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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璧吟-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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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泠月


第一章:谢家有女

昭嘉十五年秋。风圻。宛京。

十一月初九,正是洛冥灯节。时有习俗曰,这一天是魂魄们返家盼顾的日子,只有看见亲人们幸福地生活,魂魄才会安心地离开。于是家家户户制出一盏盏美丽而光泽柔和的花灯悬挂,意在让魂魄们看见自己的生活如花灯般安逸绚烂。

灯美,景美,这一天,大街小巷总是游人如织。卖东西的小贩,玩杂耍的浪人云集街市。整座宛京城笼罩在一片喧嚣声中,格外繁华、热闹非常。女子裙带留香,男子配饰相击。

宛京城南,有水名洛,水畔有渡名风陵。

远离了街市的喧闹,并肩而立一双男女。

女子白裙曳地、身姿曼妙然而略显清弱,犹似风中的白莲,柔中有韧、洁净出尘。月儿的清芒和着粼粼的波光照亮了她的脸——有美人兮,在水一方。两道弯眉如画,一双明目夺人。眸色略浅,然而澄澈清亮得似占尽月色华光。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映下纤柔的剪影。翘而小巧的鼻子,淡淡樱红的柔唇。乌发只松松绾起,斜斜插了一支庄生晓梦冰纹玉步摇。

捧了一盏莲灯,弯了柳腰轻轻放在水面。莲灯静静地打了几个转儿、火焰闪了几闪,终是稳下温暖的颜色随波逐流愈漂愈远。

那女子起了身,目光紧紧跟随着漂远的莲灯,抑或是看向更远处的涟漪水面,寂寂无言了半晌,终是叹了一声似的:“洛水清月,风歌泣露。爹和娘还真是会挑相恋的地方不是?”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问身侧的男子。

没有回答。她心中一滞,转过脸来看向那男子——抿着唇,脸上带了七分悲戚、三分茫然,似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男子与那女子的眉眼有些许相似。然而不同于她的清弱,他极为英挺。眸色更深,黑若寒潭、明若璀星。鼻挺而直,唇厚薄适中,面露刚毅。乌发用一根墨玉簪盘起。月光拉长了他原本修韧的身形,深紫色的长袍穿在他身上却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女子垂下眼帘,默默拉起了那男子的手。或许是被一瞬的冰凉惊醒,男子回过神,伸臂揽过那女子,抬手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夜深露重,莫要着凉了。”

“嗯。”顺从地点了点头,她抬头像他灿然一笑。那一笑,像是牵着整张清颜都灵动起来,温暖得能融化万年霜雪:“二哥哥,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了。”

是了。该回了。男子有些怅然。

“哥哥,不如我们赛一场如何?”女子拉着他的臂膀摇了摇:“比谁先到府门,若是你赢了……”故弄玄虚地一停,凑上他耳边:“下回你来找湘泪姐姐的时候我就躲了出去……”

言罢,调皮地眨了眨眼,也不待男子回过神来便如流云一般飘了个远。

“这丫头……”男子留在原地哭笑不得,倒也并不怠慢,追着那女子的方向脚下生风跟去……

“又是我先到啊?好生没趣,二哥哥你输了不打紧,湘泪姐姐却是又要被我打趣了。” 白衣女子笑吟吟地倚在木柱上,嘴里嘟囔着看着离自己不过几步之遥的男子,“湘泪姐姐莫要怪我才好,谁让二哥哥你不争气啊……她真是遇人不淑,遇人不淑……”

“咳咳”,门里门外同时响起两声清咳,紫衣男子一脸无奈地走到她跟前伸手敲了下她的头:“小小年纪胡言乱语什么,总也不能消停几日……”

“冰儿,虽然你二哥他没有你大哥我这么才绝天下风流倜傥,但你也不能总欺负他不是?” 相府的红漆雕花门吱呀呀地移开,打里面走出一个执扇的蓝衣公子。他大约二十出头,面目清秀透着书卷气,儒雅非常。此时脸上却挂了抹邪邪的笑,打开扇面装模作样地摇了摇。“你们这是上哪儿了,也不说一声,爹和娘可是都念叨好久了。”说罢回身唤过一个下人:“你去知会一声,就说老二和冰丫头回来了。”

“是,大公子。”下人领命,向后面跑去。

这蓝衣公子正是谢相长子谢澜钰。

当今风圻,谢氏可谓声重名显。丞相谢轩祈,和曾经的兵马大元帅江远遥一样,皆是风圻的神话。江远遥以攻无不取、战无不胜威震天下,而谢轩祈则以安邦定国、韬略城府闻名遐迩。当年这二人与当今的昭帝、当时还是明王的叶元嗣结义金兰,叶元嗣最长,谢轩祈次之,江远遥最幼。谢、江二人辅佐叶元嗣击败了当时的太子叶元朗一党,迫使成帝叶衍传位于明王。此后,谢轩祈被封了丞相,一直是朝中的顶梁柱,直至如今。

谢轩祈膝下有二子一女。长子谢澜钰,字子澈,文治出众,年仅十三便高中状元;次子谢澜清,字翊之,武艺超群,十五岁时孤身领兵平定了金盘山多年的匪患,昭帝龙颜大悦,破格封为左督御;幼女谢澜冰颜色清绝、聪慧非常,更是谢相掌上明珠。相传此女七岁便在昭帝与谢相谈论政事时语出惊人,令昭帝惊诧不已,颇为怜爱;兼擅箜篌,十一岁时在皇后寿宴上一曲《凤华引》,曲惊四座;心质良善,城中多处粥场都是她与父兄商量开办的,宛京城中百姓莫不赞誉。

“回来就好,快去见过爹娘吧。”谢澜钰说着抬手拍了拍谢澜冰的头,满是宠溺:“冰儿,外边风凉,快去添件衣裳,莫要冻着了。”谢澜冰娇声笑道:“知道,知道,大哥最唠叨了,我们先去见爹娘。”说着笑着拉了谢澜清就往府里跑,“二哥哥,快来!”

谢澜钰看着她跑远的背影,敛起笑容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妹妹,很多时候都让他看不清楚。那样灿烂的笑容背后到底藏了些什么……他暗暗攥了拳,今晚,要再翻几本医书!

厅房里。谢家夫妇早已等候多时。

谢轩祈如今四十有三了,眼角眉稍爬上了细细的皱纹。年华逝去,当年的玉面书生也不复年轻,却仍显得气度不凡、俊朗如昨。谢夫人柳氏,是江南柳家之女,闺名含瑶。虽年过四十却仍然清秀美丽、端庄静雅。这些年操持家中大小事宜,真真可谓良母贤妻。谢澜冰的眉目与她有几分相似。

见爱女拉着儿子冲了进来,他二人也都松了口气。谢轩祈故意咳嗽一声把脸一拉:“清儿,你把你妹妹带去了哪里?”谢澜清刚要答话,谢澜冰已笑着跑到谢轩祈身后帮他捏起了肩;“爹爹,爹爹,你莫生气嘛,不是二哥哥的错,是我一定要拉他出府看灯的,今日不是洛冥节么!”谢轩祈重重哼了一声。

谢澜清跪下问安,“是清儿忘了回禀爹娘,清儿的不是。”

柳氏忙拉了他起来,数落着“你也是,你妹妹淘气你也由着她胡来。”

谢澜冰把小嘴一撇,撒起了娇:“娘,我几时淘气了?整天闷在府里好生没趣,今日又是洛冥节,所以央二哥哥带我去看灯嘛。我在外可是吹了风,回府没添衣服就来问安的。您这一怪,我心里一难受,可就……咳咳”说着竟捂脸咳了起来。

柳氏心一惊:“冰丫头,你别吓娘啊。”

谢轩祈心一紧,回身抱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胡闹,下次看你还敢不加衣服就来请安不!”

谢澜冰却止住了咳声,眼睛眨了几眨:“爹和娘没生气还绷着脸做什么?也不许怪二哥哥啊。”

谢轩祈和柳氏俱是轻轻舒了口气。

谢轩祈无奈地摇了摇头,一点她的眉心:“你这孩子!小心着点身子,真冻着看我怎么收拾你!”柳氏也连声附和。

谢澜冰吐了吐舌头,但笑不语。

谢轩祈唤过谢澜清:“清儿啊,你先送你妹妹回去看她加件衣裳再来我书房,我有事要和你说。”

谢澜清应了,与谢澜冰一同退了出来。

“哥哥,你猜,爹找你是为了什么事?”直至确定厅房听不见了,谢澜冰才轻轻问道。

“我也不清楚,按理说爹说去书房谈定是要紧的事了,然而……”谢澜清皱了眉,沉吟片刻:“我实在想不出。”

“哥哥,三天前你已满十八了。还记得那年皇上封你左督御时曾笑言你有几分像他的一位故人吗?还说要许一位公主给你。爹爹说你年纪仍少,谈婚娶过早,推脱了皇上的意思。”谢澜冰眼中笑意隐去含了丝嘲讽的厉芒:“怕是,皇上又要旧事重提了呢。若是他对你起了疑心,一定会说要把瑞和公主指给你。爹唤你去,大约一是征求你的意见,二是和你一同想出对策。”

谢澜清脚步一滞,侧脸看向妹妹,声音里浸了几分寒意:“我定然不会娶瑞和,爹应该知道的。”

“哥哥,其实绾卿并没有做错什么,你不该迁怒于她这么些年。”谢澜冰轻轻叹了口气:“我不强求你,只是,你莫要表露得太明显。”

“我……”谢澜清压抑住心中涌动的悲楚,抿了唇。

“哥哥……”谢澜冰牵起他的手,紧紧握住:“你还有我。”

感受到她的坚定,谢澜清心中柔情渐起,点了点头,手抚过她的秀发:“我知道了。你回去记得让霜袖她们给你煎药。”

“好。”谢澜冰松开手,“你去罢,莫让爹爹久等了。”

习武之人听力比常人优越许多,谢澜清走出很远忽然听见身后有压抑的咳声,他回身走了几步,隐隐见回廊远处妹妹一手支着柱子剧烈地颤动着身体。他心中一痛,刚想过去,忽被一只手拉住:“别去,她就是不想我们看见,你便遂了她的愿罢。”

谢澜钰把谢澜清拽到回廊边的树荫里,从怀中取出一个药囊:“你一会顺路把这个交给姑姑,让她每日用一丸在给丫头煮的燕窝粥里。”

谢氏兄弟都从对方的表情里读出了忧心。二人并肩看着回廊那头,谢澜冰渐渐平复、清弱的身形远去了,谢澜清猛地转过身来问谢澜钰:“你看她……还好么?这样下去……”他有些说不下去,眼中隐隐有了泪光。

谢澜钰紧颦了眉:“你莫急,只要那毒不频繁发作,我总有办法的。”

“你是苍颜医神最得意的弟子,连你都不确定能医好她,她……”谢澜清几乎是失声道“不管怎样,我只有她了,我决不许她有意外!”

“二弟!”谢澜钰厉声斥道:“你要知道,小妹不只是你的!我一定会找到办法医好她!”

谢澜钰陡然严厉的目光让谢澜清猛地清醒,他抬手揉了揉额角:“对不起,大哥,我失态了。我只是看她这样心里难过。”

谢澜钰面色带了一丝悲悯,拍了拍他的肩:“爹还在书房等你,快去吧。”

谢澜清稳了稳心神,健步向书房走去。

第二章:那年初见

谢轩祈端起茶杯坐在书房里静静思索。暗棕漆雕花的茶几桌椅古朴厚重,是上好的迦楠木。谢轩祈素来不喜奢华,昭帝深谙他的秉性,这相府是昭帝初年特意命人修建的。挑的都是上好的石木料,派的也都是有名的工匠,只修得大气素雅而不张扬。帝相情深可窥一斑。

谢轩祈抿了一口茶,皇上的确给他出了个难题。他几乎可以断定,他要告诉谢澜清的事是这个儿子决不会答应的。他在思索,怎样才能不动声色地解开这个局呢?

门一动,他放下茶杯。谢澜清躬身施礼:“爹爹,唤孩儿来有什么事?”

谢轩祈凝视着儿子的面容。他几乎是一刹那间惊觉,这个孩子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像那个人了。记得他小的时候和幼女一样,像极了他们母亲的眉眼。如今……他忽视这个问题太久了。

“你且坐下。”谢轩祈几乎是贪恋地看着谢澜清,心底激荡起那段多少年豪气英发的回忆。打马放歌、纵横天下、不拘世俗,那是怎样的酣畅淋漓!只是……

“清儿,皇上有意,把瑞和公主许配给你。”

果真,和妹妹所料无二。

谢澜清嚯地站了起来:“爹爹!”怎么可能?怎么可以!瑞和公主,是那个女人的女儿!

“您知道的,翊之,决不可能娶她!”

他自称翊之。谢轩祈悲悯地看着激动得面上充血、剑眉紧锁、双手握拳的儿子,心中也涌上浓浓的悲哀——难为这个孩子了啊。

回身负手而立,眼前的墙壁上,是自己青年时所书的一副字——“安平九州,匡义天下”,笔力遒劲、笔锋张扬,依稀可忆得那时恣意挥毫的模样。年少轻狂亦清狂,而今……尘世间跌打、显贵中周旋、更是身处权力的漩涡中 ,为了当年的志向抛洒了多少心血,甚至……

回转过身,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幼子的肩头:“你坐下。我还不了解吗?我只是想,宛京或许你不能久呆了。你毕竟十八了,是该娶亲的年纪了。这一次皇上只是随意问了问你的年纪又说瑞和公主是他最钟爱的女儿,并未明提要将公主下嫁给你,我也就没接那个话茬。可若是皇上挑明了呢?再推脱可就不易了。” 谢轩祈微眯了眼:“最近边州城报玉凉数次派兵马挑衅,附近村落多被烧杀抢掠,连边州也岌岌可危。皇上正愁没有得力的战将可派去前敌,你大可讨旨前去,也正好离了宛京这是非之地。你走之后,我可以找个适当的时机向皇上禀明你自幼订了亲不能高攀公主。这样一来皇上也就只能把这事放在一边了。”

如是,也好。

谢澜清放松了紧握的拳:“但凭爹爹作主。只是冰儿……烦劳爹娘大哥多照顾了。至于我,爹爹尽管放心,我会让霜剑随时与府中联系的。”

谢轩祈点了点头:“好孩子,边州荒苦,难为你了。但你要记住,卫风圻,是你的责任,也是……”他顿了顿,在心里说:也是你爹一生的愿望。

“我明白。爹,那我什么时候向皇上请旨?”

“再过七日就是冰儿十四岁生辰,你留下陪她吧。过了那日,我会替你向皇上讨旨。你退下吧。”

谢澜清诺了声,转身欲走。

“还有,湘泪是个好孩子。她家又是为那件事遭的难。你们的事,府中不便操办,但我和你娘心里有数。你莫要负了她。”

“是,爹爹。”

湘泪……谢澜清不自觉抚上腰间的荷包,心里滑过一阵温暖。

流云苑。谢澜冰一踏入院门;扶扇、湘泪、霜袖就都齐齐拥了上来。扶扇平日最是活泼,嘟着小嘴抱怨:“小姐你这是去哪了,也不和我们说一声,现在才回来。害我们好等。”

谢澜冰好笑地看着她:“你倒是胆子越来越大,还抱怨起自家小姐了!”

湘泪也笑着找了件衣服给她披上:“你呀,还是注意些身子,别受风着凉了。扶扇也是担心你。”她比谢澜冰年长三岁,父亲是已故的韩御史。因韩御史牵扯进十四年前的那件案子,举家被充奴籍。四年前被谢家兄妹遇上买回家里作了谢澜冰的贴身侍女。名义上是侍女,其实谢家上下都拿她当小姐看待,没外人时谢澜冰更是唤她一声姐姐。她身材颀秀、知书达理、亲和美丽,谢家上下都极喜欢她。

“哦,我都忘了,今儿谦少爷来找过你,我说你和二少爷出府去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可他好像没要走的打算。”

谢澜冰一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是……”湘泪话还不及出口,只听院外飘来一阵悠远的箫声。

月光如水,箫音如诉。

“少庄哥哥,是少庄哥哥!”谢澜冰略显苍白的脸上绽出一抹甜蜜的红晕。“我出去了啊,你们可不许和别人说。”声音未落,人已奔出了屋。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末了,湘泪和霜袖一齐笑了起来。扶扇急得一跺脚:“笑,笑,你们还笑!还是快些熄灯装作小姐睡了罢!”

流云苑墙头,斜倚着一个吹箫的少年。月白的长衫,如瀑的黑发中只随意插了一支碧玉簪。浓黑的剑眉,略显修长的眼,茶色的眸子光华一动摄人心魄。风神如玉、清俊如斯。正是谢澜清的挚友靖宁侯世子卫谦,字少庄。

听见匆匆的脚步声,卫谦放下了唇边的箫,专心致志地看着下面小道上提着裙角飞奔而来的少女,嘴角不自觉地向上牵起。直到谢澜冰站住抬起头对着他绽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少庄哥哥,快下来呀!”他才一跃跳下墙头,稳稳落在她面前微笑。

“你来了。”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却如潺潺春水般好听。

谢澜冰盈盈笑着,牵起他的衣角:“少庄哥哥,我想去看花灯。”

眼前女子一双明眸忽闪,似将漫天的星辰映在其中让人情不自禁就陷了进去。仿佛,一个人静候了那么久,只为看到这一刻她恬美的笑靥。卫谦点点头,蓦地一牵唇角,抬手将她拦腰抱起。

“少庄哥哥,少庄哥哥你作什么?”谢澜冰惊呼出声。

“带你去看花灯啊,不然呢?”卫谦好笑地看了看她瞪大的双眼,施展轻功飞出府去,到了街上才将她放下。牵了她的柔荑,穿梭在如织的人群中。

清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星光点点,花灯盏盏。宝马雕车香满路。这样明如白昼的夜呵。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握紧那寒玉般冰凉的柔荑,漫步在灯影绰约的街巷,他忽然觉得自己醉了。

身边的人儿似乎觉出了他所思所想。干净恬美的笑容在他眼帘中呈现:“少庄哥哥,是想到了那一年吗?”

他与她的初见,正是五年前的洛冥节。

昭嘉十年。洛冥节。

谢澜钰磨不过一双弟妹的软磨硬泡,答应带他们去看花灯。兄妹三个欢欢喜喜溜出府去。

那时谢澜冰不过九岁,正是事事好奇之时,看见漂亮的花灯就迷得忘乎所以,偏生两个哥哥遇见熟人寒暄几句,一转脸的功夫妹妹就走丢了。

谢澜冰起初只是觉得新奇,等到发现滚滚人流寻不着两个哥哥也发了慌,左找不着,右寻不到,边抹眼泪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

到了一处树边,忽然发现一个同谢澜清一样穿着白衣的少年,谢澜冰像看见了救命稻草,扑过去一把抱住那人,把头埋进他腰间:“二哥哥,不要丢下我啊,我好害怕。”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白衣少年的衣衫却湿了一片。

哭着哭着,谢澜冰忽然发现抱着的身体有些僵硬,一缕陌生的玉檀香气飘散在“二哥哥”身侧,“二哥哥”也似乎没有要安慰她的意思。她疑惑地抬起头,跌入一双茶色的深邃眸子:“小丫头,你可以放手了吗?”

她如被烫了般抽回了手,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他比两个哥哥还要好看呢!只是,身上的那份冷清甚至比二哥哥更甚,拧起的秀眉似乎难以抹平。

这样被一个小姑娘盯着,卫谦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觉得这小丫头好生眼熟,灵光一闪——是了,这小丫头长得和翊之真像。“谢澜清是你什么人?”他问。

“你认识二哥哥?”眼前的小姑娘立刻舒开了笑脸,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看起来有些滑稽。然而在他眼里,这样的笑却是阳光般的温暖。

他忽然烦躁,这样明丽的笑,晃痛了他的眼——娘亲过世后,他便再也没见过这样温暖的笑,他以为自己也不再需要这种温暖。可这个小姑娘的笑却让他明白他仍然渴求这种温暖 。他不要……

下意识地出手去推开她……

“少庄,你做什么!”谢澜清刚好寻到这里,就看见卫谦挥袖、妹妹跌倒,忙冲过来将谢澜冰搂在怀里,对挚友声音也冷了下来:“我妹妹年幼无知,得罪了小侯爷,还望小侯爷看在我的面上莫怪。她一个孩子家,小侯爷要计较只管冲我来好了!”

“翊之,我……”卫谦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原来,真是他的妹妹。

“二哥哥,是我自己不小心,你错怪这个哥哥啦,我没事。”谢澜冰从哥哥怀里挣出来。不知为什么,看见那个哥哥的清冷难过,她会心疼。

“二哥哥你和这个哥哥认识,我们一起看花灯好不好?”她小心地摇了摇谢澜清的衣角。

谢澜清本就没看清究竟怎么回事,见她这么一说倒不好意思起来。忙向卫谦道歉:“我一时心急,错怪你了。”又向澜冰引见:“他就是我常和你提的靖宁侯世子卫谦,字少庄 。”再向卫谦道:“我妹妹,澜冰。”

“少庄哥哥,一起去看花灯,好吗?”谢澜冰倒也不认生。

卫谦本能地想拒绝,但想到刚刚对不起她,没想到她那么乖巧,心中一软,点头诺道:“好。”

那边谢澜钰也寻了来,四人一起赏着花灯向洛水边走去。

想到这,卫谦伸手替谢澜冰系紧了披风:“可想去洛水边走走?”

“嗯。”谢澜冰捋了捋碎发,“洛水,还是那么美呢。”

洛冥节,有放河灯的习俗。归来的魂魄们如果安心地离开,便可以乘着这河灯漂向远方,传说河灯会把魂魄们送往洛水尽头的往生门。

成千上万的河灯漂在开阔的水面上。红烛摇曳明光在整个水面上晕开。万籁俱寂,四野无声。只有若有若无的风鸣,似在吟唱着低沉的安魂曲。

风陵渡上,卫谦弯下腰也放下一盏河灯。河灯远去,卫谦的眼里似乎也多了一层凄迷的忧伤。谢澜冰知道,他是想起了故去的母亲。她轻轻将头倚在他肩上,“少庄哥哥,记得那年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那年。

他们四个到了洛水畔,水中也是这样一排排的河灯。

她被眼前美景吸引,惊叹:“好美的灯啊!”

他踱了过来,负手立于她身侧,声音清冷:“再美的灯也终究会灭,每一盏灯都是一段伤心的过往。”

她忽然不再说话。安静地看着河灯漂远了,才面对着他,一字一顿而又清晰地吐出八个字:“往者不谏,来者可追。”

看着她稚气而认真的脸,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城中盛传谢相之女聪慧异常,也第一次豁然开朗。一个九岁的孩子,却对他说“往者不谏,来者可追”,他并非朽木,又怎能执迷下去?娘亲,毕竟已不在了啊。

从回忆中回神,卫谦浅浅笑了起来:“今日,你还想对我说‘往者不谏,来者可追’吗?你放心,有你在我身边,卫谦已是知足。”

“少庄哥哥……”

“璧儿,”他执起她的手,那是四季不变的寒玉般的触觉。每每他都有些恍惚——就是这样一个冰冰凉凉的女子,五年来带给他多少温暖安慰。不知是从几时起,对挚友小妹的宠溺,渐渐演化成了沁入骨血的深情。是了,无知无觉中,当年的小姑娘开始美得逼人视线,成了这宛京中首屈一指的娇娥。才绝天下、清丽如莲,却淡漠似拒人千里。人人望而难求的流云,只为他停歇。他不想放开她的手。决不……放手……

“唤我少庄。”

不要听她纯真地唤他哥哥,他想要的位置不是那个。他只是希望,像呵护花朵一样呵护她,哪怕秋天花谢了,也要像守护来年的春天一样守在她身旁,决不离开。

谢澜冰扭过了脸,有什么清润的东西盈满眼眶,然而心中却是一片清明温暖。有什么东西慢慢融化在了他这短短的四个字间。

他不过是捅破了那仅存的一层纸。

也罢。此刻,她只是他的璧儿。

“少庄……” 轻语呢喃。她靠上他的肩——只有对着他、对着哥哥的时候,她才会做出如此明显的寻求庇护的动作。

卫谦揽过她没有说话。有些她不说,他也就不问。太多的关心有时候是一种负担。他与她是同一种人,他懂。

河灯点点,渐渐漂远到看不见了。

月光下的洛水是这样安谧温柔,让人醉了呢……

第三章:情定洛水

风动,初凉。风中缱绻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

“少庄” 谢澜冰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而扬起脸对着卫谦展颜一笑:“还记得我常弹的那首曲子吗?你用箫吹给我听,好么?”

“好。”卫谦亦宠溺地看着她,依言从腰间抽出玉箫,递至唇边。悠远的箫音漫散开去,女子的歌声也随音而起:

“烟收云敛,璧水风渡;弦歌一曲,思君如慕。

雁字不归,争知离苦;青丝相与,念君如故。

疏星朗月,梦化垂苏;酒入愁肠,怜卿影孤。

鸾雀探勘,为我情诉;花叶远寄,作卿嫁服。

发结同心,执手相顾;碧落黄泉,誓不相负!”

《洛璧风清》是谢澜冰平日最爱拨弄的,故而卫谦也极为熟悉,然而这配词他却是头一回听到。

“一直没跟你说过。这还是爹和娘当初在洛水定情时,爹为娘作的曲子呢。”谢澜冰歌罢,回眸冲着卫谦嫣然一笑。

“谢丞相年轻时这样多情呢。”卫谦若有所悟,“难怪谢丞相与夫人这么多年了仍然伉俪情深。”

谢澜冰闻言一愣,随即自嘲地笑了笑。听说当年爹娘琴瑟合鸣,胜似神仙眷侣。碧落黄泉,誓不相负。他们做到了呢。

正恍惚间,已落入带着淡淡玉檀香的温暖怀抱,手被紧紧扣住,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苍天在上,洛水有鉴,卫谦今日在此立誓——卫谦此生,唯愿与谢澜冰结发执手,碧落黄泉,永不相负!若违此誓,宁可孤老终身……”

“少庄” 谢澜冰身子一震,侧过脸看向他。眼中带了几分雾气,一闪而过许多情绪,竟是许久无言。

卫谦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随着时间的流逝,茶色的眸子中却浸了一丝隐隐的紧张。

谢澜冰垂下眼帘,任娇羞的红晕染上双颊:“我信你”。 她信。她想信。

卫谦似是微微舒了口气,温暖的笑意蔓进眼里,“我去和父亲说,央他去你家提亲。等你一及笄,我们便成亲。”

“嗯。”她脸上红晕更深,埋了头,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卫谦指间缠上她的发,在她耳边道:“怎么,璧儿也有害羞的时候?五年前抱着我的时候也没见你不好意思啊。”茶色光芒闪动,尽是戏谑之色。

被他提起旧事,谢澜冰更是心如撞鹿,就势一推卫谦:“那当初是谁推我跌了一跤?这账今日可要清算?”

她不知自己眼角眉梢尽是笑意,再加上双颊微红,本就清绝的面容平添了几抹娇媚,几乎将人的心魄都迷了去。

卫谦盯了她半晌,终是拥她入怀朗声笑了起来:“璧儿,我可算等到你长大了。”

谢澜冰向那温暖的怀抱里缩了缩,噙着浅浅的笑,微微合上了眼。如果这是梦,那么,让她可以真正放松地做个好梦吧!让时间停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谢澜清远远地望着洛水畔的一双璧人,眼眶止不住的有些酸涩。要离开宛京,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妹妹。方才去流云苑找她,湘泪却告诉他澜冰和卫谦出府去了。他猜到他们必然到了洛水边,便匆匆赶来,到的时候恰巧听见妹妹的歌声——那是爹娘定情的曲子呀!

那时他不过三岁,娘亲一袭烟萝绿的长裙抱着他娉婷立于府中柳树下,眼弯盈盈正逗弄着他。爹爹大步流星地走来,从娘亲怀里接过他:“别累着你娘,自己玩一会去。”娘亲见到爹爹更多了抹温柔:“那里就累坏我了。”而自己一眼看见爹爹腰间横波笛,便缠着道:“爹爹,我要学爹爹吹笛,娘亲说爹爹吹笛可好听了。”娘亲忙嗔住自己:“别闹……” 脸上泛起娇羞之色。爹爹笑声朗润:“你娘亲真这么说?”自己认真地点了点头。爹爹便取下横波笛,倚了柳树,微眯了眼,悠扬的笛声一层层荡开,直教柳枝轻舞、池波渐荡 。娘亲的眸光亮如天上的星辰,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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