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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职高手]九万里风-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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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子时,我需回去打坐养气。”张新杰一贯慢条斯理解释,“大当家也应早些休息才是。”
韩文清点点头,知道眼下这小小庆典抵不过张新杰雷打不动的作息。只是,月光似乎太过明澈,落在雪白鹤氅之上竟将张新杰衬得隐然有仙人之姿。这也难怪,他本来是昆仑弟子,已是一脚踏出红尘的世外之人——只是这想法,却让韩文清不由自主皱紧了眉头。
张新杰似乎也察觉到什么,略走近半步,问:“大当家可有什么不适吗?”
韩文清觉得自己的脸蓦一下热起来,全无来由的。他目光飘移片刻,只道:“怕是之前被那帮小子灌酒多了。”
“那还请早些安歇。我便不打扰了。”
张新杰点点头,自行去了。韩文清站在原地望他背影消逝在走廊另一端,却是不知怎地想起小时听人讲过那藏下报恩白鹤羽衣而娶了仙女的村民故事。结果却是怎生来得?
他甩去这思绪,到前厅名为哄劝实为威慑地叫众人散了酒宴——也免不得又被灌上几杯,最终摇摇晃晃地回了屋一头睡过去,像是做了一晚上的梦,到头来却是一个也不记得,只剩下不知谁的半句话在昏昏沉沉间响着:
最后她从箱底找出羽衣,便化成白鹤去了。
韩文清翻身坐起,明烈阳光竟晃得他畏缩了下。这时候他小徒弟宋奇英端了大碗跑进来:“师父,早!”
他瞅一眼孩子红扑扑脸蛋,先问:“早晨三趟长拳已走过了?”
宋奇英挺挺胸脯:“是!”
他一边披衣一边下了床:“这碗里是什么?”
“军师吩咐给您弄的醒酒汤!”
韩文清的动作微不可见地僵了那么一下。他扣着扣子,说:“你先去演武厅。蹲马步半个时辰,然后我去考校你猛虎掌法的进度。汤先放那。”
宋奇英答应一声,一路小跑地去了。韩文清将自己打点停当,举起醒酒汤喝了一口,就被过多的胡椒面和醋弄得呛咳不止。他刚想把宋奇英叫回来问问这玩意竟是怎么弄的,就想起来昨天酒宴请了外面厨子,顺便就放了原来厨娘三天假叫她回家探亲。
那么
韩文清盯着手里的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竟一口一口,慢慢把那醒酒汤全喝下去——却是一路从喉咙暖到心底去。
他想,又听见那徘徊不去的半句话:
便化成白鹤去了。
四
一开始,张新杰并未想过自己会和霸图会如此之深地结下因缘。
当年昆仑弟子下山之时,除了那些于人世有特别因缘的,往往都是长老随意指个地方。张新杰便这么得了吩咐下山,想着只要将手里各种法术教给霸图之人就可以再度出发——动乱将起,天下滔滔,苍生涂炭,霸图不过是一个开始之所,需要他的地方还有很多。
张新杰决定的事,鲜有不按他计划完成的。
只除了霸图。
最初霸图会几乎不成样子。人手既少,财力也匮,却偏要站在一镇百姓前面顶住江中为恶的异兽。尤其大当家韩文清总身先士卒,勇往直前,绝不退让,多少次都让张新杰觉得他完全是不要命了——即使自己正在后方用仙术支援,也手心捏半把冷汗。后来他听李艺博说起上一代三位当家都命丧异兽之下,心中才多少有些明悟。
但状况毕竟是好起来了。先是镇中商家联合予了霸图一笔不薄献金,张新杰又找了人手用异兽骨爪鳞毛铸炼了武器铠甲,渐渐,每次战斗下来,受伤的人便愈发少了。再过一年,霸图会所在从当初垮了一半瓦房变成堂堂大院,会众五百,弟子众多,就连张新杰所择弟子杏林医术亦有小成。张新杰知道自己功成圆满,合计一番准备辞行,便去演武场找韩文清;到了那里,看见男人拧着眉,一招一式教习弟子会众,于是立在那里静静看了下去。
韩文清却是又示范了一套拳才瞥见他,走过来时顺便捞了下摆擦一把汗,问:“军师可有什么事吗?”
张新杰一眼瞥见他腹间那道刚结起的粉红长疤,忽然就想起那天韩文清与虎蛟格斗几乎被开肠破肚,会众急急救护下来叫他医治——可就算被他按着伤口,韩文清也连眼都不眨,双手仍握着拳头就仿佛要随时站起继续战斗一般。
张新杰下意识收紧手指,就好像那点热血还沾在手上。若是那些不成器的弟子,还能把他救回来吗?
张新杰想,本来的告辞之语鬼使神差变了:“听说朝廷正发下十面金牌,持金牌者可代天征剿异兽,官府亦要予以协助。”
“我亦听闻此事。只霸图会根基太小,无法和大牌帮会相比。”
张新杰点头,却又道:“——若是长江上下一十八水帮呢?”
那之后霸图会真成了长江水帮龙头老大,分舵遍布长江上下,甚至在华山论剑上也曾一度登顶。韩文清仍一如既往,早起练拳,下午教习,若有异兽出没,便率众出击,江上渔民得了霸图庇佑,多有立长生牌位为之祈福的。
而张新杰再也没有想过离开霸图。
后来就到了那个多事之秋。
原本张新杰是不信所谓运气的。直到林敬言和张佳乐先后作为客卿聘进霸图,他才开始觉得某些运道之说看似荒诞不经虚无缥缈、却也含了那么一两分道理在里面——否则他便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因为季节之交的几场阴雨而染上风寒。
一开始张新杰还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照样一丝不苟地按着他万年不变的作息处理公务,却忘了小病也可养虎成患。更雪上加霜的是,那几日间竟是所有事情都卷在了一起:分舵的人和叶修一伙又撞上了,两个辖下水帮因一桩生意吵了进来,账房又把半年分红账本送过来请他最后审核兼之他实在已太久没生过病,结果就在他看账本看到一半想去弄点茶的时候,却一阵天旋地转倒了下去。
再醒来便是在自己屋里。
屋角火盆已点起来,被子暖和和地盖着。张新杰只觉浑身酸痛,竟是比上华山打了一架还累得多。
“——醒了?”
在床边响起的,竟是韩文清带了三分怒意的声音。
张新杰转过脸看着犹如哼哈二将一般静坐床边的男人,一时有点搞不清状况。
“昆仑杏林弟子竟然把自己弄得病倒在床,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韩文清拧着两道眉毛,似乎是考虑到对面是病人才没像惯常那般咆哮起来,“你若忙不过来,何不与我说一声。就算我平时大体教习弟子,那些账本公文,我便不甚熟练,这些年好歹也在你耳濡目染下培养出来。更何况,林敬言张佳乐又不是请来摆设的——”
若不是张新杰从一开始便已熟稔韩文清为人,恐不能那么快便在韩文清严厉语气下听出一丝藏不住担忧。他转动视线,看见一旁铜脸盆中浸着的巾帕,想到身边江湖上人畏之如虎的男人在那里躬着身细心拧帕子的样子,忽然就有点好笑,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于是他正色道:
“太久没有生病,一时轻忽了。下次绝不会如此。”
韩文清盯他片刻,伸手试了下他前额温度,总算吐了口气:“那些东西,我已处理好了。你且歇息,好生将养三日便是。”
“这等伤风,不过一二天——”
他刚开口,就被韩文清把后半句瞪了回去。张新杰面上点点头,心里却腹诽三天连蘑菇都养了出来。
韩文清又仔细看他脸色,半晌才叹口气,道:“我还以为修道之人不会生病。”
“吾等修道,和汝等习武之人无甚差别,虽能强身健体,远非百病不侵。真正修仙之人,步步筑基成丹修炼元婴,迎天劫而修长生,自是不同。”张新杰解释,“只是我中途而辍,早绝了修仙念头。”
韩文清挑眉:“一开始却是想过?”
“小时候有个白胡子老头,说我资质卓越,和父母讨了我去。家里孩子既多,又听闻去了昆仑便吃用不乏,父母便欣然同意了。”张新杰语气平静。
“我以为世人皆求长生不老。”韩文清说,不知为何嘴里有些发苦。
张新杰默然片刻,就在韩文清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才低声道:“你听过辽东丁令威故事吗?比起千年来归人事皆非,我只想”
珍惜眼前人。
这五个字,几乎已到嘴边,终于是绕了一转又吞了回去。
慢慢暗下来天光里他辨不清韩文清眼神,而男人只是站起来,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最终却也只道:
“好好休息。”
张新杰听得门上一响,叹口气,沉进温暖的被褥里。
这次仍然是什么也没说。
人言张新杰万事皆有计划。
只有一事未按他计划,便是霸图会。只有一人他无法计划,便是韩文清。
五
那年秋日,就仿佛一年来沸沸扬扬的斗神叶秋被逐散人君莫笑崛起霸图新聘客卿嘉世失了金牌诸事还不够引人眼球一般,呼啸帮毫无预兆便向昆仑弟子张新杰下了聘书——字里行间,竟不提霸图二字,只将昆仑诸门派当年决意好好阐发一番,自言现下虽有猛将,却无谋划之人,恐是不得保一方安宁,因而重金礼聘张仙师云云。
这信透过丹青会一众公开出来,一时恨不得江湖上每个人都知道呼啸帮正重金礼聘霸图军师。
林敬言拿着那封信的副本,从头到尾看了两遍,说一句“胡闹”便把信揉了。
张佳乐自顾自倒了茶喝了,道:“呼啸这是以大义要挟霸图。面上虽然漂亮,实际上却是龌龊。”
林敬言默然不语,他向来与呼啸长老有隙,才因此远走霸图,此时对着这封信,也不好再说什么。张佳乐多少明白他心情,只拍拍他肩膀,说:“呼啸的人若真敢来,老韩还不得乱拳将他们打出去。”
林敬言想起今天韩文清看见那封信表情,却摇了摇头:“我只怕他钻了牛角尖。”
张佳乐诧异张大眼睛:“不能罢?江湖里谁不知道霸图大当家和军师好得蜜里调油一般。难道说张新杰竟真想走不成?”
“他自然不想。”
“那是说老韩会愿意他走?”
“他定然不愿。”
张佳乐放了杯子趴在桌上:“这,我便搞不明白了。”
“有时候,越是在意,越是没办法说出来。”想起了现在身在兴欣的老友,林敬言的眸色暗了几分。
张佳乐闭了嘴,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这时候就听院外一阵骚乱:
“——呼啸的人竟真来了?”
“打出去!”
“大当家呢?”
“师父说他不便出面——”
“这是哪门子道理?!”
“不管怎地,我们先去——”
林张两人对视一眼,便也起身,跟着一众会众往前厅去了。
韩文清打完一套长拳,做个收势,才缓步走到一边扯了巾帕擦汗。他不是没听到之前外面乱哄哄地闹,可他知道自己没法出面——就像他昨天对宋奇英说过的:这事只能张新杰自己决定。
而他竟没和军师谈上一次。
一半的,韩文清知道张新杰并不会走——若要走他不会对自己一言不发;而另一半,那信中诛心字句却也让韩文清犹豫起来。
并不是霸图不再需要张新杰。
只是,对昆仑弟子而言——若还有旁的地方更需要他一展长才,于公,韩文清或霸图都说不出半个不字。
而私心里——
“——你果然在这。”
韩文清将手巾从头上扯下来,回头看见张新杰一身玄衫,袖手站在门口看着他。——正和许多年前、一般无二。
他喉咙里紧了一下,却故作平静走过去:“军师。呼啸可走了?”
“走了。我给他们绍介了几位相熟师弟,只不知呼啸能否礼贤下士。”张新杰平平说着,韩文清尽量维持住平时一张严肃脸庞,暗暗把心落回肚里:“如此,甚好。”
张新杰看他良久,才缓缓开口:“之前那一次,我到演武场找你,其实是想辞行的。”
虽然已过了许久——韩文清却一下便知,张新杰说的曾经是哪个午后。他刚想说什么,却被张新杰举手制止:
“但看见你,我就知道,我大约是无法走了。而且——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走了。”
韩文清瞪着他,那模样若是被旁人看到大约得吓得腿软。而张新杰只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只没走两步就被一把拖住了手腕。
那手劲大得恐是要在之后留下淤青。
但张新杰一点儿也不在乎。
“我只想”韩文清重复几次,终于说了下去,“你会有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
张新杰点了点头:
“嗯。——便在此间。”
听到这儿,屋外跟来的林敬言扯住张佳乐的领子一路将他拉走了。明器师怕被发现,直出了院落才大呼小叫起来:“老林!刚到紧要关头你怎么就把我带走了啊!”
林敬言抱臂看他:“你真想过一时瘾,然后听韩文清花上三个时辰与你谈人生?”
张佳乐激灵灵打个哆嗦:“还是算了。”
林敬言好笑地看着他,随即招呼外面会众散了散了——大当家与军师正自议事,莫要打扰。
远处的云也散了。江边飞来两只白鹤,在园中歇得一晌,又是成对地去了。
第37章 '陶轩'独卧沧江
一
陶轩小时在学堂,一次夫子考问每人志向,当众懵懂孩童尚说着做大官挣大钱时候,陶轩却站起来,答:自当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夫子大喜,道此正是我辈读书人应有气度。吾教汝等就学,便是读圣人书,明天地理,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太平耳。
理想便总是好的。
可惜陶轩虽早早中了秀才,省试却极蹉跎。他三试才勉强得中,索性息了会试念头,买个员外衔经营家中田庄去了,平时算是远近乐善好施的善人,地方官府也走动得开,人见了他都恭恭敬敬唤他一声“陶大员外”。
陶轩知道,自己这一辈子也就如此了。
——直到天地动乱之起。
后来陶轩自己都奇怪自己如何有那般动力。杭州地处东南,人口稠密,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繁荣,妖兽异形开始不过是《山海经》般怪力乱神传闻,人们提起只当做不得准的野狐禅。却忽地,有只窫寙一夜之间从江里出来,直将一座杭州城搅得乱七八糟。当日里官府动用全部驻兵衙役,才勉强打退了这异兽。众人惊惶稍定,却都知道苦日子还在后面,各自计较屯粮避难,直是八仙过海各有妙招。
但陶轩知道这绝非长久之计。在官府开始发下花红之时,他也多方打听,才听说北地沧州出了两个独行侠,年纪虽轻,对付异兽极是厉害。
于是陶轩就去了。
他在沧州小院里见到叶修和苏沐秋的时候正经吓了一跳。在之前那些所有关于“一叶之秋”和“神枪”的传闻之中,没有一则能让陶轩预料到这两人甚至未及弱冠——甚至苏沐秋脸上还因为前日受伤带着病容。
所以陶轩延请他们去自己山庄作为客卿之时,便多少觉得,这反倒是自己给了二人一个绝好机会。若不然,这两人却又去哪儿呢。
二
后来嘉世便真的在杭州慢慢立了起来。陶轩本来官面上便交流得开,现下更是如鱼得水,先是从官府军械库里搬了武器,又募私兵、延高手,杭州地界上异兽一二月间便被嘉世扫得三三四四。到了当年腊八之先,州城中一众商人店主合计,敲锣打鼓地往嘉世山庄送了“保境安民”牌匾。
陶轩面上一径谦让,心里却说不出得意受用。往日里他虽然也算个员外,如何比得上今日风光?于是便安排下腊八宴会,更延请城中数得上文士商贾,将偌大个厅堂坐得挨挨挤挤,每人见了他都过来恭维,先赞一番陶庄主如何远见卓识,又夸奖几位客卿如何英雄了得,自不必提。
可是,叶修是没有来的。
陶轩对外说一叶之秋偶感风寒,可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缘由。叶修平常便是个慵懒样子,陶轩本应高兴他有自知之明;可事实上他看着身边空空座位,心里只一股暗火不断上冒。
后来陶轩再想起昔年故事,就觉得或许他和叶修所有争端,早在那个晚上便已埋下。偏可笑的是,那日宴上歌女唱一阕念奴娇,却正是“共倒金荷家万里,难得樽前相属。”
可惜一阙歌词雪泥鸿爪,终究抵不过各自分飞。
三
后来苏沐秋过世了。陶轩和叶修吴雪峰打点精神,先是拿下了朝廷颁下“顺天安民”金牌,又三度登顶华山之巅。第三年剑试之后,吴雪峰却来找他,说是旧伤已成痼疾,怕是之后只能将养,不堪复用了。
陶轩心中极是惋惜,却也无能为力,只好安排大笔银子送吴雪峰养老。吴雪峰离去之后,他问叶修,之后如何?
叶修道:只得继续罢了。
陶轩自己也知道这问话可笑。他四处打探一番知名气功师,偏偏却没几个比得上吴雪峰的。那日他正对着送回来线报懊恼间,却听见演武场上弓弦鸣响。他一惊,抢出屋去看,却正是一身杏红衫子少女,手持强弩吞日,和叶修一柄长矛演练。
他怔怔看了片刻,忽地就怒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台上两人停了动作,苏沐橙一个鹞子翻身下了台,朝他行了个礼:“庄主。”
“你怎么将你兄长兵器翻出来?”陶轩心中虽怒,但对于女儿一般养大苏沐橙却仍是说不出重话。
“我弓术已成,可上战场了。”苏沐橙道,眼中皆是坚定。
“”陶轩一口气哽在喉咙里,索性直接越过她去吼叶修,“你也任她胡闹?!”
“若沐橙愿意,我自当保她平安。”叶修道。
“你便愿意让她去对付那些异兽?”
叶修瞳仁骤然一缩,竟是在惯常惫惰之中带出三分斗神凌厉:“若她愿意,为何不行?而且,你可真正看过沐橙箭术?”他没说出的话,却是——如今吴雪峰不在,若没有苏沐橙,嘉世又如何继续前行?
陶轩看着苏沐橙坚定神情,一时疲惫下去,挥挥手道:“随你。”
事实上苏沐橙比他想象得更为厉害。她从小和叶修苏沐秋混在一起习武,来嘉世三年,弓马功夫亦从未放下——哪怕陶轩给她安排不少大家闺秀课程。就算毕竟比不上她兄长苏沐秋当年一手神射,但连珠箭出,亦不可小觑。那一年华山剑试,她竟真以沐雨橙风之名,和一叶之秋联手打出了声名。
只可惜那年剑试首名,终究是被虎视眈眈的霸图会拿了去。
四
陶轩只有太多理由埋怨叶修:从来不肯给他长长脸面在该出席宴会时出席,让苏沐橙抛头露面做了江湖侠女(他本来想将她风光大嫁做个诰命夫人),对于人员调遣从来自己做主不肯听他的。但说来说去,他自己又拉不下脸跟叶修说他如何如何不满,只觉得当年到现在交情在那儿,胼手胝足一路过来,怎么可能彼此豁得开脸。在这节上,他后来提拔的叶修副手刘皓便全然不同。刘皓虽然武艺不算顶级,却极会做人,场面小节俱是想得周全,说话虽然带了三分谄媚,但毕竟动听顺耳——只弄得有时候陶轩觉得他不该做个侠客,合该做个管家。
后来刘皓与他熟悉了些,自以为摸准了陶轩的脉,便总喜欢在他耳边讲叶修小话。今天如何,明天如何,过去又如何如何。陶轩一面看不上这等行径,一面又觉得这点诽谤搔到自己心里痒处——叶修便是就如刘皓所说,不敬尊长、妄自尊大、懒惰无行可他毕竟还比刘皓明白,知道嘉世绝少不了叶修和他手中一柄却邪,于是每次也便听过了就算。刘皓见他默然听了,却好似得了什么默许,明里暗里给叶修小鞋穿。
这样,你总该来找我了吧,陶轩看在眼里,心里只是想。
但叶修偏是不来,就好像他跟刘皓交恶只是他们两人之间小事,浑然和陶轩无关一样。
陶轩心中恼火,心想你和我何等交情,这事体只要与我说一句,还不是片刻便解决的事情?偏你自己硬充大头——那罢了,你便自己撑着罢。
便是在那时,武林盟主冯宪君找上了他。
五
其实这时所谓武林盟也与之前不同。说是“武林”之盟,不过是朝廷派下监管十门派机构,平日里做不了什么,除了剑试稍微出点风头,便早被大家忘到脑后了。所以那日陶轩收到冯宪君传书亦觉得奇怪至极,但为了不落武林盟主面子,还是如约去了。
却没想到,冯宪君却是为吉王说项的。
陶轩自己也听过朝廷立储之事——这事虽然是人都道“不可说”,却早已朝野上下暗暗传遍了。冯宪君过来,只将吉王如何心慕英才,陶庄主如何英明说了个天花乱坠,便是要嘉世暗地归附吉王,做一番事业,“此后自见好处”。
陶轩听了,不能说不动心,嘴上却还在犹豫:“这怕是我等江湖草莽,不堪重用。”
“这话如何说来?”冯宪君便笑,“都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却不信嘉世山庄人众英雄,有几个不愿意平步青云的。若等吉王——”他不明说,只拱一拱手,“想是陶庄主至少也落个六品名头。”
陶轩倒抽一口凉气,半晌才道:“至少让我回去,略作商量。”
冯宪君道:“这个自然。我便等陶庄主佳音了。”
于是陶轩回了山庄,第一件事便是将叶修叫进书房,将这事说了。他本来以为这是好事,却没想叶修一脸凝重,道:“不可。”
陶轩心里无明火蓦地撞上来:“为何不可?”
“我们嘉世不过是江湖人,江湖人却管不得朝廷事。再说,现下有英吉二王,东家你就不怕站错队伍,好处落不得,反沾了一身腥?”
陶轩自然也怕这个,可是被叶修一说就嘴硬起来:“我自是考虑过。嘉世山庄毕竟是我做主事,怕是这事你还说不上话。”
“东家你非要一意孤行,”叶修皱眉,竟也把话说绝了,“我却不会让沐橙等人给吉王卖命。”
“叶修你反了!”陶轩一拍桌子站起来,“你到底还记不记得当年是谁将你请回嘉世?”
叶修沉默片刻,道:“——陶庄主忽然叫我旧时名字,我还真不习惯。”
“是啊,你连名字都能忘了,更记不得当年旧事。”陶轩说着,又是气恼,又是疲惫,只重新坐回椅子里,道,“——你去罢。”
“东家还请三思。”
叶修终于还是说完了才走的。陶轩停一瞬,写了符书给冯宪君,只道和手下有些龃龉,想是不能为朝廷效力了。
没想到冯宪君回符书极快,却道近日在江南有个青年侠客,名唤孙翔,武功高绝,陶庄主或可一晤。
陶轩捏着这张符书在书房里坐了一个晚上,第二日一早顶着晨露就出门了。
他只想自己是没有错的。错的是叶修。
六
在孙翔来嘉世前一个晚上,叶修终于是主动来找了陶轩一次。陶轩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孙翔的事情——但也不难想,这事刘皓贺铭他们都知道了。叶修进了门,少有地在慵懒中带了些许疲惫,问:“老东家,我想我们俩这份聘约,大概就到今天为止了吧。”
这对陶轩本来是正好的。他也想过如何劝慰叶修,叫他自去找个出路,甚至连给却邪的补偿银钱都想好了。偏偏叶修往他面前这么一戳,他便一句好话都想不起来,反是冷哼一声:“——你只在这时候才知道找我。”
“庄主日理万机,如何常来搅扰?”叶修笑了一笑,道,“我要走,只要带一样东西。”
陶轩冷哼一声:“却邪不能让你带走。”
“我不要却邪。”
“沐橙更是别想。”
“她年纪已大,这事情得她自己做主。”
陶轩听得不高兴,心想你还真要将沐橙带走了似的:“那却要什么?”
“老东家可记得早年沐秋做过一柄千机伞?你答应他若有闲暇便整修起来,可直到今日也无闲暇”叶修顿了一下,道,“我便要那柄伞。”
陶轩定定看他片刻,道:“那柄伞自是无关。只是你想带它走,便答应我三个条件。第一,不可对外人称你是嘉世门人;第二,将却邪留在嘉世、不再用一叶之秋名头;第三,一年之内,不可复入他人门墙。”
——陶轩本以为,这三个条件刁难至极,叶修无论如何也得说几句软话。若叶修服了软,他再改口,拿出准备好银钱,劝慰几句,总也不枉这相交一场。
却没想叶修只是一点头,道:“好。”
叶修走的那天,其实陶轩是在的。他在书房里坐着,明知道听不到外面动静,明知道自己和叶修之间已经将话说绝将事做绝了,绝无转圜可能,却仍是等着。
直等到过了正午,才有刘皓偷偷摸摸进来,小声对他说:叶修已是走了。
陶轩看他一眼,让他出了书房,转身看见自己案上笔架,竟是发了狠一把掼在地上。
他想高僧说过的怨憎会,大抵如此。
七
等到嘉世败落、大事抵定之时,陶轩先是遣散人众,又将山庄挂名出售。别人以为他已走了,他却还留在杭州郊外一栋小小别院里,直到所有人都离去了,他才偷偷摸摸回了山庄——却见昔日繁华盛景,一时只剩下空落落亭台楼阁,他一个人走在院子里,也不知怎么,三转两转,竟绕到了演武场边。看见一旁兵器架上还立着几支战矛,他也过去抄起一柄,挥了三两下。
“——没想到老东家当年也还练过武。”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陶轩一定神,回头看见叶修并苏沐橙两人,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看看。”叶修道,“——见老东家还挥得动矛,安心不少。”
“去你的。”陶轩道——此时他不再摆庄主架子,忽然就觉得轻松不少,忍不住刺了叶修一把,“看见这样,你心里可高兴?”
叶修却看他一眼,难得坦诚道:“心情复杂。”
“我想也是。”陶轩将矛随手一丢,道,“跟我来罢。”说着带头便走,也不管叶修苏沐橙跟上来没有,径直到了书房,拿钥匙开了锁头,去架上暗格里取出一只箱子,递到苏沐橙眼前:“——这是你的吞日。拿去吧。”
苏沐橙道:“也要约法三章?”
陶轩只将箱子往她怀里一推,又回身,从架子底端翻出一只灰突突小盒,打开后递给叶修:“给你这个。”
叶修一看,脸色也凝重起来:“——此乃西域凝碧之精,老东家你如何弄来的?”
“我只知道是苏沐秋那张单子上东西,你拿着吧。”陶轩道,也不解释。
叶修将盒子揣在怀里,问:“嘉世散了,你此后又去哪儿?”
“我?大把银钱揣在怀里,又哪里去不得?倒是你们兴欣,百事待兴,我看是过不上这般舒服日子了。”
叶修道:“那便祝老东家心想事成。”说着一拱手,竟是和苏沐橙去了。
陶轩静静在他书房里站一晌,终于叹了口气,颓然坐在了太师椅之中。
就仿佛之前不过一枕黄粱,现在他只得醒来,回到“陶轩”那枯燥无味的现实之中去。
可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就,怪不得人。
八
后来陶轩真入了蜀,在江边买了栋不大不小宅院,气候水土均是养人,每日但见青山绿水,之前种种,就在山水之中化成浮云也似梦境,他再念起“一叶之秋”、“沐雨橙风”名字,只觉说不出的遥远陌生。
后来他听说天下动乱已是为一众江湖英雄画上句号;听说朝廷官家终是崩了,英王上位,又一片血雨腥风;听说西北战事又起;听说江湖再起波澜但陶轩却从未探问过,便连偶尔上城,茶馆里说书人说这些,他也充耳不闻。
直到有一天,家人说有人错过宿头求借宿一晚。这已是寻常事情了,陶轩说你先接待,我整整衣衫便去。于是他重换了长衫,正往前厅走,却听见一个熟悉声音。
他以为自己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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