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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妖异志作者:夏也-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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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李瑾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听说巡夜的人听到晚上有怪声,就听到呼救声,开门的时候,这房间的人身子有一半都在地里了,等到巡夜的人过去拉,只剩下一只手了。没拉得上来,下面的东西力气太大。”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做着比划。
  又有一个人凑上来,“听说房间里住着的,是从波斯来的使者。要是大唐的官员还好说,这异国的人凭空消失,哎,大麻烦啊。”
  李瑾回过头看了一眼正在拼命挖土的驿馆负责人,旁边的泥土已经被堆得老高,而他还在不断的挖着,脸色难看之极,汗水在摇曳不定的烛火下闪闪发光,滴落到新翻出的泥土里。
  “那之后,驿馆的负责人都快把地底挖穿了,也丝毫没有见着波斯使者的踪影。那个波斯使者,就那样消失不见了。”李瑾说着,喝了口酒,转过脸望向段容西,“段兄觉得,这是不是怪事?”
  然而,段容西没有回答。他低着头,修长的手指握着酒杯,指尖有些微微的泛白,“在哪里?”他问道。
  “什么?”
  “那个驿馆,在哪里?”段容西抬起头来,注视着李瑾。方才还柔和的表情消失了,段容西紧抿着嘴唇,一向波澜不惊的神色变了,他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
    
    
    ☆、塌下手…2

  在段容西还十分年幼的时候,他的父亲便过世了,那之后,他一直跟着母亲生活。那大约是他十一二岁时候的时候,家中存粮已无,母亲又生了一场大病,身体虚弱,干不得什么重活,家中的存粮一日比一日少,日子过得异常艰难。
  某天清晨,天光微亮,段容西刚刚清醒,只见母亲跪坐在自己身边,温柔地凝望着自己的睡颜。
  “阿娘?”段容西觉得有些奇怪。
  “容西,我们要去投奔娘在蜀中的一个亲戚。”母亲轻轻的抚摸着段容西的脸,温柔的笑着。从窗户里射进的天光发出白色的浑浊光芒,屋里的光线有些阴暗。段容西转动视线,看见母亲手边收拾好的两个包裹。
  “容西,在这里的话,我们是活不下去的,娘干不了活,我们都活不下去啊。”母亲发出沉重的叹息。
  段容西凝望着母亲下垂的眼角,那里已经凝聚着淡淡的眼纹。段容西还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明亮又美丽的眼睛,如今,那眼睛里只剩下深深的疲惫。段容西幼小的心灵觉得异常难受。于是段容西无言地点点头,爬起来穿上衣服,吃了一点发冷的面饼,跟着母亲踏上了茫茫的投奔之路。
  那是夏天的时候,白天的时候,行走在烈日底下,不多时就会出一身热汗,身后背着的行囊又大又重,紧紧贴着背部,带来闷热又刺痒的感觉。汗水把衣服都湿透了,长期背着行囊,肩上被勒出了两道红红的印痕,粗糙的麻绳不断的摩擦,皮肤被磨破,伤口又碰上汗水,一阵阵刺痛。
  嘴巴又干又渴,段容西不断的用舌头舔着发干的嘴唇,抬起头无力的看着前方。母亲背着比他身上更大更重的行囊在前方步履艰难的前行,瘦弱的背部似乎快要被行囊压断了。
  “容西——”母亲忽然停下来,转过身对着段容西招招手,“快来。”
  段容西赶过去,“啊,这是——”
  母亲点点头,“是溪流。”
  青翠欲滴的山林间,有一条溪流从高处流淌下来,清澈的水流表面跃动着细碎的阳光,溪流涓涓流动着,发出细小宁静的声响。
  母亲喘着气,把行囊从背上卸下来,蹲下身体,掬起一捧水,嘴唇凑过去喝了一口,“真甜啊。”母亲满足地发出叹息。段容西也凑够去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干得快要冒火的喉咙终到了拯救。母亲还在对着溪流整理着因为赶路而散乱的头发,段容西站在旁边打量着周围。
  在山林间特有的肃穆静谧中,偶尔能听到飞鸟扑腾翅膀的声音,兽类奔跑而过的声音。而眼前大团大团的绿色从进入之初开始就没有变化过,浓郁的绿色仿佛永无止境的在眼前伸展蔓延。忽然,段容西似乎看到了什么,他眯着眼睛,以便于更好的分辨。
  随后,他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他没有看错,在周围浓郁的绿色的包裹中,有一抹灰色在远处显现。太过于笔直的角度,那是出于人工的结果。那是房子屋顶上灰瓦的颜色。
  “阿娘。”段容西指着他看到的东西对着母亲说道,“那里好像有屋子。”
  “哪里——”母亲随着段容西的指示站起身来望过去,眯着看见看了半晌,喜道:“那是屋子,容西,你真厉害。”母亲温柔的摸摸段容西的头顶。
  母子两人灌了点溪水,朝着在树林间若隐若现的屋子走去。
  屋里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房顶上塌陷了一块,脚下的地面也坑坑洼洼不平坑。杂草在屋顶上肆意的生长,踏入屋中,一些地砖翻起的地上也已经被杂草覆盖。屋子正中央有座泥像,头部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半个残缺的底座,这里看起来像是荒废已久的小庙。
  “太好了呢,容西。”母亲把行李靠在残缺的泥像底座旁边,环顾四周,“今晚,我们就不用在野外住宿了。”
  屋顶塌陷了一块,露出一个大洞,阳光从大洞中照射进来,能清楚地看到在黄色阳光中飞舞的轻尘。
  母亲找来一些柴草铺好,“再过不久太阳就要下山了,不要乱跑,容西。”
  段容西听话地点点头,他站在泥像下,望着那残缺的部位发呆。他似乎可以感受到,从那残缺部位散发出的某种气息。
  大约是由于赶路太过劳累的缘故,母亲没过多久就睡着了,呼吸平稳,胸口稳定的一起一伏。小庙里散发着一股常年没人居住而特有的霉味,段容西躺在母亲的一侧,睁着眼睛,透过屋顶的大洞,望着天空。
  由蔚蓝变为深蓝,然后逐渐变成深青,再然后,颜色渐渐分辨不出,变成了完全的黑色,有一两点星芒,在黑色的夜空上闪烁。段容西就这样盯着大洞看,不知不觉,时间便流淌而过。
  到了半夜,忽然响起了惊雷,天空闪过青芒,雷声仿佛要把天空都炸开,大雨倾盆而下。雨水顺着屋顶的大洞灌进屋里来。
  “阿娘。”段容西起身轻轻推了推母亲。他们睡的地方离洞口太近,这样下去的话,不多久,就会被雨水淋湿的。
  “阿娘,起来,下雨了。”段容西摇着母亲。母亲纹丝不动。
  雨水哗啦啦而下,雨势猛烈,屋里已经开始有积水蔓延,眼见着就要流到母亲躺着的草堆旁。段容西更加用力的推搡着母亲,“阿娘,阿娘,起来,快起来。”无论段容西怎么叫唤,母亲丝毫没有回应。
  屋子里漆黑一片,一道又一道的青芒闪过,哗啦哗啦猛烈的雨砸在屋顶上。屋外的雨声,雷声,风声越是惊人,就越显得屋里静谧无声。借着乍然而现的白光,段容西勉强能看清屋中的情况。灌进来的雨水已经开始漫上来,母亲的衣服被浸湿了。
  “阿娘,起来,快起来呀!”见母亲一直没有反应,段容西幼小的内心开始慌张起来,他胡乱地推搡着母亲的肩膀,得不到回应的害怕和无助已经快要让他哭出来了。
  忽然,段容西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也同样搭在母亲的肩膀上,僵硬冰凉。一道闪电而过,段容西陡然睁大了眼睛,搭在母亲肩上的是一双手,指甲尖长,皮肤上覆满了鳞片,青色的鳞片闪着寒光。那绝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双手。
  “哇啊——!”段容西吓了一跳,身体反射性地往后倒。
  那双凭空冒出来的双手,抓着母亲的肩膀,一点一点收紧。段容西惊恐的发现,母亲的身体正在往地底下陷进去!
  母亲要被怪物拉下去了。段容西的脑中,浮现出这样的想法。他想要去拉住母亲,把那双手从母亲身上扯开,可是双脚却在不停的发抖。动不了,他的双脚不听使唤。
  “不要……”段容西的牙齿格格颤抖,眼见着母亲身体大半都已经陷进地里。他朝着母亲伸出手去,拽住母亲的衣角,“阿娘……”
  母亲闭着眼睛,没有反应。母亲睡觉的地方,已经全是雨水。
  “阿娘,快起来呀!”一旦抓住母亲的衣角,身体仿佛又有了力气,段容西扑过去,抓过母亲的双手,想要把母亲拉到一边。
  那双覆满了青鳞的双手,仿佛是感知到有人在争夺自己的猎物,用更大的力气把母亲往地里拖去。
  “阿娘……”那双手的力气太大,段容西拉不过,母亲的双手一点一点从自己手中滑脱。段容西一边大声叫唤着母亲,一边哭泣起来。
  仿佛要把人耳朵都炸破的雷声一声接着一声,盖过了段容西的哭喊。段容西的手中,只有一片被撕扯下来的母亲的衣角。他眼睁睁看着母亲从自己手中滑脱,最终消失被拉进地里,那双手,也消失不见了。
  段容西瘫软在地,眼泪顺着脸颊不停的流下来,他张着嘴,想要大叫,却发不出声音。
  为什么只有母亲?为什么只带走母亲?为什么自己被留下来了?
  那个时候,如果不是自己发现了这个屋子,母亲就不会有事了。都是因为自己,都是自己的错。
  他的头顶就是那个破开的大洞,灌进的雨水把他浑身打得湿透,他却没有知觉。巨大的绝望铺天盖地朝着他涌过来,段容西只觉得快要无法呼吸。
  “嘭!”用木棍抵住的大门突然打开,狂风和暴雨一起冲进屋里,“轰隆!”天空中响起了炸雷。
  段容西回过头去。
  在门口站在一个人,身材高大,头发在风雨中狂乱的飞舞,门外的闪电划破天空,直击到地面。那人站在门口,任由身后狂风暴雨,岿然不动。
  是妖怪吗?段容西心想。如果是妖怪就好了,那就带走吧,把自己也一起带走吧。
  废弃的小庙只一眼就能看清所有的情况,那人环顾四周,目光停在段容西身上,“哎呀——”那人开口道,“居然会有人。”
  那人转身把门关上,哗啦呼啦的雨声被挡在门外,屋里又变成了一片漆黑,那人站着的地方,完全看不清。小小的屋子里,一片寂静。段容西茫然地睁着眼睛。是妖怪的话,就快带我走吧,他想。
  忽然黑暗中亮起了一点黄光,那是火折子的光亮。不知何时,那人已经走到残缺的泥像旁边,找了一些干草,点起火来。火堆没多久就生了起来。那人坐在地上,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另一只手拿着木棍拨弄着火堆。火光映照在那人脸上,这才看清那是一个男人,长相十分爽朗,下巴上冒着一些青胡渣,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淋得湿透。男人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赤果的上身是精壮的肌肉,男人的身体看起来像是练武的士兵。
  屋外的暴雨渐渐小了,不多久便停了。阵雨来得猛烈,去得也快。雨收云歇之后,周围只剩下一片寂静。噼里啪啦,燃烧的木柴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喂,小鬼。”男人开口,对着段容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要过来烤烤火吗?”
  
    ☆、塌下手…3

  当段容西哭着述说起他们母子遭遇的事情后,男人笑嘻嘻的脸沉下来,从怀中掏出两张白纸,随手撕成两个小人的模样。男人把纸人放到唇边,边念着段容西听不懂的咒语边对着纸人吹了口气,手把纸人抛出去。纸人在空中悠悠转了两圈,突然膨胀变大,长出手脚俩,变成了两个粗壮的汉子。
  “去,把地挖一挖。”男人随手从身边拿起两根木棍,抛给那两个汉子,木棍在汉子手中变成了铁锹。
  两个汉子拿着铁锹,走到段容西母亲方才躺的地方,埋头奋力地挖掘起来。泥土很快被挖掘起来,堆放到一边,潮湿的泥土有一股特有的味道。“快点,快点,再挖快点。”只见男人对着两个汉子说道,于是汉子的动作都加快了。
  随着动作的加快,地面被挖掘出了一个深深的大洞,约有一人高了。看起来十分辛苦的挖掘,两个汉子脸上却丝毫不见汗水,也不见一丝辛苦的表情。两个汉子就那样木然的机械的不断挖掘,越挖越深。
  哐当。铁锹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停一下。”男人说道,两个汉子停下手来。男人站在被挖掘出的大洞边缘望去,黑黢黢的泥土里露出一截白色的骨头,看起来像是手骨。男人命令汉子放慢挖掘速度,小心的把骨头周围的泥土挖掉,一具完整的骨架出现在眼前。
  段容西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才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
  “小鬼,别急着哭啊。”男人把骨架放到地面上,翻来覆去的仔细检查,“这不是你娘。”
  段容西一听,呆住了。内心燃起了一丝希望,可是又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男人的话。
  “这骨头一点皮肉都不剩,而且看这身形,应该是个身高六尺多的男人。”男人一边翻检着骨头,一边说道,见段容西还站在一边,便招呼段容西去到他身边查看。
  后来查证,那确实是一具百年前的人骨。
  地已经挖掘的相当深了,汉子站立的地方,开始涌现出地下水。再往下继续挖掘看起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于是男人挥挥手,两个汉子又变成两张纸片,漂浮在涌现出来的地下水上,不一会儿,便被水浸湿,沉到水里去了。
  母亲的下落,没有找到。
  年幼的段容西,此刻真正明白自己是孤独一人了。他呆坐在火堆方便,靠近火光的一侧脸颊被烤得发烫,他却觉得浑身发冷,连血液都快要冻结起来的寒冷从内心涌现出来。巨大的孤独和绝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身体不停的颤抖。
  “小鬼。”此刻,帮忙挖掘母亲的男人突然开口说道,他搔着头发,一副仿佛做了什么重大决定的模样,“那个……你要跟着我吗?”
  那个男人,成了段容西的师父。
  师父虽然为人放荡不羁,但是在术法上的造诣却十分惊人,段容西最初对于术法的启蒙,都是从师父那里学到的。因为母亲的缘故,起初他对于妖鬼的态度是排斥和反感,师父带着他大江南北游历,见识到了许多形形色色的妖怪,其中有些也是师父的朋友。段容西对妖鬼的认知才逐渐改观。
  后来,师父嫌弃他跟在身边老是板着脸影响喝酒的心情,打发他去长安城司天监学习。拿着师父的推荐函到司天监后,段容西才知道,师父原本长安城里有名的术法大家,因为不喜欢被束缚,所以辞了官云游而去。
  “你去司天监,那里存着许多典籍资料,或许能从中发现关于你母亲的线索。”对于板着脸不肯离去的段容西,师父边喝酒边如此说道,他醉醺醺的伸手捏段容西的脸,又戳戳段容西的胸口,道:“去吧,去了结你的心结去吧。”
  正是师父这话,才让段容西来到长安城,入司天监通玄院学习。
  *****
  马车嘎吱嘎吱往前行,段容西和李瑾坐在车里,一路颠簸前行。两人相对而坐,都没有讲话。
  李瑾望了望坐在他对面的段容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从来没有见过段容西有这种表情,紧抿着嘴唇,眉头紧紧蹙在一起,目光里似乎盈满了痛苦。
  “你是有什么想问的吗?”段容西忽然开口道,平时清朗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有些低沉,似乎正在压抑着什么。
  李瑾舒了一口气,“太好了。”
  “什么?”
  “我正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询问呢,怕唐突了段兄,可是看到段兄这个样子又十分担心。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我这个样子……?”
  “十分痛苦,却又想把痛苦都独自承受的样子。”
  “……”段容西不讲话了。
  李瑾俯身过去,把段容西的手握在手里。段容西抬起眼皮静静看了李瑾一眼,并没有挣脱。“段兄……”李瑾直视着段容西的眼睛,用无比认真的神色说道,“痛苦的事情,不要自己一个人承担,我在你身边。”
  段容西无声的,静静地回望着李瑾,许久,忽然闭上眼睛倒头朝着身后的车壁靠去。
  马车一摇一晃,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李瑾摩挲着段容西的手,只希望前路无尽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到了傍晚时分,遥遥的能听见长安城内传来的浑厚暮鼓钟声,咚咚咚的大鼓声伴随着天边即将西沉的夕阳,让人觉得无限静谧。两人在满天夕阳的红光中,踏入驿馆。
  出来迎接的是驿馆的主事。他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满面愁容。对于昨天在这里过夜的李瑾,驿馆主事还有印象,但是对于段容西,他却皱着眉头。
  “这是司天监的段术士,听闻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前来查看。”李瑾介绍。
  听闻是司天监的人,主事紧锁的眉头松开了,他殷勤地把段容西迎进去,弯着腰恭敬地说道:“那一切,一切都拜托段术士了。”他的表情,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段容西点点头,走进去。
  他们来到昨晚出事的房间查看。地上被挖出深深的大洞,泥土都翻在一边,几把铁锹胡乱的堆放在一边。他们推开门的时候,有个人正坐在椅子上打着哈欠,见他们进来,慌忙站起身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张,张主事……”
  张主事挥挥手,示意那人出去。他指着房间的大洞对段容西说道:“这就是昨夜出事的地方。”
  段容西上前查看了一番,他蹲下身,用手碾了些泥土,细细的观察,又沿着房间的墙壁走了一圈,最后重新站在大洞边缘。他做这些的时候,面色平静,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有些事情想请问一下。”段容西对着主事说道。
  “知无不言。”
  “昨夜你亲眼看到人被拉下去了吗?”
  “昨天夜里,在下是例行巡夜,您也看到了,这驿馆不大,又是官家的地方,一般不会出什么事情。可是昨晚我巡夜的时候,忽然听到这个房间传来声响,那个时候已经接近三更天了,其他房客早已熟睡。我觉得奇怪,便去查看。我敲了敲门,等了片刻,没人应答。还以为听见的声音是熟睡中的梦呓,刚想离开,没想到听到了微弱的呼救声。这房间住着的是波斯使者,万一出了什么事,关系到两国邦交,所以我便推门闯进去了。”主事说着,眉头皱的更加紧了。
  “你看见了什么?”
  “有只手,从地上冒出来,把波斯使者往地底下拉,速度很快,等我冲过去,使者已经整个人都不见了……”
  “那手长什么样子?”
  “太黑,没太看清。只是觉得那不是人的手,皮肤看起来像是青色的。”主事回忆着,“就算是我亲眼所见,到现在我仍然不敢相信,一个大活人就真的这么消失了。”
  段容西点点头,“大致的事情,我明白了。”
  “那……”主事小心翼翼的询问到,“段术士的意思是……”
  “请人土填上,把房间的摆设恢复原样,今夜,我们住在这里。”
  “这……万一……”主事听到段容西要住在房里,泛起了犹豫。抬头一看段容西面色平静的脸,再没说什么,只按照段容西的要求把房间恢复成了原样。
  夜,深沉如墨。夜空中漂浮着厚重的暗云,遮住了弯如细钩的新月,星芒暗淡,四下里一片黑暗。
  李瑾和段容西相对坐在房间的椅子上。房间里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摆设,但是脚下的泥土踩起来松软,一股泥土特有的气息萦绕在鼻息之间。在房间的四角,段容西已经先前一步用丹笔写下密密麻麻的术文。床铺之上,放着一个纸人,纸人上粘着一根李瑾的头发。
  事情都准备完毕之后,段容西便坐在椅子上。“等。”他这么说道。于是李瑾也跟着坐在椅子上。
  要等什么,段容西并没有说。
  此刻房间里一片黑暗,李瑾放缓了呼吸。如若不是凭借着他出色视力,在黑暗之中勉强见到段容西挺直的身影,他还以为房间中只有自己一人存在。从黑暗完全笼罩房间的那一刻起,段容西的气息就倏然消失了。他仿佛同微风,空气一样,自然得让人无法察觉。
  已经快要三更了,夜色更加浓重了。
  悉悉索索,安静的房间内忽然响起了什么声音。李瑾朝着床的方向看过去,声音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矮床背靠着墙壁,周围又有着垂挂着帷幕,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清。李瑾又转头看了看段容西,只见黑暗之中,段容西模糊的身影稳稳地坐着,没有丝毫动作。段容西不动,李瑾自然也跟着不动。
  悉悉索索的声音加剧,不一会儿,便听见泥土翻动的声音。呼哧呼哧,从矮床的那边,传来了像是人类喘气的声音。
  呼哧呼哧,呼哧呼哧,喘气声不断变大。静静地回荡在安静的黑暗一片的室内。
  那喘气声回荡在耳边,听得背脊一阵阵发毛。
  乒呤乓啷,似乎是什么东西打翻在地的声音。
  “呵。”一直坐着不动的段容西忽然从唇间逸出一声冷酷的笑声,站起身来,“抓住你了。”他这么说道。
  烛火重新点亮起来,让人能看清屋内的情形。
  呼哧、呼哧。有个东西,正被麻绳紧紧的束缚在床榻之上,痛苦的发出喘息。那东西大约三尺左右的长,全身赤果,身上覆着青色的鳞片。两腿很短,手臂很长,几乎可以伸到脚底,背后长着一截短短的尾巴。面部酷似人类,但是鼻子仿佛老鼠一样尖尖的向外突出,长牙外露。
  段容西走过去,居高临下的望着那个妖物。
  大概是感受到段容西身上散发出的冷酷的气息,妖物圆溜溜的漆黑小眼睛盛满了恐惧的神色,被麻绳绑住的身体不停的瑟瑟发抖。
  “别,别杀我……”妖物的嘴里吐露人言。
  “昨晚这个房间的人,是被你拖走的?”段容西问。
  “是……是的……”妖物小心翼翼的回答,见段容西有作抬手臂的动作,闭上眼睛大叫:“他还活着,我没有吃他!”
  “人在哪里?”
  “从这里往西走一里路,有棵枯树,那人就在那里。”妖物扭动着身体,绑在他身上的麻绳随着扭动越陷越紧,妖物痛苦地流出眼泪,他朝着段容西哀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没有吃他。”
  “不急。”段容西声音冰冷的说道,“还有件事,要确认一下。”他俯下身,盯着妖物;缓缓说道,“大约十五年前,在蜀中的山林之间,有个废弃的小庙,你有没有在那里拖走过什么人?”
  妖物一听,漆黑的眼珠转了两圈,“没有,没有!”
  段容西口中念起咒语。妖物身上的鳞片被翻起来,麻绳深深陷进肉里,鲜血渗了出来,“有没有?”段容西平静的又问了一遍。
  妖物惨叫起来,眼泪汪汪而下,“真的没有!但是,但是我有听到过这样的事情……”
  “哦?”
  “听说十几年前,在蜀中地区,有个大妖怪被一个很厉害的术士追杀,受了伤,以为就要这样死去的时候,刚好碰到在废庙里休息的人类,于是拖曳而去汲取生气,才惊险逃脱而去。过几天,有鬼市,听说那个大妖怪会在鬼市上出现。”因为疼痛,妖物一边痛苦的喘息一边全都说了出来。
  段容西听完,没有动作。过了许久,他提起丹比在妖物身上画上符咒,符咒刚一写上就消失了。“我已经在你身上下了咒。如若你胆敢再次对人类下手,我定会寻到你,散去你的妖力,让你变成寻常的畜生。”
  妖物唯唯诺诺的点头。
  段容西手一挥,静静绑在妖物身上的麻绳松开了。妖物叫了一声,头朝下,迅速蹿进地里面,消失了。
  “段兄……”直到此刻,李瑾才走上前,握住段容西的手,他望着段容西,火光映照在他脸上,那眼睛里的温柔似乎要溢出来。但是,李瑾什么都没有说。
  段容西闭了闭眼睛,才有缓缓睁开。面对妖物的冷酷消失了,他看起来有些疲倦。“十五年前……”段容西慢慢讲述起自己的过往。
  不知不觉,天空泛白,太阳从地平线那端露出来,天亮了。
  天亮之后,李瑾和段容西两人前往妖物所说的驿馆以西一里路的地方。城外郊野,罕有人至,有棵三人合抱粗细的枯树。枯树中央,裂开了巨大的口子。
  从驿馆消失的波斯使者,就在那里。
  
    ☆、终章

  这是一个圆月的夜晚。皎洁的月光挥洒在大地上,一切都仿佛被覆盖上了一层白霜。走在夜间的道路上,连身后的影子也一清二楚。
  在通玄院的最里端,距离其他在通玄院术士居住地很远的地方,有个偏僻的小屋。屋前带着小院,小院里杂草疯长,鸟兽往来。
  李瑾和段容西坐在门前的走廊上,喝着酒。他们并没有点头,然而借着皎洁的月亮,也足以看清眼前的景象。小院里一些不知名的花已尽盛开,草木深处,虫鸣声声。是一个宁静的初夏的夜晚。
  然而,李瑾却无心欣赏这样的安宁的夜景,他有些心不在焉的喝着酒,眼神不时地往对面人身上瞥。段容西鲜少穿了玄色的衣裳,端坐在走廊上,面色平静地饮缀着手中的清酒。月光在酒杯中晃动,随着段容西仰头而尽的动作,月光也仿佛随着喉咙的滑动一起落入了段容西的身体中。
  “段兄……”李瑾啪嗒一声把酒杯放在地上,抬头直视着段容西,神色严肃的开口,“你真的决定了吗?”
  “决定了。”段容西端坐着,眼神望着眼前的微微起伏的杯中酒,目光有些莫测。
  “既然如此,那我也决定了。”李瑾收起懒洋洋支着的腿,转而坐正用无比认真的口吻说道:“我随你一起去。”
  段容西静静看了李瑾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又开始喝起酒来,不多久,两人喝光了壶中的最后一滴酒。随后,段容西站起身,转身走向屋中,不多久,又从屋里出来了。只是手中多了一个香炉,铜铸的香炉周围描绘着莲花和祥云,而香炉正中央,笔直的插着一枝香。
  段容西把香炉放到走廊上。
  “只要在这支香燃尽前回来,就不会有事。”段容西说道。
  李瑾点点头,握着段容西的手说道:“我相信你。”
  段容西把香点燃,袅袅的青烟在月光中升腾而起,一股无法言语的清冷香气钻进了鼻息之间。不知何时,庭院中虫鸣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一轮明月高悬空中。周围一片寂静。
  徐徐上升的青烟散在空气中,段容西拉着李瑾围着香炉坐下。“闭上眼睛,放缓呼吸。”段容西如此说道。李瑾随着段容西的话语,缓缓闭上眼睛,鼻息之间的那股清冷香气更加明显了些。闻着那香气,仿佛能涌起很多回忆,又仿佛背后开始泛起细小的战栗。
  李瑾想了第一次见到段容西的场景,月下之下,面容端庄秀丽的美男子倏然而现,着素衣,执柳条,驱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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