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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世界-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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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爱卿都是好武艺,朕大感欣慰!”宇文成都脸色煞白,就是傻子也能看出他是在勉力支撑,杨广却还要用这样的开场白慢条斯理地开口,我只是恨得牙痒痒,却苦于无能为力。“宇文将军武艺超凡,又在最后较力时胜了元霸一程,此金牌,本当再归于将军。然则,将军战后,无力落马,若是在战时,则元霸大可双锤一击,结果将军的性命。故此,朕以为,‘无敌’金牌还是应当交付元霸。”

杨广话音未落,宇文成都的脸已经通红了。我听到有人在议论说宇文将军觉得羞耻,可我却不这样想。那一种红不是羞红的,那是更加危险的殷红,好像是血气上涌而造成的……

杨广根本就没有费神去看宇文成都,他只是笑呵呵地把金牌交给李元霸,和颜道:“元霸,这块金牌现在是你的了。”

不料李元霸却完全不领杨广的情,他接过金牌,看都没看上头的“无敌”二字,直接放到嘴里狠狠一咬,苦着脸又吐出来,嚷嚷道:“这是什么呀!原来不能吃!”

杨广看上去是很喜欢李元霸,连李元霸亵渎御赐之物他都忍了,只是笑问道:“元霸本来以为这个是能吃的?”

李元霸很老实地点点头,答道:“就是!要不我去要他来干嘛?”一边说着,一边气鼓鼓地把那块“无敌”金牌随手摔在地上。

我想都没想,目光已先于头脑,向宇文成都投了过去。只见宇文成都倏地伸出手,狠命地捂住嘴,可是,血丝还是一点一点地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来,他的面容越来越痛苦,就连捂着嘴的手都不能稳定,眼看就要脱力垂下了。我再顾不上男女之嫌,反正人们都在跟着杨广围着李元霸奉承,我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伸胳膊,展开我宽大的朝服袖子,挡在宇文成都的面前。宇文成都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下了,他再也忍不住,“哗”地一声,一大口鲜血尽数喷在的袖子上。我看着那触目的殷红,心里只是倒海似地翻涌。宇文成都最后看了我一眼,竟然“哈”“哈”地大笑了两声,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扶着宇文成都的家将一阵忙乱,七手八脚地将宇文成都抬上了车送回去。我低头看着自己袖子上那一大团鲜红,想起宇文成都,竟是止不住地心痛。我蹲下身,从尘土里捡起那块“无敌”金牌,用手指沿着那缝隙擦去了沾染其上的尘土,塞在自己的怀中。可究竟要拿这块金牌怎么办,我的心里也全没有主意。

那一天晚上,我回答自己的屋子,换了衣服以后就一直呆坐在桌边等,但到底是在等什么,就连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时间越来越晚,蜡烛换了一根又一根,我却还不肯睡。终于,有一个脚步声急匆匆地踏破了夜晚的静谧,我不觉“噌”地站了起来,直觉地感到,我要等的,就是这一个。

“瑶儿!”老杨林在外头喊了一声,便一下子推开了门。我惊讶地看着从门里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的老杨林,今天的他,竟有些莽撞,我不由觉得不可思议。“瑶儿!”老杨林的眼里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欣喜,看着我大声道,“宇文成都醒了!”

我的心一下子腾了起来,又一下子沉了下去,好像是坐过山车一般。“他……他怎么样?”我止不住语声中的颤抖,急迫地问道。

老杨林却并没有急着回答我,那双眼睛炯炯地瞅了我一阵,我被他瞅得茫然不知所措,又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得低下头去避他的目光。老杨林呵呵笑了几声,才回答了我刚才的问题:“太医已经看过了,说是使力过猛伤了脏腑。看着虽吓人,但只要醒了,也总可以将养过来。只是宇文成都年纪轻,若是不养好了,很容易落下病根。”

我点点头,心里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见我一直不说话,老杨林像是有些误会了,急急道:“他不会有事的。现如今在山西,有太医随着照顾,将来定不致落下病根。”

我冲老杨林笑了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如此关心宇文成都,昨日宇文成都在殿上当众吐血,老杨林也只是象征性地去看了看,也没见他开口闭口都是宇文成都,怎么今天,突然总是提起宇文成都呢?

老杨林大概有些察觉了我的疑惑,面上竟有些讪讪起来,我第一次见他这样,不觉直盯着他瞧。他终是站起了身,对我干笑了一笑,道:“既是瑶儿放心了,那老夫也该走了。”

“父王……”我喊了一声,心里却在疑惑,“放心了”?宇文成都吗?老杨林知道我在为宇文成都担心,所以才特地这大半夜地跑来的吗?

老杨林走了几步,又忽地回转头来,对我道:“老夫想起来了,前年有西域的商人带来一些伤药,治内伤极好的,明日老夫就让人取来,这几日我事忙,瑶儿就替老夫给宇文成都送去吧。”

我听到有伤药,顿时高兴起来,忙着点头,应道:“好,父王!”心里想着,这样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去看看宇文成都了,我还真是有些担心他。

我站起身要送老杨林,不留神,被一件硬物硌了一下。我不觉伸手,从怀里取出了那块金牌,怔怔地看了半晌,喃喃道:“父王,瑶儿好像有些明白了‘义’是什么……”

老杨林也在看着那块金牌,半晌都没有说话,忽然,他抬手从我的掌中拿过了那块金牌,看过来看了看黄金的龙纹,又翻回去看着那两个“无敌”的字样,突然开口道:“瑶儿,明日把这块金牌也一起拿给宇文成都。”我一愣,心说这时候拿去,不是又刺激宇文成都吗?却听老杨林又接下去道,“就说老夫说的,他宇文成都是当之无愧的‘无敌’。李元霸不过是天生蛮力的孩童,论武艺、论机谋,都是宇文成都远胜于他。较力比武之说,根本做不得准,让他不要放在心上。”老杨林说着,一手拿着金牌,另一只手从贴身的怀里取出一个金黄织锦的香囊。他张开袋口,把那块金牌放入香囊中,又将口儿收紧,便交给我,说道,“如果他还是不肯接这金牌,告诉他,老夫知道他嫌这金牌被地上的尘土脏过,现下,老夫就用这香囊替他遮了那尘土。”老杨林的面上显出了一种朦胧的浅笑,老年人在回忆往事时,常会带着那样的笑,“这个香囊,还是当日太后亲手缝给我和皇兄的……”

我伸手接过那块套了金黄织锦香袋的金牌,心里,就和我的掌中一样,是沉甸甸的。

                  第四十六章

小秦瑶探视宇文 李世民谋划张洋

第二天一大早,老杨林便如约差人送来了伤药,是用精细的小白瓷瓶装了好几瓶的。来人是跟了老杨林多年的贴身老太监,把伤药给了我以后,还悄悄地附耳对我说,靠山王的意思,让我多带些人去,不要落人口实。我也明白老杨林的用意,我在晋阳宫,便是杨花公主的身份,若是暗地里悄悄前往,被人发现了,反倒会流言传得满天飞,还不如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去,反正有靠山王的伤药撑腰。

老太监走了,我便大张旗鼓地叫了好几个宫女太监,称说是靠山王的意思,让我去给宇文成都送伤药。宫女们手忙脚乱地取来了一套常服,给我换上,又要给我梳头。我执意不肯,只说靠山王嘱咐要尽早给宇文成都送去,这一梳头又是好半天的时间。宫女们拗不过我,便只得替我简单地挽了髻就作罢了。

一切妥当,我走出屋子,早有一乘软轿在等着了。我不由得有些憋屈,就这么一点点路,走过去能有多久,还要乘轿子,难道人做了公主就连路都不会走了么……虽然心里不乐意,可也无法,既是要按着公主之礼去,那也只有上轿了。

似乎刚起轿便已落轿了,小宫女把我搀出轿子,早有太监大声通禀:“杨花公主奉靠山王旨探望宇文将军!”

我被两个人左右夹紧搀扶着往前走,我心里着急,恨不得跳起来跑过去,可是那俩宫女完全不理会我的心情,走起来架势十足,贵气非凡,却惟独让我急得心头冒火。

好不容易到了宇文成都的内室,第一眼竟看到宇文成都试图在两个家将的搀扶下下床。我吓了一跳,话就冲口而出了:“你要干什么!”这话一出,我身边的宫女,宇文成都身边的家将,各个都呆呆地看我了。我被他们看得脸上有些发烫,赶忙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道:“宇文将军,父王命我来探视,将军只消躺着就好,若将军挣着起了床,万一对伤势不利,父王的好意岂不成了坏事。”

我听到身旁的两个宫女舒了一口气,对面那两个家将紧绷的脸也缓和了下来。只有宇文成都,深瞧了我一眼,终是抱了抱拳,道:“末将谢王爷、公主好意。”便不再试图下床,但也不肯就躺在床上,他示意家将拿些垫子,意思想要坐在床上。

我皱眉看着两个大男人替一个病人弄垫子被褥,居然拿了藤的出来,几个叠在一起放在宇文成都的身后,还装模作样地扶着他靠在那一叠藤枕头上。我只瞧着宇文成都的眉拧了起来,脸也像是更白了几分。我只得咬牙忍着,才没有冲上去推开那两个笨蛋,亲自动手替宇文成都弄垫子。

我从怀里取出那几个小白瓷瓶子,道:“宇文将军,这是从西域来的伤药,是父王让我带给将军的,治将军的内伤应是极有效的。”

宇文成都见着伤药,脸色竟是微微一变,两个家将已上来接了伤药。我空了手,便只站在那里看他,他低了眼睛不再看我,我心里便明白,这个人,定是和我二哥一样的毛病,不肯要人提起自己的伤啊病的。

我略等了会儿,又道:“父王还有几句话,托我转告宇文将军。”我说完这几句话,便不再往下说,只拿眼睛瞟向床边立着的两个家将。宇文成都瞥了我一眼,便立即会意,挥手让那两个家将退下,我也遣退了身边的宫女。

“王爷有何话说?”没有人在身旁了,宇文成都没有再叫我“公主”,而是直接问我话。

我不觉有些高兴,我可不喜欢总绷着脸端着架子跟人说话,实在是累得慌。冲他嘻嘻一笑,答道:“父王是有话的,不过要等会儿才跟你说!”说着,几步冲过去,一伸手,小心地托起他的身子,把那些藤枕头统统拨开。四下张了张,没找到软垫子,便拉过床里头的锦被,理理好,又用手在被子里头捶了几下捣了几下,弄出凹凸的弧度,再扶着宇文成都靠在锦被上。

我细瞧了瞧他的脸,两道浓眉总算是舒展开了,他轻轻吐了口气,微微对我点了点头。

“你这里怎么没有侍女呢?”我拖了张椅子,在他床边坐下,皱眉问他,“养病的时候,总是女子细心会照顾人,那两个家将怎么成呢。”

“女人都是麻烦。”他微阖双目,往后靠在软被上。虽然说的是这样的话,但话语间却像是第一次少了几分镜子中的距离和冰冷。我有心想要跳起来反驳,可是他语调中的淡寞竟不由自主地也影响了我,我好像能感觉到,他的心上隐约有一份藏得极深的痛。

“你怎么这么说呢……”如果换一个场合,是另一个人这么说,我恐怕会激动地跟人家大声争辩,但在他的面前,我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声,看着他苍白的面容,那争辩的心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像是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微微偏过头去,低声道:“王爷有什么话?”

经他这一提醒,我才想起金牌的事。我低下头,从怀里把金牌摸了出来。不想,他一看见那金牌,脸上竟倏地红了,又是那样骇人的血样绯红,紧接着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嘴角边又有了血迹。我赶紧抽出自己的帕子想替他擦,不料他一边咳得厉害,一边竟还伸出手来,重重地把我挡了回去。我明白他的意思,收回了帕子,起身去桌边倒了杯水,站在他床边候着。好一刻,他才咳得略好了些,我赶紧把水递上,他接了,喝了好几口,喘息才渐渐地平复了。我拿回杯子放好,看他拿着自己的帕子,擦去了嘴边的血迹。

“你别这样……”我心里开始痛了起来,不觉把那块金牌又藏了回去,低下头,好像存着愧疚似地不敢看他,声音也不知不觉地低了下去,“父王说,只有你配得这‘无敌’二字,李元霸不过是个天生神力的孩子,论武义他不如你精妙,论机谋他不如你老道。看他的锤法,顶多也只是粗通拳脚的程度,只不过是仗着力大,才占了优。再者,上阵交锋,带兵杀敌,岂是只靠蛮力就能成的?金牌上的‘无敌’二字,不是只有力大之人才配得上的。”

宇文成都沉默着,不肯说话,也不肯正视我。我知道他还是过不去心上的这道坎儿,想了想,又拿出了那块金牌,把老杨林的织金香囊在外头裹裹好,一点都露不出那块金牌。然后托在手里,远远地给他看,一边说道:“你看,这香囊是父王给你的,父王说,他知道你是嫌那金牌落在地上,被尘土脏了,才不肯戴,他给你这个香囊遮了那尘土。”我见他不再像刚才那样抵触了,便试图把裹了香囊的金牌拿到他的手边,又道,“父王说,这个香囊还是当年皇太后亲自缝给先皇和父王的。”

这香囊的来历终于让宇文成都有了反应,他微微震了一下,转头看我。我认真道:“父王真是这么说的。”我这样一说,宇文成都便低下头,从我的手里看了一眼那一团闪着金光的方块物,我便拿着那块金牌朝他的手边更凑近了一点,要他来接它,嘴里只道:“这块金牌本来就是你的,而且,一直都是你的。”他身子一震,手也颤抖了起来,好像那块金牌有什么辐射的力量,越接近他,他便越难把持住自己。我不觉笑了笑,轻声道:“其实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一直都知道这块金牌是你的,只有你才配得上它。只是被李元霸当众那样亵渎,你的骄傲不允许你就这样收回去,是吧?”我叹了口气,又道,“其实一个人的骄傲只是对他自己而言的,那是内心的感受,而不是旁人施舍赐予的。李元霸不过是个有些残疾的孩子,你真的觉得你不如他吗?你真的觉得你已失了那份骄傲,配不上这‘无敌’二字了吗?人啊,只要无愧于自己的内心,任别人说什么,也是可以挺直腰板,行得正坐得直的。”

宇文成都的手指终于肯伸直了,轻轻扣了扣那块金牌,他忽地笑了起来,一开始,他的笑声是间断而短促的,听上去竟有些凄厉,然而渐渐的,便转为平和,最后竟成了无声的笑。唇边的笑意几乎消泯了他的脸颊与下巴的棱角,尽管他的目光很远,像是在望着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的远方,但我却不再觉得他的眼睛是冰冷而淡漠的,我甚至觉得,那一双眼睛里,竟也有了一种梦幻似的朦胧,让他的整个脸庞都仿佛笼在只有那种清晨才会有的柔和光线里,我想此刻,不会再有人觉得他的脸过于方正,过于肃穆,他的坚冷和强硬,似乎都已成了那梦幻的一部分。

他终于接过了金牌,我忘形地握了握他的手指,他的脸上竟倏地晕起了一抹浅红,我不由得指着他笑道:“你现在真像抹了胭脂,比你以前气色还好呢!”

从宇文成都那里出来,我借口说想一个人走走,执意让那些宫女太监跟着轿子先回去了,我一个人走一程,坐一程,看一程,果然是连杨广都盛赞的晋阳宫,每一处都透着精心。

我刚在一座假山后停下步子,想细看看假山石上满天星星似的蓝紫色小花,忽然听到假山的另一面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

“你手也够黑的,拿自己弟弟的命开玩笑,这要万一他死了,你在你老爸面前可怎么交代?”

才听了这一句,我先就已一呆,这个人说话的口吻和用词,既熟悉,又陌生,很久以前,我经常听到别人这么说话……

“死不了!那日在殿上,我就查过他的伤。他身子都软了,手脚都是僵的,第二日再比,绝不可能赢了四弟。”

我又是一惊,这是……李世民……他的四弟……李元霸……这么说,李世民口中的那个受伤的“他”一定就是宇文成都……

我不由得回想,是什么时候,李世民就查看过宇文成都的伤?脑海中忽然想起了那日宇文成都和李元霸在殿上搬石狮子较力,宇文成都当殿吐血,是李世民冲在最前面去扶着他的。我本来以为,李世民是因为挑起了李元霸的争胜之心存着愧疚,所以才会对宇文成都百般照顾。原来……我竟是如此天真……

“学武是不错,”和李世民对话的那人“啧”了两声,接道,“这点我比不上你,那宇文是真伤还是假伤,换了我就只有抓瞎。”

李世民“哈哈”地笑了几声,道:“先生也不差啊!这次若不是先生,我们一家老小的性命恐怕都难保全了。”

李世民称那人为“先生”,可我却似乎觉得,他说这两个字时的口气,是带着几分戏谑和调侃的。更奇怪的是,这个“先生”的声音,我竟越听越觉得耳熟起来。

我这边还在纳闷儿,那头两人已哈哈大笑着走远了,我未及多想,从假山后头窜出来就朝那两个人影跟了上去,远远地保持着距离,唯恐被他们发现,可是,他们说话的声音,我也一样听不到了。

跟着两人七拐八绕,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竟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两旁茂密的树林灌木渐渐稀少,亭台楼阁也见不到了。我四下里看看,不由怀疑是不是已出了晋阳宫。

前头那两人熟门熟路地沿着一条小道,走进了一扇不起眼小门。等两人消失在门里,我便悄悄地跟过去,扒在小门外头往里面瞧。这一下,可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门里竟是一个工地!

起重机、推土机、翻斗车……我的眼睛从左望到右,从前望到后,那些应该已经离我很遥远的名词逐一跃入我的脑海。这这……这活脱脱就是一个我上辈子常见的现代建筑工地,只不过没有机械力,大多数靠的是人力或者马力——原来这就是精妙绝伦、气势恢宏的晋阳宫能在三个月内建造完成的秘密……然而着些机械,确实都应该是几千年后才有的,而绝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大惊之下,竟没有留意到脚下,一不留神踏空了半步,手条件反射地一撑,那扇小门年久失修,竟发出“吱呀”的一声尖响。我吓了一跳,拔腿就想跑,不料还是晚了一步,小门在我的面前被拉开了,两个人出现在我的面前,一个是正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半眯眼睛冲我挑眉的李世民,还有一个,瘦长脸儿,头发很短,刚够勉勉强强扎起一个发髻,却因为头发太短,发髻又小又不平整,一根根地勒着头皮,额头上绷得光溜溜的,那几根皱纹也淡了许多。这人……我认识……我忘记了尴尬,只瞪着那人发呆……他叫……张海?张河?张湖?张洋?是了,就是张洋!几年前,二哥在皂角林误伤人命,我去袁大老爷的府上给二哥求情,那时便见过他。一想起这个,我心上顿时浮起一阵不安,“秦琼还有妹妹?”我还记得他那样嘟囔着冲我白眼。现在又看到这些……上次我的猜测,难道竟然是真的?

“是你啊!”张洋的目光,从惊讶转为了含义不明的笑,双臂抱在胸前,微微朝后仰着身子,歪头看我。

“怎么,先生也认得杨花公主?”李世民在一旁笑道。

“杨花公主?哈哈哈!”张洋爆发出了一阵毫无顾忌的大笑,“这可真是经典!”

我不觉蹙起了眉,李世民不解道:“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洋像老朋友似地拍着李世民的肩膀,笑道:“你是不知道的,那话要到清朝才流行,不过她是知道的。”说着,他的眼睛便一溜一溜地瞟向我。

我有些不快,他的眼里分明带着不加掩饰的嘲弄。我甩了甩袖子,明知他说的是“水性杨花”那四个字,嘴里却愤愤道:“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如果不知道,秦琼会有妹妹?”张洋放下抱起的手臂,朝我逼近了一步,那双眼里有什么东西在寒森森地闪光,“别以为这些年就你在这儿过了,我可从没有忘记过你。除非……”他忽地眯起眼睛,盯着我仔细审视起来,“除非你是从宋朝来的,或者从明朝?”他顿了顿,又自己摇摇头,否定了刚才的想法,“这不可能,你刚才瞧见我这些东西的时候,分明是认识的。”

我无言以对,他已经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也把我的底细给泄了,当着李世民的面。我不禁瞥了一眼李世民,他淡淡地笑着,瞟向我的目光里有几分好笑的意味,难道张洋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对他和盘托出?那么现在李世民也知道了我是和张洋一样,从几千年后而来?

“其实你该谢谢她的,”张洋不再理睬我,转头看向李世民,“她哥哥就是那天救了你老爸的人。”

“哦?是琼五爷?”李世民的眉微微一挑。

“就是他。”张洋和李世民一问一答,似乎已根本忘了我的存在,“他们的老爸就是秦彝。”

李世民听到爹爹的名字,面上也有些动容,“秦彝?当年的马鸣关总兵?”他那双细长的狐狸眼扫了我一眼,“死于靠山王之手。”

我心里一跳,爹爹的事情,二哥在老杨林面前是扯了谎的,告诉老杨林爹爹叫秦理,若是爹爹的事让老杨林知道了,他会不会暴跳如雷,认为二哥骗他,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做下了养虎为患的荒唐事?

“哈哈哈!!”张洋又是一阵大笑,“所以说,这丫头混得不错啊!秦琼也只不过是个挂名的十三太保,她倒有本事混了个公主当当。什么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荣华富贵,不享白不享!”

张洋这番肆无忌惮的话,让我只听得心头冒火,气怒之下,扭头就走。身后,传来李世民带笑的呼声:“杨花公主慢走,待世民送公主一程。”

我并不理睬,脚下只是加快了步子,然而,身后却有一个更为急促的脚步渐行渐近,追了上来。

第四十七章

小秦瑶腹背受敌 老杨林心底盘算

身旁的人如影随形地跟着我,我走得快他便也快,我若慢了步子,他就住了脚步等我,我甩不开他,只得和他并排往前走。

“皇姑姑有心事?”默不作声地走了半晌,他忽地说出这一句话来。

我有些愣,这个称呼第一次听到,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见他笑嘻嘻地在看我,我才忽然想起,他已被杨广过继为皇子了,我是老杨林的义女,论辈分,确实是他的“姑姑”了。想明白了这一层,我不觉有些汗凛凛的,我还不太习惯一个比我年长的人做我的后辈。

“在这晋阳宫中,好吃好喝好睡,能有什么心事呢?”先前在假山后偷听到他和张洋的那番话,我便知道,李世民不愧是将来当皇帝的人,尽管现在年纪尚轻,不曾历过什么大事,可也已经是心思了得,不容人小觑了。听他那含义不明的一问,我便只拿反问去应付他。他既不肯泄了他的底,那我也不能让他摸清我的心思。

“皇姑姑不是去看了宇文将军过来的吗?”他好像是换了一个话题,单问了一句。可我把他的这一句和上一句问话连在一起,不由得心里又是一颤。

“父王让我给宇文将军去送伤药。”我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随口答道。

“哦?”李世民好像很感兴趣,又问道,“是什么伤药?”

“是西域商人带来的药,治内伤疗效极好的。”我垂着眼睛,只看着自己身前的路,不去看他。

“是这样,这等伤药也是值得皇姑姑亲自跑一趟的……”这一句话尾音极缓,教人不能确定那究竟是带着询问的上扬,还是肯定的平实,又或者两者都不是,便是要教人生出一种无法确准的空悬,不上不下的难受。

我低着头不吭声,李世民的话总让我觉得憋闷,好像他时刻在我身边经营着好几个陷阱,洞口黑洞洞地敞在那里,我只能感觉到,却没法看得清楚。而他,便站在陷阱之间,笑吟吟地诱使我心甘情愿地往里头跳。

“皇姑姑和张先生倒是旧识?”他见我不肯再回答,像是知趣地换了一个话题。

“二哥当日在皂角林误伤人命,我曾去袁大老爷官衙求过情。”我不想多说,只简略答了一句。

“我不是指这个,”李世民含笑瞟了我一眼,“而是指更远的时候。”

更远的时候?我心里一紧,他莫不是指的我上辈子?张洋果然是把什么都对他说了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加快了脚步,只是闷头往前走。

“你明白。”李世民的声音忽然变了,短短三个字,却是如坠冰窟似地冷峻,“你能认贼作父保全自己,说明你很聪明,也识时务。你一定清楚,还是不要违拗我的好。”

我怔住了,李世民这话是什么意思?张洋显然已告诉了他,自己是从未来而来的,那么张洋究竟说了多少?李世民已经知道自己将来要做皇帝了吗?

“你?”我冷冷一笑,“皇侄儿,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顺从你?”我故意把“皇侄儿”三个字说得很是清晰,既然他叫我“皇姑姑”,也是时候拿点长辈的架子了。

李世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方才他还把一声“皇姑姑”叫得有几分装模作样的恭敬,如今已是什么都没有了:“我们都知道,杨家的天下不会久了。至于将来……”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拿眼睛毫不放松地盯着我,他的目光和他的语声一样,透着森森的冷意。

我不由得身子一哆嗦:将来的事,他果然也知道了……

“二公子!”我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忽然有一个人大喊着就追了上来,是张洋!他一上来就勾住李世民的肩,很是亲热地拍了拍,我却注意到,他已不动声色地把李世民从我面前拉开了,“二公子,你瞧你,我就知道,你要送这漂亮的公主一定就没好事,这老半天了还在半路上晃荡,你不是对人家动心了吧?”

“瞧先生说的,不过是和皇姑姑说几句话罢了。”李世民眨了眨眼睛,只是一瞬的功夫,那眼里的冰冷已是消失殆尽,面上又漾起了浅淡的笑,“不过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父亲那儿还有事儿等着我。既是你来了,就劳烦你送送皇姑姑了,我得先走了。”

我本以为李世民不会这样就走的,他正说到将来,说到权势,说到收买人心……他并不曾掩饰他对这些的渴望,我本来以为,他不会舍得在没有得到答案之前就走的。然而,他走了,很干脆很爽快地走了,我又一次错看了他。究竟是因为他觉得再待下去也不见得会有结果,还是因为他对自己有着极度的自信,使得他对这个尚未给出的答案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甚至已不急于在今天索要……我不得而知,但我唯一知道的是,他那双狐狸似的眼睛,已开始让我不寒而栗。

“我没说。”张洋一俟李世民走远,便匆匆开口道。

我转脸望他,一时间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他将来要当皇帝的事,我没说。”张洋见我不明白,不由得皱了皱眉,说得已是不能再明确了。

我有些愣,张洋没说?那刚才李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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