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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之主-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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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悲,以至于我都忘了,其实他也是这件事中的受害者,且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那一日他撕下所有的面具,苦苦哀求我,哭得泣不成声,那一日我再也不能骗我自己,我喜欢他,在那漫长的十年里,他占据了我所有的喜怒哀乐,分享着我所有的爱恨情仇,他说他想嫁给我时我便知道了他喜欢我,而七年后我才敢承认我也喜欢上了他。
我终于敢看着他的眼睛了,那是一张我朝思暮想的脸,即使是捂住他整整半张脸我也不能真得幻想他是小祗,那只是一个借口,一个证明我没有背弃过去也不该为过去后悔的借口。
想要他,想好好待他,想永远把他留在自己身边的渴望愈发地强烈,一遍遍地唤着他的名字也是不够。
他说你能不能说你喜欢我时,我心如刀绞。
我抱紧他说我爱你,如愿我爱你,已是哽咽。
那时我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带他走的。
然而,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错,每多走一步就是多错一步。
我走出如愿斋,却发现小祗就站在院外。
他看着我,一脸悲戚。
我别过脸,咬着嘴唇道:“小祗,对不起。”
忽地颈间冰凉,他拿剑的手一直在颤抖,良久才挤出的话,却在风中破碎:“你,喜欢他?”
语气那般地难以置信。
是啊,他一定难以置信,因为我也难以置信。
我三岁就做了他的侍读,我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年幼时我们曾是彼此的唯一,在连情爱究竟是何物都不懂的时候就私自定下了终身。他去酆国做质子时我甚至想随他一同去,我用三年的时间拼了命的挣得将军之位,只为他一人便要杀光酆国老老少少,我养如愿也是因着他,我娶公主也是因着他,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着他,到头来,我却要说,我不爱他了。
“你喜欢他?为什么呢?”剑自他手中掉落,他一步一步地退后,还在呢喃着,“为什么呢?为什么喜欢他?你从前不是一直喜欢我的吗?既然喜欢他又为什么要将他送与我?”
忽地,一口血自他口中喷出,自酆国回来他身体一直很弱,虽他不说但我却知道他在酆国必然是十分的不好。
他倒下时,我一步跨上去将他抱在怀里,他闭着眼睛,虚弱道:“若你不将他送与我,你与他好了我只当你因为得不到我当他是我的替身,可如今,你既已将他给了我,便就是我的人了,从此,你再不能见他,否则,你就只能见到他的尸体了。”
我不能怪小祗,从头到尾不好的那个人都是我,是我将三个人都推向万劫不复之地的。
第二日我主动请缨外出征战,这一走,就是五年。
五年后先帝薨,小祗登基。
我被迅速召回参加他的登基大典。他高高在上,为我五年的战功加官进爵,我知道,我们已经更远了。
百官上书逼小祗立后,小祗执意不肯,终于太后找上了我,我一纸谏书呈上,从此再也没了回头路。
我跪在养心殿内,他将我的折子狠狠摔在我的脸上,笑得似是癫狂。
小祗将如愿搂在怀里,如愿看着我一脸惊恐,这是他生辰过后我第一次见他,那般消瘦,似是一折就断。
“你那么盼着我娶妻?若娶回了皇后,我又怎能夜夜与他翻云覆雨,鱼水之欢呢?!”小祗咯咯笑着,却像是只濒临死亡的困兽,神色哀伤,甚至绝望。
我亲眼看着小祗将如愿压在身下,曾经在梦中日夜纠缠我的他们在床上纠缠在一起的画面与眼前的场景一点点重叠,我怔在当场,我不知该不该阻止,也不知该如何阻止。
我看着小祗,我想,我当真会把他逼疯的。可我没想到,最先被逼疯的却是如愿。
终于,如愿骤然尖叫起来,我冲上去将小祗一把甩在地上,我将如愿抱在怀里,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他一动不动的,身下一片血红,双眼空洞洞的直直瞪着前方,然后,身体向后一仰昏死过去。
那一刻,我甚至在想,就这样别再醒来了,我陪着你一起。
小祗大笑着从地上爬起来,他冷冷地看着我,我知道,他是恨极了我。
第二日,小祗应了太后指的人,皇帝大婚,一时间,举国同庆。
人人都道如愿被请进了冷宫,小祗再也不曾来过如愿斋,如愿斋除了一个小太监和一个小宫女外,来来回回也就我一人而已。
我想带他回去,小祗不肯,他说:“全天下都知道他是我的人,他要是离开了皇宫,那必定是他死了。”
如愿疯癫了两年,那两年里,我一有时间便去看他,看不见我时,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倒也乖巧,只要一看到我就必要如临大敌般,不在我身上见了血就誓不罢休。
事情到了如今这一步,我才真真是感到后悔了。
世人常道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从前我以为我不爱他,将他送出去后才惊觉我爱他,那份后知后觉,便毁了三个人。
直到一日如愿失足落到了河里,小祗赶过来看着我与我怀中的尸体,脸上终于不再是那般的冰冷,他长叹一口气,道:“既是死了,便带他回家入殓吧,想必他也不喜欢这里。”
我道了声“谢谢”,起身带如愿回家。
如愿的房间我命人每天都要来打扫,里面的一切还一如他在时一样,一切都好似没有改变,我将他轻轻放在床上,就好像他只是睡了一觉一般,过一会儿他就会醒来,笑嘻嘻地唤我一声“靳尚”。
如愿入殓后,我再次请缨出征,我用三年的时间为他扫除最大的障碍,保他楚国三十年不受外患侵扰,最后在大军获胜之际,轻易死在了一个小兵手中。
小兵张大双眼似是不相信战无不胜的楚国大将军竟会死在自己手中,但随后,便是被万箭穿心。
我看着被血染红的上空,竟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小祗,欠你的我都还你了。
如愿,我来寻你了。
☆、第二章
我登基之日父君和母后甚是欢喜。
一百年已过,如今的我已是一万岁了,在人间历练了千年,明白了爱恨,终于能配得上众仙唤一声“天君”了。
月宫里的娘娘名叫嫦娥,嫦娥每天都抱着一只玉兔凝视着凡间,我问她你可是在看什么重要的人,她笑着摇了摇头,她说重要的人早已不在。
我最重要的人也早已不在。
他在的时候,我本也不知道他对我原来真得这般重要,我总是因为各种理由放弃他,为了过去的爱情,为了一股子不甘愿的倔劲儿,为了前世今生的相同与不同,为了什么大道大义……
当我惊觉无论如何,最重要的只是能与他在一起时,他已经灰飞烟灭了。
这是报应,是我生生世世都负了他的报应。
他在人世间只有一生一世,全都赌在了我在人间的一千年;而我在人间也一共就五生五世,竟全是在与他一人纠缠。
现在,天地间记着这段前尘往事的人便只有我了,他一千年的寂寞,我要承受的便不止一千年,也许是几千年,几万年,甚至有可能是几百万年,天宫里的仙人们都是如此。
一群寂寞的人,却享着天下生灵的羡慕与追随,当真是一场莫大的骗局。
那日冥主上天述职,我留他与我一起吃晚饭。
我如今已不是清歌的模样了,他显然是不识得我了,他不知他当年差一点就杀了我。
我问他:“白阴司可好?”
他愣怔了一下,已是出了一头的虚汗。
我又问他:“黑阴司可好?”
他啪地跪在地上,浑身战栗。
我哈哈笑着扶他起来,道:“听闻冥府彼岸花开得甚是好看,下次冥主上天便带一株给我吧。”
其实察灵官早就将所有事都告诉我了,做天君的,本就该事无巨细,何况还是故人。
他的伤好了以后,小白就又要回酆都城,冥主为了留住他便徇私将大黑从第九层地狱中带出,小白一直照顾大黑,冥府之主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一旁安静看着。后来大黑伤好了,便自己跳入轮回道,小白满腔的愧疚,再次跑回酆都城,酆都城却成了连鬼也没有了的空城。
“酆都城当真是灭了?可是因着你的缘故?”他站在如愿的门前,一张脸隐在阴影下看不真切。
我一听闻他又回了酆都城便也就来了,幻化作清歌的模样,遥遥地看着他。
而如今的我确是终于能接受这个事实了,终于能心平气和地说一句“是”了。
“结局还是如此,”他笑地一片凄惨,“本以为真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呢。”
是,我知道如愿虽说着早就预料到了那结局,但终究还是在内心深处,和小白一样的隐隐幻想着,猜测着,也许真得能呢,真的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呢?可惜,我终究还是负了他最后的期望。
“那你呢?”我将酆都城最后一枝彼岸花折断,那花太过妖冶,就如那人的一双红瞳,“你又打算如何写自己的结局呢?”
他终究是决定回去了,回到冥主身边永生永世地陪着他,也许还会有委屈,但至少想那人的话,便还能看得到,摸得到。
毕竟是个通透的人,前车之鉴就这般活生生地摆在他面前,总不会当真傻到非要去步那后尘。
那日我在前生殿里的前生镜前一世一世地往前看,我看到我生生世世死后都会在三生石上刻下如愿的名字,那是我为他取的名字,事事如愿,时时如愿,其实到头来,也说不清是如了谁的愿。
我看到了我的第二世,那唯一没有负了他的一世,因为那一世,相遇本身便是为了诀别。
那一世我出生富贵,依着父母的意愿娶妻生子,继承家业,老老实实地做着本本分分的生意,直到终老病死。
我一生平平淡淡,唯有一件事不同寻常,我却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从我十六岁以后,我便开始做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一做便是十八年。
这个梦的开端是一个将军收养了一个孩子,梦的终端是那个将军亲手为那孩子入了殓。
此后,梦时有时无,那将军与那孩子偶尔还会来我梦中,梦中的他们从未道出过名姓,我不知他们是谁,却在临死前一天忽地明白了,那将军其实该是我的。
果然第二日,我便当真见到了那个孩子,他哭得泣不成声,他握着我的手,唤我“靳尚”。
我在黄泉路上遇见了白阴司,他打量了我许久,忽问我:“你可还记得靳如愿?”
靳如愿,靳如愿,我反反复复地念着这个名字,仿若癫狂了一般。
这个名字让我心疼不已,不知为何我脑子里一瞬间便浮出了那孩子的身影,我想,或许他便是靳如愿了。
于是我站在三生石下,颤抖着提起笔,终是方方正正地在那上面写下了那人的名姓。
原来,寻人的不只他一个,其实还有我生生世世刻下的三世缘分
☆、第三章
冥主当真带了一枝彼岸花给我,我将它种在了后花园里,但一个时辰还未到,它便败了。
我看着花有些愣怔,如愿最喜欢的便是这彼岸花,后来他的心脉便是由彼岸花在护着,听闻是因着一个叫做小红儿的女子,那女子我见过,在我还是尚香的时候。
我的王后是赤帝的小女儿,她不爱我,也不会要求我去爱她。听闻她从未下过凡间,想必是个单纯的好姑娘。
一年后,我的王后就怀孕了,三年后,她为我诞下一子,我为他取名思芷。
因为我曾经有个孩子,他便叫做思芷,听闻他在人间世世富贵,过得也算安乐。
想我当年,就不是世世都能含着金汤勺出生,最不济的那一世便是落在了勾栏院。
听闻小祗在三生石上刻下的便是我的名字,所以这一世,他亦是追随我来到这烟柳之地。
这一世,他叫望月。
望月弹得一手好琴,十五岁便是相公馆里的头牌了,芙蓉输面柳输腰,恰称花梁金步摇。
我八岁被送进相公馆,从此便做了望月的弟子,望月教我琴棋书画,那年他说:“我家尚香长得这般好看,以后定是要当头牌的。”
十四岁我正式接客,但望月已是喜欢上了我,他便说:“你还是不要做什么头牌了,你做个清倌就好。”
我十六岁,恰是长得最好看的年纪,望月却已不再是头牌了,他护不了我。于是那一夜,我毁了清白之身,望月毁了一条腿。
十八岁,我做了相公馆里的头牌,只为了能在这人命贱如蝼蚁般的地方护全望月一条性命。
最初的最初,我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
我知道望月只剩下了我,我知道,我是望月最后且唯一的依靠。
那一年,我与如愿重逢。
初见他时,我失足落水,他跳进河中将我救起,我躺在他怀里,朦朦胧胧地,什么也看不真切,什么也听不真切,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他脚上一直响个不停的铃铛。
本以为是萍水相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却在不久后就救了他。
他说:“我喜欢你,我给你赎身可好?”
片刻的愣怔后,我想,不过又是个纨绔子弟罢了,连熟识都算不上,哪来的喜欢?
但三天后,他买下了相公馆,只为了我。
我不知他为何会那般的喜欢我,我只知道他罔顾我的意愿,逼我与望月分开,逼我同他相好。
我想他说着爱我,其实不过是爱他自己罢了。得不到的才是最珍贵的,怕是得到的那日便是他弃我的那日了。
但他对我实在太好,好到我不得不信他当真是喜欢我的地步。
他问我:“听闻你最擅长弹琴,可会弹一曲《忘川河》?”
我说不会,他便唱与我听。
奈何桥,路遥迢,一步三里任逍遥;忘川河,千年舍,人面不识徒奈何。
我冷眼看着他,内心却是再不能同外表看起来一样的冷漠。
“太凄凉了,”我摇了摇头,道,“这样的曲子,我不喜欢弹。”
他苦笑了一下,“凄凉?你怎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凄凉?”
我冷笑,我不知道?这相公馆里的小倌哪个会不知道?
那日夜里他一个人在院子中自酌自饮,我时常看见他一个人这样,平时都是不理不睬的,但这一日却是心里不忍,我远远看着他,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对面,道:“如愿,其实我也喜欢你的。”
说罢又坐到对面去,笑着说:“我就知道,我对你这般好,你怎么会不喜欢我?”
然后又跑回去,道:“如愿,我喜欢你,我现在不能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望月无依无靠的,我……”
说着说着就哽咽了,他将脸埋在臂弯里,道:“我那般的喜欢你,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喜欢我?其实有没有望月都是一样,你不喜欢我就是不喜欢我,就像从前一样……”
我听着听着便感觉内心一窒,我有些慌乱,因着那些不能把握的心情。
我想我不能再待在他身边了。
于是我悄悄去寻望月,望月定定地看着我,他对我说:“如果哪一日你不喜欢我了,一定要告诉我,我会自己离开的,绝不会……”
望月与我一样,在这相公馆里待得太久,世态炎凉看得太多,虽不至于天性凉薄,终是不信什么地久天长。
望月不信我,如同我不信如愿。
可我与望月,终究是有着那一段牵绊,他离不开我,我亦不会离开他。
我想爱情总该分个先来后到,如愿没在我八岁那年遇见我,就注定了他的地位永远要排在望月之后。
我对望月说:“你等我,我会带你离开。”
一切都准备好的前一天,我看着如愿,总觉得我或许该对他好一点,于是我第一次主动抱了抱他。
我柔声道:“你对我好我知道,只是让我喜欢上你是万万不能了。”
他缩进我怀里,闷声道:“那万一呢?”
是,很多事都是万万想不到的,就比如,我没想到我们那般轻易地就被抓了回来,没想到如愿竟会是百鬼之主,更没想到原来还真有什么前世今生。
一万种情况下,九千九百九十九种的不可能,却总还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万一。
他讲的那些前世今生,并非是一点都不能将我打动,我不开心的是游戏规则一直由他掌握在手中,他那般高高在上,控制得了我也控制得了望月。
什么都按着他想的发生,游戏就失了乐趣。
他手里握着望月,我手里握着他的心。
我出生低贱,在相公馆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最擅长的不过是逢场作戏。
我救出望月,按照我最初的预想,如愿会死,我便同他一起去死。我与他本就不平等,我求的不过是一个势均力敌。
从前与恩客调情,总会问:“这般的喜爱着奴家,若是奴家与你那结发的妻子一同落了水,你可会先救奴家?”
恩客都会说“那是必然。”
但这种地方说的话,比放屁都不如,没人会当真。
我不能对不起望月,可我喜欢上了如愿,那么,我要先救望月,再同如愿一起去死。
可如愿没死,不仅没死,还放我们走了。
他说的一年之限,我记得清楚,我一直在等着那一天,等他亲手了解我的性命。
但他没来,那一日我站在河边苦思冥想,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他早就忘了我。
那种感觉实在不好,就好像一个人为了复仇苦练十年功,待出关时却听闻仇人已死。
望月看着我,说:“他既然不来了,那便好好地活着,同我一起。”
他早知道我喜欢如愿,他那般通透的一个人,何况又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要求,他知道这是捆绑住我最好的方法。
我们之间从很久以前起就变得残忍了,相互怀疑与猜忌,却依然要生死相依。
我笑了一笑,道:“我不喜欢受他控制,难不成就喜欢受你控制了吗?”
我是相公馆里的尚香,是费尽心机爬上头牌地位的尚香,这人心似水,而我,早就是扭曲了的一滩浑水了。
我翻身跳进河里,听闻如愿便是落河而死。
因是自毁,我被判入了十四层枉死地狱,经受一千年的折磨。
判官宣判完毕后,我却松了一口气。如愿,我终是还清你了,前世今生,都还清了,下一世,定要与你真正的势均力敌。
☆、第四章
再漫长的岁月,也会一天天的过去,终于连思芷也九千九百岁了,他照例如我当年一样下了凡间,去经历属于他的爱恨。
漫长的岁月里,很多事都会记不真切,但有些事却是越发辨得分明。
人心复杂,却往往会走入一个死胡同,不身在事外,便就总也看不清楚,为着那一星半点的执念,便就是一世的错过。
我轻轻抚着如愿的画像,这是我唯一拥有的有关他的东西了。我问:“如愿,你可有哪一世看清了你我之间的那些个爱恨?”
我终究是等不到回答,永远也等不到了。
人生好比一个圈,一世的终点也许就是另一世的起点。那一世我养大如愿,他却因我而死,这一世如愿将我养大,我却因他而死。
而这两世,我都叫靳尚。
我一直在想,如果那一世我们谁也不曾遇见,如果我们的世界里当真如如愿所想的那般与外界永远绝缘,那么我们会不会真得也会如他所预料的那般一世安乐。
其实我们求的从来就不多,但即使只有那一点,也是莫大的奢望。
如愿总说,一世安乐就好。
他说的好似这个要求实在是太容易达到了,搞得我也以为当真是如此。可万万没想到,一世其实那般的长,而世事又是那般的无常。
遇见雪女以前,我一直相信如愿是爱着我的。
遇见雪女以后,我便开始怀疑了。
因为我渐渐发现,在如愿面前,我从来都不是我,我只是一个虚无飘渺的前世,他看着我,看得其实从来都不是我,他唤我的名字,其实叫得也不是我。
我是因着前世的存在而存在的,而作为十六岁的我,连带着我那十六年的日子,在他心里都太的微不足道,可他却不知道,那些于我而言,是我全部的过去,是我和他互相爱着的全部证据。
我看着如愿,愈发地心里难过,我想占据他的心,而不是做另一个人的替身,直到我遇见小书童的第三次转世,楚羽民。
他被仇人追杀我救了他,我知道如愿不喜欢我与外面的人有关联,所以悄悄将他安置在一个山洞里。那山洞之前雪球带我来过,也许是他之前住过的,但此时他已不在人世,如愿那般轻易杀了他,是因为他没能护得从前那个靳尚的周全,而他却忘了,雪球是我十六年来唯一的朋友。
羽民受了很重的伤,我问他“我如何能救你?”
他说“送我回去。”
那时我的心被困在一个死胡同里,我不知该要怎么办,我只知道我不能再同从前那样面对如愿了,我需要谁来救我出去,我不想困死在那里。
于是当有个人出现并无意间向我伸出了手时,我毫不犹豫地便握住了他。
离开雪霁山的那日,我与如愿是不欢而散的。那不是我想要的,可我已不知我想要什么了。
那日我看着他倒在雪地里,咬牙转身离去,却是走得一步比一步艰难。我知道我不能回头,只要一回头,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定会瞬间溃败。
终于在第十日,我再不能前进一步。
“你可是后悔了?”羽民那日如是说。
后悔,是,我后悔了,我不想离开他的,一刻也不想离开。失了千年道行的他如今是那般的脆弱,月晦之时若没人照顾更是不堪一击,我怎能将他一人留在那里?
我几乎是日夜兼程,原来两天的路程都被我并成了一日,终于在离开的第十五日赶了回去。
然而,如愿却不在了。
我遍寻雪霁山的每一个角角落落,找了整整三天三夜。
雪霁山只有这么大,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十六年里我曾走遍它的每一个地方,而如今,我熟悉的那每一个地方,却都少了一个我熟悉的靳如愿。
我倒在最后与如愿分开的那片梅林,梅花已经落尽,就连雪霁山百年不化的积雪也化了,残花掉落在雪水中,只剩下一片狼藉。
三天后,羽民也追到了雪霁山,他说他喜欢我,从第一眼见到我便喜欢我,他要我和他一同离开。
我其实早已猜到,他说与我有的那种似曾相识之感我也有,他看着我的眼神里有太多我熟知的东西,但那些熟知会让我一刻也不能停止的想到如愿。
但我却是不愿与他一起离开了,我想如愿会回来寻我的,我就在这里等他。
羽民见我坚持便也留了下来,我不愿意让别人住在我与如愿的家里,羽民也不说什么,便依然住在那个洞里。
我等了半年,这半年间,我每天都同他在时那般日出打猎,日落而归。我总是在幻想着,有哪一天我一推开门,如愿便站在院子里,对我笑,柔声唤我“靳尚。”
可如愿一直没有回来,但羽民的伤却是因着我而一拖再拖,终是到了不能再拖下去的地步了。
我终于还是带着羽民离开了雪霁山,带着满腔的怨恨与不甘。我怨恨如愿的无情,怨恨他的离开,甚至怨恨我一心只有他他却满腔都怀着另一个人。
那时我早已忘了,最先离开的那个其实是我自己。
羽民的伤因拖得太久而变得十分棘手,楚家请了全国最有名的大夫可终究还是不行,无计可施的我们最终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虚无飘渺的传说上。
传说这世间有一个叫做天涯海角的地方,那地方住着一个老神仙,若这世间有什么是他都办不到的,那就没人能办得到了。
虽我当初救了他,可这半年间若不是他我或许早就死了,那救命之情也就算是抵消了。如今,他却是因着我又到了今日这般田地,所以最终带着羽民去寻神医的那个人便就只能是我。
楚家家大业大,人脉自然也是广得很,很快,我们就寻到了传说中的天涯海角以及传说中的老神仙。
其实那老神仙并非真得神仙,并且还是个青年人。他只是一个人生活了太久,医术好,又偶尔救了几个有缘人,就被人传说成了传说。
他看着羽民,悠闲地摇着蒲扇,缓缓道:“救他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一人待着实在无聊,我想找个能陪我喝酒的人,你可愿意陪我?”
我不愿意,我还想回去寻如愿,但我看了羽民一眼,他命在旦夕,我只能咬着牙问:“多长时间?”
传说中的老神医思考了一下,薄唇微启,便是两年的约定。
于是我与羽民在天涯海角与一个医术很高的男子一同生活了两年。
两年后羽民的病彻底的好了,而我也终于自由了。我第一时间回到了雪霁山,可雪霁山一如我两年前离开时的模样,灰尘积了厚厚一层,就连我临走前晾干的鹿肉都还在原来的地方。
如愿不在雪霁山,且两年间他也从未回来过。他是当真离开了,离开的那般彻底,那般的没有丝毫的留恋。
“你说你不能喜欢我是因为你有喜欢的人,可如今你喜欢的人早已不知去向,你又在坚持什么呢?”
那一日,羽民站在我身后,他身后是依然白茫茫的雪霁山。
是,我又在坚持什么呢?我当真想不到我还能有什么可以坚持的了,于是我终于下定了决心与如愿,与雪霁山说再见,然后我终于答应与羽民相好。
但所谓天意弄人,往往就是这么一回事,我刚与羽民一起回了楚家,第二日便就遇见了如愿,甚至还有雪球。
三年未见,他曾经为了我变白的长发如今又变回了青丝,他笑得那般灿烂,但我却是看到了那笑容背后的疏离,我对他的熟悉其实远远超过了他心中念念不忘的那个已然不在了的靳尚,可他永远也不会相信。
“他便是你要寻得人吗?”那日羽民冷冷地看着我,语气也是冰冷,“你是要同他走了吗?”
我知道这对他不公平,他走了那么多步才达到的幸福,被我一步就击得粉碎了。
可我已经失了所谓的理智,我满脑子都是如愿,已是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
所以我做了另一件更卑鄙的事,我抱着羽民柔声道:“怎么会?我才答应与你相好,怎么会那般轻易地离你而去?可是我不能放任如愿不管,我记得你曾告诉过我你手中有忘忧草,只要我骗他喝下他便能忘了我,到时候我再寻个愿意对他好的人照顾他,然后就回来找你。”
羽民当真把那忘忧草给了我,我却是在接过忘忧草的那一刻就打定主意等如愿忘了从前的一切就带他重新找个没有外人的地方过日子了。
我想那个时候我们的世界就当真是只有彼此了,如愿从前一直说的一世安乐也定会实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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