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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瑜 长河吟断-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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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一阵喧哗声,裨将叩门高声问:“将军无恙否?!”
周瑜掩住衣襟,命他们进来。众人带着灯火鱼贯而入。灯光下,周瑜才看见屋顶被雷电击穿了,风雨正从缺口中打进来。
“方才我们正提灯巡视,就看见……看见一条青龙从将军房里冲天而去……我心说是不是看花眼了,许是雷电击了房顶,忙带人过来探视,果然是雷电,将军可无恙?!”
周瑜从床上下来,站在雨中,一动不动抬头看墨黑的夜空中闪电交织。
“今天是什么日子?”
“回将军,四月丁卯!”
周瑜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整顿兵马,即刻还吴!”
孙权听见一阵人声喧哗,似乎有人甲胄未卸,铿铿锵锵地闯上灵堂。
他回头,从一双肿眼里看见周瑜踢开拦住他的人,大步向灵位走来,脸色煞白得全无血色,只有一双眼睛通红,气势汹汹大步向前冲的时候,孙权以为他要拔出刀把棺盖劈开。
孙策遇刺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吴郡一团乱麻,张昭不过前一天刚犹豫着把信发向豫章,没人能想到周瑜竟然这么快就将兵冲到了吴县城下。他满身尘土和雨水,头上还系着赤帻,红的刺目,就像孙策被抬回来时满床的血。
周瑜带来三千精兵,足以把吴郡上下都捏在手里。张昭回头看见他,心惊得差点从嗓子里跳出来,忙护在孙权身前,周瑜瞪着眼睛径直走过来,却似乎除了棺椁什么也没看见。
“建威……”张昭刚张口,就被周瑜推到一旁。
他一直走到孙策棺前,瞪大了眼睛,伸手去摸神主,刚碰到“孙策”两个字,就被灼烧了一样猛缩回手指。然后他胸口起伏,浑身都在抖,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孙权透过眼泪朦胧地看着这一切。
风起了,灵堂里白幡飘摇。
周瑜要立即面见吴夫人,孙权亲自带他进了内院,屏退了随人,两人并肩走在游廊上。周瑜没有再说话,苍白的脸绷着没有一丝表情,似乎稍微动一动就要碎了。
刚拐进幽僻处,孙权被周瑜猛推进花丛里,雨丝透过头上亭亭如盖的紫藤,飘进他的眼睛里。
“讨逆是怎么死的?!”周瑜揪住孙权的衣襟,几乎咬牙切齿地问。
“记不记得许贡,建安三年被我哥杀了的那个吴郡太守。”孙权垂下眼睛说,尽可能让语调显得平静,“我哥到了丹徒以后带人打猎,一个人骑得太远,被一直盯着他的许贡家客围住,受了致命伤,回吴郡后不久就不治而亡。”
“吴郡有的是良医!为什么不救活他!!!”周瑜眼睛冒火,几乎在吼。
孙权沉默了片刻,睁开眼睛抬头说:“他们说找到我哥的时候,有三个刺客被他割了喉咙,两个被他砍断了腿,他拄着刀立着,浑身上下都没一块好肉,血在他脚下流成了个池子。他们给他把伤口裹住就急忙送回吴县。我从江陵得信撤军赶回来的时候,刚赶上见他最后一面。”孙权想让声音显得平静,可仍旧哽了起来,脸上除了冰凉的雨丝,还有些滚烫的东西在纵横流淌。“你知道他那时候看起来什么样吗?换了你也不会认出他来。我走进去,满屋子都是血,血腥味直呛人……窗户都闭着,白天就好像是晚上,就着一盏灯,我看见他躺在床上……就像……就想一团烂绵絮,在被子下面缩成一团,脸上蒙了层烟灰似的看不见一点活气,两颊深深凹下去,眼睛大睁着,可浑浊得分不出眼白和瞳仁……我当时差点就疯了,只想冲出去喊这不是我大哥!可我动不了,我站在那儿,看着他嘴唇动了一下,母亲忙推我上前去,我就跪到床边,握住他的手。那只手瘦的像爪子,只剩了骨头。母亲催我对他说话,我却不知道说什么,我只想抓住每一个人问,这个人怎么可能是我大哥呢?……他又张了张嘴,唇上的血痂裂开,他是想跟我说什么,我忙把耳朵凑过去,可他只发出一点气声,血就从他嘴里涌了出来,我这时候才看到,他胸口都被刀砍烂了,用白帛紧紧绑着……血不停地往外淌,母亲疯了一样哭着喊大夫,医官奔过来探头看了一眼,对母亲跪下只是流着泪摇头。”
“最后我哥什么也没说。他死死抓住我的手,盯着我,好像很想说什么,可什么也没有说。然后他就死了。睁着眼睛,就那么看着。”
周瑜已经松开了孙权,靠在树上,一动不动。他一双茫然的眼睛看着孙权,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他脸色那样白,就好像也已经死了。
然后他慢慢滑倒,坐在地上,把头抱在双臂之间,浑身都在颤。
在所有的哭声中,孙权从未听过的这样苦涩的声音。
雨打在紫藤花上,又落下来,淋透了他们全身。
周瑜用带来的三千部曲迅雷不及掩耳地把住了吴县每一处要害,幕府、兵库以及粮仓,吕范、程普等人也从丹徒回吴县奔丧,而孙昊却迟迟未来——这不是个好兆头。果不其然,很快从富春传来消息,孙昊密治兵向东南渐进,似有所图。
守会稽的是虞翻,他本为孙策亲信,而发丧过去后却毫无反应,如果说此时他举城降了孙昊,也并不是太奇怪的事。
张昭已经对孙权的麻木与软弱有了些恼火,不停在灵堂踱来踱去。孙权听说他在周瑜回来当天就向他提议改用叔弼掌兵权,以压制那些满腹狐疑的老将,毕竟孙翊和孙策从形貌到做派都有九成相像,向来很受众人欢迎——周瑜却断然拒绝,理由很简单:吴侯遗命,不得违背。孙权不知道该不该感激周瑜,不过他看着周瑜素缟后更显苍白冷峻的脸,又觉得他似乎并不想要什么感激。
于是他想了想,把孙策留下的铠甲与刀送给了周瑜。
在接到丧报第三天的时候,孙昊也送来了战书。虞翻并没有立即离开会稽动身去吴郡就是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夺权的竟是孙策的亲堂兄。孙策待家人极厚,当日的封赏和恩信还历历在目,而尸骨未寒兄弟就阋墙于内,虞翻从心里涌出一阵寒意,更甚于震惊和哀痛。
孙昊之前常随孙策鞍前马后,一同在会稽击打山越,虞翻跟他的交情倒比跟孙权厚得多。而这些年会稽郡内也并不平静,只是靠着孙策的铁腕死死压住,现在孙策暴毙,这些暗势力就如死水中的沉渣,随着风浪泛起。大家族们不断暗示虞翻孙氏已经是条漏水的船,此时正是夺权的千载良机——虞翻已经被形势推倒了风口浪尖,两面夹击下,似乎故意不给他一点时间去悲伤。
半夜他才回府,下人迎来说有客人从吴郡来。虞翻心里不禁惊讶,孙昊已经屯在了富春,这时候冲破屏障从吴郡过来,倒真是要点胆量。他用冷水拍了拍累得有点麻木的脸,就走进厅堂。
来人当窗站着,背对着他,微微垂着头。身姿高挑,通体白衣,在暗夜里仿佛泛出冷冷的光,就像月亮穿堂入户。
周瑜听见开门声就转过头来。虞翻发现他脸颊比在豫章时瘦削得多,苍白疲惫,眼睛却灼灼有神,带着一种奇异的激情。
虞翻向他施礼,让座,周瑜却请他摒开众人,随即在室内踱着步慷慨陈词,请虞翻一定拥戴孙权,守住会稽。周瑜措辞华美得体,同时又有种说不出的锐利和威压在,让人无力反驳,不过虞翻也向来善辩,他听得出这番话固然堂皇,根本立脚的地方却脆弱得很——于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望着周瑜说:“将军说说,我为什么要支持孙权?”
周瑜对这个问题似乎并不意外,正要开口作答,虞翻又接着问:“你又为什么要支持孙权?你手里有兵,已经控制住吴县的要害,这时候你想做什么都行,为什么要全力支持这个没人看好的孙仲谋?”
周瑜的嘴唇微颤,又闭上,似乎放弃了滔滔不绝言无不尽,他再度凝视虞翻,眼睛里带着种坚定的光,开口很简练地说:“因为这是讨逆遗命。”
茶杯从虞翻手里滑落,茶汤四溢,乳白色的水汽升腾起来,渐渐在虞翻眼里凝成了雾。良久,他才听见自己哭了。
“讨逆明府,真的死了?”
周瑜没有回答,扶住身边的立柱,骨节都攥得青白。他的一身白衣这时看起来就像从身体里渗出的哀伤。最后他垂下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虞翻伏地,失声痛哭。
策薨,权统事。定武中郎将暠,策之从兄也,屯乌程,整帅吏士,欲取会稽。会稽闻之,使民守城以俟嗣主之命,因令人告谕暠曰:“讨逆明府,不竟天年。今摄事统众,宜在孝廉,翻已与一郡吏士,婴城固守,必欲出一旦之命,为孝廉除害,惟执事图之。”于是暠退。
周瑜冒险连夜轻骑绕过孙昊去会稽面见虞翻,张昭这才第一次看出这个沉默寡言的青年体内到底有什么样的魄力。虞翻转告说将誓死守住会稽,张昭稍稍把心放下。
发丧后,诸将陆续回到吴郡。张昭在孙策灵柩前拿出遗命,当众宣布孙权继承吴侯之位。众人表情各异,眼里却都闪烁着狐疑,灵堂里一片含义不明的沉默。孙权平生第一次觉得这些脸看起来很陌生,和站在孙策身边时见到的截然不同。这些目光冷冷地打量着他,就像一盆冰水猛地浇到他身上,让他周身凉彻,刹那间懂了张昭之前一直在絮叨的那句话——“形势凶险”。
张昭太知道众人有多不服孙权,孙权随征以来,不论孙策如何苦心栽培也从没展露过一点军事才干,两万人去打只有四千的江陵居然大败而回。程普等人头天夜里专程来找他商量不如以兵挟持改立孙翊,张昭当然没有意见,但是现在周瑜已经拥兵控制住了整个吴县,他虽然不声不响但在大事上素来强硬,既已断然拒绝,就不可能再有转圜余地,此时若贸然动刀兵,只能让形势彻底失控。于是张昭好言安抚众人,却仍替孙权捏了把汗。
众人各怀心事,竟和孙权在灵堂里僵立,仿若对峙。
一阵铿锵的铠甲摩擦声从门外响起,渐近,似是有人剑履大步而来。门被推开开,一阵大风从外猛刮进来,吹动灵堂里的白幡飘摇,长幡如浪奔流涌动,掩映着一个颀长矫健的身影走进来。
秦松轻声惊叫了一声,差点晕倒。满堂的人都被钉在了地上,瞪大眼睛看着进来的人。
他们看见了孙策。
那件细甲鳞铠上流动着细碎的光,像无数的刺,随着他的步伐射进每个人的眼睛里。狮盔红翎,细腰上束着革带,上面挂着的是孙策从不离身的鑑金环刀。
风很大,他穿过人群中长长甬道,在纷飞的白幡中步履镇定又矫健。每个人都发现他比远传闻中更美——脸白得透明,双颊瘦削,鼻高如锥。美目粲然生辉,而眼风如刀,凛凛动人。
周瑜就这样穿着孙策的铠甲带着孙策的刀,一步步走到孙权面前。门大开着,孙权看见灵堂外布满了周瑜手下的丹阳兵,披坚执锐。
程普大吼一声:“周建威,你这是做什么!”
周瑜单膝对孙权跪下,抬头朗声说:“末将,领江夏太守,行建威中郎将周瑜,拜见吴侯!”
张昭松了口气,忙也跪下,片刻之后,堂上文武或快或慢,渐次向孙权跪下。
“拜见吴侯!”
那些眼睛垂下只余一片素白的后背,威胁的气氛一扫而空。孙权又回头看了看孙策的棺椁,油然生出一股勇气,将吴侯印托在掌心,高高举起:“讨逆将军昔年率君等拔除恶逆横扫江东,正思图大业,奈何为贼所害,不竟天年!孤受讨逆遗命,继任吴侯,愿得诸君之力共保江东,君臣生死与共,荣辱与共,不负破虏讨逆在天英灵!”
“生死与共!荣辱与共!”众人激奋,随他齐声呐喊。
外面酝酿了很久的雷雨终于下了下来,雷电交加,暴雨倾盆。
孙权换下素服,走向雨中上马巡视诸将部曲。他趁着胸中的勇气未散快步下堂,却猛地脚下一滑,眼看要摔倒丢丑,从后面伸出一只手稳稳托住了他的胳膊。
周瑜在他耳边低声说:“仲谋,小心。”说罢把他松开,仿若什么也没发生过。
孙权深呼吸,抬起头,大步向前走去。
建安五年,四月。孙策遇刺暴毙,风雨飘摇中,中弟孙权接过吴侯的印绶,以十九岁的稚龄继承了长兄遗业,率领着整个江东在时代的风暴中颠仆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forty thousand brothers could not with all their quantity of love make up my sum.
☆、第 58 章
五月。
鲁肃老远就望见了吴郡铺天盖地的白幡。
建安三年也是五月的一天,他就是和周瑜在这个地方遇到了远远迎过来的孙讨逆,一身红衣,烈烈奔腾就像团永不熄灭的火。当日的飞扬神采历历在目,人竟然已经无声无息地死了,即使亲眼看见吴郡吊丧的景象,鲁肃仍有点无法置信。
在东城刚办完祖母的丧事,鲁肃又接到刘晔从许昌送来的信,不仅盛赞了曹司空的雄才大略,更细数了用人的不拒亲疏唯贤是举。刘晔再三邀请,实在盛情难却,而且此时中原袁曹大战在即,也着实是做番大事的时候。合上信,鲁肃终于定下了北上的心。
他唯一有点不好意思的是对周瑜食了言,不过孙策一死,江东局势大乱,更没了留下来的理由。
于是他给曲阿的母亲捎去了封信,便南下渡江。不意到了曲阿,住处人去楼空,倒是驻了一队兵士,一问是鲁肃,不由分说就连拉带扯把他塞进了牛车。鲁肃正当是遇到了强盗,便被告说是中护军周瑜有请。原来鲁夫人和众家眷早被周瑜接进吴郡府中,想必他也看到了信,这便安排好人马守株待兔抓了个正着。
鲁肃一听,热汗没落又出了一身冷汗,本打算偷摸着带家眷北上投奔曹操,结果这还没怎么就给周瑜捏到了手心里,不得不去打个照面了。这倒也不怕,脸皮一厚就挺过去了,只是周瑜这么煞费苦心,恐怕不是打个招呼就能走的事儿。于是鲁子敬豪横了一辈子,倒在被带去吴郡的车上惴惴不安了一路。
进入吴县,牛车驶进了深巷,却不期和另一队人马狭路相逢。狭行之遇全看谁来头大,鲁肃知道周瑜被吴候封了中护军统领诸将,于是便安心坐在车里只等让路,正气定神闲,自己的车却往后退去,鲁肃探出头来,正看见一辆羽饰雕金的华丽大车从他眼前隆隆驶过,正巧车主人也掀开帘,与他四目相对。
那是极年轻而清俊的一张脸,约略不过十八'九岁,冠冕华贵,气度容止也不似普通少年。两人对视间,车子已经错开,渐渐驶远了。
鲁肃正纳闷吴郡有什么人如此年小而位尊,车忽然停下,军士上前告之已经到了周瑜府邸。
意外的是周瑜并不在府中,门人说他事务繁忙,已经很多天不曾回来了。主人不在,鲁肃当然不能直入内室去见女眷,想了想,长痛不如短痛,便请家客带他去找周瑜。
军队屯在吴县城外西南五里处,临近震泽。兵寨很大,约有两三万人之众,延绵一大片。
鲁肃报上名号后就被径直带进周瑜帐里,却又扑了空没见着人。
帐中阴湿,他不由觉得双肩发冷,信步走到榻边摸了摸衾被,也带着很重的潮意。鲁肃正摇头心说这还不住出病来,就听见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紧接着后背就挨了一记狠拳。鲁肃哎呦一声急转过头,正见周瑜笑着立在他眼前一下下戳着他胸口说:“好小子,跑回老家也不打个招呼,够朋友吗?”
两年不见鲁肃都有点不敢认——周瑜瘦脱了形,更显得鼻梁高眼睛大,苍白憔悴,不过眼神倒还是那么亮的出奇。他穿着件素白色的织锦直衣,束着箭袖,细腰上挂着柄长刀,虽然利落,和他从前衣着相比又显得有那么点潦草,下摆上全是雨迹尘土,果然是很多天都没回过家的样儿。
鲁肃本以为见了周瑜会不自在,这时真的久别重逢,心里却蓦然涌上一股热腾腾的激流,瞬间填满了整个胸膛。
他二话没说,笑着上前跟周瑜抱住就转了几个圈儿。
“什么不够朋友,你没给我在孙策那儿捞到一官半职,我不回庐江伺候老太太,还在这儿死等着!”
周瑜正跟他抱着笑闹,听见“孙策”两个字脸色一白,鲁肃自觉失言,忙说:“别说我没良心,这一走我可想死你了!瞧你这一身土,多少天没回过家了,走,回吴县跟我喝一场!”
周瑜卸下腰上的佩刀,慢悠悠地放到一旁的兰猗上,回头对鲁肃一笑:“子敬,天还早,喝酒着什么急,一起骑马跟我去营里走走!”
鲁肃一门心思想要快些见到鲁夫人,周瑜却揣着明白装糊涂,硬拽着他出了帐门。两人骑马在兵寨里巡游,鲁肃细看下,两三万人的大军屯聚在一起,却杂而不乱各有其职,军容齐整,军纪森严,颇有可观之处。他以前以为打下江东凭的全是孙策的一身武勇,这时看来却远非如此,江东的精兵良将,绝不逊于中原任何一支军队。
“除了屯于此处的步兵两万,尚有水兵两万,楼船千艘,并蒙轲走舰无数,聚在丹徒。”勒马停在高处,周瑜用马鞭指着兵寨对鲁肃说,“此外,击讨山越补充兵员,每年也可增兵数千人。——子敬,你看我江东兵势如何?”
鲁肃笑说:“说句实话,比我预想的强多了。摊子没散还弄得井井有条,有你的。”
周瑜接过话茬说:“这不全是我的功劳。新任的吴侯,年纪虽幼,却可堪大事,上任来精简冗编,整顿政务,广缆人才,礼贤下士,这才有眼下的清平。”他转过脸去看着鲁肃说,“我听说子敬在曲阿时与诸葛子瑜交好,近来他也成了吴侯的座上宾,既然同在吴郡,不如也约来一见?”
鲁肃听他话里有话句句带套,忙顾左右而言他,指着正前方一只正操练的军队说:“这是什么兵?结着红绳,看起来可真醒目!”
周瑜顺着望下去,眯起眼睛看了领兵人半晌,笑着自言自语说:“倒会动脑筋,难怪没被裁并。”鲁肃正想问他说的是谁,周瑜已经调转马头走开了,他忙也打马跟上。
震泽上空长聚着云气,铅灰色低低的压在天边。周瑜沿水边信马由缰,望着湖中的沙洲,忽然说:“你到底也没告诉我当初为什么要走。”
这问题是避不开了,鲁肃叹了口气,开口说:“公瑾,也不是我要辜负你,只是大丈夫处世,总要做番事业才不枉在人世走这一遭儿。方今豪杰并起,中原争霸,我看只有曹孟德是个人物——你们这江东,地僻人稀,怎么弄也是小打小闹。公瑾,你的志向我不指手划脚,我的打算,你也甭管。咱们既然交了朋友,就是一辈子的交情,不过刘子扬好容易给我搭上线,机会难得,我是铁了心要走的。——从吴郡接了我娘就走。”
周瑜看他说的郑重其事,只是淡淡一笑。
两人抬头,云间沙鸥翔集,远处天色晦暗,似有风暴欲来。
“子敬,你可知道我周氏世代家传易经。”
鲁肃冷不丁听周瑜来了这么一句,正要脱口回说这可不知道,话到嘴边又觉得露怯,忙咽回去改说:“颇有耳闻!”
周瑜点点头,向鲁肃探过脸来压低声音说:“祖上先哲推演卦数,曾留有秘论:承运代刘氏者,必兴于东南。”
鲁肃猛一听,又是一愣,瞪着眼睛看周瑜,周瑜便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正过身子说,“所以我这才择了吴主。昔日马援答光武帝云,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这话不正是你我写照?曹孟德是什么人,刘子扬未必对你说了实话,不过吴侯是什么人,我能给你打包票。吴侯亲贤贵士,纳奇录异,比曹孟德之流更多少年朝气——你我挚交,不妨再把话说到面上:如今新旧更迭,正是用人的时候,子敬若是留在我江东,定比在曹操身边受重用得多。”
周瑜这番话从远到近说得推心置腹,鲁肃下意识点头沉思,反应过来才暗道不妙,正心说怎么又着了他的道,就被周瑜一把抓住手腕,一脸大喜过望:“子敬!我们这就回吴县,面见吴侯!”说罢,不由分说就掉头向吴县飞奔而去。
鲁肃在周瑜身后看着他随风飞扬的白衣,苦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自己真是被他的话说服了,还是仅仅因为舍不得这个朋友。不过不管怎么样,栽到周瑜手里鲁肃并没什么不甘心的,于是他也扬鞭大笑,把刘晔和曹操远远地抛到了一边。
权即见肃,与语甚悦之。众宾罢退,肃亦辞出,乃独引肃还,合榻对饮。因密议曰:“今汉室倾危,四方云扰,孤承父兄馀业,思有桓文之功。君既惠顾,何以佐之?”肃对曰:“昔高帝区区欲尊事义帝而不获者,以项羽为害也。今之曹操,犹昔项羽,将军何由得为桓文乎?肃窃料之,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为将军计,惟有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规模如此,亦自无嫌。何者?北方诚多务也。因其多务,剿除黄祖,进伐刘表,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此高帝之业也。”权曰:“今尽力一方,冀以辅汉耳,此言非所及也。”张昭非肃谦下不足,颇訾毁之,云肃年少粗疏,未可用。权不以介意,益贵重之,赐肃母衣服帏帐,居处杂物,富拟其旧。
诸葛瑾、步骘等相继入仕,周瑜又荐上鲁肃,孙权渐渐培植起自己的羽翼,在孙策留下的重臣中小心翼翼地周旋开来,吴侯之位渐稳。
七月底,张纮从许昌归来,带来了天子绶孙权为讨虏将军兼会稽太守的诏令。至此,孙权的继位终于名正而言顺,周瑜一直绷紧的神经也才稍微放松一些。
“前天我到讨逆坟前大哭了一场,才信了他是再也活不过来了,奇袭中原眼看万事俱备,最后竟成了一场空。”张纮半躺在地上,喝得烂醉,眼睛红红的,啃了两口的李子扔到一边,抬起头看周瑜:“还记不记得两年前的这时候?我正要出使许昌,你刚从庐江回来,讨逆在府上大宴宾客,全江东的人物济济一堂,何其繁华!何其热闹!我怎么也想不到等到再回来……”他没再说下去,仰脖又干了一爵酒。
“今年的雨水,可真多啊……”周瑜静坐着,愣愣的看着外面说。张纮并没有听他说什么,继续喁喁切切地谈了很久孙策当年的轶事,周瑜静静地听着,陪着他喝酒,直到张纮口齿不清醉成烂泥,躺在地上再也唤不醒。
周瑜唤来苍头送张纮回府,又坐回来,遣开收拾杯盏的奴婢,用巨觥盛满酒,继续对着自己灌进去,就像在喝着什么药。
闷热的空气在吴郡低压了十几天,天色一直阴沉晦暗。此时已过半夜,忽然地上卷起了一阵凉风,穿过水榭一路铺陈进厅堂。
风里带着一丝微邈的气息。
周瑜撑着站了起来,撞倒了身边的兰猗。孙策的长刀铿地一声摔落在地上。
他弯腰把刀抽了出来,握紧刀柄。
长风如丝绸,被刀刃劈开,轻拂过他。风从远方带来了残留的某种气息,灼热的,活泼的,扑面而来,就好像是生命力本身。
周瑜立在堂中良久,看着帷幔被风吹的涌动不止。他伸手去抓,那游丝般的一缕却从指缝中溜开了,飞走了。
周瑜扔下刀,跌跌撞撞地走出厅堂的门。
暴雨就要来了。巨风吹起枯叶与沙尘,颠仆纷飞。远处隐有雷声,而电光时而划破浓黑,照亮旷野中的一骑白衣。
周瑜纵马狂奔,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他只想抓住那缕迅速流逝的轻盈的气息。
忽而雷声炸响,暴雨倾盆。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几乎难以呼吸。
在雨中,那缕气息似乎消散得更快,更渺茫,他单手抓紧缰绳,向前直直地伸出手去。
马忽然嘶鸣着前腿直立起来,把他狠狠甩到地上,泥土,木叶,野兽的浓烈气味中,他发狂地去寻找,可那缕气息依旧飞逝而去,无影无踪。
闪电撕开天幕,暴雨中,他看见自己正在悬崖上,而下面是滚滚涛涛的江水,向东不停地奔涌,一去再也不回头。
他这才明白,有些东西已经永远的消失了,被带走了,冲向过去,冲进回忆,最后沉沦进无穷无尽的时间之海,凝结成一粒金黄的沙子。
时光在他眼前不停倒流,二十六岁的汉讨逆将军变成了二十岁不名一文的折冲校尉,变成了十七岁丧父时凄惶又倔强的孙伯符,最后,时间剥掉了一切多余的东西,他又变成了最初的那个孙策。年仅十岁,瘦小伶仃,蓬头垢面,有着一双漂亮的圆眼睛,笑着向他伸出手来。
周瑜用尽全身的力气仰天痛哭,而雷声,雨声,风声,毫不留情地淹没了这一切。
第三部闪电扫江东,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假期lz要去长安看墙头李世民,估计这几天不会更新了,祝小伙伴们也过一个开心的中秋节~~
ps。把上一章题目改到这里了,似乎更合适一点……
☆、第 59 章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女性专场,连大虎这个小极品都间接出场了。
两年后。
建安七年。冬。
“伯言!陆伯言!”
陆逊正从通衢的集市上穿过,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呼唤,回头一看,沈友带着仆僮在不远处正冲他招手,说话间三两步挤过人群跳到陆逊眼前,喘着气笑说:“伯言,别来无恙!”
陆逊笑着揖首说:“子正,别来无恙!多日未见,这是要去哪里?”
“你知道我这两年读《孙子》颇有心得,前几个月兴之所至做了注本,玄风听说了一定要看看,我这不就去他……”
话还未说完,街市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呵斥声,人群霎时被分开,涌向向街道两边。
陆逊也被人群挤到一边,挣扎着转过身,正看见一队骑兵从远处驰来,旃旆招展,军容肃然。兵甲鞍马均为上材,纹饰精好,在夕阳下余晖中烁烁发光,望而生威。
“这位,”沈友在一旁嘀咕说,“还真应了那句话: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陆逊不解,沈友瞟了他一眼嗤笑说:“你还真是埋头苦读不问世事。中护军凭着那次将兵赴丧后来居上,从一介边将成了吴侯的心腹执掌众事,别说把一群老将都给压下去了,连张子布也只堪堪与他分庭抗礼,你说叫不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陆逊听着,把目光又转到骑兵队伍里,一人白马银铠正行到他眼前,颀长矫健,白皙隽丽,头高昂着,眉宇间如覆冰霜。陆逊认得这张脸,他曾经在寿春和吴县见过很多次,但又和当年的温和内敛判若两人。脸上的那种神情似乎介于倨傲与冷峻之间,让他锐利凌厉得像一把随时要拔'出来的剑,但冷与硬中又有些难以言传的特别之处,吸引人以至于移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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