  “因为我们是亲戚啊。”大鱼拍拍鱼鳍,“我也才知道呢!原来我们祖上结过亲戚的。”
  这时,魔昂出现在岸边的水域,不顾大鱼的一腔热忱,而是冷漠地说:“那你一定是记错了。”
  见到魔昂,大鱼们都现出警惕,只有我认识的那条年少大鱼还立在岸边。它的哥哥们叫了它一声,它才游回去。
  “喂!”最强壮的大鱼冲魔昂叫道:“你别不识好歹?若不是顾及你们一脉势单力薄,我们才懒得帮你们挖岛。当年你家祖先渡过来,可没少得到我家接济。你一个当外亲的,别这么狂傲。”
  小刃虽然熟识大鱼,却受不得它们这样与魔昂作对,不快地反击道:“话别只往一面说,咱们联手挖岛,各自都有好处,你们不是也想扩大海域吗。照我说,反而还是我们在帮你们。”
  “就是就是,”双火圆场道:“彼此协助,才能赶走仙人。”
  领头的大鱼咕噜噜地笑了笑,露出两排獠牙,“还想赶走仙人?我听说,他们已经能驾云飞升,根本就不怕海水来淹,你们继续做白日梦吧,唉?白日梦也没得做了,天要黑了。”
  说完,它们转身离去。
  魔昂没有去追,只是面无表情地走上岸。他的上身光着,头发散乱,随手折下一段蒿草把乱发束住,动作间,脊梁露出来,湿润的皮肤上显出一道鳞片,在夕阳中闪着光辉。
    
    
    ☆、三十九念

  小刃跟魔昂解释道:“大鱼说你们祖上结过姻亲,就像双火和花卫那样,我差点儿就信了他们的鬼话。”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小刃的眼睛却盯着魔昂脊梁上的鳞片,目光中带有疑惑。
  夕阳正暖,魔昂体热,脊梁上的水珠顷刻间消失,鳞片随之隐匿不见。魔昂没有解释一个字,只是沉着头朝岛中阔步走去。我们跟在后面,但远不及他走得迅驰。
  待我们走过一半路时,魔昂已经返折回来,肩上多了一柄巨大的铁锹。与我们擦肩而过时,他简短地说:“我去挖那座最大的岛。”
  “可是天已经——”魔兰阻挡的话尚未说完,魔昂已经错身走远,剩下的“黑了”两字只能从魔兰嘴角讪讪吐出。
  第二天午后时,魔昂仍没有回来。小刃说他认得那座最大的岛,要去找找看。我跟着去,小刃虽然极不情愿,却也没甩下我。我们寻着北方,游了近两个时辰,果然看到一座恢弘的岛屿。
  岛岸拦断一方水域,岛上绵延着苍翠的山峦。游得近了,竟然有种彻底脱离大海登上陆地的错觉。
  此时太阳已经偏斜,海水中昏黄一团。我和小刃扎入水中,不断下沉,看着繁复的岛基随着水深逐渐稀疏,最后仅剩下雄壮的一柱扎在一圈涡旋之中。这一方海底的土质坚硬,涡旋里只夹杂着少量细沙,看得清涡旋中央正是魔昂在埋首挖掘。
  我和小刃打算从涡旋中穿过,然而才一游入就登时被涡流裹挟,根本停不下来。魔昂无奈地停下手,把我们两个拎出来。
  涡旋的中央竟然没有多少水,小刃一边咳嗽一边问魔昂:“你才一天的功夫就挖出这么多?”
  “多年前曾挖过。”魔昂说完,捡起铁锹继续挖掘。
  小刃疑惑:“你不是说过挖出涡旋就行了吗?”
  魔昂解释道:“这里海底太硬,只靠涡旋不定要等多久。自从上次海啸成功,我的耐性就少了一大截。”
  “是啊。”小刃笑着说,“上次的海啸太过瘾,我数过,一共有三十九座岛垮了,说不定还有更多我没找见的。我留下和你一起挖。”
  魔昂看向我,我不知道他是否在希望我和小刃说出一样的话。可是我心中竟然一个字也没有。我无法像小刃那样迅速地融入到他的行列。我甚至觉得,这样挖下去未必是件好事。而好事与坏事,我哪里又辨别得清。
  倒是小刃快言快语代我向魔昂说:“无所求没几分力气,怕是一锹都挖不动这硬地,不如给我们送送吃食算了,咱们两个就一直待在涡旋里,看这座破岛能支撑多久。”
  魔昂随口问我:“你愿意?”
  我木然地点点头。小刃立刻开心地跺了下脚,“就这么定了,我先回去取把铁锹来。”
  于是,小刃冲出涡旋,虽然依旧被涡旋困住片刻,但他很快就挣脱了。而我却靠他帮忙,才从涡旋中游出。
  回游时,月亮挂在夜空,浑圆如灯笼。小刃的心情很好,在水面上游得飞快。我却觉得心思沉重。
  “你怎么了?”小刃问我,“在生我的气?完全没必要啊。我说的都是实话,你本来就没力气挖岛吗。”
  我并不是在意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小刃接着说:“你要是不乐意送饭,也不是非送不可的,海里有的是鱼,我们自己抓几条就行。”
  我说:“我会来送饭的。”
  “那更好。”小刃哈哈一笑,“来这边就一直吃熟的,对生肉还真怕有点儿不习惯了。”
  接下来的日子,小刃和魔昂便一直留在涡旋之中。我每天早上去给他们送一次吃食。涡旋太强,我不方便进去。开始几天,魔昂或小刃会自己出来。几日过后,我就把吃食放到涡旋里,他们自己去捞。
  涡旋越来越大,成了一堵厚厚的水墙。有几次魔兰和嘎达跟我来看,只能看得见里面魔昂和小刃的身影,而他们的面目在水流扭曲中已是浑然一团。我站在外面大喊,问他们要不要停下来。但他们可能根本就没有听到。
  时节来到暑天,大海中一直安稳,每隔三五天会下一场平静的雨。
  双火的兴致总是很好,如今有魔兰志同道合,联手实践各种新奇的念头,驯化野兽、培植草木,还在岛上的溪流里架起一座水轮。双火说,水轮就是利用水流的力量,等他再改进几次,就能放到海底的涡旋里去帮助魔昂。
  另一件让双火高兴的事情是,花卫的肚子日渐凸出得明显。等到我问起时,她说已经时常有种要临盆的感觉了。魔人娃娃们听说会有比他们更小的伙伴,皆是一脸期待的表情。
  岛上所有的魔人都过得开怀,唯有我终日沉默。我的内心自小空落,没有欢喜也鲜有忧愁。可如今,我的心里,不知道被一团什么东西堵塞得没了缝隙。白云犬每天陪我在海中穿梭,它的样子也总是恹恹的。如果在魔人国,这阵子估计是长夜吧?白云犬是记起了长夜里漫长的睡眠吗?我却时常想起,和魔昂在魔人国里的点滴碎片。
  无知无觉中,天气渐渐转凉。有一日早起,竟然觉察出冷意。莫非夏天已经来到尽头?我在厨房煮饭时,嘎达冲进来提走一桶水,他说花卫要生了,魔兰正在帮忙。
  我带着早饭从花卫房间经过时,门前聚拢着一群看热闹的魔人娃娃。双火开门来撵,见到我,满是汗的脸上扯出一个艰难的笑:“你去给老大送饭吧,这里有我们就行。”
  我点点头,和白云犬离开海岛,去找魔昂。今天的海水异常冰冷。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身体出了毛病,因为刚才看到双火他明明还生着汗。我去摸白云犬,它露出水面的脊背稍稍温暖。
  朝阳被掩埋在厚重云层之中。水天间迷茫一片灰白。天上有海鸟飞过头顶,水中有小鱼错身而过。后知后觉地,我才发现到海鸟与小鱼都是与我相反的方向。唯有我和白云犬是寻着北方,越游越冷。露出水面的脊背冷,浸入水中的小腹也冷。
  忽地,一星凉意飘到我的额头,疑是水花。仰起脑袋,却看到雪片从天而降。只是一眨眼,漫天雪片就密如蛛网。仿佛那雪花并非从天而降,而是预先有谁在空中埋下了无数的雪种子,它们在一瞬间齐齐绽放。
  昨夜还吹夏风,今早就生秋意,而此刻却到了冬天?一定是有什么不对劲!我虽然想不通发生了什么,但我要快些见到魔昂告诉他。
  很快就来到了那座最大的岛。此时它已经笼罩在一片白茫之中,这里的雪似乎下得最大,而其它地方的雪都是从这里飘出去的。
  隐约中,有声音从天空飘下来,听得清了,那苍老的声音在说:“我用心来裁,你要开得足够白。我用心来剪,你要飞得足够远。”
  声音越来越清晰,终于有一只雪白的鹏鸟从漫天雪雾中凸显出来,它雪白的脑袋上没有眼睛!竟然是只无官大鹏鸟,越飞越低。看得清坐在鸟背上的,正是那个剪纸的神仙婆婆,此时她正抛洒下一捧一捧的纸屑,而纸屑在天空中变作片片雪花!
  这个神仙婆婆是和仙君一派,必定是来害魔昂的!
  我扎入水中,拼命地往海底游,接近那团巨大的涡旋,刚要钻进去,却突然动不得了。
  头顶上沧桑的声音说:“雪是水之母,冰是水之父。”
  我身处的海水已在瞬间冻成了冰。四下里没来得及逃走的游鱼都被冻住了,白云犬也被困在冰中,唯有那个涡旋还在快速地旋转。
  透过冰面,我看得见涡旋里面有身影在打斗!我认得出魔昂的身手,他和小刃正被大鱼围在中央。鱼群之外,另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像是师父。
  一条重伤的大鱼被卷入涡流之中,涡流在顷刻间被染成了血红色。里面打斗的身影渐渐模糊。我听到头顶传来阵阵脚步,还有尖利的鸟鸣,似乎有大批的仙兵赶至。
  神仙婆婆把大张大张的霜花剪纸扔进涡旋之中,红色的水流越转越慢。穿着铠甲的仙兵握着各式武器在涡旋边蓄势待发。我却只能在冰中无谓挣扎。
  涡旋终于彻底冻结,瞬间被仙兵的利刃砸出裂纹,红色的冰墙轰然坍塌,里面的魔昂正用铁锹疯狂地砍着岛基,而他的脚下倒着一地大鱼、小刃和师父。
  密集的仙兵朝魔昂谨慎地围上去,魔昂停下手,凶狠的目光横扫而过,却扫见了冻在冰中的我。我一直在盯着他,碰上他目光的瞬间。我忽然没来由地想起很久之前,他说过他以后再看我时眼睛都不会带有突兀的力道。而他似乎也记起了曾经的承诺,目光在瞬间变得温柔。
  “轰!”
  一声响彻天际的巨响!
  是这座世间最大的岛屿垮了!
  眼前的坚冰,眼前的一切,都在瞬间碎裂!
  我只记得魔昂最后一抹眼神,之后,我的眼前、我的头脑都空了……
  “魔昂!”叫着惊醒时,我却躺在一间小房子里。
  “魔昂死啦。”房门外传来没心没肺的声音,走进来的竟然是苍耳。
  我瞪着眼睛看他,他耸耸肩,“魔昂真死了,听说他咎由自取,想挖岛引发海啸,结果在昨天被岛砸死了。”
  对于苍耳说出的每一个字,我都抵触,我不相信它们构成的这句话。魔昂的身体里仿佛有天地的力量,他怎么可能会死呢?
  苍耳把我拉出小房间,走出院落,来到仙都的街道上,走过的神仙都在谈论着魔昂死了这件事。苍耳把我带到一处仙宅,门前挂着两只硕大的灯笼。一只上面写着“魔昂已死”,另一只写着“洪水将至。”
  苍耳抬头看看夜空,说:“后天就是月中,大海正在酝酿着自古以来最大的一次潮水。你听,海里似乎又垮下一座岛。”
  夜色中,苍耳的动作像只木偶。我疑心自己正在梦中,质问他:“你不是在魔人国吗?”
  “我昨天就飞回来啦,在海上捡到你,不必谢我,但记住这次是你欠我一条命了。”
  “飞?”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对啊,”苍耳低声说:“我终于掌握了炼云的诀窍,炼出来的云乖乖听我话。不过,你要暂时替我保密,现在仙人们正缺良云避难呢。他们不愿意躲到寒酸的高地,而炼制的云又乱飞。”
  苍耳把我带回小房间,白云犬寻着我的味道找来了,但我仍疑心自己是在做梦。于是躺下睡了,每睡一会儿就起来一次,希望身边的一切都变了样,希望梦醒来一切都没发生过。然而,我每次醒来都是在这个小房间里,旁边还躺着打鼾的苍耳。直到,我已经没有力气再醒一次。无论梦或现实,哪里有魔昂,我就要留在哪里。
  但天亮后,苍耳硬是把我叫了起来,我只感觉眼睛肿得难受。
  “你哭过?真丢脸。死了就是死了,别想没用的事,和我一起干活。”我被苍耳拉到后院,他指着一堆白色的小石子说:“这东西叫云主,你把它们洗干净,一会儿我要送给仙人们。”
  我蹲下来,木讷地洗刷着白石子,白云犬蹲在我旁边。
  我听见苍耳的声音从前院传来,他正跟众仙人说:“只要让云主碰过你炼制的云,云就会记住云主,无论飞多远,都会在你想降落时,回到云主所在的地方。”
  众仙人和他探讨一番,我在后院还看到一朵云飞上天又降落下来。不多时,苍耳就把我洗过的一堆白石子都搬走了。
  许久,热闹的前院才安静下来,苍耳满面红光地走回后院,见我仍蹲在地上,不由叹出一口气。他说:“忘掉魔昂吧,别成天发呆,要多做事情。我当年就是化哀伤为力量,一心专研炼术。你看如今,我在危难时解救众神仙,连仙君都要感激我。”
  我没有动。
  苍耳接着说:“再跟你说个好玩的,其实我给他们的云主都是下品。最上等的云主我自己留着呢。用下等的云主,要把它一直留在想要降落的地方才行。而用上等的云主,只要带在身上,想让云朵在哪停就在哪停。”
  我仍旧没动。苍耳生气地说:“真是块木头。”
  我一直蹲着,麻木到忘了双腿。过了夜,天渐明。我睁着干涩的双眼,看到不时有云朵升上天空。苍耳打着哈欠从房里走出来,对我说:“大潮就要来了,我要乘云飞上天,你跟不跟我?”
  我想摇摇头,却发现脖子已经麻痹得无法动弹。苍耳见我没反应,自言自语说:“反正你会浮水,那我不管你啦。”然后,我看到前院升腾起一片苍白的云,苍耳站在上面越飞越高,直至看不见了。
  其实,我终究还以为一切是梦,直到奔涌的潮水袭来,把我卷入浪中。
  大水向北冲,淹没遇到的一切,我茫然浮沉在潮水里,任凭它把我带向远方。有时我卡在树丫间,有时我搁浅在房顶上,而我身后的洪水一浪高过一浪。
  我的眼前没了青天与黑土,唯有排山倒海的巨浪。我在翻滚的潮水中,时而打横,时而倒立,仿佛要随波逐流永不停息。
  不记得过了几个日与夜,潮水终于在身边退了,我停在一横山脊上。山风一阵阵,把我身上吹干。白云犬跑到我眼前,仰起头。它黑黑的嘴巴里衔着一颗白色的石子。
  我没有动,白云犬把石子放下后跑开了,不一会儿又衔来一颗白石子。
  我在风中终于打出一声响亮的喷嚏,眼角浸出泪来。瞬间,我终于彻底醒悟——这个世界上再没有魔昂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魔昂了。那要这个世界做什么?
  高高山脊之下就是陡峭的悬崖,看起来像是梦里见过的家。
  “汪!汪!”
  白云犬把我的眼神从山崖叫回来,我看到我的身边摆着一堆白石子。白云犬低下黑黑的鼻头去闻,让我生出些许熟悉感——这些石子似乎是苍耳送给神仙的云主。
  若把云主藏在山顶,待水消后,神仙的云就会落回山顶。若把云主埋在山腰,神仙的云就会落回山腰。若是云主没了呢?
  白云犬靠着嗅觉不断找来云主放到我的身边,远处的潮水正在渐渐退散,我记起魔昂看我的最后一眼,多么温暖。于是,我捡起一条坚硬的岩石把一颗云主砸成碎片。
  那溅开的白色石末,多像漫天洒下的雪花。剪纸的婆婆也在云端吗?哪一颗云主才是她的归宿?
  我不断砸碎云主,手臂已经被震得麻痹,身边累起小山一样的碎屑。最后,剩下的大块白色,唯有白云犬了。
    
    
    ☆、最终念

  看着我手中的岩石,白云犬露出警惕的眼神,让我哑然失笑。
  云主皆被砸碎,神仙无法着地,只能永远留在云端喝风饮露。我终于报了仇,畅快的心里明亮如白昼。可是那白昼是那么短,一瞬间就过去了,只剩下漫长的黑暗。
  想起魔昂最后一次和我长谈。他说,他看到海洪爆发的那一刻,快活到了极点,可一刻过后,快活的感觉就淡了、手又痒了。我清晰记得他拿到我眼前的指腹与掌心,在月光下布满了深深的纹路和交错的疤痕。
  魔昂说,能把过去的一切通通忘掉,也算好事。
  我心里想着这句话,站起身,走下陡峭的山坡,向更北的地方走。不知经过几个日与夜,终于走到北方密林。我找到一棵粗壮的松树,掀开一块鳞状的树皮,熟悉的松脂香气瞬间在鼻子前绽放。
  松脂在树皮的伤口一点点聚集,凝结成眼眸大的一滴,即将滚落到地。我站到那颗松脂下,让它落在了我的头顶。
  白云犬安静地趴在我的脚边。不知名的虫子在枝头嗡嗡鸣叫。偶尔树丛中扑棱一声,飞起一只惊乍的小鸟。松脂悄无声息地在我头顶一丝一绸地累积,终于撑不住散开来,粘稠的液体顺着发梢流下。我闭上眼,感受着松脂缓慢覆盖我的全身。
  天黑了、再亮起。开始,阳光透过松脂,还能照进我闭合的眼底。几天过后,凝结的松脂上覆满落叶鸟羽,不再通透,已经变成一块新鲜的垢。
  我的感官里只剩下松脂浓浓的气味。那气味牵引着海边的童年。犹记得第一次去北方密林时,我的个头只及得上师父的膝盖。那时他的胡子就已经花白,他跟我说:“北方密林的松脂得天独厚,不但能伸能缩,还能消除记忆。无论是快活的或是憋屈的,通通忘掉,永远不会再记起。”
  如今,我已活了百余年。其中,一百年里都是空空泛泛,唯有那余下的几年,也便是最近的几年,日子才变得生动。我遇到了神仙、魔人、白云犬,我经历了天上地下的幸运与凄凉,我重逢了我的哥哥、爷爷与母亲,又一个个与他们离别。过去只是听说过的喜怒与哀乐,终也在我空旷的心底渐渐萌生,却在瞬间荒芜一片。
  把这一切都忘了吧。因为魔昂说,忘掉也是一种好事。
  我已有多日未眠。此时心中做出决定,终于松下心神,沉沉入睡。
  再次醒来时,却是一惊。我只发觉眼皮睁不开,身子被困得难受。挣扎了许久才明白过来,我是在松脂中。只是经过长久一眠,我却淡忘了自己把自己困在松脂中这件事。莫非,松脂是从记忆的顶端开始吞噬?那我接下来忘掉的会是什么?是来北方密林这一路,是砸碎的一地云主,是铺天盖地的浪潮,是巨岛垮塌的轰鸣,然后就是魔昂看我的最后一眼!只是单单预想到记不起魔昂的最后一眼,我已不能忍受!
  我在松脂中发疯地挣扎起来。我气愤自己的糊涂决定。我怎么能想忘掉魔昂呢?我宁愿一直痛苦地记着啊。他是我的哥哥,他曾经因为一点点把握就出海来寻我。我已经忘了和他的儿时记忆,再不能抛下这刚刚过去的几个冬夏。
  松脂稠密而柔韧,我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无望地扭动着身体,终究浪费掉所有力气。身体空虚得如一张白纸,脑筋却绷直得不敢松懈。我怕我一不留神,就忘了一点儿和魔昂有关的记忆。
  我努力去记起魔昂的脸。我在泉水边给他画过那么多张画像的。我要清晰记得他的眼神,他的鼻子,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身上的每一道疤痕。可是,越紧张,情况越不妙。我急得想跺脚,却猛然想起自己虽然周身被松脂覆盖,但脚下却是踩着林地。
  我费力地碾动脚底,想碾开脚下的淤泥,腾出哪怕一点点空间。经过不懈地挣扎,腿脚终于获得一丝丝松动。我此时俨然成了一棵树,正在竭力往泥土深处扎根。我多么希望脚下的土壤里蕴含着一颗有力的种子,它能茁壮勃发,从我脚下破土而出,像树苗撑破岩石一样撑破我身上顽固的松脂。
  我一边在脚下磨蹭,一边在心中回想魔昂,不敢松懈。心力交瘁中,我的神智渐趋恍惚,终于撑不住泛起迷糊。强作清醒过来,我却莫名感受到脚下有了动静。一线微微的震动似乎正从泥土深处传来。
  难道真的有一颗种子在萌发?还是我已经疯了?我轻轻挪动下脚底,那震动登时停住了,似乎被我吓到。我立刻不敢再动分毫,祈祷那颗种子继续萌发,果然隐隐约约中又感受到了脚下的动静,而且似乎越来越近。
  嘶——一阵痛楚钻入脚底!我却开心得发狂。多么清晰的痛楚!果然是某种顽强的草木钻出了地面,会是一缕初绽的松针吗?
  咦——刚刚扎入我脚底的尖锐东西又抽了回去。然后,我感觉到脚下的动静绕开了我!它在我旁边破土而出。
  沮丧之间,一丝光线投入眼底。久违的明亮越来越多,似乎有谁正在拿去粘在松脂上的落叶与鸟羽。
  我想看看,努力撑起眼皮,嵌开一道细微的缝。透过昏黄的松脂,我见到一个扭曲的身影。有几分熟悉,却又不是苍耳、双火、花卫或者嘎达,不似任何一个魔人或仙人的形状。直到它把长长的指甲伸进松脂,我才恍然认出——竟然是泉水边的那只硕鼠!
  这么一想,果然越看越像。它在松脂外面跑动的身影分明透着一股惯性里的紧张与毛躁。它不断把树枝、石块插入到松脂中搅动,虽没有章法,却也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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