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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极蓝印-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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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屠图图放学又被老师给留下了——因为往人家女同学水杯里放小虫子。等苏轻把这小兔崽子扭送回家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七点了,本来怕人家一家人等着,结果到家一看,刘大庆居然还没有回来。
刘大庆的两个孩子在外面玩,刘嫂子等在饭桌前,饭已经有些凉了,她显得焦躁,却还是对苏轻笑脸相迎:“回来啦。”
苏轻没轻没重地拎着屠图图的后脖颈,把他往屋里一扔,决定一会跟他算账,回头问刘嫂子:“我大哥还没回来?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吧?”
刘嫂子皱皱眉:“我打了,没人接,不知道是没电了还是怎么的。”
苏轻“哦”了一声,也没在意,毕竟像刘大庆那样的,既没财又没色,走到哪都省得别人惦记,他就安心转过头,对付一脸不服的屠图图,义正言辞地威胁他说:“小鬼,听仔细了,你要是再让老子去你们学校丢人,我就把你吊起来打,你信不信?”
屠图图:“哼!你敢!”
苏轻:“……”
他还真不敢,这肉团似的那么个小孩,捏哪里都软乎乎的,苏轻都怕自己一失手再把他给打死了。
他深吸一口气,指着屠图图的鼻尖骂:“往小女孩杯子里放虫子,你可真有出息!欺负你们班没有二十斤重的小丫头有什么意思?有本事你把你们二百斤的班主任给粘椅子上!”
屠图图理直气壮:“谁说我没粘过?他就是不知道是我粘的。”
苏轻:“……”
他气急败坏地跳起来去抓屠图图:“他娘的小兔崽子,今天不收拾你,你都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屠图图不愿意坐以待毙,开始跑,可惜腿太短、场地又太逼仄,发挥不出来,跑了没两步就被苏轻给逮到了,苏轻把小鬼整个人给拎起来,悬在半空,照着他屁股上肉最厚的一处,“啪”!
屠图图:“哇——”
刘嫂子赶紧站起来斡旋:“哎呀,兄弟,有话跟他好好说,怎么打孩子呢?”
屠图图一看有人撑腰,扯着嗓子嗷嗷哭得更欢了,刘嫂子的俩孩子也从外面回来,伸长了脖子围观男子单打。
就在家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外面突然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一个人来,扒着门大喊一声:“嫂子,你家老刘出事了!”
苏轻一愣,他认识这个人——和他一个工地做过事,叫小于,跟刘大庆关系挺好的一个小兄弟。
小于见他们都愣着,喘了口气,接着说:“老刘不知道怎么的,跟别人打起来了,人家有后台,带了好几个人,要打死他呢!”
刘嫂子脸一下就白了。
这么一来,苏轻也没工夫和小崽子较劲了,把屠图图放下扔在一边,拉住她:“嫂子你别着急,我去看看。”
——在打架斗殴这方面,苏轻以前在灰房子就磨练成了专业户,现在他认为自己更上一层楼。
刘嫂子拉着他的袖子,脑子里一团浆糊,完全没了主意,苏轻就推了一把刘大庆的大儿子:“陪你妈呆着,看着点你妹。”然后跟着小于,他们两个到了出事的地方。
就看见六七个小混混,拿着板砖钢管等常见武器,正在拳打脚踢地往缩成一团的刘大庆身上招呼。领头的一个炸着一头鸡毛掸子似的头发,一边踹刘大庆一边说:“让你狂,让你狂!”
然后他感觉一只手搭在了他肩膀上,鸡毛掸子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他没反应过来,刚说了一个字:“你……”
不知怎么的,就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狠狠地拥抱了地球母亲,一张嘴,掉了个零件——带血的大门牙一颗。
他就哭爹喊娘地“哎哟”起来,其他几个小混混互相打了个眼色,丢下了刘大庆,慢慢地向苏轻围过来。
苏轻第一次有了当上“超人”的感觉,就是拜这几位所赐——只有真刀真枪地打架的时候,他那被提升了不是一点半点的反应速度、力量和灵敏度才淋漓尽致地被体现出来,非常……过瘾。
当他发现自己能拦腰一脚踢飞一个人的时候,还学着李小龙“嗷”地叫了一嗓子,把一边的小于大刘都看得目瞪口呆。
可惜跟他对打的这几位群众演员不大满意自己的角色,很快就撂挑子不干了,留下一句经典的“你等着”,风紧扯呼。
苏轻被屠图图闹得堵在胸口的气,终于顺出来了,感觉神清气爽。
然后他弄明白了这场冲突是怎么起的,又郁卒了——刘大庆声称自己碰见一位会算命的老神仙,聊了好半天,觉着对自己的人生非常有启发,正受益匪浅的时候,那个鸡毛掸子头来了,要砸老神仙的摊子,说他是个老骗子。
刘大庆对老神仙的个人崇拜还没退潮,顶着一腔鸡血,就替“老神仙”出头了。
后面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
“老神仙人呢?”小于问。
刘大庆这才反应过来,四处看看:“哎?刚才还在这呢,怎么没了?”
小于和苏轻对视一眼,都很无语凝噎,苏轻那口好不容易顺下去的气又堵回来了。他们俩把刘大庆夹在中间,你一句我一句地对他进行了一番再教育,就在这时,苏轻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极轻的“叮”的一声,像是什么仪器的机簧被触发。
他脚步一顿,意识到身后有人,瞬间,不知为什么,有了种说不出的感觉,汗毛都炸起来了。
刘大庆和小于都疑惑地跟着他停了下来,苏轻勉强对他们俩笑了笑:“我突然想起来工头说让我私下里帮他办点事,你们先去吧。大庆哥,回去告诉嫂子吃饭别等我了,你和她好好说,别让她着急。”
刘大庆和小于不疑有他,转身走了,苏轻却拿出了自己最快的速度,飞快地往相反的方向追过去,他相信,只要不是蓝印,正常人类很难躲过他的速度。
然后在转过街角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流浪汉,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手里拿着一根小棍,正在垃圾箱里拨弄,听见有人来,流浪汉只是淡漠地抬头扫了苏轻一眼,就又低下头去,慢吞吞地在垃圾里翻找着自己的食物。
苏轻脚步一顿,狐疑地打量着这个人,只见流浪汉从垃圾箱里翻出半块面包来,拿在手上,又木然地看了他一眼,拖着脚,就慢慢地往回走去,好像他只是个不相干的人。
电光石火间,苏轻突然想起来,自从他在胡不归的引导下,发现自己渐渐可以很微弱地感觉到周围人的情绪变化以后,对人的存在感就变得越来越敏锐,即使真的有人能做到蒋岚那样悄无声息,他也能通过对方的情绪感知到附近有人。
可是这个邋邋遢遢的流浪汉,几乎完全没有存在感,苏轻心里一跳,挡在流浪汉面前:“你等等。”
就在这时,流浪汉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神色,苏轻的身体在反应过来以前,就下意识地往后倒去,然后他敏锐的耳朵捕捉到消音手枪里子弹破空而出的声音。
“流浪汉”从他那脏得看不出底色的外衣里掏出一把枪来,在逼仄的小胡同里对着苏轻连开了三枪。
苏轻是个好学生,可他才刚刚开始适应自己的身体,而且这地方实在太狭小了些,腿上一阵剧痛传来,他就直接跪下了。
然而持凶器的“流浪汉”看起来却比他还要慌张,根本也没管打中没打中,开了三枪转身就跑。苏轻腿上的血很快浸湿了他的裤腿,他拼命地想扶住墙壁站起来——不能让这个人跑了,他心里想,不能让他……
他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那“流浪汉”,心里除了这个念头之外空白一片——苏轻知道,归零队的人即使在暗中查访他,也绝不会开枪打他,这些人是……
突然,那个慌不择路的“流浪汉”莫名其妙地摔在了地上,随后整个人开始痉挛起来,在苏轻惊愕的注视里,片刻就不动了。苏轻费力地撑起自己,一条腿点地,挪过去一看,这个人竟然已经死了。
他怔了半晌,伸手把尸体翻了个个,扯开他的外衣,看见对方里面穿了一件普普通通的衬衫,领口一个很不起眼的位置,绣了一个“乌托邦”的字样。
苏轻搜遍了他的身,在他怀里发现了一个巴掌大的仪器,鼓捣了一会,发现这是个监视器,里面有一段他和混混们打架的视频。
苏轻手心里一片冰凉,不再纠结这个人古怪的死法,心里只想着一件事——这个组织果然出于某种原因,在追捕他,而他们就像病毒一样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得带着小鬼离开这里,苏轻想。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找到了一份实习~下礼拜开始工作~(≧▽≦)~啦啦啦
37
37、第三十七章 老骗子
然后他就慢慢地顺着身后的墙滑下去,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朦朦胧胧间,苏轻觉着自己好像飘了起来,晃晃悠悠地随风来往,也不知道被大风给刮到了哪里,过了一会,他恍惚觉得眼前的景物有些熟悉,仔细望去,居然发现自己回了家。
他意识不大清醒,到了这里,心里一紧,心说这还有人守株待兔地等着他自投罗网呢,怎么跑这来了?
这时,迎面走过一个人,苏轻一呆,正站在大街中间,再要躲是来不及了——正是苏家请的保姆小吴。
苏轻的心脏越跳越快,忽然不知该怎么办了,可小吴只是径直朝着他走过来,若无其事地和他擦肩而过,居然没看见人似的。苏轻呆了呆,在大街中间站了一会,忍不住追上去,在小吴肩膀上拍了一下,手掌却直接穿过了她的肩膀。
他忽然有种奇异的想法——自己这是死了?
苏轻浑浑噩噩地往家的方向走去,走上熟悉的楼梯,想伸手推门,手臂却从大门穿过去了,苏轻这才知道自己还多了穿墙术的技能,苦笑一下,直接走了进去。
苏承德向来业务繁忙,苏家的饭也晚,这会天都暗下来了,苏承德才坐下来吃饭。
小吴不和他一桌吃饭,把饭菜摆上桌,就自己去厨房吃。很大的一个饭桌,只有苏承德自己坐在那,显得有些孤单。
苏轻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慢慢地靠近苏承德,从身后搂住他的后背,像自己很小的时候那样,吊在他老爸身上。小时候觉着苏承德真是肩宽背厚,稍微一用力就可以把他背起来,现在他却发现,苏承德好像缩水了,竟然怎么看怎么单薄起来。
随后,苏轻的目光越过苏承德的肩膀,往桌子上看去。
这么多年了,老头也没改善过自己的生活,如果不是出去应酬、在家里自己吃的话,就从来都是粗茶淡饭,也不讲究,隔夜米饭拿葱油随便炒炒,他就能吃得挺香。
苏轻暗自叹了口气,忽然,他整个人一震——桌子上除了苏承德自己的碗筷之外,还摆着其他两幅。
一副是给苏轻他妈留着的,这个父子两个心照不宣,那另一副……
他眼圈一热,脱口叫了一声:“爸呀……”
正在狼吞虎咽的苏承德动作一顿,狐疑地四下打量了一下,高声叫保姆:“小吴,小吴?”
小保姆应声出来:“哎,叔,怎么了?”
苏承德问:“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人说话,是你不是?”
小吴一愣:“我?我没有啊。”
苏承德心事重重地应了一声,点点头,不再纠缠。苏轻叹了口气,绕过饭桌,才想在苏承德对面坐下。
可是这时候,窗外好像有一个黑洞似的,拼命把他往外吸,苏轻伸长了手,去够咫尺处的苏承德,却抵不住那股巨大的吸引力。
“爸!爸!你拉我一把……”他大声喊着,但苏承德听不见,苏承德只是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目光望向苏轻的方向,好像隐约也能感觉到有点什么东西不对劲似的,过了一会,又觉着自己是神经过敏,摇摇头,继续低头吃饭。
苏轻觉着自己被一阵飓风卷走,昏天黑地,然后身体忽然下坠,他猛一抽搐,睁开眼来。
他发觉自己躺在一张硬板床上,一个干瘪瘦小的老头,正伸长了脖子看着他。老头看见他睁眼,咧开嘴一笑,一口牙长得里出外进的,非常抽象,脸皱起来,活像一朵大菊花:“哎哟,后生,醒得快嘛。”
苏轻瞳孔缩了一下,翻身坐起来,一条腿上传来的剧痛让他动作一滞,偏过头有些戒备地看着这打扮得僧不僧道不道、十分非主流的老头。
老头乐呵呵地倒了杯水递到他面前,苏轻却没伸手接,只是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不善地问:“你是什么人?”
“啧,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懂尊老啦,瞧瞧,我老头子拼着这把老骨头把你拖回来,救人还反倒落了一身不是。”
苏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自己受伤的腿被简单处理过,还包扎了,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就听见这老头子接着说:“难不成你愿意和一具尸体躺在那犄角旮旯里,等着警察局请你去喝茶?”
苏轻一颤,直直地瞪向这老头:“你看见死人,还敢把我弄回来,你是什么人?”
“哎呀哎呀。”老头子不回答他的话,摇着头,不慌不忙地从床头摸出一杆烟杆子来——苏轻一直觉着他老爸抽旱烟就够复古的了,没想到这还有一个抽烟杆子的山顶洞人。
老头自顾自地喷云吐雾起来,看来完全没有要回他话的意思,苏轻忍着疼,呲牙咧嘴地把自己两条腿从床上挪下来,放眼打量起这间屋子。
这一看,他才发现这屋子的诡异之处——地方不大,水泥地面,门口挂着一把桃木剑,四处散落的都是些黄符纸、朱砂之类,苏轻眼角抽搐了一下,忍不住问:“我说,你是干什么的?”
只见老头嘴里悠悠地吐出一口白烟,慢条斯理地说:“大运小势,乾坤五行,天地尽归于老夫之心,算你一生坎坷劫数,算你尽来桃花几多,嘿嘿,老夫便是那……”
苏轻“呸”了一声,一只脚撑地,把自己支撑起来:“敢情是个算命的老骗子。”
老头吹胡子瞪眼,拿烟杆子去打苏轻,被苏轻一把抓住,面色不善地丢回到他怀里,心里转了几个念头,想起了点事,就拖着一条伤腿靠在一个大木柜子上,双手抱在胸前盘问:“哎,老头,问你,是不是就是你糊弄的刘大庆那个二百五替你出头,招来一帮人群殴他的?”
老头摇头晃脑地说:“那位善人哪……唉,不瞒你说,老夫我算出他近来将有一劫,哎呀那是可大可小,运气好的话挨一通拳脚,若非如此,便是血光之灾,他与我有缘,我这是借势替他化去……”
苏轻说:“你说人话,别扯淡。”
老头瘪瘪本来就很瘪的嘴:“是我。”
苏轻冷笑一声:“然后你自己跑了,后来回去是看看刘大庆死没死吧?”
老头梗着脖子:“胡说八道,我那是看他劫数化过去没……”
苏轻皱起眉:“那个人……他真死了么?”
老头噤声了,干瘪的脸上露出一点高深莫测的神色,又重新把烟杆子叼回到嘴里,深吸一口后吐出来,这才在一片云雾缭绕之后,低低地说:“死透了,这个人死得可不简单,依我看哪,是活生生地被吓死的。”
苏轻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再一看这算命的老骗子,心里就淡定了,心想这货说话估计和放屁没啥区别,听他的做什么。
他于是吃力挪动起脚步,要往外走,身后老头又悠悠地接了一句:“你若出此门去,定有血光之灾,年轻人,三思而后行啊。”
苏轻脚步一顿,回过头去,从这个角度看,这老骗子在一片烟熏火燎之中,仿佛真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似的,忍不住问:“你说得……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救我?”
老头无声地笑起来,他年纪大了,眼珠却不像普通老人那样显得浑浊,隐隐地还从黝黑的眼珠中透出一点光亮来:“我知道你天赋异禀、身怀绝技,与常人不同,还知道你近日不顺,将有大劫,不过么……也不是不能躲过。”
他说到这停下来,见苏轻正看着自己,便伸出手呲牙一笑:“老规矩,度小劫三百,大劫五百,你这个么……危险之至,还得多加二百,只收现金,不划卡,支票不要……”
苏轻假模假样地笑了笑:“老神仙,你这么神,知道我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我妈身体好不好么?”
老头摆摆手,真事儿似的掐掐手指,头晃尾巴摇地说:“年轻人孝心不小嘛,放心,依我看哪,令慈正是春秋鼎盛之时,是大富大贵长命百岁的命格,今年宜多出门,住在窗户朝南开的屋里,定能大吉大利,平平顺顺。”
苏轻:“去你大爷的,我妈早死了。”
老骗子噎了一下,摆手说:“对的嘛,令慈已过了忘川河,转世投胎去了,上辈子尘归尘土归土,自然不算数,老夫我给她算的是这辈子的命格。”
苏轻不理会他胡说八道,心里还真想起一件事来,从兜里摸出三百块钱,想了想,又塞回两张,在老骗子饥渴的目光下,把人民币丢到他怀里:“你上刘大庆家,给我把一个叫屠图图的小孩接出来带到这来,回来我就再给你一张。”
老骗子说:“两张!”
苏轻痛快地答应:“行啊,去吧。”
心想,给你才怪。
老骗子把自己折腾了一番,还戴上副墨镜,装成个盲人,不知从哪里还捡了根棍子,四处乱敲地出门了,苏轻这才呲牙咧嘴地跪在地上,拆开腿上的绷带——他还不清楚打伤他腿的那枚子弹还在不在,实在信不过老骗子的包扎技术。
就在这时,胡不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苏轻,你人是不是在C市?”
苏轻手底下一顿,胡不归听不见他回话,急了:“你是不是碰见‘他们’了?有没有受伤?现在情况怎么样?”
他话音里的急切不掺假,苏轻感觉得到,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然而手指在假耳钉上轻轻触碰了一下,又缩了回来。
苏轻垂下眼,慢慢地拆着绷带,心里想着,算啦,这回我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
那时候苏轻要死了,胡不归却以为他被灰尘呛着了,现在胡不归快急疯了,苏轻却以为他只是出于职责,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这么看来,其实“以为”这个词,才是世界上最大的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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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江湖再见
屠图图欢天喜地的又辍学了,反正他才六岁,刚上小学一年级,倒也不是特别着急。苏轻最后也没把答应的两张毛爷爷给老骗子,还赖上了这个吃百家饭的,恩将仇报地以武力硬逼着老骗子带他一起离开C市。
他感觉自己现在说话越发不如放屁了,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浑身上下什么都是假的,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十句话有九句半都是胡诌的。
哦,对,忘了说,老骗子名叫季鹏程,游历江湖已久,骗遍天下无敌手,坑蒙拐骗无所不为,可谓是无耻之至,直到他碰见苏轻,才知道啥叫长江后浪推前浪。
当天夜里,他们就坐黑客运离开了,苏轻告别了他人生中最后一段正常人的日子,开始了他漫长的流浪生涯。
破破烂烂的大巴一路泼洒着油烟呼啸而过,破了半扇的窗户里漏进来微寒的夜风,苏轻侧身靠着窗口,给屠图图挡风,最后一次也是第一次,主动联系胡不归。
胡不归一边派方修四处搜寻着苏轻的踪迹,一边自己暗中盯着另一方寻找苏轻的不明势力,发现他们突然往C市转移的时候,他立刻意识到,苏轻很可能在那里,并且露出了形迹。
胡队长立刻雷厉风行地亲自带人赶往C市,却没想到苏轻另有奇遇,动作太快,正好和他前脚后脚地错开。
归零队的效率野高,顺藤摸瓜,很快找到了网吧老板、刘大庆一家甚至苏轻工作过的包工队,可这些人没人能说出他去了什么地方,刘嫂子倒是想起了来领屠图图的季鹏程,可是到了那陋室一看,屋里只剩下一卷带血的绷带和几张朱砂画过的黄纸,早就人去楼空。
苏轻算选对人了,跟着季鹏程这种老狐狸,有太多的方法从人间直接蒸发。
胡不归蹲在地上,手里攥着苏轻换下来的绷带,看着血迹斑斑的地方发呆,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上了似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生活乃至工作重心,好像一直都集中在这么一个人身上——开始是为了找他,找到了,对方执意要回去,又是跟他悬着心,到后来他受伤,伤还没好利索,又不告而别。
胡不归想起第一次见到苏轻的模样,年轻人只穿着一件深色的毛衣,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喝酒,昏暗的灯光下勾勒得他的五官画似的,好看极了,有不少人盯着他,他也不在意,好像天生少根筋,别人凑过去占他便宜,他也不知道,还笑嘻嘻地跟人搭话。
胡不归当时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多管闲事地出了替他出了那么一回头,小青年就醉眼朦胧地抬起头对他傻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伸手搭住他的肩膀,没正没经地吹了声口哨:“身材真正,跟……跟我走不?”
胡不归那时候觉得苏轻好像是一具精致而空洞的皮囊,而之后种种,就仿佛是看着这具皮囊里一点一点填充进灵魂一样,那么生动、鲜活,甚至让人心生敬意……以及心里忽然有了某种说不清明的感觉——当一个人在一段时间里,出于某种原因,一直一直不停地想着另一个人,就会明白那种感觉。
就在这时,他的耳机响了,不是总部或者派出去的外勤人员中的任何一个频道,那一瞬间,胡不归的心脏竟然停顿了一下。
耳机里的声音很嘈杂,也不知道苏轻又是到了哪里。
大概是胡不归气场太强,苏轻跟他说话的时候总不大自在,仍像从那小旅馆包间里第一次醒来的时候那样,有种想打报告的冲动。
他干咳一声,清了清有些发紧的喉咙:“嗯哼,胡队,听得见吧?”
胡不归飞快地站起来,对周围所有正在搜查季鹏程的屋子、企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的外勤人员的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安静下来。
“你在哪?什么时候离开的?绷带上有血,你伤哪了?”
苏轻一愣,就知道胡不归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已经摸到了他在C市的最后一站——季鹏程家里,有些疑惑地问:“你们还真在找我呀?”
要是苏轻在他面前,胡不归觉着自己非给他一拳不可。这混蛋丝毫没有认识到他自己作为世界上唯一一个双核的重要性,那么多人带着不同的目的、满世界搜索他,到他这里,竟然就变成一句不痛不痒的“还真在找”。
苏轻就轻轻地笑起来,他声音其实很好听,尤其是轻声笑起来的时候,好像一把小刷子若有若无地从人心上擦过一样,他说:“你们别找了,别耽误正经事。”
胡不归额角的青筋都蹦出来了:“我们到现在没法掌握乌托邦究竟有多大,有多少人,你知不知道你一个人有多危险?”
“哦,”苏轻说,“其实没事,我觉得我自己应付得来。将来有一天,就算他们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他们的。”
胡不归心里一紧:“你要干什么?”
苏轻沉默了一会,好半晌,才低声说:“跟你打个招呼,我这就走了,以后别联系了。万一有什么事,我也肯定不会透露归零队的信息——当然,其实我也不知道啥信息。”
他顿了顿,又补充说:“之前照顾我那么长时间,谢谢你。”
胡不归牙关咬紧,突然说不出话来。
又过了片刻,苏轻好像有些尴尬似的,吞吞吐吐地说:“其实吧……灰房子里那事,你不用往心里去,我也没当回事,真的。”
他好像还怕胡不归不信似的,又接着说:“其实你们尽到义务了,当时呢,也是我自己要回去找程大叔,跟你关系不大,再者当时那么乱,那么多人……”
苏轻再一次顿住,似乎在思量用什么词似的,好半晌,才词不达意地憋出一句:“那个……算是人各有命,生死在天吧。”
陈林把昏迷的苏轻放回灰房子,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的时候,就言简意赅地用过“人各有命”这四个字,兜兜转转,这四个字又再次从苏轻嘴里说出来,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洒脱自嘲意味,有那么一点恰到好处的小酸楚。
“反正是多谢你啦,胡队长,江湖再见。”
苏轻说完,不等胡不归回话,也没有关闭通讯器,直接把它从耳朵上摘下来,一挥手扔出窗外,看着它跳动几下,爆出一小撮火花,然后湮灭在夜色里。
他侧头靠在只剩下一半遮挡的车窗上,任冷风吹着他额前的头发。
腿上受了枪伤的地方依然疼痛,可是已经好了好多,苏轻知道这是他的身体在自我修复中,大概这一宿过去,他就可以勉勉强强用两条腿走路了。
回想起一年前的自己什么样,只觉得恍然间如一梦似的。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他把小毯子往屠图图身上拢了拢,也闭目养神起来。苏轻想,他已经经历过生死、贫困、甚至一无所有,以后的路,无论怎样艰险,他也能自己走下去——自己……一个人。
已经打上呼噜的季鹏程这时突然睁开眼睛,带着些许深思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想起了什么,竟露出一点笑意来。
他们三个人这么一走,就走了整整三年,脚步几乎踏遍全国,最冷的地方,最热的地方,最偏远的地方,最繁华的地方。
季鹏程始终如一地战斗在行骗的第一线,骗术之高在和他那强买强卖来的徒弟的切磋中,也算是教学相长,更上一层楼。
苏轻去了很多自己没去过的地方,拼命开始读以前没读过的书,前后换过十来张身份证,又曾经拥有过假文凭、假户口、假简历等等……这世界上能造的假几乎全让他试验一遭过,假得他都快忘了自己真名是什么。
他做过工地上的重体力活;靠着假文凭混进过公司,甚至凭他跟季鹏程练就的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还混了个部门经理,可惜官瘾没过完,就又换地方了;在夜总会做过保镖,期间被卷进过毒品交易;打过黑拳,地下赌场里讨过生活;给警察当过线人,以类似赏金猎人的身份混了一段时间;当中对苏轻而言最离奇的经历,是当初那个大学英语四级都要花钱找枪手代考的人,竟然还当了一个月的新东方代课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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