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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丛之刀-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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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七手八脚,好不容易止住了血,华沂一边沾着水将长安脸上最后的血迹也抹干净,一边说道:“如今索莱木不整天来烧香了,你来替他的班么?就为了躲着我?”
长安莫名其妙地流了不少血,不知是不是华沂的心理作用,只觉得他脸色都苍白了几分似的,皱着眉一副别人欠他钱的表情,靠在方才被他蹂躏过的大树下,眼睛也没睁地说道:“我躲你干什么?我在想重要的事。”
华沂闻言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挪动着屁股到了长安身边,咬着他的耳朵问道:“想得都睡着了?”
长安睁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华沂忙改口道:“那想出什么来了?”
长安才要开口,又给咽回去了,神色古怪地看着华沂道:“……你干什么呢?”
华沂不知什么时候,把手伸进了他的衣服,动作不明显,却极其磨人地在他腰背上不停地搞小动作。
“不耽误你说话,你说你的。”华沂贱兮兮地在他的颈窝上舔了一口。
长安:“……”
“其实是我中午打了个盹,忽然做了个梦。”华沂没得到长安的回答,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他将脸埋在长安的肩头,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语气平平淡淡,略显粗粝的手掌磨蹭着长安的后脊,皮肤温热,却不知是不是树下久坐的缘故,竟然顶着盛夏也干爽得毫无汗意,就像他曾经送过长安的那块暖玉,随后华沂半真不假地说道:“梦见你不要我了。”
长安愣了愣。
“堵得我胸口疼,醒过来的时候都怔怔的,半天没回过神来,当时我就想,有一天你要是不要我了,我就打断你的腿。”华沂说完侧头,轻轻地在长安的脖子上咬了一口,偏巧正是他动脉处,又亲昵又险恶。
长安听了,沉默了好一会,乃至于华沂已经沉不住气,打算抬头看看他的反应时,长安却忽然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像是抱一个孩子似的抱了他。
他的领口似乎有树上落下的花香传来,叫人闻着闻着,就有些醉了。
长安忽然就觉得,华沂那强壮的躯壳里仿佛住着一个幼小而脆弱的孩子,总是想要装出一副故弄玄虚的模样,叫别人都怕他、敬畏他、摸不着他的虚实,这样便不会有人掀开他那唬人的皮往里看。
他总是担心有人害他,总是担心别人不要他。
长安的心便软了下来,连华沂方才没轻没重地碰坏了他的鼻子,都打算既往不咎了。
“不用怕。”长安搜肠刮肚,才从心里找出一句笨拙的比喻来,“就算有一天,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全是狼,磨着牙地等着吃你的肉,也没什么好怕的,反正我总是在的,料理了它们就是。”
纵然群狼环伺,我一身独往,也能替你杀出一条血路来。
生既无愧,又有何畏呢?
华沂低声道:“我以为你在怪我。”
长安坦然道:“你做都做了,怪你管什么用?我只是觉得你做得不对。”
华沂挑起眉看着他,问道:“那如果是你,又要怎么样呢?”
长安迟疑了片刻,依然是十分坦然地说道:“男人的事,便是商量不了,最后也总能用刀剑解决的。”
华沂听了,摇了摇头,笑道:“哪有那么容易?”
片刻后,他又摇了摇头,心中一空,仿佛如鲠在喉的一块石头忽然被人举重若轻地打碎了似的。
瓜果丰盛的夏季果然过得是快,转眼便到了秋狩节,大批的粮食成熟,行商走动愈加频繁,城守与巡城之人几乎忙不过来,行商们为了招揽客人,没到日子便从自己住所里出来,沿街摆摊,有巧舌如簧地卖货物的,也有收购的,四处都是讨价还价的声音。
而索莱木的婚礼,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举行的。
布冬的小女儿果然是文静,说话的时候像一只没长成的小鸟,小头小脸小身体,全身上下仿佛没有一个地方不小,长得并不是十分的貌美,往那里一站,却是个玲珑剔透的模样,十分讨人喜欢。
秋狩节加上婚礼,王城全城沸腾,长安早晨照例想出门巡逻,却被华沂拦住,先是检查了他的发绳用得是不是那根特别的,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条腰带,细细的线缠了,中间竟然夹杂着几根人的长发——谁的头发不言而喻,力求让长安全身上下全都是自己的东西,生怕群魔乱舞的秋狩节晚会上有人惦记他的人。
长安伸平双手,一动不动地任他往自己身上缠一圈又一圈,说道:“亚兽其实没什么不好。”
华沂:“嗯?”
“只是少了点毛。”长安径自道,“纵然光秃秃的,可是多穿点衣服也不会漏风,不打紧……你实在不用把你身上的毛全往我身上捆。”
华沂:“……”
他绑好长安的腰带,在他屁股后面拍了一下:“你还学会调戏人了,以后少跟索莱木混在一起,不学好,滚吧!”
长安一笑,拎起他的刀,转身往外走去,还顺便牵走了鲛人“啊啊啊”。
鲛人一直住在王帐院中的池子里,叫华沂当一条大鱼养着,每到了这个季节就会发情,可惜他纵然长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整天拖着一条鱼尾巴,假哭痴笑,聪明一点的畜生都仿佛比他有灵性些,因此从来也没人把他真当成人看。
连条猎犬也看不上他,正经是个狗不理。
头天晚上,“啊啊啊”在外面哼唧了一晚上,嘴里“啊”出来的曲调都是能让人头皮发麻、脊椎蹿火般的缠绵悱恻、腻腻歪歪。
听得华沂心烦意乱,几乎兽性大发,因此长安决定把啊啊啊牵走,扔进外城的环城河里泡几天,眼不见心不烦。
鲛人乍现,行商们便活像闻着肉味的苍蝇一样,一路总有人大着胆子追着长安,问他这货怎么卖。
长安一口回绝:“不卖。”
行商忙道:“价格好商量!”
鲛人脖子上拴着链子,被长安牵着,却依然贼心不死地企图伸出爪子去占长安便宜,长安一脚绊了他一个大马趴,仿佛无意一般抬脚在鲛人的手指上踩过、捻了捻,口中对行商道:“倒贴都怕你赔本。”
到了城门处,长安叫人将鲛人扔进了外城水里,对那边缠绵幽深的“啊啊”声充耳不闻,抬手招呼这天当值的路达带人负责另外一个方向。
路达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一个大马,骑在上面,与长安分开两边走。
他带着尖刀,身后跟着一串披甲的勇士,别提多神气了。
由于秋狩节晚上的保留项目,很多女孩都留心上了这些白日里在城中不苟言笑地巡逻的城守,三五一群地对着他们点评,尤其是路达,正是青春年少没老婆,每一次经过,都会引发姑娘们的小声议论。
有人道:“快看,那是路达都尉。”
“你们看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还年轻有本事,多不容易啊,今天晚上不知要收多少花。”
“是你自己准备了给他的花吧……”
路达毕竟年少,听见了几句,连耳根都红了,本想加快速度赶紧通过。
谁知就在这时,一个尖细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一个年轻姑娘不屑地出声道:“他?我听说以前他就是个奴隶出身,后来不知怎么的,得了城主的恩,竟然莫名其妙地成了个都尉,可笑不可笑?你们难道是有眼无珠么?抢着想嫁给一个奴隶男人?”
姑娘说话的声音并不大,然而路达却从无数叽叽喳喳的声音中准确地分辨出了这一个,并且将她的话听了个一字不漏。
那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锤子,狠狠地敲在他心上。
耳朵上浮起的红晕渐渐从路达的脸上退去,心口的热气忽然一下,便散在了白雾里。
70、卷四
海珠城外大关与当初的小城池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自下往上一望如同高耸入云一般;城下是栈道与深深的护城河。
青良背着一大筐草药;正从城外往回走;他作为独一无二的兽人医师的优越性于是显露无疑——天生一把子力气;一人多高压得严严实实的草药筐背在他背上;好像丝毫也不费力气。
内城里因为秋狩节心思浮动的小伙子瞧见街上成群结队的姑娘们,有心引人注意;却又不敢上前打招呼;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便想起哗众取宠地开青良的玩笑——从左边拍他的右肩膀;趁着青良往右回头;一下将笨重的草药筐翻过来;扣了他一脸,这才大笑着跑了,果然“吸引”了一串姑娘们的目光。
青良十分懊丧,顶着一脑袋草茎草叶,年轻女孩们指指点点的目光叫他如芒在背,耳根都红了,恨不得钻到地缝里。
然而他却到底没有暴跳如雷,甚至对那开了恶劣玩笑的人一声也没吭,只是僵立了片刻,便叹了口气,蹲下来放下筐,默默地将地上和自己身上的草药摘下来,重新捡回筐里。
长安在城外转了一圈,正好瞥见,又扫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又爬上了岸、扒着河边、正傻乎乎地看着自己叼着手指流口水的的鲛人,心里灵光一闪,忽然抬手一指关外的方向,鲛人果然呆呆地抬起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长安便趁此机会,狠狠一脚将他踩进了河里。
只听“噗通”一声,巨大的鱼尾在河中翻起了白浪,将周遭几个城守吓了一跳,随后细细的哭声从下往上传来,鲛人的上半身自水中升起,露出精壮的胸膛手臂……以及一张委委屈屈的脸,眼睛红得像个兔子,咧着嘴吧嗒吧嗒地流着眼泪,含羞带怯地游走了。
长安没有看他,只是转身上了城楼,对身边一位城守说道:“去带几个人把刚才那个小子抓回来,叫他把草药捡起来洗干净,认个错再放回去。”
城守立即应声而去,不一会便把那小青年抓了回来,强按着他的头叫他蹲下来给青良捡东西。
一时间,街上的人全都聚拢过来看热闹,青良更加面红耳赤,忙摆手说不用。
为首的城守面无表情地说道:“奉城主之命。”
说完便不再出声,腰杆挺直地站在一边,将那年轻的兽人包围在中间,俱是不假辞色的模样。
年轻的兽人被人当众围观,要他弯腰去捡草药,当即羞愤欲死——尤其在一众年轻姑娘眼前。
这兽人小伙子名叫做瑜纯,手上的兽纹颜色极淡,虽说不是华沂那种罕见的银色,却也算是十分稀奇了。
瑜纯天生力大无穷,是年轻一代兽人里面的佼佼者,其父原本是一个部落的首领,带着自己的部落归顺华沂后,便得了个长老的位子。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谣言说瑜纯乃是银纹兽人,效东海王华沂。
瑜纯本就自视甚高,哪里经得起这种侮辱,竟在一片惊呼中当场化兽,将几个城守顶开,咆哮起来。
城守们抬头一看,只见长安正赤手空拳地站在城楼上,往下看着,自然不肯在城主面前丢了威风,于是两个人化兽,另外两个人亮出了刀剑,将瑜纯困在了中间,不过一会工夫,便将其拿下了。
瑜纯被五体投地地按在地上,犹自不服,口中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只觉自己简直是大庭广众之下被扒光了衣服羞辱一样,气冲头脑,简直要不管不顾起来,冲着手足无措的青良大声道:“你当我不知道你是谁?你不过就是一个天生的废物样子!我早听人家说过了,你是个亚兽,吃了药才变成如今这四不像的模样,可是废物还是废物!不过是装傻充愣讨好城主,你这马屁精……”
青良涨红的脸苍白下去,他的额角还带着汗意,将一小撮头发黏在头顶,嘴唇动了动,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好羞愧地低下头去,感觉自己好歹是跟着长安学过几天刀,这是丢了他的脸。
瑜纯犹自不满意,挣扎着冷笑道:“再说你们那城主又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从王的被窝里爬出来,下贱的亚兽也能当城主了!”
城楼上的城守脸色一变,侧头道:“城主……”
长安眉头倏地一皱,目中一寒,城楼上登时一片寂静,连出大气的人都没有。
过了好半晌,长安才慢吞吞地说道:“辱骂城主,按城规,拖出去打一顿棒,扔回长老家里,让他不要每天忙着做大事,也好好管教管教自己的儿子。”
这外城上的事似乎并没有影响人们过秋狩节的热情,到了晚上,简直便是人声鼎沸、群魔乱舞了。
华沂派人找了几次,最后亲自出门,才将已经换了班的长安找回来——这位城主大人仿佛丝毫也没有过节的意识,依然是和平时一样,一丝不苟地亲自带人巡城,简直没有一点情趣可言。
走得近了,华沂才闻到长安身上有股酒味,顿时面色不善,心道好好的秋狩节,第一杯酒竟然不是和我喝的,哪个这样不识相,先劫了他去?
华沂黑着脸质问道:“喝酒了?”
长安应了一声:“换了班以后路上碰见了卡佐,拉着我喝了几口,大概是憋得苦了,想找你说情。”
华沂闻言不应,黏糊糊地贴上长安,嗅着他身上微微的酒味,颇为不爽地嘟囔道:“我们回家。”
长安却抬手推开了他,一本正经地说道:“经常那样不好。”
华沂瞪眼,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是“哪样”,登时哭笑不得道:“谁说的?!”
长安:“索莱木。”
华沂:“……”
长安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自己腰上缠了头发的腰带,说道:“他说若是夜里不加节制,白天便容易体虚掉发,我觉得你……你……你还是好好养养吧。”
什么叫“好好养养”?还用这样吞吞吐吐的语气说出来?
华沂身后跟着的一排奴隶立刻全都低下了头,假装没听见这种王帐中的“私密事件”。
华沂“嗷呜”一声化成了兽形,扑上去叼住了长安的领子,将利爪收回了肉垫里,用爪子抱住长安,大脑袋放在长安的肩膀上,远看上去几乎像是要把他压扁一样。
长安“哎哟”一声,华沂的爪子正好按在他的腰上,那里传来不可与外人道的酸痛,几乎叫他膝盖一软,忙使了个巧劲钻了出去。哪知华沂十分无耻,趁着大家都在热闹,左右除了他的奴隶和护卫也没有别人,便不顾脸面地像只扑球的猫一样,不依不饶地一纵身,将长安扑到压住。
就在这时,华沂的耳朵忽地一动,按着长安的爪子蓦地一松,随后叼起长安的衣领,往前一跃跳出了足有三四丈远,一声惨叫在他身后响起,一个少年奴隶胸口被捅了个对穿。
寒光袭来,一把重剑劈在了长安华沂方才所站的地方,尘土掀起了老高。
第一剑劈空,第二剑随即追至,长安想也不想,从怀中摸出他外衣内侧挂着的那把平日里练手用的半刀,撞出叫人牙酸的撞击声。
刺客与长安各退了一步,长安的后背撞在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人形的华沂怀里,一群没有战斗力的奴隶刹那间便被解决了干净,火光下,三四个刺客已经围在了他们两人周围,有人有兽,刀锋剑利,爪牙森然,都蒙着脸面,看不出是谁。
长安慢慢地调整了一下手中小刀的位置,目光扫过面前的人,低低地问道:“来找死的是谁?”
只听一个蒙面刺客冷笑道:“不过是个下贱的亚兽,算什么东西!”
长安瞳孔一缩。
与此同时,一个不知隐藏在哪里的人瞬间从两人背后扑了上来,竟是当空化兽,巨大的爪牙自上而下压至,长安与华沂各自往两边闪去,刺客横刀向长安胸口砍去,砍了个空,长安以与方才打闹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敏捷一脚踩上旁边的墙,谁也没看清他究竟是怎么过去的,竟顷刻间便落在了刺客身侧。
那刺客只觉一股寒意袭来,再要转身已经来不及,竟是一头撞上了那刀刃,脖子上多了一道开得不大的口子,当场便是血溅三尺,断气的时候竟是站着的。
“你说我算什么东西?”长安盯着那刺客眼中渐散的生命象征冷冷地说道,随后一脚将那尸体踹开。
早晨在城楼上的事,长安虽然当时听得火起,过后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然而同样的话一天听见两遍,他心中来不及细想中间关连,却无端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便是在这时,数百里之外,一个长身玉立的男人坐在帐篷门口,手里抱着一个幼童,听着不远处族人欢度节日的声音,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抚过那小孩的头发,将他安抚得昏昏欲睡,似乎在发呆。
少女高亢的歌声响起,好像拉回了这男人的神智。
他英俊的脸上忽的露出一个笑容,却不知为什么,硬生生地显出几丝诡异的模样来,忽然开口道:“东海王,银牙……华沂,这可真是叫人诧异,绵羊似的男孩,竟然也能长出爪牙来。”
一人接口道:“我们的人应该已经行动了。”
男人轻笑一声,抬手示意奴隶将怀中的孩子抱走,他站起来,拢了拢长袖,转身往帐中走去,毫不在意地说道:“我了解他,那个软弱的小弟弟……从小便看起来不同寻常,如今这样更加能唬人。银纹兽人,天命所归……他啊,看起来再强大又能怎么样,他的软弱是刻在骨子里的,等着,那总能要他的命。”
71、卷四
“他从小就心软;又多情得要命。”这男人竟是老熟人了——当年弑父杀兄的华沂的好二哥;荆楚。
说话间;他俯身给自己与身边的人倒了杯水;那人忙退后一步;低头道声不敢;双手举过头顶方才捧住。
这帐中冷冷清清,没有女人;也没有奴隶;甚至连一般贵族家中装饰用的兽皮锦缎、珠宝金银等物也一概没有,只是四四方方的一个地灶坑;几张擦得干干净净的桌子;上面摆着几个大小不一的果子;后面便是个屏风,里面影影绰绰露出同样干净整洁的榻。
“坐。”荆楚轻声说道,心不在焉地将半凉不热的清水送入口中,似乎发了一会呆,才继续低声道,“他小的时候,待人好得叫我这做哥哥的看了都觉得不忍心,活像个面团捏成的人。”
那手下人坐椅子只敢扫一个边,并不敢坐实,神情毕恭毕敬,闻言说道:“如今四少成了东海王,横扫东半个大陆,想必也该变得心狠手辣了。”
荆楚斜睨了他一眼,笑道:“他的手或许辣,心却不一定狠。你放心,纵然有二十年不见,我也了解他,他这人啊,心里忧虑太多,如今仓皇逃离后做了十年亡客,虽说今非昔比,可心肠不够硬是天生的,他本来的多情自然会因此变成多疑。到头来,他虽比谁都念旧情深,却也比谁都信不过旁人。你看着,如今东海二十城尾大不掉,华沂自以为擅长制衡,可那不过是墨守陈规守着旧部的作为,他哪里知道,一代开疆拓土的绝代枭雄不是这个做法的。”
那手下人忙道:“是,首领高见。”
荆楚摆摆手,挽起袖子,就着一个小水盆里洗了洗手,说道:“天晚了,叫人把小嵋抱过来跟我睡吧,我方才就看那孩子困了,别让他的哥哥们吵他。”
手下人道声“是”,随后迟疑了片刻,犹犹豫豫地说道:“首领……”
荆楚挑起眼皮“嗯”了一声,只听那人继续说道:“首领持身清正,叫人敬佩,但是少爷们年纪都还小,帐中总该有个女主人的。”
荆楚擦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前前后后娶过三个女人,然而不知是他克妻还是怎么的,这三个女人全都死于生育,每人给他留下一个儿子,便像是完成了任务一样死了,巧得吓人。
除此以外,这位正当壮年的首领仿佛不近女色似的,过得日子清淡得如同苦修的老人。
“你的女人们都会真心照料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么?”荆楚的目光扫过,并未曾怎样,那手下人便觉得仿佛一条毒蛇看了过来似的,忍不住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听了他这句问话,更是说不出别的来,只听荆楚继续道,“我这个做阿爹的还顾得过他们,何必叫外人伸手管我的帐子?大长老还撺掇了你什么话?”
那人嗫嚅道:“大长老还说,今日素日里往来的行商趁着节庆,送上了几个舞娘,都是极品的美人,叫首领先挑,不然下面的人也是干看着不敢动手的。”
荆楚低低地嗤笑了一声,摆手道:“跟那个老不休说,我没那个兴致,你们自便吧。”
那人诚惶诚恐地退出了荆楚的帐子,心下只觉得这位首领更加叫人看不透。
他不爱美食,不爱美酒,甚至不爱美人,不爱享受,也不爱摆谱,眼看着三个孩子还小,他对这牙牙学语的亲生骨肉还勉强算有几分上心,可那感情约莫也十分有限——否则如何能狠下心肠来留子去母,叫他那么年幼的亲生儿子,一个个还在吃奶的时候就都没了娘呢?
他下得去手,狠得下心,勤俭克己,说出来除了是个亚兽之外,荆楚简直便是完人。
完美得叫人不禁细想,稍一细想,便忍不住毛骨悚然。
这位叫人毛骨悚然的“完人”果然是看透了华沂的心。
刺杀者不过片刻便被他们两人解决了干净,原本制住一人,本想带回去审问,才走了两步远,那人便轰然倒下,气息全无,竟是死了。
刺客都是生面孔,这一回死无对证。
秋狩节的时候王城里出了这样的事,华沂不动声色地按捺下火气,没有惊动欢庆的人们,暗自回了王帐,交代城防仔细排查,没多大的工夫,他便知道了早晨在城楼附近发生的事。
华沂太阳穴狠狠地跳了几下。
瑜纯父子加入的时候,华沂手中已经有了两个城,他们带来了七八十人的部落来归顺,华沂总不好平白收了,这才给了一个长老之位。
那么是他们因为早晨的事报复长安?
不,应该没有那么简单,长安巡城了一整天没出什么事,偏偏是卸下刀剑、傍晚同自己一起的时候遇到了刺客,明显并不只是针对他一个人。那么……难道是瑜纯父子起了外心?
华沂借着海中夜明珠的光坐在王帐中,一只手撑着头,影子被长长地拖在墙上,一动不动,俊美的脸像是古老的传说中喜怒无常又至高无上的神祇,手指轻轻地敲打着小桌。
瑜纯是个蠢货,他父亲却是老谋善算,若是他真的起了外心,找这样两个刺客来,岂不是太蠢了些?
往这一层里想,华沂心思迅速转念——难道是有人故意陷害他们?
谁会故意陷害他们?
一个名字几乎是呼之欲出——王城中只有七个长老位,如今都已经被沾满,谁迫不及待地想回归长老之位?
卡佐,只能是卡佐。
傍晚的时候,长安随口说出的那句话忽然在华沂脑子里闪了出来。
“换了班以后路上碰见了卡佐,拉着我喝了几口,大概是憋得苦了,想找你说情。”
那么这事……长安他到底知不知情?
他说那句话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思及此处,华沂禁不住心乱如麻。
他在原地转了几圈,几次三番地想转身回内室里找长安问他,站起来又坐回去,过了一会,又忽然抬手叫人进来,面对着那等着听他命令的侍卫,一句“你去查查,城主这几日接触了什么人”,几乎便脱口而出。
……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那侍卫莫名其妙地被他叫进来,又莫名其妙地看着华沂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桌面发了会呆,便挥手叫他退了出去。
华沂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起身转回内室。
长安给他留了盏灯,人却没有隔夜愁似的,已经毫无心事地睡下了。薄帐中人影绰绰,华沂轻轻地掀开帐子,只见长安侧身只占了半张床,连被子都大半虚搭着,他的头发散开,并没有缠成一片,规规矩矩地绕过脖子,垂在赤/裸的胸口上,唯有一点发梢卷在空出来的枕头上,叫他的脸看起来柔和了一些。
他的手臂精瘦却有力,细致紧实的肌肉牵连着的骨头形状有些突出,平摊在那里,好像等着什么人躺在他怀里似的。
华沂呆呆地看了他好一会,弯下腰握住了长安的手,轻轻地摇了摇,一声不吭地用这种方法把他叫醒了。
如果你也骗我,如果你也算计我……便富有四海,我孤家寡人,还有什么趣味?
“你同我说实话,”华沂仿佛认了命似的,俯□,脸上的表情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显出一种破釜沉舟一般的疲惫,他闭上眼,贴在长安的脸侧,几乎是与他耳鬓厮磨一般地呢喃道,“长安,你同我说实话……”
长安原本睁开一条缝隙的眼睛骤然清明,华沂按着他的手腕,将他牢牢地压在了被子里,一时竟然挣不脱。
“什么?”
华沂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长安反握住他的手,侧过头去,那离他极近的人竟然是一脸颓败,忍不住问道:“你又是吃坏了什么东西撑着了,想起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事?”
他这话一针见血,华沂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片刻后,华沂放开长安,坐直了身体,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同我说句实话,今早在城楼边上是怎么一回事?卡佐有没有单独和你说过什么,今晚……今晚那刺客,你有没有听到些风声?”
今早城楼上的事是意外还是你有意为之?刺客是不是卡佐为了长老之位栽赃嫁祸?你有没有同他一伙算计我?
华沂这话的意思问得直接,却也到底过了心,出口时委婉了几分,以至于长安一时没反应过来,同他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室内简直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忽然,长安脸色一变,一把抓起放在枕头边上的衣服披在身上,指着门口冷冷地说道:“你给我滚出去。”
华沂见他的反应,心里已经明白,多半此事与他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顿时一片纠结地放下了心。他本性便是如此,直接当面来问,对他而言,已经是如同刀子刮心一般的难了……然而非是这样,才能坦坦荡荡地不在自己和长安之间留下一点裂痕,哪怕叫那人当面对自己发一顿火,也比在日常里一点一滴的疑虑、试探、防备,直到再深的情分也无法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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