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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世界-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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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苦下脸来,嘟着嘴爬上马背:这个魏老道,非得挑时间煞风景么!

嘟嘟囔囔地甩鞭,就跟在魏征身后,两骑马哒哒哒哒,正赶上晨起开城门,顺顺当当进了潞州城。

进了城,魏征就下了马,收着缰绳,一路缓行。潞州人可真多啊,那可真是比历城热闹多了。沿街酒楼客栈商铺应接不暇,我还瞥见个拿红绸铺陈二楼的看着又富丽又显眼的楼,不敢问魏征,但心里忍不住猜测,这个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妓院吧?历城肯定也是有妓院的,可是我长这么大却从来没见过,小时候也曾装作无辜地向大哥问起,可当时大哥脸上的神情吓得我以后再也没敢提这两个字。

我本来以为魏征是要沿着大路拐进巷子到单雄信的二贤庄,不料魏征一路直行,那二贤庄的门竟就开在潞州最热闹的大马路上,门口一对大石狮子,比我还高出四五个头,雄狮子脚下踩的球比我的脑袋还大。大门上一块巨大的匾额,站在门下抬头看还看不全那上面的字,我边看边想,有钱人到底是有钱人,看这气派!弄得我都犯嘀咕,早知如此,还不如劝二哥也去做了强盗,弄不好,单雄信现在这个绿林总瓢把子的位子就得是大哥和二哥的!我忍不住嘿嘿地傻笑起来,不想眼一转,瞧见大门两边扯的两大幅白绫,心里一跳,赶紧收了笑,不禁暗叹一声,这肯定是因为单雄信的大哥单雄忠前阵子被李渊误杀,整个庄子还在戴孝。

魏征跟门子说了几句,便有人出来帮我带了马。我刚瞧了一眼魏征,纳闷怎么没人来带他的马,就见他把马缰挽在胳膊上,跟我打了个稽首,道:“秦姑娘,贫道恐天晚行路不便,这便回去了,先行告辞,就请秦姑娘代为问候秦爷和单二员外。”他说着便要上马,认镫扳鞍,又回转头,看了我有两三秒钟,忽地笑了笑:“秦姑娘勿要忧心,秦爷在庄中调养得当,不出半月,定得比往日更健。”

等我回过神来,魏征已走了十多米了,二贤庄的下人站在我旁边,歪着头,拿看外星人的眼神瞅我。我也不理他,朝魏征的背影又瞧了一眼:帅叔叔就是帅叔叔,好好地笑便笑了,你说这太阳凑什么热闹,衬着那笑,几道光一闪一烁一晃一逗,弄得人家眼就花了心就跳了,伸出手来摸摸脸,果然有点温吞地烫,肯定红了。赶紧低下头,灰溜溜地跟着那下人进了庄子。

进了门,迎面便是一道巨大的影壁,嵌着一整块浮雕玉石,雕了十来只蝙蝠,展开的翅膀重叠交错,连着些枝叶藤蔓,构成了一幅密林图,仔细看,阔叶细枝间还伏着几只松鼠蝈蝈什么的。图案复杂,看得出匠心,雕工也很是精细,边框上还有些包金的雕饰,只是现在都用白绫罩了,只隐隐约约地看到点灿色。

刚绕过影壁我就震了,这庭院忒大了,青石板铺地,中间一溜隔几步便是一个大水缸,一眼望去,这一路长得,怕没有百来个。两边是长排的厢房,尽头是正房,两层的楼房,房前植着极高的水杉,远远看去就觉得很是气派。左近里有间杠房,瞧进去见里面停着好几乘轿子,想来这院子实在是太大了,上了年纪的人没这轿子恐怕还真走不到底。

我跟着那下人蹭蹭蹭蹭地往里赶,想到就要见着二哥了,我脚下带风,恨不得推着那带路人撒腿用跑的。这种时候我会格外念起上辈子的好来,譬如弄架直升飞机什么的,呼哧一下立马就能到内院了。

好半天才走完了三进,我先前以为头一进院子就够敞大,房子就够雄伟了,谁料想直走下去,那后面的院落比前头更大,房子更是又多又高——这还不算最奇,顶奇的是那些房子里满满登登的人,管家模样的、仆人模样的、跟班模样的、杂役模样的……甚至还有顶盔贯甲的家将……可这些人多虽多,却是一点儿都不乱,行动办事很有章法规矩,明明有这许多人,整个庄子却仍是一派清静安适的模样。若是在别处,就是只有这里一半的人,都得乱成几锅粥。

我在连绵的回廊里盘过来转过去,暗地里抱怨:谁说什么九曲的,这回廊根本是连十三曲都不止了!忽然听到前头不知哪个地方有脚步声,又急又重,听上去远不止一个。因为这回廊七弯八绕,我立定了踮起脚也没看清来人是谁,只好继续往前走,一声突如其来的“小丫”却几乎教我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

“二哥!”

我分明看到了从墙后转出好几个人影,衣着都颇光鲜,还有一个白袍白巾,就紧跟在那顶熟悉的身影后。我知道这是丢人的,还没换女装,撩着身上这男装袖子擦眼泪,样子肯定又滑稽又难看。可我就是忍不住,哭得直抽气,喊了一句之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脚下软绵绵的,却像上了发条似的往那几个人影那边交替挪动,那几个人也在快速向这边移动,最前头的,不用说,正是几个月不见的受了许多苦的让我们一家口里心里都挂念不已的二哥!

我张着嘴,把浑身的力气都用上了,哇哇地直着嗓子拼命哭。虽然我哭得什么都看不见,但我知道搂着我的胳臂是二哥的——气息、味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样起了决定性作用,反正我毫不犹豫地就这么认定了。我只感觉到那胳臂越来越用力,手臂越收越紧,我下意识地伸开手去拽着,手指刚触到二哥的手臂,眼泪便真像决堤似的,连我自己都心惊,我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眼泪……二哥的胳臂,从来都是结结实实的,不管是二头肌还是三头肌四头肌,那绝对是真正钢铁似的硬邦邦,手指头按得重些,指尖都会生疼。可是现在,我分明觉得,二哥的手臂是软的……

身后有人在拉我,一只陌生的手拿来一块绢子,滑润润地拂过我的脸,正哭得七荤八素的脑袋里冒出来的竟不是“丝绸”而是“丝滑”,“德芙”……我混混沌沌地走了神,神游了一大圈之后,眼泪才总算止住了。

“秦姑娘!”

有人唤了这么一声,我转头去看,眼前却模模糊糊地只剩了一团白雾。照旧撩起袖子要擦,不料一圈袖子都是湿的,扯起襟子想代替袖子,谁想也是湿的。只好翻过来,凑着里子擦,反正面子是早就没有了,里子还要它干什么……

眼角隐约瞥到一个一身白衣的影子,站在一边,双臂抱着胸,不用问,那一定就是戴孝的单雄信了。我没敢多看,使劲往二哥的怀里缩了缩,拿二哥的胳臂当作挡箭牌。我把脸埋在二哥的怀里,感觉到他的胸口微微起伏,又不是呼吸似的规则,时急时缓。我暗暗皱眉,二哥在忍笑了,二哥要忍笑的时候,眉眼唇角还能憋住,胸口绝对会把他出卖了。

“单二弟,谢贤弟,这是舍妹秦瑶。王贤弟已是见过了。”我的耳朵半堵着,二哥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有一个字却已是清清楚楚地落进了我的耳朵里。

王——

我“哧”地倒抽了一口气,眼前猛地浮现出那个在德胜楼的后院摆弄袖中弩箭的清俊身影,心跳就忽地重了——有好几年了吧……这些年,只是零星地听二哥提起过几次,却再也没能见着他……

我兜转身子,挺了挺腰,仍是垂着头,胡乱抱了抱拳,一总见了个礼:“小瑶见过几位哥哥。”我明明没有抬头,看到的只是腰部以下的部分,可奇怪的是,我的目光自动锁住了那件淡青色的长袍,看质地像是轻薄的缎子。这天气,正是寒冬,北风呼啸,一般的人穿着棉袄还冻得直哆嗦,这人却只穿了这样一件缎袍子,一定是自小习武,早就不畏寒冷了。那袍子上疏疏落落地绣了少许图样,不是团花牡丹之类时兴的样式,绣线几乎和袍子同色,只是略微深了些。我瞪直了眼睛用力去看,竟是几根翠竹,或直挺傲立或潇洒微倾,竹叶间蔓出一股清幽淡雅的韵致。“宁折不弯”,这一定是他。

单雄信叫来了几个丫鬟,拥着我去客房梳洗换衣,说真的,自从那次国破家亡,娘带着我们兄妹几个逃出总兵府,什么丫头婆子的早就成了辉煌的历史。我倒也没什么不习惯,反正咱上辈子也就一普通工薪阶层,连保姆都属于奢侈品,不也就这么过来了——当然公主梦我也是做过的,可突然间真受到了大小姐似的待遇,我竟有些别扭起来。

这一番梳洗打扮,还真是极尽繁琐之能事。等一切停妥之后,小丫头捧上铜镜,我才瞧清了这费了半天工夫的成绩:上身是一件粉蓝色缀了细碎白花的束腰短袄,边儿上都镶了银白色的毛皮,这年头是没有人工制品一类的东西的,我猜八成就是传说中的银狐吧,领口上的一圈是雪白柔软的绒毛,围在脖间,真是又暖和又舒服。底下的裙子和那件袄相比显得轻薄了许多,最外层是半透明的白纱,打着繁复的褶皱,白纱里面才是粉蓝的缎子,重重叠叠,既保暖又好看,那蓝色便从最外头的白纱间一丝一丝地透出,轻轻一动,蓝白两色交替悄然变幻,既免于单调又融洽和谐。裙子在两侧腰臀处扣了几粒珍珠,笼着那白纱收了半寸,只这半寸,便有了裙裾长短松紧的错落,益发显得别致好看。这珍珠也应着我头上绾的珠钗。两枚珠钗是黄金底座上镶嵌着几排疏密不等的珍珠,那般大小的珍珠应该并不稀奇,可我却爱极了那番莹润。这些珍珠显然是经过巧手匠人的精心打磨,一颗一颗都是从肌理里隐隐地泛出宝光来,既高贵又不张扬。

我站起身,刚想走几步,险些就出了洋相。我早该想到的!这样的衣服,虽然铜镜里看不到脚,但很显然的,我的脚上必定早已不是什么官靴蛮靴了,而是——绣鞋!

我从小就不喜欢穿绣鞋,一是嫌它太薄脚都没法落实,稍微踩得重些,脚底都像是能感觉到硬实的地面,若是在院子里有些石子什么的,那一脚下去就够你疼得呲牙了,二来我嫌它累赘,这左一条右一条的花边绣纹,刚跑了几步就该担心鞋子是不是脏了皱了乱了坏了……忒麻烦!所以我小的时候拖木屐,练武了穿蛮靴,绣鞋我倒也有一双,只不过早就压了箱底。

这会儿,我一抬脚就知道,此刻我脚上的这双绣鞋不是一般的绣鞋,是最考究的那种,底是特制的,两头翘当中陷的船形,穿着这鞋,脚跟和脚尖都绷得紧紧的,只有脚腹着地。怪道人说“步步生莲”,我这才算懂了,八成是鞋子太紧,挤得脚丫子前面后面都破了皮,血就映在地上,想来那一定是以中心为原点,由浓至淡地化开去,又加着这颜色,莲就是这么生出来了吧。

我已经开口打算强制丫鬟们给我把鞋换了,叫我穿着这鞋子去见人,还不如弄块豆腐来让我撞死了实在。“喂!”我点着手指喊人,端足了架子也好令行禁止,可惜我刚要开口,门外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个人,生生把我的话截断了:

“还没好吗?秦爷已问了几遍了!”

“好了好了!”

我还没吭声,就听那些丫鬟一个个地紧着应承,不等我说话,早有两人过来,一左一右架住了我,步履如飞地往外奔去。

我差点儿就要蹬脚罢走抗议了,可细一想那人的说话、神态和那般惶急的情状,我便知道,我这里打扮了半天,二哥定是等急了。我叹了口气,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那么久才见着二哥一面,一会儿工夫又被分开,这么一想,我心里就有声音在主导性地念叨了:罢了罢了,先去见了二哥要紧,鞋子的事慢点再说,反正有丫鬟扶着也不至于跌跤。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穿过华丽精致的庭院,我靠着丫鬟们的搀扶走得还算平稳,只是免不了的有些脚疼,没办法,咬牙忍着——没有皱眉。说心里话,我很少会这么着意地打扮,虽然有些别扭有些累赘,还很不习惯,可自己打量打量,到底心眼儿窝里是觉得这样挺好看的。于是平时想都不会想到的问题,诸如皱眉会不会有皱纹,会不会影响妆容,也开始偷偷地转着念头了,刚才从铜镜里看到的自己虽然不是瓜子脸柳叶眉的美人,但私心里觉得还是够得上清秀的标准的……

就在我这么小小地存着得意的时候,整个队伍忽然停下了,当先的仆役喊了一声公子,我身边的丫鬟们便纷纷开始弯腰行礼。突然失去了搀扶,我不自觉地摇晃起来,赶紧低头看脚下,微微错了错步子,总算稳住了身形。这时候我也不敢乱动,只好低着头左右瞅瞅,学着别人的样子摆了个行礼的架势作掩饰。心里盘算,也不知道迎面这人是谁,被叫做公子,八成是单雄信的儿子或者侄子吧。单家的后代我倒是不清楚,大概是纨绔子弟的派头,书没读好武也没练好,就这么默默无闻了。要说平时,我是不甘心给这样的人行礼的,只是现在情况特殊,单雄信这次又帮了二哥的大忙,想想也就不计较这许多了。

行完了礼,两行人就分道扬镳了,丫鬟又搀好了我,不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题着义薄堂的雄伟楼房,看上去就是这庄子的正厅了。

二哥和单雄信正面对面地坐着说话,有人先报了进去,一声拖长了的吆喝:“秦姑娘到!”

我瞧着二哥霍地站了起来,转向我,刚迈出半步,又突地顿住了,一双眼睛有些发直,把我从上瞧到下,又从下瞧到上。我长这么大,二哥还没这么细致全面透彻地瞧过我呢,直把我瞧得耳根子都发烫了,低着头不敢动弹。

“没想到秦姑娘还是个美人。”说这话的是单雄信,我偷偷地从眼睫后面白了他一眼,这个人,到底是个武夫,捧人都不会捧。我是美人?要不是清楚他跟二哥的关系,我都快要以为他这是讥讽我了……

我动了动步子,绣鞋可真是难受……我嘀咕着朝二哥投去一瞥,本指望二哥能找补几句圆个场,不料二哥非但不帮忙,还拊着手点头,气得我甩手就要跺脚。谁想今天脚上穿的是绣鞋,脚刚用了点力就已经疼得我要呲牙,身子不禁歪了。

身后忽然伸来一双手,在我腰上轻轻一托,我赶忙借着这力站直了。心想定是哪个眼明手快的丫鬟,扭身想道谢,目光忽然触着了一领青绿色银丝团花绣的长袍,我心里一跳,赶紧将眼睛上移,视线里竟出现了一张陌生的脸,却教我看得怔了。

这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男子,正是未脱尽少年的青涩,又已悄悄开始浸染成熟大气的时候。细看他的脸,那真正是目如朗星眉如画,面若傅粉唇若朱,下巴微尖,有些清瘦。此时,他正半低着头,微微垂眸,这样的姿态,再配着他的容貌,流露出的几分又像是纤弱又像是羞怯的气质,不由得不叫人心下生出怜惜。一声叹息,连我也未曾察觉,竟就这样径自从我的唇间溜出了。声音虽轻,他却分明是听到了,脸蓦地涨得通红,手突兀地一缩,紧张地攒成了拳,身子弯了弯,脚下一动,已滑开了一尺远。我一直看着他,见他忽地抬起头来,面上的红晕未褪,那双眼睛却是亮闪闪的,好像要看进人的心底。我赶忙低下头去,双手规矩地叠起,认真地福了下去,心里却无法平静。他的目光和他的面容竟是大不相同的,那双眼睛,教我想起了金刚钻——光辉的华贵的,水晶般清澈透明。然而,它却是世界上最坚硬的物质。在那样通透的外表下,潜藏的是惊人的锋锐和凌厉。

“哈哈哈!”身旁传来一阵朗笑,单雄信已缓步走了过来,伸开手,大声赞道,“果然是英雄出自少年,谢贤弟刚才这几招,行云流水,为兄只有叹服了!”

谢?是他吗?

我身旁的男子已抱拳行礼,笑道:“单二哥过谦了。”他又转向我,第二次躬下身去:“秦姑娘,在下谢映登,失礼之处,还请秦姑娘见谅。”

果然是他,谢映登!后来的瓦岗四十六雄中排位第九的神箭手,也是大唐的开国元勋。

                  第十二章

二贤庄单秦论交 潞州郊秦谢对手

下人摆开了桌子,只有我、二哥和单雄信三人,精致的碟子仍是摆满了整整一桌。谢映登已告辞回去了,王伯当在我还没回来之前就有事先走了。我东张西望地看,不敢动筷子,想着还有先前在院子里碰见的那个被称作“公子”的人还没来呢。没想到我还在自顾自出神,单雄信已爽快地招呼起用饭来。我疑惑地瞧二哥,一向极守礼的二哥也动了筷子。我心里仍有些纳闷,但既然二哥动了,我便也不客气地举筷子吃起来。

望着这满桌子好吃的,突地想起魏征来。这老道果是有些远见的,还记得他走的时候跟我说,不出半月,二哥肯定比往常更好了。现在看着这一桌子的菜,我是完完全全地信服了。

鸡鸭鱼肉已经不算什么了,那不过是半富不穷人家的好菜罢了。在二贤庄的餐桌上,常见的是鹅掌鱼肝,鲍鱼像蛤蜊一样炖了蛋,鲈鱼像黄鱼一样清蒸——不用说,必是云间送来的四腮鲈鱼,熊掌则是像大排骨一样红烧,还有什么人参当归的,那都是放进了汤里作了滋补药膳。

我本想撒了欢放开肚子吃,可谁知道,流云水袖,穿起来是好看,吃起饭来那可是累赘极了。我得先撩起袖子,再伸出筷子,往前捅进碟子里的时候左手还得毫不放松地照顾着袖子,好不容易夹好了再小心地收回来,这才总算能放开了袖子,端起碗吃上一口。这回我才算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闺秀总有那样的气度举止。道理很简单,穿着绣鞋,走路铁定快不了,落下步子绝对重不了——脚得疼啊!再加上长袖飘飘,动作哪儿还能快得起来。往常在家里,娘总说我吃饭的时候筷子落得像雨点,怎么说都不肯听。现在想来,其实最容易的解决办法就是穿上这种衣服,举起筷子,想快也快不起来了。

虽然今天我动作比平时慢多了,不过还好,二哥和单雄信一边吃一边不停地谈话。而我,只消吃了,一嘴不二用,比他们省了能有大半的时间。这么算起来,还是不吃亏的。我这样想着,心满意足地重复着那套繁琐的闺秀动作。

这顿饭吃了有不短的时间,两个大男人再加一个认真努力全心全意吃的小丫头,一桌子菜也只不过去了三分之一,我摸着肚子,到了多一口也吃不下的境地,才眼睁睁地看着碟子撤了下去。本来我该是满足了,谁料想没过多久就有丫鬟送上了精致的点心,都是什么糕什么团的,我眼巴巴地瞧着,有绿得青翠的,有黑得红润的,有白得沁脾的,还有红得诱人的……无奈我已是撑到了嗓子眼,捡了块小的,刚吃了一口就不得不放下,只剩了拿眼睛瞧着叹气的份儿……

二哥还在和单雄信说话,我光顾着吃,前头的也没听到,这会儿总算放下了筷子,才注意到,他俩说的,竟是一个日后大大有名的人物,现在是朝廷的蒲山公——李密。

“此人近因受牵连,被革职罢官,或可为我所用。”单雄信捧着盅茶,却不喝,我瞧着他一双眼睛根本就连看都没看手里的茶,只盯着二哥。

二哥低着头想了想,我人矮,位置低,依稀好像瞧见二哥皱了皱眉。二哥和朋友在一起时从来都是很高兴的,不要说不快,就是为难我都不曾见他有过。可这次,面对着单雄信这个帮了二哥大忙的好朋友,二哥却皱起了眉……还没等我想通这个罕见的难题,二哥已缓缓地开了口:“李密为人,太重仕途。他本就是官宦出身,在锦衣堆里长大,又素来孤高。此番虽受牵连,但我恐怕此人对朝廷并未死心,与王谢二位贤弟当是不可同日而语。”

我接过丫鬟送上的茶,看了看,里头加了菊花和枸杞,喝起来有种自然的清甜。二哥的话我完全同意,我一向对李密没什么好感,上辈子看小说的时候,私下里还总认为瓦岗寨就是被李密给弄散了的。

我打了个呵欠。虽然终于又见到二哥很开心,可是总也没逮着机会跟二哥单独说说话,老在这里听那些我懒得弄明白的事,我可是赶了好多天的路,今天又是一大早就出来了的,若是觉得无聊了没趣了困了,这也不能怪我吧……

忽然,熟悉的手轻轻落在我的肩上拍了拍,我一回头,恰看见二哥转脸对我一笑。刚才我还满腹牢骚,可这会儿瞧见二哥的笑,又立马觉得,其实只要有二哥在身边,无论干什么,都是幸福的。于是我抱着杯子,往椅子后头缩了缩,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没想到单雄信也发现了我的小动作,他赫赫地笑了起来,大声道:“瞧我!秦姑娘远道而来,与秦二哥定是有多少家事要说,是单某的错!”

二哥忙要开口,单雄信却已豪爽地站起身,推开椅子,摆了摆手,迈开大步,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

我把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朝二哥靠了过去。一只手挽着二哥的胳膊,另一只手早已不自觉地扯着了他的袖子,心底里仿佛还在怕二哥突然又不见了。娘总说我大了,是个大姑娘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粘二哥了。二哥从来都很听娘的话,可这次,他没有推开我,一只手不动,任我拉着,低低地叹了口气。

“娘好吗?”我听到二哥低声问我。

我点了点头,忽又想到二哥现在好像是低着头根本瞧不见,赶紧出了声儿:“好。”我顿了顿,眼前浮起娘每次提起二哥时藏也藏不住的殷切和企盼,没多想又接道,“娘很想二哥。”

二哥许久都没有说话,我偷偷斜眼瞥他,正看见二哥一只手按在眼睛上。我赶忙转开头,二哥一定不愿意我瞧见他流泪。我拿眼睛对着单雄信家手工刺绣红木镶边的精致屏风,暗地里后悔说了那句话,二哥的身体还没全好,我怎么那么不小心,又让他伤心了……

“二哥!”我不敢再朝二哥看,要紧搜肠刮肚凑了一箩话出来,想着先打破沉默,把二哥的注意力分散了再说,“二哥我告诉你呀,大牛哥家的那匹老白马看上了隔壁张叔家的那匹母马,谈了一阵子恋爱,居然就有了后代,大牛哥说,估摸着下月就该产驹子了。还有,我们家后头,王阿婆的那只宝贝母鸡,每天都能下俩蛋的,有天突然就不见了,王阿婆哭得寻死觅活的,娘看了直说凄惨。贾老板家新来了一匹烈马,据柳家哥哥说那马可凶了,上笼头的时候踢伤了好几个伙计,现在被单独关在马房里,谁都不敢靠近它,喂草料都是拿大叉子叉了塞进去的。还有啊……”

我喋喋不休地说了半车,可怜历城总共就那么点大,我认识的人更是有限,别说芝麻绿豆了,就是把赤豆小米都算上,也统共就那么点,被我叽里咕噜一顿都倒完了,只好张着空口袋瞪眼发呆了。好在二哥总算是抬起了头,眼睛瞧了我一回,让我高兴的是,那目光里总算是又回复了几分笑意了。

二哥也没说话,把我搁在桌上的茶递来了,我接过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大口。二哥见我喝够了,才问道:“小瑶这次出门,大哥可有带话来?”

我捧着茶杯的手禁不住一抖,一脑门的汗,刚才紧张之下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家事儿都说了,竟忘了大哥的话。我这什么毛病呀……这不是典型的舍近求远么……

我抹了抹汗,一本正经地开始转述:“大哥说,家里一切都好,让二哥不要挂心。家里虽不知道二哥为何许久未归,但知道二哥总有二哥的情由。近来天是益发冷了,大哥说,若是不宜上路,教二哥无需着急,不妨等一切妥当了再上路。有娘的话,急也不用急在这一时。至于衙门里,樊家哥哥去过家里了,大冷天儿的,老爷也生了懒意,也没什么大案,二哥可以放宽了心。”

二哥听我说完了这一番话,便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才问道:“大哥也好?”

我看了一眼二哥,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二哥像是有什么话吞吐着没说出来。既问了大哥,我便答道:“好。大哥的生意近来也不错,天冷了,左邻右舍都懒走动,就近在大哥的店里买了。”

二哥又点点头,我看二哥一时无话,也不去问他,只往他身边又靠近了点儿。二哥瘦了,即使隔着衣服,我也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鼻子突地发酸,我赶忙使劲抽了抽,拿手蒙住——我不要再在二哥的面前哭了。

“小丫,”二哥忽然叫我,我赶忙伸开手半挡着脸,含混地“唔”了一声,就怕二哥猜到我在忍泪心里不好受。可这时候二哥心里好像也塞着好多事儿,并没有注意到我的怪样子,只是问道,“家里人……都好吗?”

我不由得有些奇怪,二哥刚问了娘还问了大哥,这会儿怎么又问起家里人来?家里不就那几口人么?除了……可是,二哥和她之间,明明……我瞥了一眼二哥,如果我真的是十来岁的小丫头,或许我不会懂,可是,虽然我没谈过恋爱没结过婚,但究竟也是兜转了两世,两口子之间的不和谐,又是这样近在身边的,不可能感觉不到。

我呆愣着没有回答,二哥看了我一会儿,转开头,轻叹了一声。我心里猛颠了一下,然后就咕咚咕咚地往下沉。我怕二哥再叹气,赶紧开口:“好!家里人都好。嫂子对娘极好,得空了就陪娘说话,还常下厨给娘做好吃的。二哥你就放心吧。”

二哥笑了笑,又默了好一阵,才开了口,声音很低,似是对我的解释,可淡寞的语调间,又像是有些恍惚不明的歉意:“夫妻之间,没有什么好不好的,既成了亲,就是一家子,心就在一处了。”我听二哥这么说,不禁又愣了,因为二哥说的这番话,也因为,二哥言语之间,仿佛我不再是小丫头片子一个,竟像是看到了我心里那个活了两世的自己……

正在我心神不定的时候,二哥忽然拉着我站了起来,推我道:“已经很晚了,还不去睡吗?回房去吧,若是在家里,娘又该说了。”

我仰脸冲着二哥傻笑,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作祟,此番是笑得比往常更傻一点。二哥唤了一声,便有丫鬟走了进来,又像来时似的,拥着我离开了。

一夜好睡,单雄信这个绿林总瓢把子真不是白当的。一间客房,棉被是簇新的,被面是锦缎的,帐子是蛟绡的,枕头里缝的是上好的新茶嫩叶,睡在上头一股清香,别提有多舒服了。晚上梦到了上辈子广告里吹得很玄乎的薰衣草,早上醒来想了想,大概薰衣草的效果还比不上这绿色纯天然的嫩茶叶。

丫鬟们替我洗脸梳头换衣服。单雄信家的丫鬟真多,从昨天到今天,在我面前转来转去的大概就有十多个,弄得我都不敢问名字,怕万一搞混了,索性“这位姐姐”“那位姐姐”地混着。

梳洗完毕,早饭已送了上来,我等了一会儿不见要等的那个人,拉着丫鬟问:“我二哥呢?”

那个丫鬟极有规矩地先行了礼,才答道:“二老爷一早就和秦爷去东跨院赏花了,怕是还有一阵才得回。姑娘可要先用膳?”

我不由得皱眉,这一大早的,赏花?又想起昨晚的事,这个单雄信,肯定是拿着赏花当借口,又拉二哥去谈他的谁可用谁不可用了。

我走到桌边,捡了一块赤豆糯米豆沙馅的糕,往嘴里一塞,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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