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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魔系列之玫瑰情事-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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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伦转往神父的方向,对方也同时望过来,那眼神已不若平时的温和,却是冷静过了头,是看不出任何想法的死水。正如麦伦说过的,那是疯狂、难以驾驭的一种特性。
危险,麦伦在心底告诉自己,随即回避那眼神。
卡尔梅婆婆也把注意力转往神父,举着拳头双眼通红,以威胁性的字眼大喊:「神父,以神之名驱魔!剥了魔鬼的假皮,以白杨木穿过他的心脏,彻底消灭他!」
此言一出,群众跟着起哄,消灭恶魔、消灭吸血鬼的叫喊此起彼落。眼见场面难以收拾,警察们正考虑着要强制驱离民众,另派一部分人护送麦伦离开,突然间欧文往前站出一步,手插腰,凛然开口。
「你们这群人,够了!」他发出比平时更为宏亮而沉稳的声音,传入所有人的耳朵,像是低压暗云里若隐若现的闷雷,每个字都压过在场的声浪,也把不安的情绪压下,所有人不由自主停止躁动,瞬间安静下来,要听他说话。
欧文把身后的麦伦拉出来,揽紧他的肩,以保护者的姿态。
「你们看看这个人,瘦弱的只会让人想怜惜,如何能去害人?他不怕阳光,作息跟正常人一样,吃普通食物,昨天还到了教堂去,这点神父可以作证。」
他怒火熊熊往神父瞪去,神父立即点头,道:「麦伦虽是异教徒,昨日还到我那里做客,没错。」
镇民开始窃窃私语起来,面现犹疑,难道真是冤枉了人?
欧文又指指麦伦胸口:「看到没?这十字架是他母亲的遗物,他时时刻刻戴在身上,没有一刻或离。若是吸血鬼,能这么做吗?」
所有眼睛的焦点都落在那个纯金的十字架上,让他们的气势更弱。
欧文还不放过他们,夸张的以食指一一指点:「这人是麦伦?特伦森,贵族后裔。谁都知道精灵湖畔那一大片土地,全是数百年前英王封给该家族的封地,他回来度假,你们却欺负他势单力孤,随随便便罗织罪名,不怕他的家族出面来声讨?」
他往前踏一步,那些刚才还张牙舞爪的人就退缩一步,突然觉得欧文这人说的也对,之前的冲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麦伦不想给自己家族惹麻烦,拉拉欧文衣角,说:「走了。」
「不能善罢甘休!」欧文看他额头上的伤还滴着血,更恨,又骂那些人:「真要把麦伦弄死了,特伦森家族不来找你们麻烦,我也会把消息发给全世界所有媒体,把你们的恶行给公布出来!」
「不关、不关我们的事……」站在最前头拿东西丢人的几个镇民悄悄往后退。
卡尔梅婆婆见大家退缩,急了,大叫大喊:「别听他,他也是魔鬼的党羽!」
欧文用力哼一声,指着村妇问所有人:「她明明精神就不正常了,是个疯妇,你们这些头脑清醒的正常人却轻易相信她,怎么回事?凶杀案让你们的理智都没了?」
迪克这时偷戳欧文后背,小声说:「够了,见好就收。」
卡尔梅婆婆还忿忿,转而向神父讨援手:「神父,你一定能认出魔鬼的真面目,告诉大家,谁是魔鬼!」
欧文继续瞪着神父,大有你乱说话就试试看的狠劲。
神父轻咳了一声,对大家说:「各位还记得两个月前下葬的农夫泰德?自从他因为行恶事而被开除教籍之后,我就常常担心……」
提到了泰德,镇民们都有对他反感的印象。这人常借故骚扰妇女、偷取财物,喝酒后更容易与人发生争执,等他酗酒而死之后,远亲们随意凑了点钱,将他简单葬在这墓园里。
神父继续说:「我发现他的墓地之上有奇怪的小孔,怀疑他成了吸血鬼,因为吸血鬼会化成雾气从洞口出来。凶杀案死者都陈尸在他的墓园附近,应该不是巧合,根据种种迹象显示,他已经成为吸血鬼从地狱回来……」
众人倒吸一口气,想想有理,刚才被卡尔梅婆婆给误导,全都将矛头指向银发人的身上,可根据神父说法,原来泰德才是最有可能的原凶。
神父又说:「目前警察还在搜证,等这里解禁之后,我会举行驱魔仪式,将附着在泰德身上的魔鬼赶走,尘归尘土归土,死者就该安息于主的怀抱之中。」
卡尔梅婆婆冲到神父前,面色扭曲问:「可是、神父……」
神父执着她手,和婉地说:「魔鬼的外表千变万化,稍不注意就会被他欺骗,我也差点被他的手段诱惑,所以看走眼。你先回去休息,到了驱魔那天,请一起来与我做见证,见证魔鬼被神毁灭的那一刻。」
「是、是、神父,我相信你。」卡尔梅婆婆哭了起来,佝偻着身体穿过众人离开。
看热闹的人终究散了些。迪克见麦伦头上还流着血,正要找手帕帮他擦拭,欧文却抢先一步带着人离开,因为心情激愤的缘故,他甚至没对神父或迪克道再见,只是把人揽紧,紧得就像只要一松手,手里这人就会被那些异样的眼光给击倒。
◇
欧文牵了脚踏车走一段路,到离开墓园远远的地方。在溪边停下,拿出自己的手帕沾了些水,擦拭麦伦额头上的血污,「对不起。」边擦、边温柔地道歉。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还帮我说了话。」
麦伦情绪倒是没什么大波动,除了感动。这感动并不小。若是当所有人群起攻击自己,以看待异类的眼光来谴咒,那么,不畏惧被归类成同伙、并且从旁为之拮抗的这个人,就会自然而然被他放在心里,成为战友。
就算他能在理智上抗拒,情感部分依然会产生波动,谨守的分寸一小部分一小部分动摇,种种说服自己冷漠的理由也会逐渐瓦解。
对一个人改观,有时需要很长的时间,有时却只在瞬间。
麦伦也知道,刺猬护体的那层硬刺若是收回,就会变得软弱。这也是他极力避免的事,一丝心虚却又悄悄浮上心头。
那些维护的话语,全都植基于欧文对自己的信任上头,信任他麦伦?特伦森不是传说中的魔鬼,但,事实上……
遮掩恶夜的帷幕一旦揭开,信以为真的假象将被揭晓,那么,反目成仇会是最可能的结局之一。
他不想面对那结局,所以一直对欧文维持冷淡与漠然。可是抚心自问,谁不希望在脆弱与无助时,有双坚强的臂膀支撑起自己,帮自己越过绝望的深渊?
欧文?席维尔会不会像已逝去的他的曾祖父一样,在得知事实真相的那一刻,以最残忍的手段来报复自己?所以,还是不能太放心。
「……对不起……」正在将伤口仔细清理的人又重复了一句,仿佛如此方能将他的悔意完全表达清楚。
「不用再提了,我不介意。」
「别这么说,真的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逼着你去墓园,卡尔梅婆婆也不会找到机会臭骂你,你更不会受伤……」
欧文说道歉话的时候,眉头深深往上堆,形成一张哀怨的狗脸,自责在他脸上刻下沉沉的哀怨。
麦伦想笑,却没笑,淡淡说:「我真的没什么,倒是你拼命为我说话,不怕成为全镇公敌?」
「我不在乎。」
「我在乎。我随时可离去,而你是这里的一分子,别为了我弄得无家可归。」
「我愿意。」
「我不愿意。」麦伦说,表情严肃。
否定句子里多了些替对方着想的意味,欧文一个感动,放在人家额头上的手都定住不动了,低下头,想亲吻那微微颤动着的苍白嘴唇!
亲上的却是对方的手背,欧文的脸随即被无情推开,害得他又是连声抱怨。
「我想安慰你……」
「不用,应该是我谢谢你,为了今天的事。」
「所以让我亲一下……」
放下手,麦伦调皮地一笑,说:「我会回去帮你做那个鬼念珠当做感谢,走吧。」
第一次看到那样轻俏的表情,比天使更为之灿烂明亮,让欧文都魂不守舍了,好希望麦伦能永远这样活泼下去。
真的不懂,为何有人能指责此人为魔鬼呢?在欧文心里,麦伦是更为神圣的存在,爱情的存在。可惜,银发的人还不放弃武装,怎样都不肯完全卸下心防。
所以,一步一步慢慢来,欧文不急。
他愿意等。
第七章
几天前制作玫瑰念珠的时候,被迪克的来访与之后的墓园事件给打断,那一锅玫瑰花都报废了。今天欧文再接再厉,同样一大早去精灵湖畔挖起迟睡的美人,抓到自己家里去,重复挑选花瓣、以小火闷煮的动作。
这次选用的花瓣全都选自「犹如狂恋中」。
煮过的花瓣变成了黑色,散发出甜美醇厚的香味。闻着那芬馥,麦伦突然觉得一大早起床的辛苦都值回票价。
「接下来怎么做?」此时此刻,迫不及待的反倒是麦伦本人。
欧文示范如何将煮过花瓣的水分挤去,等稍干后,滚成直径约一英寸多的丸子。
「好像太大颗了。」麦伦问,手忙脚乱地搓啊搓。
欧文一笑,从上回之后,麦伦对自己的突刺少了些,相对两人的关系也就亲近了些,这是好事。
「颗粒一定要大,因为等干了之后,还会缩掉约三分之二到二分之一的。」
「喔。」继续搓啊搓。
一串玫瑰念珠大约需要五十几颗的小珠及数颗稍大的珠子,趁还没干透前,欧文拿了缝衣针来,让麦伦给每颗珠子预先穿好孔,放在垫了蜡纸的烤盘上,推入烤箱之中以低温烘烤。
光是烤的工夫就花了整整一天,才终于达到欧文要求的硬度。等待的期间,麦伦要求让他翻阅娜塔莉的日记,他想知道吸血鬼被杀事件之后,娜塔莉又写了什么。
「不好,我觉得你若看了,肯定会难过。」欧文拒绝。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没为什么,直觉而已。」
直觉还真准啊,麦伦觉得,不能小看个头高壮、心思却细腻的小说家。
八点以后逐渐日落,麦伦望望窗外,提醒:「你该出发了。」
「喔,对,驱魔仪式应该已经开始……你真的不去看热闹?」
「没兴趣,再说我若在场,只怕又会引起不必要的纠纷。」麦伦叹口气:「你去吧,若不亲临现场,如何能取得好材料,写出一本好小说?」
「我是非去不可,总得弄清楚神父搞什么花招……」
「什么?」
「没什么。那、你别离开,等珠子冷了,帮我……」指着一旁准备好的丝线与针:「把珠子串起来。」
麦伦很不耐烦地摆摆手:「快去吧。」
「好冷淡,起码给个道别吻……」欧文又哀怨了起来。
「我跟你之间没存在过道别吻。就算存在,也都是虚无主义的代名词。」一口气驳回。
欧文披上外套,夸张的挥舞手势,恍如交响乐团的指挥者引导演奏者跟随他的步调:「你想想,若是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羞怯的拒绝便是一种美好的游戏,我们可以坐下想想,如何消磨那漫长的爱的时光——」
「可惜时间一到,凡人都需进入坟墓。」
「是啊,坟墓虽是极佳的隐蔽之所,却不会有人在那里拥吻。」嘻皮笑脸地答:「那里能亲吻的,只有蛆虫。」
麦伦受不了啦,直接推他出门,「你现在要去的地方就是坟墓,我相信你会在腐尸味浓重的墓室里,找到喜欢跟你亲吻的蛆虫。」
欧文一转身,迅速往他头顶烙下轻轻一吻。
「蛆虫可没你的头发香。再见,乖乖帮我串好念珠,别乱跑,等我回来。」
麦伦目送他骑脚踏车往墓园方向去,自己也缓缓步回屋里。
少了那人的聒噪,偌大的庄园霎时间冷清静谧,夕阳斜射入屋里,晕染屋景成泛黄的旧照片色调。
自然而然,视觉焦点放在墙上那几张旧照片上,却不再定焦在保罗与娜塔莉年轻时的模样。整个看下来,已届中年的两人牵着几个小孩在镜头前生硬站着,然后那些小孩大了,又牵了几个小孩,围在坐着的两老夫妻身边。
「在我记忆里,青春一直在你们身上闪耀,而我不过睡了七十年,你们已在大理石的墓窖里安息……」不老不死,是神对暗夜种族的一种诅咒吗?
「死亡是一种幸福,任何悲伤难过都随着封入墓里,我却忘不了,也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将烦扰人的记忆都给忘记。或许是一千年、一万年、或是更久更久……」
苦笑,笑得不知所以然。
为了打发这无聊的情绪,他正打算好好坐下,把欧文拜托的事情给做完,然后心一动,想起了件事。他走入厨房,从橱柜里找出娜塔莉的日记。
欧文平时不把日记放身上的时候,就会搁在柜里最底层的角落。他自以为藏放这里绝不会被麦伦发现,因为麦伦很少入厨房。可惜百密一疏,早在某日他使唤麦伦去厨房拿水杯时,被麦伦无意间发现,却没说破,一直装傻到现在。
回到起居室里,在天色渐渐昏暗的时刻,亮起一盏桌头灯,阅读另一个时间写就的文字。
镇长被杀后,娜塔莉的日记中断了起码一年以上的时间。在那之后的记述语气开始变得暧昧莫名,完全像是做梦者的呓语。
X月X日,所有人都来问我那天发生的事。我说我全忘了,我必须忘了,我不能对保罗、或是任何人说出真正的实情。
为什么?娜塔莉,为什么不说?
那秘密我知道就好,这样,保罗会永远害怕他、怨恨他。
对,只有我跟他知道事实的真相,只有我、与他、共享秘密。
不说也好,因为,保罗再怎么恨自己,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之后的日记,内容凌凌乱乱,一、两年才记上那么一条,比如说小孩出生、上学了之类的。很快翻到几十年后的一页记述,仔细看了,竟是在保罗死亡的前一天。
X月X日,我等到这一天,终于可以问了。
我问,为什么当年他会狠心开枪,不给那人说任何话的机会?
他说,他嫉妒那个人,当年轻易把我的心给夺去。
我一直以为他不知道这件事。
原来保罗早知道了?原来外表诚实敦厚的他,也能将不安的情绪隐藏得那么深,深到不让自己与娜塔莉发现。
「到最后,是我被你摆了一道。」对墙上照片里的人说。
娜塔莉的日记还没完结。
……保罗不知道,我更嫉妒着他。
因为能占有那个人全副注意力的,是他,不是我。
握着日记的手微微颤抖。
娜塔莉并不知道,她也被自己深深嫉妒着。
嫉妒她身为女人、身为凡人、能顺理成章陪在他身边,一起历经生命的旅程,老病都在一起,连死后,都能葬在同一个墓穴里。
「我嫉妒你、更羡慕你……」然后想起欧文说过的话,突然间恍然大悟。
「没错,彼此嫉妒着彼此——」
淡去的字迹酸涩了眼睛,他抬手,抹掉眼角湿湿的水痕,其实,连这泪水也是过期了的。
由他人左右自己的喜怒哀乐,是一件悲哀的事。七十年是一道断层,当他沉眠于这断层且无知无觉的时候,别人已经过完一生。唯有日记里遗留的断垣残壁,给他一些线索,告知那些人生命中的起承转合、或是快不快乐。
然后,最后一页,最后一行,日期当是日记主人在世的最后一年。
如果当时,我义无反顾跟了他去……
叹气。真傻啊,娜塔莉,如此一来,三个人都会痛苦。
所以、那样的结局是最好的。几颗子弹斩断所有连结,该在一起的就在一起,他自己也不过是回到原来的寂寞状态。
都已经寂寞了几百年,再多寂寞个七十年,并不算什么。
披了他深色的薄外套,熄灯后走出屋外,夜色浓黑,正适合魔鬼出没。
◇
被警方怀疑为凶杀案第一现场的墓园,相关的现场搜证早已完成,封锁黄线因此被拆解。九点钟以后,看热闹的人逐渐前来,将静谧的场所变成了喧闹的舞台。
从神父发表「恶人泰德死后化身为吸血鬼来骚扰善人」的言论之后,镇里沸沸扬扬,都说若不早日驱逐恶灵,泰德会一直回来攻击人。这两天甚至传出有镇民看见泰德骑着他的钉齿耙在天上飞来飞去,仿佛寻找下一个可能的猎物。
紧张与惶惑升温到了一种程度,若是再不处理,后果只怕难以收拾。虽说将已经下葬的尸体给重新挖出来曝光并非好事,当地警方却也只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此事发生。
或许这事闹得大了,本郡大报社甚至开了采访车前来报导,汽车、货车、机车由四面八方前来,警方不得不派出大批人手来维持现场秩序。
火把、照明灯让夜空如同白昼,携带圣像与十字架的神父已经前来。两个月前下葬的农夫泰德的墓穴已经挖开,执事及帮忙的人手合力抬开棺盖,里头躺着老农夫。
经过了两个月,他的身体完好无损,眼睛半闭,头发指甲都与活人无异,肌肉依然坚实,肩与肘的关节仍灵活。有执事大胆去按压那黑胡须上的脸颊,凹下去了,可一旦移开手指又恢复原状,身体的其他部位也是如此。
「看看他的牙齿跟指甲,我发誓,比下葬前还长,果然是吸血鬼!」专门处理丧葬业务的人这么说。
现场镇民臆测的声音,开始如黄蜂嗡嗡回荡:「果然是吸血鬼、泰德成了吸血鬼……」
欧文也在那群人之中看好戏,知道人死后的肌肉会收缩,造成藏于内的头发和指甲等显露在外,才因此有了比死前还长的错觉。
泰德的尸体随着棺木被拉了上来,神父举起削尖的白杨木刺入尸体胸腔左侧,微白的液体随血喷发出来。
神父舞着带耶稣像的十字架,驱魔咒被大声念出:「走吧!阴险丑恶的魔鬼,回到地狱去,那才是你所居之处!美德的敌人,神的敌人,莫再回头来骚扰神的子民!」
十字架扔进棺木,祝祷过的圣水往泰德身上泼洒时,尸体的衣服及灰白肌肤冒起缕缕白烟,哧哧声响传出,只一会儿尸身开始起火燃烧,看热闹的镇民全都吓得倒退,手在胸前画出神圣的十字,盼望恶灵不缠身。
「咦,姑且不论是真是假,这场驱魔真有点儿意思,你说对吧?」欧文对身边的迪克说。
「你比驱魔仪式更有意思,欧文?席维尔。」迪克也说。
「不可以爱上我,警官,我心已有所属。」欧文假作大惊失色。
「喔,那个人。今天你没带他来是正确的,那样纤细的人不该无辜承受莫须有的指责。」迪克一想到那个人,眉飞色舞。
「当然、当然。」欧文点头首肯。
熊熊燃烧的火焰前,神父翻开圣经念述其中句子:「神说:你们要心意坚定,不可吃血,因为血是生命……」
墓园外,高大的老橡树上,葳蕤枝叶遮掩住里头纤细的魅影。
「因为血是生命……没错,神偶尔也会说句实话。」
嘲弄的、调侃的不敬语言照例出自银发男人之口。倚在枝干上,透过尖细的树叶看墓园里那一幕,喧闹嘈杂声被橡树叶隔绝掉大半,听来像是开水滚了之后的咕噜冒泡声。
静静看,不置可否,如魔鬼完成恶作剧之后,躲在暗处欣赏人们的反应。即使他并非闹剧的始作俑者,但是他脱不了干系。当人们渐渐散去,他讶异地发现,欧文牵着脚踏车与迪克在墓园阴影处喁喁细语,似乎正谈着好玩的事。
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在那两人之间发生吗?
麦伦想了一阵,也没想出个结果,望着神父与执事等收拾现场残局,要将烧成灰的吸血鬼给埋在两条路的交叉口,再等了半个小时之后,滞留的人全都离开。
他没发现自己只注意着欧文的背影。
◇
当墓园真正沉入死一般的寂静之后,风更急了,吼吼的哀嚎是死者的抗议,抗议入土了,也无法真正安宁,必须为活人的信仰而奉献牺牲。
麦伦跃下了树,动作轻巧如同夜里隐藏的魔怪,未扬起一颗尘埃、未发出一丝声响,快速踱入一小时前还热闹如市集的墓园里。
夜里,他的眼睛如同野兽之瞳烨然,一排排墓碑逐个看去,找着熟悉的名字。
「你们睡在哪里?这里人太多,弄得我眼花撩乱……」
耐心地找,终于看见了两块碑、一左一右的依偎,保罗与娜塔莉?席维尔。他呆立,风撩乱银色的长发,心也乱,碑上的字化成两个人影,在他脑海里青春依然。
「七十年不见,你们还记得我是谁吧?我来看你们了。」奇妙言语迸开于微开微扬的唇角:「吉恩?特伦森,你们的故友。」書香門第論壇
呼呼风声一下诡异了,似有千万妖魔聚集于墓园外的漆黑空间里,在他道出自己曾经是谁时,朦胧的薄雾被消失七十年的名字给劈开。
吉恩?特伦森根本不是麦伦的叔公,他就是麦伦本人,从七十年前的时空一步跨到了现代。
雅致手指轻轻画过墓碑上凿出的字体,一笔连着一笔,从保罗到娜塔莉,然后是两人的姓。如此一来,就像是再度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斟酌着,该跟保罗说些什么?
「关于娜塔莉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不知道她……你别恨我、我也不恨你了,我们和好吧……对,这样赖皮又一厢情愿的话,是你曾孙子欧文教我的……」
静待了半晌,想着,封土之下,保罗到底听不听得到他的话。
那么,娜塔莉呢?
「娜塔莉,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但是……」微笑:「我的世界不若你想象的美好……那里充斥的不是爱情与玫瑰,而是一滩无法掀起涟漪的死水……
「所以、就算我想,我也不能带你去。我不能剥夺你生老病死的权利,那是神赐给你们的礼物,那才是神的恩宠。」
虽是这么说,又有些不舍,他知道,只要自己要求,少女一定甘愿焚尽全身来成为爱情的燔祭,就算被熔岩般的热情给烙下伤痕,也不惧。
他亲手扼杀了她的爱情。
但是,往另一方面想,爱情是一朵盛开的花,若能在花朵最美丽的时刻投入冰里,完美的记忆便会永留她心中,再也不会凋谢。
很好,这样很好、莫怨啊少女,收拢起所有的甜美,结出丰盛的果实给后代,也是另一种完美的结局。
陪着丈夫、陪着子女……
胸口闷了起来,扭转不了世事的无力感挤缩着心脏,愈压愈紧、愈压愈疼,痛楚因此又在心中迅速发芽,往上伸展,蓝若天空与海洋的眼因此落下雨露。
凄怆的情绪说来就来,正如佩格?泡勒所言,有种感觉持续不坠,就是悲伤。
若是当初没爱上就好了,吉恩也就只是保罗与娜塔莉人生的过客之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感觉自己被孤伶伶抛弃在这里。
「醒来……跟我说说话也好啊……」
额头贴上那两人的墓碑,假装正与他们轻轻相拥,却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有的假想都是在自欺欺人,他们两人再也不会说话,也不可能回来。
低声啜泣,任泪水滴入墓前的杂草之上,再滑落入土里。就让泪水伪装成露水钻入土中,接近他们两人也好。除此之外,他不知该如何才能碰触到那两人。
或者真的碰触不到了,善良人死后的灵魂会到神的身边。而自己,永远上不得天堂。
因为,他是魔鬼。
◇
当泪水泛滥过头,身心都会有被净化的错觉。这么哭过一阵之后,麦伦终于觉得舒畅了些,然后决定了。
离开、离开这小镇。
不用回湖畔的家收拾行李,那些都是身外之物;不必去向欧文或是迪克道别,他们不过是擦肩的过客。
「再见。」对长眠的两人道别。
趁着这样深浓的夜色,能走多远是多远。累了,以他轻易能让人颠倒神魂的外型,随时能有搭便车的机会。
抹掉脸上还残余的水珠,他站起身,窸窣的脚步声从墓园深处缓慢接近。
明明所有人在数小时前都已离开,除了麦伦外,没人再进入,墓园里的脚步声又从何而来?难道是栖息于此的古老鬼魂?麦伦装没听到,脚步声恰恰在他身后停住。
「现在才来观赏驱魔仪式,太晚了。」神父一如既往温和地说。
麦伦表情平和,完全没有吃惊的神色,微笑回答:「我不过是来悼念故人。幸好他们不是吸血鬼的嫌疑犯,要不,也被你们从墓里给拖出来亵渎了。」
神父并不为他亲自主持的过时驱魔仪式来辩解,看着麦伦刚哭过的神情,又看看墓碑上的人名,有些惊异。
「你所谓的故人,在你出生前就已埋葬此处……」恍然大悟:「因为欧文的那本旧日记吧,让你与这两位成为神交的好友。」
「不管见不见到面,他们都在我心上,抹灭不得……」这么说着的麦伦,很有些释然,眼里却又再度湿润。或者保罗与娜塔莉这两人对他而言,从七十年前的那个夏季起,就已经是种非常特别的存在,不能以爱、或是恨的感情来衡量。
「你似乎相当激动……到我那里坐坐,让我为情绪不宁的客人泡杯薰衣草茶,无论任何颓丧失意,都能被那举世无双的芳香所治愈。」
麦伦也没拒绝,或者,目前的他真需要一个地方歇息一下,歇息疲累的心。
「……我虽偏好玫瑰,但是薰衣草也不错。」
「跟我来,带你走条近路。」神父往墓园深处摆了个请的手势。
麦伦没多问什么,紧跟着神父走往墓园底端,一处年代久远的地下墓室前。
「这里,我霍桑家族的专属墓穴,因为特殊的理由,一百多年前,我先人打通了连接主屋与墓穴的通道,以备不时之需。」
「相当浩大的工程,不过,这的确是有钱人及贵族最爱玩的小把戏,谁知道大难会于哪天临头?」麦伦说。
「身为贵族的你果然有概念。请紧紧跟着我,以免不慎迷路于黑暗之中。」
推开墓室的门,里头阒黑一片,神父打开手电筒往里头照去,暗影幢幢中,有平台整齐放置着棺木,许多已经被虫给蛀蚀,湿腐的恶臭味袭来,麦伦动了动鼻子,讨厌这味道。
「毕竟是墓穴,味道差了些。等前头干燥些的地方就好了。」神父说:「请进。」
「嗯。」麦伦答,他在意的是,这里的尸臭味新旧交错。不过,既然有了主人的正式邀请,那么,他可以堂而皇之的进入。
◇
路面越来越狭小,甚至不太平坦,神父状似自然牵了麦伦的手,一前一后安静地走,而麦伦对这亲昵的举动也没拒绝,相信这幕要被欧文看到,肯定气得跳脚。
地下墓穴因为直通霍桑家族的主屋,不像外头的道路必须绕过河流等等的阻碍物,果然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出口处竟然是神父那位镇长曾祖父的办公室,也就是欧文与麦伦造访过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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