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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宅遗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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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淇年不会说什么场面话,只是乖巧道:“忠叔荣叔好。”
周淇生微笑,一派风度翩翩:“劳烦忠叔荣叔一大清早就过来,天气冷,喝杯热茶歇歇吧。”
“我们乡下人习惯了早起干活,没什么的……”周敬忠话没说完,就看见周淇年端了茶水过来,“呦,谢谢世侄啦……”

周敬荣挑来的是白粿年糕之类的祭品,都是喜房的农家自己做的,到时候摆主贡桌。周敬忠抓来的鸡鸭都是活的,打算过两天再杀,于是被圈养到芳叔那里去了。
周淇生暗地里告诉周淇年:“别看他们让我们叫忠叔荣叔,其实他们敬字辈是咱们祖父的辈分。幸好现在不讲究这个,不然还不知道是怎么别扭呢!”周淇年听了暗暗咋舌。

吃过午饭,周敬忠和周敬荣又帮着芳叔打扫起来。这老宅子虽然整理了厢房出来住,但是许久没人气的大宅子让芳叔一人打扫实在是力有不逮。于是,周淇生和周淇年也帮忙干起些活。
周敬忠干起活来绝不含糊,但是为人热络多话,一会儿就扯起老宅子的事来:“我小时候偷偷来这宅子里玩,被吓回去大病了一场呢。病起来都不记得是什么吓到了自己,现在想起来真是……”
周淇年回想起昨夜,抖了。
周淇生掐了堂弟一下,说:“忠叔就别吓我们了,我们还在这里住着呢。”
“哈哈,也是,不过话说回来,我这个喜房的老小子想在这宅子里住还不成呢。但是我们喜房祖上也是有住这宅子的人呢!”周敬忠神秘兮兮地说。
“咦?”刚刚了解完家族各房地位的周淇年八卦了。
“那个小秀才庭兰公死掉以后,可就是玉书公过继到福房当了族长,玉书公可是咱们喜房的公子呢!”
这时候寡言的周敬荣过来插了句话,用的是方言:“哥,少嚼舌根,庭兰公和玉书公可都是死在这宅子里,你寻什么晦气,小时吓得还不够?”他本以为周淇生和周淇年听不懂他们快语速的方言,可惜这两个小辈连听带猜,明白得七七八八,周淇年当场就白了那张娃娃脸。

天色越来越暗,吃过晚饭,周敬忠和周敬荣就告辞了。芳叔收拾碗筷到厨房去了。
周淇年跟在周淇生背后苦着脸团团转:“周淇生周大公子,你说这漫漫长夜我待如何度过?”
周淇生站住,转身,眉梢一抬:“来给本公子暖床……”


淇生住的东厢房与西厢房布局相仿,不过书架上倒是摆了几本书,书桌上也不若西厢那样空荡。周淇年凑过去看,书架上是《古文观止精读》《弗洛伊德心理哲学》之类的书,书桌上丢着几本外语的语法书,看来都是周淇生带来的。

“你还真是勤奋。”小堂弟无语地看着兄长。
周淇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没有电的地方自然是带书来看,谁像你那么傻。”
周淇年想起自己一堆不能用的电子产品就来气:“我是被拐骗来的,哪里会知道这里没电。谁像你,有备而来。”
周淇生怔了怔,不再说话,只是揉了揉小堂弟的脑袋。
“堂哥,其实我有点想问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你似乎不是很喜欢这里。”周淇年轻声说。
“什么叫‘有点想问’,你不是都问了么。”周淇生瞥了他一眼。
周淇年炸毛了:“快说,快点说!”
周淇生一脸冷淡:“我和你很熟吗?干嘛要告诉你。”
“啊?”周淇年被突如其来的冷淡吓到,有点畏惧地地呆呆看着周淇生。
周淇生无奈地看他,道:“我说你怎么傻头傻脑的啊?”
小堂弟继续一脸纯良两眼迷茫地看着周淇生,看得周淇生都不忍心逗他了。
“其实本家的下一任族长可能是我。”周淇生叹了口气,道。
周淇年为自己装傻大法成功暗自高兴了下,然后又一脸小白地问道:“那你有什么好不高兴的!不过,族长不都是老头子吗?”
周淇生白了他一眼:“周家街虽然多是清末建筑,可在年后可能要作为古民居群,开发成旅游景点。现在各房都想分一杯羹,以我这样资历不高、身份不纯的人做族长,顶多是方便人利用而已。”
“你为什么身份不纯?”
“虽然你我同身为福房子弟,但我是玉书公的玄孙,而你是亭匀公的玄孙。玉书公就是咱们白天说到的那个喜房公子,他是由喜房过继来的,而非福房本来血脉。”
“那亭匀公又是谁?”
“亭匀公便是庭兰公的兄长。但因为他失德,在族谱里被删去了名字,甚至后来说到福房的嫡长公子都是庭兰公。”
“头疼哦,真是复杂。”周淇年呻吟,这种大家族真是麻烦,以前怎么就没发觉自己原来还是“纯正血统”呢!
周淇生无奈地捏着小堂弟的脸:“是你自己要问的,没人强迫你听!”

一夜风雨声,周淇生坐在书桌后看书,周淇年则郁闷地拿着本《小王子》在床上翻滚,还不停地嘀咕:“居然拿童话书打发我,真气人,大白痴周淇生出门居然还带童话书。” 
周淇年翻滚着翻滚着,就困了。他把书搭在脸上,裹起被子,一拱一拱地往床里侧挪。
一直关注着他的周淇生憋笑到抽筋。

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周淇年感觉自己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个小人蹲在花坛边哭,自己走过去拍他的背哄着,然后那个小家伙就扑到他怀里喊阿哥、阿哥。然后自己说了什么来着?
“没事了,庭兰,阿哥在这里。”

没事了,庭兰……庭兰……

周淇年猛地惊坐起来。

“怎么了;刚睡着就醒了?” 书桌那边周淇生问道。
“我睡了多久?”周淇年问。
周淇生看了眼矮柜上样式古旧的西洋座钟,道:“就十几分钟吧,怎么了?”
周淇年摇摇头:“没什么,做了奇怪的梦。”
“你别太紧张,我不是陪着你么,好好睡吧。”
“嗯。”周淇年点点头,揉了揉眼睛,又缩回被窝去,继续往床里拱。末了,又不放心地说了声:“阿哥呐,你也快点来困。”
这句话一出口,周淇年就愣住了,周淇生手上的书掉了下来。刚才那句话明显不是周淇年语气和语调,仿佛是另一个人在说话。

风从窗缝里穿过,发出细碎的声响。屋外的灯笼随风轻摆,透过门窗的花格,又是一阵光影晃动。寂静的宅子只听见屋檐落雨的声音。

周淇生抬眼看去,周淇年已经又坐起来看着他了,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周淇生叹了口气,走过去环住他,拍拍他的脑袋:“没事,我陪着你,不怕啊。”
那个吓坏了的家伙还不依不饶地在他怀里拱来拱去,拖着长调子说:“哥,哥,我害怕……”
于是周淇生再次怀疑这个小堂弟究竟成年没。

迫不得已,周大公子移灯过来,然后陪周小公子到床上躺着。
“说说梦到什么了?”周淇生问。
周淇年扭扭捏捏地说:“梦到我成了庭兰公的哥哥……”
周淇生噎了一下:“你梦到自己是亭匀公?”
“嗯。”周淇年不好意思地扑腾。
周淇生把他的手塞回被窝里:“真是单细胞,刚和你说的你就梦到了。”
“唉,哥,说说你的事吧。”这下周小公子这声哥喊得可顺溜了。
“我的什么事?”
周小弟来了精神:“比如说你今年芳龄几许,初恋几岁,现如今暗恋何人,处子之身还在否。或者说说对小弟我的看法也可以,我不介意的。”
周淇生咬牙切齿了半天,说了句:“少得寸进尺,我困了。” 
“唉,唉,你真睡啊,小气鬼。”周小弟一翻身,也准备睡了。

模模糊糊隐隐约约,周淇年又做梦了。这一回有人在梦里对他唱了一整夜的戏,长长的腔调听得他耳根发麻。然后在他醒来前他又听到那个尖锐的嗓子直叫唤:“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唔,这梦真熟悉啊。周小公子迷迷糊糊地想。


周淇年醒来的时候周淇生正在换衣服,介乎少年与青年的身体还未完全长开,带着青涩修长的起伏线。周淇年很是猥琐地嘿嘿笑了起来,周淇生恼怒地白了他一眼。
“今天有亲戚要过来,你快点起床准备一下。”周大公子说。
周小公子磨磨蹭蹭地坐起身,道:“穿得漂漂亮亮去接客。”尾音还在“接客”二字上着重了下。
周淇生扶额长叹,想打死眼前这个家伙,这个堂弟和别人混熟后真是生冷不忌。

清晨细雨蒙蒙的庭院更显得萧索,说话间呼出的白色雾气衬着这一宅子的冷清。
“有些外地来的族人会早些到。”周淇生喝了口茶,很是世家公子的姿态。
周淇年缩着肩膀坐在太师椅上:“早结束早好,这种鬼地方我可真不想住了,阴冷阴冷鬼气森森的。”他其实捂着周淇生的手炉,不过刚刚被纠正了这玩意在乡里叫“火笼”,里边可是货真价实的火炭。
周淇生把手拢在袖筒里,并没有搭腔。

说话间,芳叔引了客人到大堂,周大公子和周小公子立刻彬彬有礼地起身迎客。
最早到的是一位有些苍白的年轻妈妈,还带着一对年幼的双胞胎女儿。
“我叫周静,是宁字辈的。因为家父年龄大了,家里兄弟年关较忙,所以今年由我代表禄房第三支来祭祖。”大家族的老派作风,女儿一般不能在名字里带上辈分。
“这边请,做一下登记……”周淇生引周静往一边去,周淇年则明显对双胞胎比较感兴趣。
“来,叫哥哥,叫哥哥给糖吃。”周淇年蹲下身,很没有创意地调戏小美女。
双胞胎两人有着漂亮的眼睛,黑色的瞳仁像无机质矿石。她们安静地看看周淇年又看看墙角,没有说话。
周淇年讨了个没趣,只好自动自发地把准备摆供桌的糖果摸了几个来分给双胞胎。双胞胎拿了糖果,乖巧地道谢,其中一个扯了扯周淇年的袖子,轻声说:“大哥哥,站在那边的那个哥哥为什么一直看着我们?”
周淇年顺着她的手指向墙角看去,那里空无一人。他试探地问了声:“他还在看着我们吗?”
“嗯,”小美女乖乖地点点头,“他在对我们笑。”
周淇年嚎了一声就往周淇生的身上扑去,双胞胎咯咯地笑了起来。
周静抱歉地看了兄弟俩一眼,训斥起双胞胎:“乖乖的,不准淘气!”
本来一直没说话的小女孩说:“妈妈,姐姐没有淘气,那个哥哥真的在对我们笑。”
周淇生打了个圆场:“没事,是淇年胆小。”周淇年愤愤不平地瞪了他一眼。

引着客人做了登记又拜了香,周淇生问周静:“是准备在禄房的宅子住下吗?”
周静摇摇头,道:“我们在镇上登记了旅馆,三十那天再回来参加祭礼。”
“也好,镇上比较方便。”周淇生点点头,带上周淇年准备送客。
走到门口装模做样一通告别,周淇年心里还在发毛,就听见双胞胎脆生生的一句:“胆小哥哥再见。”于是胆小哥哥瞬间炸毛了。

“哥,她们欺负我。” 周小公子可怜兮兮道。
周淇生瞥了他一眼:“以后没事别往墙角看。”
周小公子假哭:“你也欺负我。”
周淇生皱眉,抚着大堂里的柱子道:“这根柱子曾经撞死过人,所以,别往墙角看,明白了吗?”
周淇年不哭了,他惴惴地看了看柱子,又看了看周大公子,道:“哥,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周淇生叹了口气:“都告诉你的话,你还不哭死。”

由于周淇年受到“严重”的心理创伤,下午的时候周淇生特许他窝在屋子里烤暖炉。招待亲戚的事由周大公子一手揽下了。
虽然说周淇年这个人平时很别扭,对于熟悉了的人喜欢装傻耍赖卖呆,但是经历了这些天的怪事他也有了些胆怯。此刻裹着被子烤着暖炉的周小公子口中还念念叨叨:“大下午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吧?”
其实仔细回想起来,周淇年觉得周淇生明显有许多事瞒着他。周淇生对这个宅子太了解了,对于与这个宅子有关的太公辈也太了解了。能够叫出自己太公的名字也太诡异了吧,甚至连他们之间的关系都知道得那么清楚,周淇年疑惑又有些恐惧。

冷冷清清的冬日下午,包在暖融融的被窝里实在是舒服得令人昏昏欲睡。
迷糊间,周淇年的视线掠过墙角,骇然看到一张端秀的脸从墙角中伸出,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亭匀,切莫负我……”有些拖沓的软语腔调是那么的熟悉。
那张脸是少年的精致秀美,却隐隐浮着一层青白的死气。周淇年正待细看,却见那张脸突然披头散发,尸水伴着腥臭滴滴答答地淌到地上。凄厉的声音唱起来:“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似玉人来……周亭匀,你失德无道,不得好死……”那声嘶力竭中似乎暗藏秘辛,周淇年满心恐惧却又隐隐感到自己触碰到了什么,好奇心在蠢动。
还不待周淇年恐惧好奇,黑色的厉气慢慢渗散开来,一只手从墙角蜿蜒伸来扼住他的喉咙,耳边似乎有人在不停念叨:“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周淇年慌乱挣扎起来,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嘶哑刺耳:“寒方,与他无关……”

“淇年,淇年,你怎么了……”有些焦急的声音唤道。
周淇年被周淇生唤醒的时候已惊出一身冷汗。他看了看一脸担忧的周淇生,无声地摇了摇头。
周淇生给他倒了杯水,问道:“是不是做噩梦了?”
周淇年喝了口水,开口说话,声音依旧嘶哑:“阿哥呐,你与我说实话好唦,喏个花寒方是啥么人?”
周淇生一脸惊惧,他的声音因为太紧张而有些颤抖:“淇年,你在说什么?”
“阿哥哥,麦骗我啦,”周淇年阴柔地笑了笑,有些灰暗的眸里却没有笑意,“小桃都告诉我喏,伊是个戏子,对么呢?”
“淇年,淇年,”周淇生一把扣住小堂弟的肩膀,“淇年,你醒醒……”
“阿哥,莫出格好不?”周淇年又笑起来,乖巧可爱的模样,“我甚担心你呢。”
周淇生感到手心发冷,眼前这个人微笑的样子、南国的腔调和几年前的那场噩梦重叠在了一起。
“阿哥,阿哥……”眼前的人慢慢唤着,又突然狞笑起来,眼角鼻下慢慢有鲜血溢出,“麦让我恨你好唦……”

“哥,哥,你怎么了?”一只手猛地拍上周淇生的肩膀。周淇生回过神来,看到周淇年捧着杯子正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淇年,你没事吧?”周淇生心下不知是惊惧还是松了口气,只是机械化地问道。
“嗯,没事啦,做噩梦嘛,”周淇年一脸后怕地耸耸肩,“倒是你,怎么一直看着我发呆?”
周淇生摇摇头:“没什么,今天有些累,刚才出神了。”
周淇年望向窗外,已然是傍晚了。雨停了,云层后的夕阳昏黄斜照。楼廊里稀稀落落挂起的红纸灯笼,衬着冷清的黄昏中的老宅,油然生出一股令人惆怅的意境来。他咬咬唇,轻声道:“撞死在大堂柱前的那个人是叫寒方么? 我刚刚梦到他了。”
周淇生听到那个名字猛得一震,半晌却道:“祭礼结束你就快些回去吧,也就几日了。”
周淇年有些气恼地瞪他:“哥,你实话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了嘛? ”
“淇年,这宅子是受了诅咒的,”周淇生苦笑起来,“我怎么能牵累你呢? 你不喜欢这里,有些事还时不要太深究吧。”
“喂,周淇生,我是真的要生气了哦,”周淇年眯起眼睛,“你究竟神神秘秘遮遮掩掩什么呢?我,那什么,比你还纯血统嘞。”
周淇生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疲惫地皱起眉,冷然道:“难怪你越来越容易受到影响,我怎么忘了你与这宅子还真是血脉相承。”
“你生气了? ”周淇年见形势不对,立马调转方向,用可怜兮兮、期期艾艾的声音问道。
“淇年,我很抱歉,”周淇生慢慢地转过身去,恢复了比初见时还冷淡的气场,“我突然想到,或许本不该让你来的。”
周淇年怔怔地看着周淇生的背影,有些倔强地抿起嘴角。他没有看漏周淇生隐隐握起的拳,看来这宅子确有什么事在被隐瞒着。

当天晚上周淇年只喝了碗芳叔端来的甜粥,然后怄气一般,回到了西厢房去睡。

其实周淇年只是想安静地稍稍理下思绪。
刚到这里时,周淇生对他说过:“我们住祠堂这里,阴气比较重,你夜里若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千万别声张,装作睡着了就好。”后来,周淇生吓唬他的时候似乎说过:“你信阴灵么?若想见见,这阴宅夜里倒是可以见到的。”周淇生甚至还说过:“住着惯了,也就见怪不怪了。”这样想来周淇生在这宅子里住过的时日也算多了,而且深知这宅子有些闹鬼的迹象。

“我成年的那年随父亲返乡,住的便是这里,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是我没有动它,也没有声张,把它放回原处了。”
“我住在这间屋子里曾经遇到过鬼戏。”
“你总有天也会看到的,我只能说这间屋子最后的一个主人并不是周庭兰,而是周玉书。”
“这根柱子曾经撞死过人,所以,别往墙角看,明白了吗?”
“都告诉你的话,你还不哭死。”
“淇年,这宅子是受了诅咒的,我怎么能牵累你呢? 你不喜欢这里,有些事还是不要太深究吧。”
“难怪你越来越容易受到影响,我怎么忘了你与这宅子还真是血脉相承。”
“淇年,我很抱歉,我突然想到,或许本不该让你来的。”

哪怕恐惧,哪怕担忧,还是要用冷淡的漫不经心的语调来述说。这便是周淇生的温柔吧,因为不想那个远道而来的傻乎乎的堂弟害怕,于是把自己的情绪偷偷隐藏起来,把温柔也不动声色地藏在冷淡和戏谑的背后。
可是,究竟是为什么呢? 周淇生在担忧害怕什么呢?周淇年叹气,自己也惹他忧心了吧,今天的他看起来异常疲惫。

第三章   冷战

夜半的风扰得门窗隐隐作响,周淇年被冷醒了过来,一个人睡在宽大的床上想起另一个人的体温真是有点寂寞。因为害怕夜半晃动的灯影,今夜周淇年特地吩咐芳叔熄了门口的红纸灯笼。可是此刻他扭头向窗外看去,却见光影彤彤,雕花的窗格一片狰狞的纹路。周淇年微微地皱了一下眉,瑟缩了一下身子,感觉寒气从四周慢慢渗出,今夜似乎特别冷。轻轻转身,他又僵了半晌,周庭兰的牌位在他的身下,冷硬得硌了他一下。于是因为赌气而遗忘的可怕记忆又冒了出来,周淇年紧张地攥紧手心,又往被窝里缩了缩。

半梦半醒间,周淇年似乎听到铃铛细碎的响声。
“庭兰,庭兰……”温柔的声音在唤。
“唔……”周淇年翻了个身。
“庭兰,莫怨我,都是你自己的错……”
“庭兰,你还是死了好呢……”
朦胧间,周淇年感到一阵窒息,冰凉的手指在颈间带着决绝而模糊的温柔。他艰难地睁开眼,只看见乌黑的发丝,幽幽的冷香在鼻端。他本能地挣扎起来,却发不出声响。
“庭兰……”那声音在耳边叹息。
周淇年蓦然瞠大眼睛,这声音是住在西厢房第一夜便听到的。他猛地挣扎起来,喉咙里挤出破碎的三个字:“周……玉……书……”
轻轻的笑声,又是一阵细碎的铃声,衣料的摩挲声渐远,周淇年感到颈上的手放开了,他剧烈咳嗽起来。抬起盈满泪的眼睛,周淇年环顾了一下室内,还是一室冷清。仿佛一切都是梦境。门外晃动的灯笼发出嘎吱的声响,一下又一下。
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觉得自己劫后余生的周淇年披起摆在床边的外裳,打算去门外熄了那扰人心的红纸灯笼。自暴自弃一般,他想,还能遇到什么更糟的呢?

打开门,冬夜的寒气夹杂着几日来雨水的湿气阴阴寒寒地贴上皮肤,仿佛极力往内渗透似的,令人觉得体内也随之腾起一股寒意。夜风吹得门窗作响,红纸灯笼晃荡得厉害。周淇年恍然伫立在回廊,突然觉得记忆有些错乱,一切像梦一般朦胧。他呆呆注视这天井里蓄了水的池子,荡荡的波纹映着阁楼上门檐下红纸灯笼的彤光,仿佛一池漾着腥气的血水。
隐隐约约听到笑声,孩子奔跑的声音,周淇年转过头,却是一阵冷风拂面。他微微瑟缩了一下,想起自己是来熄灯笼的,于是又转身踮起脚尖去取灯笼。周淇年不是高个子,这一垫脚没有够到灯笼的细铁钩,他正打算踩上阑干时,一股凉意慢慢地贴上身后,微凉的气息伏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帮你取好不好……”周淇年惊叫了一声,转过身却发现身后没有人。他深吸了一口气,安慰自己都是幻觉,踩上阑干取下红纸灯笼熄了灯火。
冷风带着湿气,回廊的那边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周淇年往黑暗处望去,心里想周淇生怎么这么迟还不歇。铃铛声隐隐作响,周淇年僵住了,不对,周淇生没有必要从那侧黑暗的回廊绕过来。他看了一眼对面的东厢房,那里一片寂静无声,门前的灯笼随风晃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铃铛声越来越急,一袭白影从黑暗中款款而来。似乎是夜露的湿凉,还有浅浅流动的冷香,那是朱漆衣柜里的熏香味!
周淇年紧紧地咬住唇,脚下却无法挪开半分。渐渐可以看清了,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衫的年轻公子,清瘦而颀长。近了,近了,隐约可以看见温润的眉眼和白衣上浅青色的花纹。铃铛声在脚步间频响,周淇生感到冷汗湿了衣背。那人蓄着短发,刘海在夜风里散乱,露出苍白的额,夜色中透明了一般。
“许久不见呢,看到你甚是欢喜喏……”清润的南国腔调,冷夜里听起来似乎带着幽怨。
“你想庭兰么?庭兰很想念你呐……”带着笑意的声音似乎喜不自禁。
周淇年绝望地闭起眼。
一阵冷风掠过却是透骨的寒意,周淇年睁开眼,只见周庭兰径直穿过他的身体,向回廊的另一端走去,白影在愈明的灯火里慢慢变淡,融化一般渐渐消失了身影。
周淇年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轻轻喘息起来。周围寂静得可怕,是那种没有活物气息的寂静,周淇年突然想起周家街的夜里听不到半点动物的声音,没有猫狗,甚至连鸡鸣都没有。这是一条不折不扣的死街啊。半晌,他才凝了心神,抓紧披在身上的外裳,这才缓缓站了起来。
似乎真的蹚浑水了呢,周淇年自嘲笑笑,故作的傻气和无辜从他那张娃娃脸上淡去了。他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准备回房去再睡一会儿,无意间的一瞥,却看到对面东厢房的窗不知何时开了,周淇生一袭白衣,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灯笼的映照下,周淇生的颊上是血光般的红,而眼眸里是难以捉摸的流光。周淇年眨了眨眼睛,冲着堂哥傻傻咧嘴一笑,回房,关门。


清晨醒来的时候周淇年还有点恍惚,这几日经历的事情太芜杂,仿佛昨天还在宿舍赖床,又似乎清晨醒来见到周淇生是件理所应当的事情。周小公子觉得记忆紊乱了,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记起昨夜的奇遇,头有点隐隐作痛。
透过窗格的光线柔和暗淡,想来时间还早。此刻,周淇年觉得被子里渐渐有了冷意。南方的冬天湿冷,这几日又刚好下过雨,寒意仿佛伴随着水汽浸入身体一般。周淇年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起来呼吸一下晨间的空气。他磨蹭着穿好长衫,犹豫了下再搭了夹袄,就着冷水洗漱。
因为昨夜的胡思乱想,周淇年暗自注意了一下,发现这里的清晨果然没有鸡啼没有鸟鸣。他把手放到腋下夹着,蹬蹬跑下楼,却又因为过大的脚步声而有些懊恼地停了下来。周淇生应该还在休息吧?昨夜他是不是也看到了呢?周淇年在天井里慢慢散步,蹲下身去看池子里的游鱼。这池子的水本来就浊,这几日的雨水加了水深,鱼更是难见到。半晌,他站起身,发觉自己居然发起呆来,不禁失笑。
周淇年还没有完全回过神,只是起身时余光的一瞥,觉得什么人正在不远处看着他,楼梯边上暗影里隐隐是白衣的一角。他微微一笑,难道是周淇生在搞什么花样?他快步走回到楼梯边上,却发现什么人也没有。周淇年昨天夜里被吓得够呛,今天一早起来一想又觉得不过尔尔,正是有好奇心弄明白此间的秘密。此刻他摸出关了好几日的手机,用那点可怜的电量打开屏幕,凭着这微光打量起这阴暗的角落。
这老宅前两日打扫得足够干净,但是楼梯下的死角里还是有着几缕蛛网,墙角隐隐生着青苔,散发着淡淡的霉味。悉悉索索的声音惊了周淇年一下,他摁亮暗下的屏幕转过去,只看见一只类似蜈蚣的百足虫从木梯的缝隙间爬过。周淇年厌恶地打了个寒战。刚才明明是看到有人站在这里,怎么一晃眼就不见了?他确定刚才没有做梦,而且大清早的,不至于见鬼吧?周淇年抬起手对着扇了扇,实在讨厌这可怕的霉味,就在他准备退出来的时候听到了细微的声响。
“铃……铃……”是昨夜里听过的铃铛声,细碎的颤音近在耳边,寒意侵来。“铃……铃……”颤音还在微荡,让他的耳廓微微痒起来,半边身子骇得几乎麻痹。他举起手机,僵硬扭过脖子向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某阶台阶下系着一枚铜铃正微微颤着。周淇年松了一口气,还未回眼,又见那铃铛后拍着一张黄符,血色的朱砂字在手机屏幕的微光下诡异非常。他强自镇定地告诉自己这可能只是镇宅的符纸,然后又摁亮屏幕,细细地看去。可是这一看却让他惊得差点握不稳手机,只见那破旧的黄符下拍了好几个血印。小时候扫墓时听母亲家那边的老人讲过,这血印是朱砂雄黄白芷啥的混了黑狗血,符贴于其上可以镇凶宅,这叫镇宅妖符!

“谁?是谁在那边?”天井那边传来芳叔的声音。
“啊,没事,是我。”周淇年清了下嗓子,镇定自若地走了出来,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小少爷,你怎么一早就起来了?去到那种肮脏的地方做什么?”冬日阴沉的晨光下芳叔的脸蒙着一层灰暗的阴影。
周淇年不断暗示自己那是心理作用,然后微笑了一下说:“手机上的挂饰丢到那里去了,刚才进去找找。”说罢举起挂饰,顺道在衣角上擦擦。
芳叔扯了扯下垂的嘴角,道:“这里用不着手机,小少爷带着也不嫌累赘。”
周淇年心里咯噔了一下,是啊,没信号不通电,而且离城镇也有好一段路程,想来自己是被困在这里了。他强自笑着说:“ 不带着手机没有安全感,城市人的毛病。”
芳叔摇了摇头,往后院走去,走前不忘叮嘱道:“小少爷别在这宅子里乱逛,老宅子很多地方肮脏得很。”
“哎,好的。”周淇年忙不迭应下来,看着芳叔走远。阁楼上的木窗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周淇年抬头,看见周淇生站在窗边低头看着自己,还是一袭月白色,那种蓝衬着阴阴的晨光映得他的脸很是阴鸷。周淇年忍住周身微微的颤抖,冲周淇生笑了笑。
周淇生皱了下眉,淡淡道:“你自己小心点。”没有起伏的语调,冷得很。周淇年知道自己惹他生气了,却也只能一颔首,然后转身离开。

一整天,周淇生和周淇年在各自的房间里待着,没到吃饭的时间绝不踏出房门。仿佛前几日的其乐融融都是假象,芳叔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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