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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世界-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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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宇文成都往日惯用的兵器,凤翅镏金铛正安静地插在武器架子上,这么就近地看,越发觉得这兵器又粗又长,头上那几个状如凤翅的尖儿示威似地闪着金光。我心头一紧,忽然知道宇文成都方才的失常是所为何事了……
我笑嘻嘻地跑过去,故意把脚步踩得震天响,站在兵器架子前头,仰头看凤翅镏金铛,以我的身高,只能够上那凤翅的根部。我捋起袖子,双手抓住凤翅镏金铛的杆,“嘿——”地喊了一声,作势想把它从武器架子里拔出来。可是,我用力拔了三回,它居然纹丝不动。我傻了……本想做个样子安慰宇文成都,谁料想居然真的连一点都动不了它……这分量,绝对比二哥的瓦面金装锏还重!
“别动它了,小心伤了!”身后传来宇文成都的喊声。
我满头冒汗地跑回去,指着那凤翅镏金铛,苦着脸问宇文成都:“我说宇文大将军,你这兵器到底有多重啊!”
“三百五十斤。”宇文成都眼皮也不抬,淡然答道。
“神啊!”我没忍住一声悲号,“三百五十斤!”我的双锏加在一起也不过就四十五斤……“你……你……你太牛了!我说你这人,就你还难过个什么劲儿!你不过就是现在受伤的时候拿不动罢了!多少人,就是生龙活虎,一点儿病都没有的时候,都别想拿动你那根凤翅镏金铛!”
宇文成都没有回答,可他攥紧的拳头却松开了。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回去吧。”宇文成都忽然撑着椅背站起来,借着椅背稳了一会儿身子,才放开了手,自己往外走去。
我在他的身后跟着,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上去扶他。看他一路走过了偏厅,出了门。几个家将等在外头,一看他出来,便有几个人跑上来,站在他身边。宇文成都先是没有理睬他们,自顾自地又走了几步,可终是伤重,身子又摇晃了起来,不得已,他撑着一个家将的肩膀,艰难地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对我道:“你先回去吧。”
“我不!”我直眉楞眼地瞪他,好端端地,干嘛赶我回去!
“我有些……累了。”宇文成都的眉紧了紧,说到“累”,他竟像是犹豫了许久,到最后终是说出来,也仍旧含混不清。
他从没有说过累,说过痛……今天……是因为走了这一长段路,又看御林军练武,累得不得已说出来了吗……
我不由顿住了步子,犹豫着想顺从他的意思,可又有些不放心,想着还是该送他回去,看他好好地躺下了再走。
我们正僵持着,忽然一阵小鸟似的笑声轻快地随着风飘了过来,远远地走来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虽然身高差距颇大,可看上去却出人意料地很是和谐。午后的阳光把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地投在地上,有时那个小小的人影赶了几步,便没入了那个高大的影子中,两个人,看着同一个影子,都是轻轻地笑。
“吉儿!”我喊了一声。
跑在前头的小姑娘抬头看见了我,立即欢笑着朝我跑来,“皇姑姑!”她拉着我的手,甜甜地喊了一声,又探头瞧了一眼宇文成都,也叫了一声:“宇文将军!”大眼睛闪了闪,又道,“听世民哥哥说,宇文将军病了,我都不信,是真的吗?”
宇文成都看到吉儿和李世民,早已推开了家将,咬牙站着,此时冲吉儿抱了抱拳,道:“公主。”又朝后头的李世民点头为礼,称了声,“二公子。”
宇文成都没有回答吉儿的话,这让小公主皱起了眉头,样子很是不满。我刚想安慰她几句,就见李世民走了上来,在吉儿面前蹲下身子,目光平视她的小脸,笑道:“宇文将军不是病,是受伤了,吉儿别再问他了好吗?”
我一呆,怔怔地看着李世民,这还是李世民吗?宇文化及对李家百般加害,我本以为,李世民既有了这个机会,一定会好好地折磨羞辱一番宇文成都,可现在,他却让吉儿不要再问了……
“为什么别问他?”吉儿嘟着嘴,像是越发不高兴了。
对一个孩子的问话,李世民竟很认真地想了想,问吉儿道:“吉儿,你生病的时候,喜欢别人问你吗?”
吉儿重重地点了点头,答道:“喜欢!吉儿生病的时候,顶喜欢父皇和母妃都来看我!”
“这……”李世民的脸上竟露出了为难的神情,有些尴尬地瞧了一眼宇文成都,低下目光,试图继续和吉儿解释,“吉儿,虽然你喜欢,但是宇文将军他……”
李世民刚说到这里,就被宇文成都打断了,只听他道:“二公子,无事。”
我不觉瞧了他一眼,宇文成都很少接人家的话,打断人家更是破天荒极少有的事。他今天这是……
李世民站起身,那双细长的眼睛掠过宇文成都,又向我扫了一眼,笑了笑,道:“倒是世民的不对了,扰了宇文将军这许久,将军是要回去休息吧?那请快回吧,世民就不耽搁将军了。”
这一回,我是彻底地怔了,李世民真的放过宇文成都了?又或者是为了收买人心?宇文成都向他点了点头,便从我们身边走过去了。我本想跟着过去,吉儿却拉住了我,一定要我看她头上的花冠。
“这是世民哥哥帮我做的!”吉儿举手扶着发上的花冠,仰脸冲我笑道。
我又是一怔,细看了看那花冠,是用小野花,配着墨绿的茎叶编成的。编花冠的时候显然是用了心的,这时节,没有嫩枝条,茎叶上都丛生着一些小刺,编冠人极其细心地逐一理出,小心地折去了,唯恐伤了吉儿娇嫩的皮肤。李世民在吉儿的身上花了许多心思,可这是为什么呢?吉儿还小,即使打定了主意将来要娶她,也至少还得等个好几年,像李世民那样的人,竟肯在这种未定的遥远收益上花如此大的代价?我几乎难以置信。
我一眼瞥见李世民走得远了些,赶忙抱起吉儿,小声问道:“吉儿,你喜欢世民哥哥?他对你怎么样?”
吉儿咯咯地笑了,她趴在我的肩头,凑到我的耳边,悄悄道:“皇姑姑,吉儿将来要嫁给世民哥哥的!”
我一凛,看着吉儿一本正经的小脸,大眼睛里满是认真,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李世民已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束小花,笑吟吟地递到吉儿的手里。吉儿伸开手臂,够着李世民的脖子使劲地抱了抱,接过了小花,像个小大人似的,笑得很是庄重。
我死死地盯着李世民:“我有话要对你说。”
李世民瞧了瞧我,又是那种模棱的笑:“好。”他竟然爽快地答应了,拍了拍手,跟在后头的宫女赶紧跑了上来,只听李世民吩咐道,“你们先带吉儿公主回去。”
吉儿一听,小嘴噘得可以挂油瓶了:“不要!吉儿不要回去!”
李世民蹲下身子,极是耐心地哄道:“吉儿乖,你刚才不是还说饿了吗?回去先让他们伺候你吃点东西,我和皇姑姑说几句话,一会儿就过去,好不好?”
吉儿拧起了细细的眉,大约是真的觉得饿了,虽然不愿意,还是从我的身上下去了。牵着奶娘的手往回走,走出几步,还要不放心地回头嘱咐李世民:“等会儿,世民哥哥一定要去!吉儿会留着好吃的等你!”
李世民点头笑了,回道:“那就多留点儿果脯!”
李世民没有说什么“一定会去”之类的话,说了这一句,效果却是格外好。吉儿雀跃着应了一声:“好的!就知道世民哥哥喜欢吃!”一路跳着跟随奶娘回去了。
只剩下了我和李世民两个人,李世民眯着眼睛看我,却明显没有先出声的意思。
不得已,我只好斟酌着开了口:“吉儿……还小……”
李世民的眉扬了起来,仍是瞧着我,却没有接话。
我终是忍不住了,也不管什么顾忌了,毕竟他要做皇帝那还是老远的事,现在我是他的长辈,这么想着,话就连珠炮儿似地冒出来了:“李世民,你说,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吉儿还小,你为什么就要动她的脑筋?就连张洋都说,你若要娶杨家公主,吉儿不合适,她年纪小,不能马上嫁给你保你李家太平。你连一个孩子都要骗,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李世民默默地听我说完了这一大通话,轻轻舒了口气,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我气愤道:“那你还让我怎么想?别告诉我你爱她!她还只是一个孩子!”
李世民垂下目光,淡淡笑了笑,那笑竟是不同于他往常的笑,竟像是发自内心的悦然……只听他缓缓道:“若是我说,和她在一起时,我没有想那么多,也没有想过‘爱’呢?”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不由皱眉道:“你别告诉我,你也没想过她的身份,也没想过她将来能带给你的东西!”
“我想过。”李世民竟然承认了!我呆怔怔地瞪着他,听他往下说,“她是隋朝的公主,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对我都有好处。不过,那都是在和她分开后想到的,和她在一起时,只是觉得很快乐。”
李世民……和吉儿……我的脑子迟钝地转着,两人相处时的一幕幕场景又在我的眼前重现,李世民的笑,吉儿的笑,一串串地从我的耳边划过……
“吉儿说,她将来要嫁给你,难道不是你和她说的吗?”我有些恍惚,但还是向他问道。
“哦?她这样说?”李世民笑了起来,他的笑没有一点声音,眼里的神采反倒比往常淡了似的,看上去更为纯净,和他平日完全不同,“若这情根是我种下的,我自会对她负责。”
李世民走了,看他去的方向,应当是去看吉儿的。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今天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宇文成都,可不知为什么,我开始觉得,或许他并不只是打着收买人心的算盘,或许他是看着宇文成都伤重,心下不忍吧。
我一路往回走,没想到竟碰上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宇文化及。
他低着头,走得很快,突然看见我,赶紧让到一边,冲我恭敬地行礼,低着头,尊了一声:“老臣见过扬花公主。”
我不喜欢宇文化及,不仅因为他老谋深算,工于心计,时时刻刻都想着要算计别人,巩固自己的地位,还因为,他对儿子几乎就是不闻不问。宇文成都伤成那样,他去看过几回,屈指可数,仅有的那几回还是因为杨广或者老杨林要去,他便跟着去做做样子。宇文成都也似乎是不把他这个爹爹放在眼里,有无都无所谓,甚至,照我的感觉,宇文化及不在面前时,宇文成都还更轻松一些。
“丞相这是去见皇上吗?”我虽不喜欢他,可在这晋阳宫中对面碰见,还是不得不敷衍几句。
“非也,是王爷召老臣去的。”宇文化及低头答道。
我一惊,是老杨林?老杨林和宇文化及不是素来不和么?怎么这次,倒有话单和他说?我有心想问他都说了些什么,但想着像他那样的老狐狸,若他要告诉我,即使我不问也会说,若他不要我知道,那我就是问了,也是问不到结果的。想到这些,我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那丞相现在是从父王处过来?可是谈完了?”我随意地问道,就等宇文化及答一声“是”,便和他客客气气地分别了事。
“王爷和老臣谈的话是完了,谈的事儿却还没完。”我一怔,不明白宇文化及怎么话突然多了起来,抬起眼睛,却正好瞧见宇文化及也在抬头看我。他那双眼睛一忽儿望向天,一忽儿又望向地,骨碌碌地转来转去,眼角的鱼尾纹也像是更深了。他咧了咧嘴,忽然反问我,“公主呢,可是从我儿处过来?”
我点点头,反正我每天都去宇文成都那里的事,跟着我的宫女太监都知道,早不是什么新闻了。不过倒也没人来指斥我失了皇室的体面,只有老杨林,常常向我问起宇文成都,每回总让我多去看看他。
“我儿可好些了?”宇文化及不肯就走,又问道。
他这话我一听就来气,那是他自个儿的儿子,反倒来问别人好不好,怎么他自己不知道去看看呢?我心里想着,嘴里已说了出去:“宇文将军的境况,怎么丞相倒是不知吗?”
宇文化及干笑了两声,毫无愧疚地坦然道:“老臣这几日也是事务繁忙,不得空闲。”
他的话,越听越可气,我不想跟他多说,向他点了点头,道:“丞相既是忙,那我也不耽误丞相了,丞相就请便吧,父王也还等着我呢。”
宇文化及清了清嗓子,连声应“是”:“公主说的是,那老臣这就告退了。”
他站在那里等我的话,我却懒得再理他,仗着公主的身份,转身就走了。
我犹豫了一阵究竟是要去找老杨林,还是回自己的屋子,想了想,还是往自己的小院走去。王爷跟丞相谈事儿,弄不好是国家大事,不该我好奇。不料,刚进了我自己的院子,就见老杨林正坐在外头的石桌前等我。
“父王!”见到老杨林,我欣喜地跑了过去,心里还盘算着我那点好奇。
“瑶儿,”今日的老杨林,却异乎寻常的严肃,正色看着我,“有件事,你不要怪父王。”
第五十章
宇文成都露心迹 小女秦瑶泣别离
我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第二天起来,脑子里还是老杨林昨晚上说的话:“两个人在一起,重在心境契合。有些人,或许诸般都好,但就是与你不合,又或者,有些人,诸多不足,却可以包容你。”略一回想,昨晚,竟梦见了当日还在家时,老杨林泼去那杯冷茶的情景,直觉中感到这两件事有关联,隐隐约约地好像猜到了什么,却不敢去细想,只是害怕那个结果。
我迷迷糊糊地下了床,推开房门,便习惯性地拐上了去宇文成都那里的路。昨天他到底是一个人回去了,想想还真有些不放心。
还没走近,就听见屋子里头传出的怒吼声。出什么事了?我加紧了步子赶过去,刚一推门,就瞧见宇文化及正站在儿子床前,手缩在宽大的袍袖里,镇定自若地看着儿子。宇文成都则用手支着身子,几乎是半跪在床上,对宇文化及大吼着。
“走!我的事不要你过问!”宇文成都大口地喘着气,脸已晕上了一层病态的红,好像两团火焰,在灼烧着他重伤虚弱的身体。
宇文化及也不动,记得上次在大殿上,宇文化及多少是有些怕儿子的,可今天,这当爹的竟也像是欺着儿子受伤无力,在儿子面前毫不退让。只听他极是耐心地劝解道:“成都,不可如此,这也是王爷的一番好意。”
我心里一跳:王爷……这和老杨林有什么关系?
“走!”宇文成都已喘得说不出话来,这一个字却还是挣扎着吼了出来。
“成都,怎么这么对爹爹说话,你娘是怎么教你的。”宇文化及慢条斯理地说着,丝毫也不管儿子激动的情绪是不是对伤势不利。
宇文成都张嘴想要说话,可还没等一句话吐出来,他已呛咳得只是用手捂着胸,身子软倒在床边。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宇文成都的床前,把这父子俩分开了。
“丞相,今日倒是得空来看将军了?”我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把一块帕子往后塞给宇文成都,刚才我悄悄一瞥,已是瞧见他的嘴边有血丝了。
“是公主。”宇文化及看着我笑了起来,我心里没来由地起了一阵恐惧,他的笑,更像是一头狼在窥伺着猎物时呲牙露出的笑,“这么早,公主已过来了?”
“不早了,”我也朝他笑笑,却很快发现我的功底没有他好,那一个笑,什么都掩饰不了,我自己想想都只觉得尴尬,“父王早就起了,刚才还差人在找丞相呢。”
“王爷要找我?”宇文化及瞧着我,样子分明是不信。
我点点头,道:“父王还让我也来看看,说若丞相在将军这儿,也就不急着请丞相去,若丞相已和将军谈好了事儿,那父王说了,他正等着丞相。”这一番话,并不是老杨林对我说的,我只是想赶紧把宇文化及从这儿撵走,好让宇文成都安心养伤,才临时编了出来。不知为什么,我暗暗地觉得,这么说会有用的。
宇文化及听了我这番鬼话,竟好像是信了。他瞧了宇文成都一眼,像是想凑过来跟儿子说句悄悄话。我见宇文成都咳得厉害,便毫不客气地挡驾了,不管他做出种种暗示,甚至祈求的手势,我只站在宇文成都的身旁不肯让开,他也不敢上来推我,无奈只得当着我的面说了:“成都,王爷是一番好意,你是却之不恭。”说完了这一句,宇文化及又向我行了一礼,这才慢腾腾地走了。
“你怎么样了!”宇文化及一走,我便赶紧转身去看宇文成都。
宇文成都还在咳着,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了出来似的。我着了急,冲着他那几个呆站着的家将喊道:“快去叫太医来!”
宇文成都仍说不出话来,可他却一伸手拉住了我,用力冲我摇了摇头,自己拿帕子狠命地捂住嘴,忍咳忍得脸上越发红了。我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只拿手替他抚着后背。他忍一阵,又猛咳上几声,好半晌脸上的红潮才渐渐退了些,虽然偶尔还轻咳几下,但已能说得出话了。
我一扭头,看见几个家将已悄悄地退走了。我捧了茶来给他,他蹙了眉,接过勉强喝了一口,便赶紧还给我,又是一阵咳嗽,那一口茶已全数吐在了帕子里。
“还是叫个太医来吧。”我担心地望着他。
他仍是摇头,低声道:“太医来了也不过是再开些药。”
想想宇文成都那些药,难喝不说,效果还不明显,难怪宇文成都对太医心有排斥了。我叹了口气,那就不叫吧……我把手里的杯子放到一旁,自己拉了张椅子在他的床边坐下,一边对他道:“你若觉得喝得下茶了,我再替你倒来。”
他点点头,身子软了下去。我忙扶着他在垫子上靠好。看他闭着眼睛筋疲力尽地倒在垫子上,我心里有话,却问不出来。
“娘是因为爹才送了性命。”我没有开口,宇文成都却自己说了出来。我心里一紧,宇文成都拒绝所有的女子,和父亲关系尴尬,都是因为这一句话吗……
“娘出身武将世家,自小被当作男儿教养,生性颇有男儿的豪气。”宇文成都把母亲的旧事缓缓道来,语气间竟隐隐有几分骄傲。
他说了这一句,便忽地顿了,又微微咳了两声。我忙道:“我听着。”他虽不说,我却明白,他是怕我觉得他说这些久远无干的话听着无聊,说了一半又自停了。
“爹娶了娘,却再不许娘舞枪弄棒,抛头露面,说是有损宇文家的体面。娘顺着爹的意思,把那些物事一概弃了,只在家服侍爹,做一个本分的宇文夫人。”他难得说这么长的话,有些气喘,我心下已不知怎么的沉重起来,只是默默地等他往下说,“没上几年,爹有了姨太太。旁人不见,我却常见着娘暗自垂泪。我曾听着娘对舅母说,早知如此,还不如不生这个儿子,得一纸休书,孤老一辈子。”宇文成都的脸又晕红了起来,嘴唇却青白了,我想劝他休息,他却兀自往下说,“话虽是如此说,娘却始终未曾违拗过爹的意思。到得后来,一次家难,爹被刀剑相加,娘挺身相护,终是力怯。爹被人带走,娘死时只有我在她身边,她笑着对我说,这一辈子,她对得起爹了……”
宇文成都突地又剧烈地咳了起来,面上露出了痛苦之色。门外的家将听到了声音,忙赶了进来,端了盂拿了巾子。我还不明白他们要干什么,忽然宇文成都猛地一伸手,把我狠狠推了一下,我一个没站稳,往后连退几步,险些撞在了墙边的桌子上。还没等我闹明白过来,就见宇文成都微一弯腰,“哗”地吐出了秽物,直吐得盂中见黄,才渐渐止了。家将递上了巾子,宇文成都只略伸了伸手,便无力地垂了下来,家将只得替他将嘴边带着血丝的秽物擦去。有人捧上了茶,他连摆手拒绝都没了力气,只是蹙眉阖上了眼睛。家将叹着气把杯子放下,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公子又吐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我恰好走近了些,听到这句话,心越发揪了起来,“又”……我二话不说,拉着那家将就往外头走。出了屋子,把门一关,问他道:“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又吐了?宇文将军经常吐吗?”
那家将垂着头,像是不敢看我,嗫嚅着不说话。
我气急了,狠狠道:“回答我!”
那家将吓得浑身一抖,哆嗦道:“公主恕罪……是公子不让小将说……”
我冷着脸瞪他:“现在,我让你说。”
家将权衡了一回,估计是觉得眼前的公主比屋里的公子更可怕,颤抖道:“回公主,是……是的……公子这几日每日都会吐,他吃不下东西,但日里公主在时,他总是强吃下去,公主走后,公子便会像这样呕吐。”
我的心不停地往下沉,忽地想起一件事,急问道:“昨日你们回来后,宇文将军是不是也吐了?”
“是……”
家将一个字证实了我的疑惑,本来我还觉得奇怪,为什么昨天宇文成都竟会跟我说累了,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上次他急着赶我走,也是因为觉得腿伤不适……昨天,他定是也难过得紧了,才不惜说累了要赶我走……
“你下去吧。”我挥挥手遣退家将,又在门外待了一阵,确定面上平复如常了,才推门进去,我不要宇文成都看见我红着眼睛忍泪,又添了难过。
屋子里已由家将收拾过了,除了有些微的异味,再没有刚才呕吐的迹象。宇文成都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听他呼吸,总是急抽了一半便又断了,好一阵才有力气再吸一下。他苍白的面容也有了几分痛苦之色,我看在眼里,不知是因为他肉体上的痛楚,还是因为他方才回忆的往事。
我仍旧在他的床边坐下,也不说话,好让他静静地休息。一片寂静中,我不由得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他刚才说的话,他应该是很爱他的母亲的,也因为这个,所以怨恨宇文化及。又想到他的腿伤,我曾疑惑像他那样的出身,怎么会有人用鞭子抽他,现在想来,怕就是宇文化及了。“有了姨太太”……宇文成都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但这五个字,对他和他的母亲,恐怕伤害是最大的……宇文成都是宇文化及的第二个儿子,这么说,后进门的反倒抢先生下了孩子。这种事情在这个年代屡见不鲜,宇文成都小时候过的日子,我不用问,也想象得到了……又想起宇文成都从不肯要女子在身边服侍,莫不是因为觉得他的父亲委屈了母亲,毁了母亲的一生,唯恐自己也和父亲一样?女人“麻烦”……如果要对心爱的女子好,了解她,体谅她,不以自己的标准去压抑她,那确实,是很“麻烦”的……
宇文成都忽然动了动,我赶忙凑过去,轻声问他:“好些了吗?”
他微微睁开眼睛,挣扎着低了低头。我赶忙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就别动了。你若累了,就睡会儿吧。”
他止了动作,停下不动了,一双眼睛却不肯阖上,只是看着我。我瞧他这样,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这又是何苦呢?明知要吐,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吃下呢……”
他的呼吸停了片刻,好像费了极大的力,艰难地轻声道:“不想……你再见我虚弱……不想……要你……照顾我……”
我怔住了,他的话,让我的内心骤然混乱不堪。等我略微回过神来,急急地想向他问清楚,却见他已阖上了眼睛,呼吸虽然仍旧微弱,但比之前平稳多了,他这是……睡着了……
我坐在他的床边看他,把他那一句话翻过来倒过去地想,一忽儿记起当日在雨中,我初见他的情景,一忽儿又想起那天深夜,他咬牙忍着脚伤疼痛的情景,一忽儿又仿佛见着晋阳宫大殿上,他站在李元霸面前英武威猛的模样,即使明知处于劣势,也半步不肯退让……我心里只是搅成一团,好像身处一个偌大的迷宫中,我知道出口,也知道该从哪里走,可是,偏偏唯一的那一条路已被乱石封死,越不过去也绕不过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期盼不可能出现的奇迹……
忽听宇文成都在睡梦中喃喃道:“父亲,你要我去皇上跟前求她……可她……我也恐这伤难好……”
我的心狂跳了起来,我从上辈子起就被人取笑为典型的土象星座迟钝人,不管是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感情,都是后知后觉,但这次,我却一下子就明白了宇文成都话中那个“她”指的是谁。
老杨林昨晚的话,宇文化及的怪模怪样,宇文成都今天的这一场大怒……拼接起来,只能有一个答案……
老杨林昨日找宇文化及密谈,便是要他去跟宇文成都说,让宇文成都在杨广面前求亲,把我嫁给宇文家……
难怪老杨林总是让我替他送药给宇文成都,难怪总要我多来看看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老杨林有了这个意思的?我仔细回想……似乎……是那次宇文成都与李元霸较力吐血,我在老杨林身边关心太切……老杨林便生了这个想法吗……
我的心揪得只是疼,眼睛却只看着躺在床上的人,他是那样强壮,那样勇猛,可现在,又是这样脆弱无力……在这种时候,他还会想到我……唯恐这伤好不了,将来又委屈了我……我突然生出了悔意,我不该放任自己对他的关心,不该天天来看他,不该让老杨林误会,还不该……让他……生了这番情意……耳边忽然响起了昨日李世民的话:“若这情根是我种下的,我自会对她负责。”那么我呢……我自以为比李世民高尚,没他那样机谋深重,连自己的亲弟弟都可以利用,可我现在……又算什么呢……
我情不自禁地向他俯下身子,趁他睡着,悄悄地捧起他的手。他的手很冷,这一次重伤,好像把他的火气都给消没了。我用双手捂着他的手,使劲地握着,试图以自己手心的热量来温暖他的手。好久……好久……他的手终于渐渐地有了一丝暖意,我又低下头,对他的手心呵气,替他轻轻地揉搓。他忽然动了动,我怕他察觉,赶忙松开他的手,正襟坐好,目光却没法挪开,仍是凝注在他的脸上。他苍白的脸颊似乎有一刻,回复了一丝血色,他的唇微微一动,眼睑轻轻跳了跳,我的心便也随着在抽搐。
他没有醒过来,我又一次捧起了他的手,眼泪已扑簌扑簌地直往下掉,我怕落在他的手上弄醒他,赶紧自己擦了,可那泪却总是不断。我终于松开了他的手,替他塞在被子里,又理了理被褥。我站起身,可还是不舍得转过头去,只是看着他,看着他……终是控制不住,把脸颊贴上了他的胸膛,虽然隔着被子,我也能听到他的心跳声,那是一种坚强的生命力……
他胸前的被子已被我的泪打湿了一大片,我怕他醒过来,赶紧跳起身,扭头就往外走。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无论是杨广,老杨林,李世民,还是……他……都不能再叫我留在这里了。
我飞跑出晋阳宫,在马厩找到了我的踏雪玉兔驹,也不管马伕诧异的眼神,亲自替踏雪玉兔驹备了鞍,翻身上马,就朝外头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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