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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丛之刀-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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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然被人点破身份,华沂心里一紧,本能地泛起杀意。
然而就在这时,一群兽人围住了小小的迎客屋,一个披着兽皮赤/裸着上身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看也不看那亚兽少年一眼,目光像是钉子,钉在了华沂身上,仿佛要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他伸出了手,冷冷地对华沂说:“东西交出来,留你一条活命。”
☆、第十六章 银牙
然而这人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却横插了进来,一个微微上了些年纪的兽人大喇喇地走了进来,一头半灰不白的头发,腰背却依然挺直,独眼。
独眼人的目光在逼仄的迎客屋里面扫视了一圈,似乎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那仿佛不应该在这里出现的亚兽少年,最后落在了旁边那位显然跟他抱着同一个目的进来的追踪者身上,说道:“当着这么多朋友的面,就想要独吞,年轻人,你也太有一手了。”
赤/膊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地看了这独眼老人一眼,亮出了自己的兽爪,十分简单粗暴地说道:“我可有两手呢。”
华沂心里却一连转了好多事,然而他却只是揉了揉眼,回过头去,露出一个看起来无知又惊愕的表情,感叹道:“老天爷爷的……你刚才是在跟我说话?这……这难道都是找我的?”
他早已经放开了亚兽少年,往后退了几步,瑟缩着缩到墙角,圆睁着他的眼睛,战战兢兢地说道:“这屋里有个美人你们一个个视而不见,都来找我……你们是有什么毛病么?”
兽人从来以英勇为德,就是身为奇葩,天生不怎么英勇,大多数也会尽可能地色厉内荏,装出一副了不起的模样,像这样还没怎么样,便把自己抱成一团,随时摆出一副准备吓破胆的模样来的,也实在非常少见。
有那么一瞬间,独眼老兽人以为情报错了,“那东西”并不在这男人手上,可怜他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这样肯下本玷污自己荣誉的男人。
然而另一方的赤/膊男人却丝毫也不为所动,看来哪怕是华沂脱下裤子来向所有人展示他其实没有那玩意,这赤/膊人也决定相信自己的消息来源,他又往前踏了一步,兽爪在夜色和火光下发出可怕的寒光,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别废话,我知道那东西就在你手上,我还知道,你就是‘银牙’,装什么蒜?!”
华沂瞪大了眼睛,对他呲出了一口牙:“什么金牙银牙?我的牙是自己爹生娘给自己长的!呸,老子要是什么大人物,还用得着半夜荒郊野外地睡迎客屋,还能让你装大爷,早一巴掌把你拍死了。”
赤/膊男人听他出言不逊,兽爪倏地一合拢,坚硬的指甲发出让人牙酸的碰撞声,华沂仿佛受到了惊吓,连滚带爬地往屋子一角扑去,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将手探进去,随手抓出了一个什么东西,指着赤/膊男人大惊失色地叫道:“你!你别过来!过来我对你不客气!我给你下毒,毒死你,你信不信?”
门口的兽人们面面相觑。
坐在一边,一直表情有些呆呆的,十分不在状态的亚兽少年,终于在打了个哈欠以后慢吞吞地开口提醒道:“那是个馒头。”
华沂“哎哟”一声,慌忙将那可笑的馒头塞回了包里:“拿错了……我告诉你们我真有毒啊,真的,你们别不相信……”
那赤/膊的男人失了耐性,要大步上前去抓华沂,独眼的老兽人却一把拦住了他,老兽人那独一无二地在脸上称王称霸的眼睛亮得吓人,简直就像嗜血的野兽那样,闪着阴冷的光。
独眼兽人对着半路杀出来的竞争者阴恻恻地一笑,轻声道:“兄弟未免也太不把我这老东西放在眼里了。”
那赤/膊男人二话不说,提起兽爪便向老兽人拍了下去,两个人当场在小小的木屋里动起武来。
华沂一边用双手抱住头,一边口中说道:“打起来了!打起来了!要出人命了,救命啊!”
他余光瞥见那亚兽少年在这一片刀光剑影间竟然还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活像屁股给黏在了地上似的,便忍不住扼腕——这亚兽原来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傻子么?
少年却在这时候好巧不巧地看过来,华沂忙对他打眼色,叫他躲远一点,谁知他眼睛都快挤得抽筋了,那货竟然还没能领会精神,依然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几次险些被两个掐得正欢的兽人波及,他也毫无危机感,还非常好奇地眨眨眼睛,竟然聚精会神地研究起华沂脸上那多变的表情来。
华沂终于忍不住保持着包头鼠窜的姿势,翻了个白眼。
“别打啦!别打啦!”华沂扯起嗓子叫唤了起来。
于此同时,那赤/膊人的兽爪抓进了独眼老兽人的肩膀里,老兽人的肩膀迅速化出了一张粗粝的兽皮,脸上的表情却依然扭曲了一下,大喝一声,老当益壮地将长剑举起来,往下劈去。
华沂却突然坏笑了一下,对门口探头探脑不知是该进来插一脚、还是等待各自首领的命令原地待命的兽人们说道:“哎呀,快别打了,我让你们搜人嘛,什么东西,我能有什么东西……”
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真的掏出一个小包裹来,慢吞吞地摊开,那两个掐架的没顾上,门口的已经急了,两方面的人马对视一眼,同时往狭小的屋门处挤过来,结果硬是撞在了一起,然后他们像是约好了似的,突然同时变成巨兽,互相咬着翻滚了出去。
那赤膊的兽人见他打开了包袱,一瞬间分了神,被他阴险经验丰富的敌人抓住了时机,一剑削掉了他的兽爪,那比人脑袋还要大的兽爪便这样带着热血飞了出去,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血淋淋地落在了亚兽少年面前,险些砸到他的小腿。
少年不慌不忙地把腿缩了缩,以防沾到血迹,他看了华沂一眼,正好看见他遮遮掩掩的脸上那个诡异的笑容,断定这人十分游刃有余,一点危险也没有,于是便又打了个哈欠,靠着石头墙闭上眼,这样竟然也能睡得着!
幸好在场所有人都很忙,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诡异的亚兽少年。
自己这边的领头人叫人砍掉了兽爪,外面的兽人们立刻便要往屋里创,可这小小的木房子毕竟太小,施展不开这样混乱的群架,很快两方人便彻底战成了一团,快把华沂给忘了。
华沂唯恐天下不乱地指着那“断臂”的兽人哇哇叫道:“我的东西都在这了,你们这些人怎么这样奇怪,到底要我交些什么嘛!哪个小偷偷了东西,还要栽赃嫁祸给我?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偷了你老婆衣服的是那天那个瞎眼麻子,苍天啊冤枉死我了!你说你那个婆娘,一屁股能坐死一头驴,除了瞎了一只眼的老秃瓢,谁打得上她的主意哟!”
那闭上眼睛的少年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只听华沂继续胡说八道:“就为了臭婆娘的破洞裙子,你就叫人家大雨天地追着我跑了这么长的时间,你说你到底是图什么啊?嫉妒我长得比你英俊潇洒么?这爹生娘养的,我也不情愿啊!”
这时,那老兽人终于从混战中摆脱了出来,一只苍老的手化作爪,狠狠地抓向华沂的胸口:“少放屁,你给我……”
他的话没能说完,华沂猛地抬起手,一大把白烟扑向了老兽人的眼睛。
老兽人“啊”了一声,慌忙闭住呼吸,视线一片模糊。
华沂的有些嬉皮笑脸的声音在白烟中传来,他说道:“我警告过你们别过来,我最会下毒的了。”
老兽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要往外退去,然而好死不死地撞上了在迎客屋里混战的人,脚步一绊,他还没来得及站稳,便觉得喉咙一凉,低沉的男声在他耳边响起,那人似乎低低地笑了一下,至于笑完了还有什么,独眼的老兽人是听不见了。
死人什么也听不见。
那屋里的白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然而显然是没毒的,却好半天都不散去。
白烟里只有惨叫声与喊声,于是场面更混乱了,这木屋里里外外足足二十几个兽人简直要滚成一团,敌我都不辨了,有要进去的,有要出去的,有在门口彼此一撞摔了两个屁股蹲的。
片刻后,白烟终于散去,还活着的人们看清了屋子里的情况。
一地的尸体,那方才躲在墙角的男人站在正中间,一手拎着一把九寸长的短刀,一手化成兽爪,血从他的指缝间滴下来,他低下头,好整以暇地舔了舔自己那兽爪指甲上沾的血水,目光在屋外的人目瞪口呆的脸上扫了一圈,笑道:“我身无长物,包袱里只还剩下几块芽糖,有人要打劫么?”
不知是谁低低地说了一句“银牙”,然后站在最前面的、已经一只脚踏进迎客屋的兽人突然往后踉跄了几步,活像见了鬼一样地看着华沂那兽爪上亮眼的银色兽纹。
当他们被自诩勇敢的领头人带着,大雨夜里一起追杀“银牙”的时候,他们不惧怕,甚至有种嗜血的渴望,然而眼睁睁地看着双方的领头人都死在这个人面洽,那传说中的银色兽纹便成了一个梦魇。
这些“英勇的”擅长群体作战的兽人们望着你一地的尸体,终于不再掩盖自己吓破的胆,溃散奔逃了。
直到混乱的迎客屋再次恢复了寂静,华沂才闷哼一声,踉跄了一下,单膝跪在地上,兽爪恢复成人手,抓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浸出了一层浅浅的血迹,慢慢地打透了他的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哪个英雄用得着美人来救呢,灭卡卡卡卡,也先让被雪藏了大半卷攻君威风一下嘛~
☆、第十七章 亡客
华沂知道,连日在密林中赶路,可能让他的伤口化了脓,胸口那一道被兽爪抓出来几乎见了骨的伤口方才在打斗中撕裂了,看来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了,只能忍着,直到跟他的人汇合。
这一次并不是他遇到的最危险的时候,华沂并不慌张,一切还在掌控中,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等着那股钻心的疼过去。
十年前,在艰辛地摆脱了那些来自他出生的部落的追杀者们之后,华沂并没有躲起来,他选择成了一个“亡客”。
在这片蕴藏着无限危险的大陆上,每一天,都会有无数胆大包天地想要一鸣惊人的年轻人加入“亡客”的队伍里,他们进行最严苛的修行,到最危险的地方去,做别人不敢做的事,拿别人不敢拿的钱,出手必是生死一线,到手必是富贵无双。
只要有钱,付得起代价,便可以经由亡客的手,买到任何东西。
然而这些胆大包天地年轻人们通常很快就会死去,亡客们过得并不是随心所欲的日子——他们火中取栗、九死一生。
如果没有不逼着自己变强大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的心态,他们大部分难以活过头一次次任务。
这就是当年的华沂给自己选的路。曾经单纯又喜欢操心的少年慢慢从中学会了潜伏、怀疑、谨慎以及在绝地里永不放弃地寻找生机。
一个能活下来十年的亡客,他会把自己的名号变成那个生死边缘的世界里的传说。
亡客银牙,他的身影遍布整个北方大陆,从这个名字被人知道开始,从未失手一次,只是大多数人不知道他曾经叫华沂,曾是是宇峰山下,那雪狼部落的前任首领最小、最善良的儿子。
一直坐在角落里的亚兽少年此时终于动了,他就像是某种猫科动物一样,走路的时候脚下没有丝毫的声音,好像一晃眼,他就到眼前了。少年在距离华沂五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看见华沂握着短刀的手背上的青筋——知道对方依然对自己十分戒备。
少年将双手摊出来,放在身前,示意自己并没有恶意,然后他蹲了下来,目光直视着华沂略带血丝的眼睛。
他在满地的兽人尸体中,丝毫不显得局促害怕,也并没有试图用笑容来拉近关系。少年仿佛把华沂当成了一只受伤的野狼,他缓慢地调整着绵长清浅的呼吸,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
片刻,华沂眼中杀意渐渐消退了一些,大概是觉得自己跟这么一个年轻的亚兽大眼瞪小眼有点傻,他恢复了那种憨厚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狡猾的笑容,用一种虚而不弱的声音,口气有些恶劣地问道:“怎么,你想跟我说什么?放心,你这样的亚兽还不值当我动手……”
少年毫不理会,径自道:“十几年前,你在外游历的时候,见过一个抱着小孩的人,你救了他一命,给他打了一头角鹿,记得么?”
华沂一愣。
少年接着说道:“那个小孩就是我,我叫做长安,哲言说让我记得报答你,现在你有什么愿望么?”
华沂的伤口疼得他直打冷战,对方说的话听起来实在太离奇,便忍不住脱口问道:“哲言?什么哲言?”
长安被他的老师北释赶下山以后,先是去看了阿妍,给她放下了很多食物、花还有一张十分珍贵的大蟒皮,那样个头的大蟒不容易打到,她拿了,可以和别人换很多东西,足够她好好地生活很久,然后他便又离开了。
他想不通北释让他到山下找什么,山下都是人,即使野兽也比宇峰山上的弱很多,哪里有能磨练他的东西呢?
长安没找到,便一直四处闲晃,他没有什么跟别人交流的欲望,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便像个野人一样在林子里打猎、练刀,过得简直是和宇峰山上一样的日子,完全不能体会他那老师想让他接触人群的苦心。
然而长安心里毕竟还是惦记着他那“救命恩人”的,他七岁就上了宇峰山,这些年认识的人一个巴掌能数过来,有仇的让他干掉了,有恩的却没来得及报。
“找一个手上有银色兽纹,名叫华沂的人,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这是哲言在世的时候交待过长安的事,一天做不完,他便一天不安心。
只是大陆大得没边,找一个人实在太难。
这简直已经快要给长安造成了苦恼,却没想到,在他这样闲晃了大半年以后,竟然就在这么一个荒郊野岭的迎客屋里遇上了他要找的人。
华沂却一时想不起这件事了,但在长安直言不讳地问他有什么愿望的时候,男人还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他伸手在地上撑了一下,疼劲过了,伤口稍微有一点麻木,华沂贴着迎客屋的墙壁坐了下来,随口调笑道:“你要怎么个报答法,以身相许么?”
长安神色淡淡的,他的脾气早就被北释磨出来了,所以对方这样出言不逊,他也没有生气,只是指着华沂的伤口道:“要帮你么?”
华沂闻言,再次看了他一眼,正对上亚兽少年那平静无波的脸,他突然觉得有些没意思,便敛去了笑容,沉默了片刻,说道:“多谢你,小兄弟,若是不麻烦,那就……给我生个火吧?”
长安默不作声地将地灶坑里的火堆点了起来,华沂便将他的小刀在火上烤了一会,随后一刀将伤口上已经化脓的烂肉割了下去,脸颊抽动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噗嗤”一声掉进了灶坑里,然而他忍住了,一声没吭,将随身的伤药往伤口处撒去。
华沂的牙关咬得太紧,连嘴唇都白了。
小小的迎客屋里一时间悄然一片,只有男人压抑的、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地灶坑里面受了潮火柴的发出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华沂才轻轻地吁出口气来,他突然间有了一点隐约的印象,记起了那好像是当年他在试炼途中的事……当时他确实遇到了一个断臂的亚兽和一个婴儿,而也就是那件事以后,他有了“傻大个”这个名字。
华沂偏过头,扫了一眼安静地坐在一边的长安,声音稍微放软了一些,问道:“你说的是……一个断了一条胳膊的男人?”
长安点头道:“那就是哲言。”
华沂低低地咳嗽起来,好半天才平息下来,哑声问道:“那……那个哲言,他现在怎么样了?”
长安垂下眼,随手拨弄着灶坑里的火堆,答道:“哦,他先是像你一样咳嗽,然后就死了。”
华沂:“……”
他发现这怪孩子有点不会说人话。
华沂上下打量了长安一番——男人和婴儿对他来说都是太久以前的事,面孔都已经模糊,他只记得那孩子是小小的一团,一只手就可以抓起来,哭声也很微弱。
看来他现在长大了,也依然不怎么威武雄壮,而且好像身体不怎么好,夜色衬托得他脸色越发苍白起来,叫华沂想起那种南方才有的、在极高的温度里烧制的瓷器,又华美又脆弱,一碰就碎了。
“你有什么愿望?”长安见他发起呆来,便又问了一遍。
华沂笑了笑,摇摇头,从包裹里拎出一卷白布的绷带,随口说道:“那你就给我绑个伤口吧。”
长安将绷带接了过来,单膝跪在他身边,手法十分熟练地止血绑绷带。这叫华沂有些吃惊,一般而言,亚兽人不用打猎,不大会离开自己的部落,也很少会受什么严重的外伤,有些人甚至一辈子也没见过血。
华沂偏过头看着低着头、一丝不苟的亚兽少年——他那认真的表情仿佛是在做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事业一样,低着头,领口露出一小段红绳,下面拴着一个若隐若现的骨牌。
华沂便忍不住问道:“你是医师?”
长安摇摇头。
华沂还想再问什么,长安的手却突然一紧,华沂没想到这亚兽少年竟有这么大的手劲,一下子勒得他险些喘不上气来,表情都扭曲了一下,长安却已经飞快地打好了结,说道:“这样行动利索,止血。”
华沂一时说不出话来,但是确定了这家伙绝对不是个医师,不然病人十个有八个要被他活活治死。
长安丝毫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继承了北释那一手杀人不见血的庸医本领,他殷切地追问道:“你还有哪要治么?”
华沂慌忙摆摆手,不敢再劳动他大驾。
长安却执着地说道:“这不抵命,你还有别的愿望么?”
华沂好半晌才缓过一口气来,他一头冷汗地看着那坐在一边的古怪少年,挑挑眉,问道:“我有的是愿望,问题是你能做到什么呢?”
长安大言不惭地说道:“你说,我总有办法。”
华沂轻声道:“叫你杀人也可以么?”
长安听了,正襟危坐起来,好像是接到了什么正式的委托,身体还往前倾了倾,十分一本正经地问道:“杀谁?”
华沂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随手将随身带的一块芽糖剥了,放在他手里,摆出了一副正直又温和的表情,对长安说道:“还是吃糖吧,年轻轻的孩子……没事好好的,杀人做什么?”
长安把糖含进嘴里,一双眼睛好像刺穿了这男人百变的脸皮,一直刺到他心里似的,叫华沂一刹那间忍不住避开了他的视线。
长安觉得,华沂在说出“杀人”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睛里分明是含着杀意的,那种绷得如紧紧的弦一样的杀意长安是熟悉的,他知道有那么一个人……是华沂真的想杀死的。
华沂径自收拾好地上的包裹,披上蓑衣,扣上斗笠,一边往外走去,一边说道:“行吧,我还有些急事,不能带你,自己保重吧,将来我们有缘再见。”
他说完,头也不回,便大步走入了雨中。
兽人的脚程,不是亚兽能赶得上的。华沂把与这少年的萍水相逢当成了一件新鲜事,他想,如果他自己能活到老,有一天能了却所有的恩仇,幸运地有自己的家,脚底下围着一堆流着鼻涕、像他当年一样什么也不懂的小家伙们的时候,就能对他们讲起这个大雨之夜的奇遇,和那个有一双花瓣一样眼睛的奇怪的少年人。
那少年好看得就像是古老传说里走出来的精魅或者仙人,可说起话来却直眉楞眼的,带着一点傻乎乎的劲,挺有意思。
他绕过了一个部落,整整一宿没有停下脚步休息片刻,就在这一天将要破晓的时候,华沂听见自己身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猛地一回头,竟然发现那个迎客屋里的少年竟跟了上来,还扛着他那疑似装了个大房梁的包袱。
华沂有些惊愕,没想到这孩子倒还有点外才小本事,竟然这样也能跟上他。
可是他知道前路十分艰险,要是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跟上,分明是害了他。
华沂想到这里,便突然化了兽,银色的巨兽威风凛凛,神奇地甩了一□上的毛,随后在大雨中奔跑起来,要把那少年甩下。
每次化成兽形的时候,华沂都要怀疑,为什么他们还要保存人形,为什么要留着这样弱小的一面,野兽的身体、骨骼、肌肉都要比人类的有力得多,只有化成巨兽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那种奔跑带来的畅快淋漓。
华沂不明白,他们既然可以这样,为什么还要和那些亚兽与女人一起组成部落,平时以人的形态出现……人,有什么好的?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甚至又途径了几座迎客屋,这一回,华沂没再停留。
天开始蒙蒙亮了,雨也小了许多,地面却愈加泥泞,就在华沂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走出了这一片林区的时候,他听见了一声低吼。
华沂脚步不停,却当机立断地猛地往右前方一扑,正好躲过了那只从侧面扑出来的巨兽。巨兽一口咬空,再一次发出咆哮,一时间七八只成年兽人从树丛中冒了出来,敢情是早在这里等着他的。
看来不打一架,是不行的了。
华沂暗自叹了口气,停下脚步,有力的前爪踩在地上,留下深深的印子,然后露出了自己锋利的獠牙。
☆、第十八章 血刃
捕杀兽人的方法是这样的——捕杀者们会有三两个化成兽形,扑上去撕咬缠住被捕杀者,迫使其化兽,斩断他的退路,这时其他的兽人只会化成半兽,一只手化作兽爪,另一只手提着武器,双腿化成半兽腿,保持着直立的同时,又能具有猛兽那样强大的爆发力。他们会在同伴们缠住了被捕杀者的同时,用锋利的刀剑和兽爪了结那重围中的人的性命。
华沂十分清楚这个过程,在他漫长的逃亡、以及亡客生涯里,他经历过成千上万场这样的捕杀。
他对付这种事是熟练工,非常有经验。
华沂知道,只要他足够灵敏,能保持住自己的速度,半兽很难追上已经化形完全的巨兽,捕杀小队非常容易就被分成两层,只要抓住那个时机,就可以依靠密林在空间上的限制而把他们一个一个解决了。
尽管连日以来,那些没完没了的小虫子们一波又一波的死缠烂打让华沂有些疲惫,但这对他而言其实算不了什么。亡客拿命换报酬,他还有力气跑、有力气甩脱追杀的人,没到玩命的时候,说明这一次的任务实在说不上多险恶。
然而他志在必得,因为这回任务的报酬真的对他十分重要——他需要得到那个人的帮助。华沂已经把自己的耐性挤压到了最大的限度,等着亲手撕开他那好二哥的脖子,品尝复仇的味道。
这只是他复仇的第一步。
华沂轻易地就甩开了缠上来的三四头巨兽,飞快地往密林深处跑去。巨兽们本能地追上,不过一会的功夫,整个队伍就被分成了明显的两端,华沂猛地高高跃起,脚踩上了一棵树干,雪白的巨兽在空中利索地打了个转,一口咬住了跑在最前面的一个兽形兽人的脖子,那人连一声也没吭,脖子上便多了两个血洞,他们落地的时候,华沂口中的兽人便已经没了气。
华沂的脸上沾上了一串血珠,他不在意地甩了甩,向第二个兽人扑去。
然而那人却转身便跑,动作简直毫不迟疑,华沂脚步一顿,他立刻意识到了不对,但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利箭带着尖鸣破空而来,华沂就地翻滚开,感觉箭矢擦着自己的后背射到了地上,他匆忙间回头一看,心里一沉。
那箭尖上呈现出一种非常特别的阴惨惨的绿色。
“怎么会有那些鸟人混了进来?麻烦了!”华沂心中暗骂,却不敢迟疑,转身便往前跑去。
兽人所化的巨兽其实大抵长相相似,一般成年兽人的兽态如同巨狮,比真正的狮子还要大一些,从头到尾全算上,能有一丈多长,四肢着地时基本与兽人男子人形时等高,长相多类狮,少数也有像虎的,爪牙尖利,而一族中最勇猛的那些兽人武士,化兽以后通常会长出大半尺长的獠牙,可以在眨眼间便咬碎动物的头骨。
而在极北的沼泽之地,有一种极特殊的兽人,他们的兽身如禽,背负双翼,并不以战斗见长,十分神秘,外人很少能找到他们聚居的部落,并且最麻烦的是,这些有翼兽人虽然爪牙比别的兽人次一等,却能飞,并且十分擅长制毒和暗箭,防不胜防。
箭尖上的绿色,华沂只见过一次——他知道那是一种非常霸道的毒液,只要沾上一点,就会在十步之内浑身麻痹,毒性要一天一宿才能消退,若是剂量大一些,中毒的人甚至会因为无法呼吸而活生生地憋死。
华沂不确定他们是想憋死自己,还是打算活捉。
翅膀扑打的声音传来,华沂在那大鸟当空向他扑来的时候迅速闪开,随即一步往前蹿出了三丈来远,躲过了一排的毒箭,而后一爪挥开那只胆大包天的有翼兽人,喉咙里发出一声警告的咆哮。
可那扁毛畜生丝毫不为所动,仿佛他就是来找死的,扑腾了华沂一身臭烘烘的羽毛,林子里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若不是情况紧急,华沂也并不愿意与这些不知深浅的有翼兽人正面冲突,可是眼下看来,不冲突是不行了。
他突然弹跳而起,那大鸟吃了一惊,仿佛没有想到这种陆生的兽人竟然也能跳这么高,他的翅膀扑腾了一下,大概是想要往天上飞,可来不及了,下一刻,大鸟的脖子上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在自己还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已经身首分离。
华沂一口咬死了这有翼兽人,却立刻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误。
他“呸”一声把鸟头吐在一边,一股难言的麻痹感从他的嘴里传来,然后从他的面部、脖颈一直慢慢蔓延过了他的整个身体。
这该死的鸡毛人,血里竟然都带着毒!
华沂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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