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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蘑菇吗-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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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爱她。”他无奈地笑着,“这些天来我一直被困在同一个梦境里走不出去有其他原因。”
  她接着他的话说:“你为没能在她的婚礼上带走她而不甘心。”
  “确实,我因为没能救她而自责。但这不是全部,而是幻境的第一重。”他抚着她的脸,“幻境的第二重,是我因在婚礼上带走了她,而再没机会遇见你。沈歆,在幻境里,有一次我甚至想过是否要用同样的方法杀了她而创造你。”
  沈歆愕然。
  “我早对你说过,我很坏的,是自私的坏,不择手段的坏,要放在以前,我只会坏得更毫不犹豫。”他抚着她被林中雾气而濡湿的鬓发,缓缓道,“在我眼里,你虽然偶尔会让我想起她,但你从来不是她,也无须活在她的影子下,更不必成为她。”
  她执着地盯着他的眼睛:“既然我不是她,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他点点她的脑门,“虽说除了神明以外的生灵皆会经历转世轮回,可严格来讲,每段生命只能出现在这世上一次,这便是我们用不同名字命名每一世的意义。诚然,每一世积来的德和造下的孽是可以累计的。我白拿了‘沈清宣’的一颗内丹,白偷了她那一世积攒下来的福德,当然得还啊。”
  “你对我好,仅仅是因为那颗内丹?”
  “一开始,的确是。可后来……我把内丹还给你了,却还是忍不住想见你。”他的黑眼珠在雾蒙蒙的山林中灼灼发亮,“不光想见你,甚至还想……做一些别的事。”
  她的眼中露出一点茫然,“什么事?”
  他默了片刻,随即扬起声调,露出他惯常的那抹无赖的气质来,“就是你刚刚对我做的事情啊。”
  她瘪着嘴,“你想咬我?”
  “我们管这个叫做‘亲吻’。”
  “亲吻代表的是……喜欢。”
  “我得纠正一下金来来的说法,浅尝辄止的亲吻通常比较适合用‘喜欢’来描述,像我们方才那样激烈的吻,应当表示了更深的喜欢。”
  “你说过,更深的喜欢就该叫‘爱’了。”
  他握着她的手掌往自己胸膛贴,让她感受他的心脏为她怦然的动静,“难道不是吗?”
  “你在说……”沈歆睁大眼,他的话在她耳中响荡得如此不可思议。
  “我是爱你的,沈歆。”鼻尖碰着鼻尖,他柔声道,“即便我试图逃避了很多次,也无法否认这个事实。”
  “你也会逃避吗?”
  “没办法,在人间呆久了,我也沾上了人间的恶习。”
  她悄悄红了脸,别过头去,“但上一次我问你这个问题的时候,你没回答上来。”
  “是我的错,我回去跪搓衣板。”
  “哼。”她低下头,抓起他的手,五指钻进他的指缝中,“我们先找到纪知云和韩夕,再回去买搓衣板。”
  林中的雾气又浓厚了许多,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一两米开外的树杈。在这大片凄凉的白中,忽然冒出一声咳嗽,接着什么东西被拖拽着往他们的方向来。
  “我一直在想应该在什么地方打断你们,”韩夕费了很大的力气开口,磕磕绊绊,“我找到了纪知云的身体,但他的魂魄跑出了体外……生魂离体,类似植物人。呃……”
  晏方思额角的青筋一跳,尽可能友善地露出一个抽搐的笑容:“请你一次性把话说完。”
  “通常这座山里失踪的人,魂魄都是被吞噬境界所蚕食的,期限为两天。然而两天未到,纪知云的魂魄已然离体,那说明,并非吞噬境界吸走了他的魂魄。”
  “不错。”吞噬境界主人的嗓音又一次响起,是对着沈歆,“我们之间的交易,你没忘记吧?”
  沈歆向着声音的源头大声道:“我说了找到我的朋友之后会去冥府替你询问有关你夫君的消息,你也准许我先带回我的朋友们。”
  女人开门见山:“你说的可是‘让我见到我的夫君’。我怕你反悔,便将你那人类朋友的魂魄斥出境界之外,过往的鬼差应该已将他收去冥界。反正你们也是要帮我去冥界打听我夫君的消息,应当能赶上救你的人类朋友吧?”
  韩夕把纪知云放在地上,那躯体立即衰朽,成为干枯缠绕的枝蔓。
  女人愉悦地说:“为了确保能让你们回来,带回我的夫君,你朋友的躯体暂时由我保管。”


第43章 冥界
  六界之中,唯冥界没有划分特定的边际,因死亡无可避免,为方便鬼差办事,处处皆可成鬼门关。生灵死后魂魄被鬼差带领穿过鬼门关,走黄泉路,渡忘川河,过奈何桥。
  古时的奈何桥上常年坐了一个手里捧着汤碗的女人,名为孟婆。迄今为止老奈何桥已经在冥界矗立多年,因年久失修渐渐被围栏封起,成为一处只可远观的冥界著名景点。
  新的奈何桥修建工程刚竣工,桥为钢筋混凝土所筑,高悬于河面,不太可能从桥上倒挂个女人下来喂鬼一碗汤喝。而孟婆仍在,不过成为了身穿制服上岗的美貌配汤员。
  黄泉路上阴气弥漫,寒风凛冽,刮起飞尘漫天。
  晏方思走在最前面,边呸掉嘴里进的风沙,边缩了缩脖子,“说起孟婆,那是一帮训练有素的女人,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无论问什么都只会用一种口气说话。”
  “什么口气呀?”
  晏方思在模仿之前自己先打了个激灵,缓了好一会儿才凭着记忆学习诸多孟婆的口吻道:“亲,这边建议是先干了这碗汤呢。”
  身后的沈歆和殿后的韩夕同时默了三秒,只见他思考了须臾,说:“这年头做服务业的也不容易。成天面对一帮冤鬼怨鬼色鬼恶鬼还要强颜欢笑地提供送汤服务,脸笑僵了不说,还有可能因为鬼的个人心情问题而收到差评。”
  沈歆刚想扯他手,想叫他别在背后说鬼坏话,被韩夕制止,他掩住嘴小声对沈歆说:“让他说去吧,等他嘴里吃满了沙,他就会自己住口了。”
  “我可听见了啊。”晏方思转头喷了他一脸沙,“嫌我烦就别跟着我们啊,我还嫌你这么大瓦数的电灯泡打扰我们二人世界呢。”
  韩夕抹去镜片上蒙的一层黄土,淡定地说:“对不起,但我们之中只有我见过殿堂春的真容。”
  一路上不少鬼差带着新逝的魂魄经过他们,晏方思抓了许多鬼差打听了一道,皆没有听闻纪知云的音讯,只得托其中一个鬼差捎话给肖明隐,让老鬼嘱咐其余鬼差留个心眼,顺便给他们开辟一条绿色通道,免去各种排队手续。
  黄泉的末端是码头。由于每日的鬼流量太大,渡船由最早的小小独木舟变作能容纳至少百来个鬼的渡轮。黑白交杂的烟雾从渡轮顶端喷射而出,紧接着是一声长鸣,提醒诸位没来得及登船的鬼:这班船就要开了。
  通常鬼们都很配合,不配合的鬼也基本上都被注射了恶鬼专用镇定剂,此时都随着船上举着小白旗的引导员的哨声坐上自己的座位。
  晏方思连同身后的沈歆和韩夕被大公无私的检票员无情地拦在登船口外:“抱歉呢亲,您如果没有船票,是无法登船去往彼岸的呢。”
  “诶你们冥界的办事效率怎么这么低?肖明隐的内线电话你们没有,他秘书的电话也没有么?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给我拖到现在……”
  检票员面露难色:“实在是抱歉呢这位亲,我们这边暂时没有收到肖总的指示让生者登船通过。还请您高抬贵脚,不要为难我们了呢。”
  眼看晏方思就要冲动拔刀,韩夕一把扯住他,把他塞到后面,微微对检票员点了点头:“这位大人性子急,多有冒犯,我代这位爷对你说一声抱歉。我乃仙庭派遣冥界抄录往生者名单的一介小仙,随这位大人微服私访而来,因事件紧急,或许上面没来得及派指令给你。”
  语毕,他还有模有样地从兜里掏出一块翠绿的玉牌,并随几张大额冥币一块儿递过去,“这是我的仙牌,以及一点心意,请务必收下。”
  检票员一动不动地盯着被揉皱塞进自己掌心里的纸钞,接过玉牌草草看了一眼,便露出更加殷勤的表情:“原来是仙庭派来的大人,亲……啊不,大人们,先前十分抱歉呢,还请登船吧。”
  落了座,韩夕才松一口气,转头就是两张如出一辙的逼问嘴脸。
  晏方思眯着眼打趣他:“啧啧,骚狐狸,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个随身携带冥币狠角色。”
  沈歆也跟着说:“原来你仍在仙庭当差。”
  韩夕摇头:“不,只是当初我辞职,没把仙牌还回去罢了。要是换一个精明的鬼,我们指不定要被押送去哪。”
  晏方思颇有深意地看着他:“仙牌未还,随身带冥币——骚狐狸,你时常出入冥界做什么呢?”
  韩夕不答,沈歆却能猜到几分。
  在他幻境里出现的那位青屿姑娘看上去疼极了金来来,后来为什么会把珍视的女儿托付给他?青屿姑娘应该早就不在人世了,韩夕定时前往冥府不断地寻找她的转世,故而手边常备冥币和纯属摆设的仙牌。
  渡轮起航,驶过黑水忘川。
  沈歆忍不住好奇,探头张望,只见浑浊的黑水中常常伸出残缺的骷髅白骨,似落水的呼救者一般浮浮沉沉,近乎散架的骨爪拉扯着船舶入水中的钢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你坐稳了。”晏方思伸长胳膊箍住她的肩膀,“下面的老大哥都是一不小心掉下去的,怨气积得可深了,拼命想抓几个垫背的,你要是被抓住,神仙也救不了你。”
  沈歆缩了缩脖子,见下方抓挠的骨爪距离他们仍有许多距离,闷闷不乐地说:“你净吓唬我。”
  晏方思捏捏她的脸皮,瞥了眼韩夕。只见他目光沉沉地盯着泛着微波的水面,眉心褶皱,心事重重。
  晏方思问:“你在找谁?”
  韩夕不言。
  晏方思观析他的神色,答案了然于心:“原来是旧情人。我多嘴一句,要是她失足落入了这忘川河中呢,就只能等着被河水吞噬,再无转世可能了。你眼睛瞪得再大,盯得再久,也无法改变什么。”
  韩夕说:“你知道自己多嘴就好,安静些。”
  晏方思翻了个白眼,不与此等货色计较。
  水流渐平缓,身穿套装脚踩细高跟的孟婆们推着小车,来到每一位乘客的身旁发放装在一次性纸杯里的孟婆汤,弯腰时吐出尖细开岔的舌头,巧笑倩兮:“亲,请用汤哦。一碗孟婆汤,痛苦忘光光。”
  孟婆汤的香味遥远地飘荡过来,沈歆直勾勾地盯着喝汤的鬼魂,原本被忧愁与苦闷萦绕的脸孔从一次性纸杯中抬起来后竟然容光焕发,显露出一种褪去灰败的奕奕神采。
  她不由得口舌生津,舔了舔嘴唇,举起手唤住略过他们的孟婆,“姐姐,我能不能喝一口呀?就一小口。”
  孟婆微微一笑,“抱歉哦亲,我们的汤是不予发放给生灵的呢。”
  她失落地吐出一个“哦”。
  晏方思幽幽地凑到她跟前,“你喝孟婆汤做什么?是打算就此忘了我吗?”
  她眼珠一转溜,咧嘴一笑:“这个汤不是只会让我忘记痛苦吗?相公是甜的呀,我不会忘掉的。”
  他敛着几乎溢出嘴角的欣喜,不自在地撇了下嘴,说:“冥界的宣传使们坏得很,总传播些不实谣言。你要喝了这碗孟婆汤,便会把这一世所经历的种种全部忘个精光。”
  沈歆的眉头立即蹙成了个“川”字:“要是纪知云被强行灌下孟婆汤该怎么办呀?”
  晏方思一顿,这的确是个问题。
  韩夕道:“一般这里的工作人员能够分辨生魂与死透了的鬼魂。我们前去转轮殿的功德室查看是为了应对最坏的结果……总之先找到他再说吧。”
  渡轮抵达彼岸,自愿或是被迫饮下孟婆汤的鬼魂排着队,浑浑噩噩地下了船。晏方思三人夹在队伍中,在茫茫群鬼中寻找误入其中的纪知云的影子,可冥界办事效率着实低下,前一批次的鬼还未审问完毕,新一批鬼又到,将小小的转轮殿塞得水泄不通。他们扫过一众奇形怪状的嘴脸,差点记不得纪知云究竟长成什么模样。
  沈歆在百鬼之中挥了许久的手,无论怎么呼唤纪知云的名字也无回音,心渐渐地揪起来,“要不就是他不在这里,要不就是……他已经忘记自己叫做纪知云了。”
  晏方思此时也收起玩笑的态度,按着她的肩膀,“你别着急,老鬼正往这里赶。”
  话音刚落,便听转轮殿的叫号广播中断,播放起一段老土的迎宾乐。排着队的众鬼魂在哨声引导下自动让开一条道,秩序井然地弯腰行礼。
  肖明隐鬼模狗样地穿了一身正装,手里拿着个小折扇悠悠然地朝他们走过来,“哎呀呀,这不是苍溯君、小蘑菇和韩酒友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你这迎得可真够近的。”晏方思轻嗤,“听闻堂堂冥界之主竟然被个吞噬境界给斥了出来,是不是因为这个,才躲在家里不敢出来的?”
  肖明隐朝弯腰偷听的鬼魂们摆摆手示意爱卿平身,该干活的都回归工作岗位,转头对晏方思嘿嘿一笑:“我老婆近几日身体不舒服,我放下了手边的事在家里陪她呢。”
  晏方思道:“废话不多说了,我们今日来有两件事要办,鬼差应该传到话了。”
  肖明隐点头:“我们这儿暂时还未接到错收生魂的消息。那小子与我有缘,要是见到了,我一定将他平安送回去。”
  晏方思说:“这一轮逛下来,我对你们冥界的办事效率不太有信心啊。”
  肖明隐回以假笑,“你看到的是个别情况。我们冥界办事走流程的,先勾魂,再渡河喂汤,而后判功过,最后才排队拿号准备入轮回呢。个别环节耗时过长不能代表我们效率低下啊——”
  “相公你快看!”沈歆拽着晏方思的胳膊,直指刚打开门的功德室,“那个是不是纪知云?”
  抵着功德室大门的叫号鬼被她指得一麻,大汗淋漓地愣在原地,抓住了将要迈开步走出去的鬼魂。被抓住的鬼魂行动有些僵滞,感受到背后一紧,慢吞吞地抬起无神的双目,向着视线来自的发现望去。
  沈歆横冲直撞地来到他面前,欲搀住他的肩膀,可她的手径直穿过他的身躯,怎么捞都抓不住实体,“纪知云,纪知云!你怎么傻了?”
  鬼魂对她波动剧烈的情绪无动于衷,缄默地望着她。
  晏方思凉飕飕地丢给肖明隐一记眼刀:“抓魂渡河,强喂孟婆汤,连功过都判完了竟然还没发现你们抓了个生魂下来,要是我们不来,这样的重大事故是不是每天都在上演啊?”
  肖明隐脸色一白。
  韩夕拉住晏方思,向肖明隐颔首致意,道:“事已至此,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第44章 觅鬼
  半透明的纪知云微微驼着背静默地立在沈歆身边,乍一看似乎依然保持着从前躲在她身后瑟瑟发抖的姿势。
  肖明隐本就苍白的小脸仿佛褪下仅存的一层血色,他摇摇头,走到纪知云跟前,“他的魂魄能回去,但记忆回不去了。饮下孟婆汤,前尘皆可忘。如今我们的汤更是效力强劲,汤水入喉即刻开始抹去他的记忆,甚至连他的心性也一并抹除了。”
  沈歆徒然站在一旁,不住地用指甲抠着掌心:“也就是说,即便他回去了,也不再是‘纪知云’了吗?”
  肖明隐苦恼地揪着头发,“我会将这件事告知仙庭,让仙庭给这孩子改命,许他下半生大富大贵……”
  沈歆犹豫着说:“可纪知云不缺钱。”
  肖明隐一噎,“那就许他金玉良缘。”
  沈歆又说:“他自己说过,他不缺女人缘。”
  肖明隐快把头发给薅秃了,“那他缺什么啊?有什么想要的吗?”
  沈歆想了想,认真道:“他可能了点魂魄,所以比较傻。还有,他怕鬼。被你们鬼差押至此处,他不知受了多大的惊吓呢。”
  此话一出,她身后的魂灵十分配合,惊魂未定地打了个颤。
  肖明隐几欲跪下叫祖宗,七窍生烟地提出了最后的解决方案:“我收了他的阴阳眼,再给他写个辟邪咒,确保他下半辈子鬼怪不近身。额外把我前阵子刚收来的一枚转运轮嵌入他的魂魄中,保他遇事逢凶化吉、大难不死,行吗姑奶奶?”
  沈歆觉得还行,回头看纪知云的意思。可这厮俨然是被先前的遭遇吓唬傻了,半点反应也无,呆呆地合手站着。
  “他……算是默认了吧?”肖明隐摸着衣服内袋,抠抠索索地找出一枚生了铜锈的小铜板,展在沈歆面前,“喏,我的宝贝转运轮,本是想在我媳妇儿生日那天送她的。”
  沈歆用眼神询问晏方思,得到他的肯定:“是真货。”
  肖明隐松一口气,以二指抬起纪知云的下巴,捏起转运轮按入他的印堂中。嵌入魂魄的转运轮褪去了绿色的锈迹,化作一道金光在魄体中消失不见。肖明隐又用手掌按上他的天灵盖,在他的魂魄表面激起一道微波,掌心离开时多握了一件血淋淋的球状物什,上面开了一道口,黑得泛红的眼珠一转,被苍白得指节拢住,放进衣兜里。
  “我收了他的阴阳眼,给了他转运轮。至于这辟邪咒嘛,要等他魂魄归体醒来后才能写。”
  纪知云睁眼,比方才精神了许多。
  肖明隐摸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此刻仍有些混乱:“另一件事情是什么来着?”
  韩夕说:“六合山中的吞噬境界乃是殿堂春的妻子所建,要想让她放人,必须带她的丈夫过去见他。”
  肖明隐方恢复了些,当头又来一桩难办的差事,眉梢再度耷拉下去。
  他领着一群祖宗离开转轮殿,打开小折扇给自己扇风,“那殿堂春当年在仙界与人间都小有名气,后来却是江郎才尽,落魄而亡。如今他早就投胎过几回了,谁知道在何处当猪羊呢……要我上哪里去找?”
  晏方思摊手:“你办不了,我们更加不知从何下手。”
  肖明隐感到十分疲惫,有气无力地摇头,“先去档案室看看吧,四五百年前的档案没有录入电脑,需要一本一本地翻找。我把钥匙给你们偷出来了……要是被我老婆发现,免不了又是一顿家法伺候。你们赶紧看,我替你们打掩护。”
  大门打开,成圆环状的档案室四周皆是码放整齐的文件。中央的一架楼梯旋转上升,直通到穹顶。
  三人拾级而上,在最底层看着纪知云的冥界之主拢着嘴巴对他们遥喊:“五百年前到四百年前的转世魂灵档案全在这儿了。好几百年的东西了,你们小心点,别给我碰坏了啊……”
  殿堂春真名杨深,十三岁时凭借一幅《万里山花图》年少成名。此画布局精妙,远看是泼墨写意的山水,近看却能辨出一位女子仰卧的侧颜。相传他幼时在山中走失,是由一位左半边脸有暗红胎记的女子领着走出山林,家人想要以重金酬谢,那女子却悄然不见。画中女子便是他依据当年的记忆还原而成。
  后来据说他娶了一位与画中的女子容貌酷肖的妻子,夫妻婚后十分恩爱,但那殿堂春渐渐地落入平庸,不少人道他越画越是砸了自己的招牌。一场火灾令他们的境况雪上加霜,他们家当尽毁,连同那著名的《万里山花图》。没过多久,他的妻子病逝,他重执画笔,倒又能画出不错的作品来了,其中最著名的是的他再次绘制的《万里山花图》。
  此后他便销声匿迹,只是偶尔流出几幅画作,也不知是不是世人顶替了他的名头。
  韩夕讲完他听闻的全部故事,他们也没找到有关殿堂春的档案。
  晏方思找得烦躁,沉着脸问肖明隐:“我们把这档案室里里外外翻过了,找到数百个叫‘杨深’的,但都不是我们要找的什么狗屁殿堂春。你是不是唬我们呢?”
  肖明隐迎着他的怒气,站直身子:“不、不可能!我老婆整理的档案,钥匙始终捏在她手里,不会有错也不会遗失的。”
  站在最高处的韩夕小心翼翼地将档案塞回去,对着楼梯的一角沉默良久,被提醒才回过神来,“抱歉,你们刚讲了什么?”
  晏方思没计较他的走神,接着方才的话往下:“既然里面的档案无缺漏也无错误,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殿堂春没有入轮回,仍作为孤魂野鬼漂泊于世间。”
  沈歆小声补充:“那会不会是……殿堂春其实早就被吞噬境界蚕食了啊?”
  晏方思道:“也有可能。”
  沈歆睁大了眼,一脸不知所措:“这下我们该拿什么去跟吞噬境界的主人交代啊?”
  晏方思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牵起沈歆的手捏了捏,“没关系,你别急。我们会把你朋友的身体拿回来的。”
  他走到肖明隐面前站定,不怀好意地扬唇一笑:“她不就是想要个故事嘛,我们给她编造一个不就成了吗。”
  肖明隐只觉遍体生寒,泛起一身鸡皮疙瘩。他心中警铃大作,退远两步,交叉手臂挡在自己胸前:“你你你要对我做什么?”
  “我们找不到殿堂春,就给她送一个咯。”晏方思抬起手指一一扫过韩夕、纪知云和他自己,幽幽道,“那女人早在幻境里见过了我们三个男的,骗不了她。如此,就只有请我们伟大的冥界之主亲自上阵了。老鬼,隐藏实力欺骗一个化煞的怨灵,对你来说应当不在话下吧?”
  “这是自然,不过……”
  在来自各方的威逼利诱下,被迫出演殿堂春的冥界之主肖明隐放弃了挣扎,经过一番乔装打扮,摇身一变成为了颇有书生意气的大画家。当然这个形象是晏方思根据韩夕的描述进行的创作,肖明隐顶着新形象转了个圈,倒真没瞧出什么违和感。
  晏方思揪住肖明隐的后襟,给他泼了一大盆冷水,“别装模作样练习脸部肌肉了,一会儿没你发挥演技的地方,守住黄金三条定律就万事大吉了。”
  “哪三条?”肖明隐眨巴眨巴眼。
  “我是谁,我在哪,我到底在干什么。”晏方思无情地浇灭了他蠢蠢欲动的表现欲,“你是一个对前几世一无所知的魂魄,刚好被我们逮到,押到那吞噬境界主人面前。人设不能崩,知道不?”
  沈歆钻到晏方思胳膊下,冒出个脑袋,分外认真地说:“老鬼,成败在此一举,全靠你了。”
  肖明隐忽然感觉自己肩负重任,对她郑重地点了两下头。
  ***
  吞噬境界入口,一行人在雾气缭绕的山林中等待女声出现。
  晏方思走入境界。
  灰黑的大雾化形,聚集成一个遮掩着左半边脸的女人。女人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不再上前。化了形的她与在幻境中诱人沉溺的吞噬境界主人截然不同,怯生生的,如同一缕随风可散的轻烟。
  “你们可将我夫君带来了?”
  晏方思答:“当然。”
  “可……为何不见他的身影?”
  “魂灵不可入吞噬境界,靠近就会被大力斥出。我们要是带了他进来,回头又得费一番功夫去捉。要不你带着纪知云那小子的身体跟我们在境界外相见?”
  女人迟疑地放下遮挡面孔的手,露出骇人的暗红色胎记来。她迈开步伐,沿着他们指的方向走去。
  在吞噬境界的边缘,沈歆与韩夕一左一右地守着两具魂魄,一具属于纪知云,另一具……正努力遵循人设,兢兢业业地表演瑟瑟发抖。
  “你是我夫君?”女人停在他面前,似乎想要伸出指尖触碰,又倏忽收回,“可你与我印象里的不大相似……”
  晏方思道:“几百年过去了,你还不允许人家投胎转世呢?”
  “你们是如何找到他的?”
  “我们去冥府查了档案,托朋友派鬼差把你夫君的魂魄勾来的。小心点,别把人碰坏了,回魂时缺胳膊断腿的,就不太好了。”
  “我能跟他说几句话吗?”
  晏方思显得有点不耐烦,“亡灵不语,除非像你们这种修为高甚至还化了煞的。你想说什么,我可以替你转达。”
  她直愣愣地盯着她“夫君”的魂魄,咽了口唾沫,轻声问:“你的生辰是几时?”
  魂灵转世,无论入六界何道,生辰皆不变。
  他们当初正是因为手上没有殿堂春的八字才从名字入手查找的。


第45章 痴人
  一行人在吞噬境界外,女人在吞噬境界的边缘。
  双方相隔一道黑线。
  肖明隐面对她的询问先是怔了两秒,而后灵机一动,往后缩了缩,做出极其恐惧的模样躲去韩夕身后。
  韩夕配合地拿手挡住他的面孔,思忖片刻,对欲要上前细瞧的女人说:“他见你有些害怕,我代他答吧。他的生辰是三月初十,你要问这个做什么?”
  女人默了片刻,盯着自己的指缝喃喃:“我的夫君确是三月初三生的,如此便是他了……”
  晏方思、沈歆以及韩夕身后的肖明隐不约而同地捏一把冷汗,并狐疑地瞪了韩夕一眼,听那女人道:“可否让我凑近看一看我夫君?”说完,她却自己后退了一步,慌张地摇摇手,低垂着眉眼用颤抖的手梳理自己几近凌乱的头发,“等等,待我打理打理……”
  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絮絮叨叨念着“夫君等等我”、“夫君莫生气”、“夫君我就来”,一面忙乱地摘去缠绕在头发丝中间的枯枝败叶,努力地抹掉脸颊沾染的灰泥,笨手笨脚地理顺衣裳。待一切勉强算是妥帖了,她才扭扭捏捏地唤道:“夫君?你可还记得我?”
  晏方思说:“他早就转世许多回,孟婆汤也喝了好几碗,铁定记不得你是谁了。”
  女子刚显出亮光的眼眸黯淡下去,仿佛被抽干力气似地盯着韩夕身后露出的一片衣角出神:“也是。你们是否查看过他当世的生平?我故去之后,他过得怎样?”
  晏方思摸着下巴:“你离世后,他思你成疾,数日不眠不休,提笔又成一幅《万里山花图》。山水里描摹的是你的模样,他唯有对着画发呆,来缅怀你。”
  女人恍惚地垂着头颅,捏着嗓子细声问:“我死以后,不知为何魂魄来到此山中,盘亘数百年不去。此地鬼差不近,我唯有诱惑误入山里的人来打听情况。有人告诉我,我夫君继我身故之后又娶了别的妻子,彻底忘了我;还有人说,我夫君并未变心,在我之后也随我而去……说法千百种,我不知要去相信谁。”
  晏方思微微一笑:“你夫君没有再娶,也没在你之后自绝。他将你厚葬了,重画《万里山花图》来祭奠你。这大概也是你魂魄来到此山中的原因。旧画重绘,他渐渐地拾起了昔日作画的手感,余生倒也过得还行。”
  “是吗……”女人眼中迷离,隐约流露一丝欣慰,扑簌落下泪来,“那便好。”
  “你还想知道什么?”晏方思观察着她的神情,“我定然知无不言。”
  女人嗫嚅着拭去眼角泪痕,“我想与夫君说会儿话。”
  晏方思温声说:“你忘了他不能讲话。”
  “哦,哦。”女人的动作有些僵滞,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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