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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蘑菇吗-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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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样的场所是可以让男人的尸体被自然发现,又不会牵扯到她身上的?
  沈歆想到一点,问晏方思:“三姨是不是很擅长开辟隐藏空间?”
  “我确实听说过狐族有一种秘术与之相关。”
  “会不会,三姨其实把他藏在了一个非常显眼又很普通的地方,却用隐藏空间让我们看不到他,然后时间一到,那个男人就像壁钟里报时的小鸟一样,自己出现了?”
  “我喜欢你的比喻,这的确不失为一种可能性。”
  “三姨会把他藏在什么地方呢?”
  晏方思抬手敲在她头顶,“还有地方比他家更显眼又普通的地方吗?”
  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到纪家的山间别墅,蹑手蹑脚地潜进门。屋子里凌乱地堆放着一些新添置的家具,屋子的主人还未来得及将它们放回恰当的位置,柳玉枝就下手了。
  晏方思选了一块风水宝地坐下,闭眼感受周围不同寻常的能量波动。
  他的识海里出现一些画面的碎片:“楼梯,地毯,还有晦暗的光线。”
  沈歆飞快地反应过来:“地下室?”
  她一个箭步冲向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晏方思甚至都来不及抓住她,只得摇摇头,跟她一起过去。
  果然,地下室不见人影。
  “隐藏空间需要特殊的方法才能进入。你不是空间的建造者,或是没有建造者的许可,一般来说是无法进去的。”
  “我们就只能干等着……等一具尸体出现在地下室里吗?”她咬着嘴唇,“我不想三姨铸成大错,也不想纪知云失去爸爸。”
  “所以说,又回到了当初我给你的选择题。柳玉枝还是纪知云,你可以选一个。”晏方思抱着手臂,慢悠悠地说,“你做出的选择是只有我们才知道的秘密,你不必产生太大的心理负担,就像猜拳一样……”
  她忽而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不一样的,这涉及到一条人命和一个妖怪的下半生,怎么可以猜拳?”
  他一愣,笑意僵在嘴角,虚晃了一下。
  她在原地来回踱步:“我再想想,三姨也许给我留了线索……”
  她又心急又焦躁,双手揣在衣兜里紧攥着,倏然间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
  ——是三姨留给她的一副耳钉。
  金来来转交耳钉时说了什么?
  “你会懂,如果此时不懂,过些时日便也懂得了。”
  过些时日是过多久?
  沈歆掏出被她的体温所捂热的耳钉,从肩膀到指尖都在颤抖。
  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你……”她双手托着耳钉,在一片黑暗中开口,“你……爱她吗?”
  万物静默如谜。
  唯有她的心跳如擂鼓,一下一下,激烈而又紧张地冲撞胸膛。
  一秒,两秒,三秒。
  在她屏住呼吸的短短三秒内——
  屋内蓝光大盛,巨细无遗地照亮了地下室的每一个角落。
  一道裂口凭空出现,像是破碎的玻璃一般寸寸龟裂,可碎片砸向地面时,却成了柔软的花瓣。
  花瓣裹挟着荧蓝的光芒,缓缓聚合成一个沉睡的人。


第32章 观火
  晏方思模糊了昏迷者的记忆,在纪家的山间别墅被救护车和警车围绕之前,带沈歆抄小路打道回府。
  无需几日,“荻水富商失踪数日,竟被困自家地下室”这样的新鲜笑话大概又会被归为荻水众多奇闻逸事中的一桩,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导致该种结果发生的两位间接帮凶回到家时,迎接他们的是地板上七歪八倒的许多空易拉罐。被各界生灵尊重敬仰的堂堂冥界之主附在一个染了栗色头发的年轻男人身上,半点也不优雅地摸着被啤酒灌得圆滚滚的肚皮,歪躺在沙发里,遥远地对他们飞了个吻。
  晏方思对此感到一阵恶寒,嫌弃地抬手挡在沈歆侧脸边,冷漠地回绝了隔空而来的热情,“你怎么还没走?”
  “我还没喝过瘾呢,你就着急赶客了,这可不是正确的待客之道啊。”被肖明隐附身地纪知云眉目间已展露醉态,他按掉了来电狂响的手机,捏了个易拉罐在手上,仿佛抱了个多难得的宝贝,“人间捎去冥界的酒尽是些黄酒白酒,我喝了几千年早就喝腻了,鲜少有人朋克到往亲人坟头供奉啤酒的,你就可怜可怜我的馋嘴,给我点酒喝嘛。大不了我用冥币跟你买呀。”
  “我可去你的吧。”
  肖明隐摇晃着起身,不想脚下趔趄又跌坐回去,剧烈运动后打出一串酒嗝。他愣了一下,清醒了一些,眯着眼睛笑嘻嘻道:“更何况我今日来找你是有要事,你就这么把我赶走了,一定会后悔的哦。”
  “什么事?”
  肖明隐重新缩回沙发里窝着,挤眉弄眼地摊开掌心冲他讨酒,“就是‘那件事’呀。”
  晏方思闭上差点出口成脏的嘴巴,经由三秒的缓冲,衔接上一副虚假的笑脸,“我找韩夕的小跟班去给你买箱啤酒来。”
  站在他身边的沈歆见证了他变脸的全过程,心道:他这脸上功夫简直比某火锅店里的专人表演还要灵活,不知师承哪位高人。
  她眨巴着眼盯住晏方思,用眼神询问他:“那件事”是什么事?
  晏方思装傻充愣地俯身,拱起手背拢在她耳边,扯开话题:“纪知云这小子不胜酒力,弄得老鬼也醉醺醺的,一会儿要是发酒疯拉你去奇怪的地方蹦起迪就不好了。我帮你拖着他,你先撤。”
  她听他这般兜着圈子胡扯的语气就知道他又有事瞒着她,心里涌起一阵失落,但被她好好地藏住了。她拉着他的尾指,晃了晃,“你别让老鬼在纪知云身上附太久,这样下去对他们两个都不好。”
  “行。”他一口答应,摩拳擦掌,“我这就把那厮拽出来。”
  对于诸如此类用简单暴力就能轻易解决的问题,她毫不怀疑晏方思的执行力。因此她放心地回到房间,坐在床沿,从衣兜里摸出耳钉,端详了一番,给三姨拨了个电话。
  忙音长久地回荡在房间里,到最后变成了一句冷冰冰循环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医院的仓促一面过后,三姨的一切的联系方式都被弃用,谁都没法联系到她,不知道她身在何处,亦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他们之前检查过停止营业的店铺里,所有机器设备和桌椅台面都被包好留下,唯有一块狐裘不见踪影。
  他们最后得到的讯息,仅此而已。
  沈歆心知三姨是个行事决绝的妖怪,可当这份决绝被用到自己身上,她也会忍不住难过。
  不过好在,没有更多的生命逝去。
  也许是顾虑到那是姐姐曾经献祭生命去爱的人,抑或是最后关头坚硬如铁的决心里不偏不倚地扎进了一丁点于心不忍,柳玉枝把钥匙交给了沈歆,同时也借由沈歆问出了一个问题。
  可她并不想亲耳听到问题的答案。
  所以她选择远离姐姐的亡命之地,也永远逃离那个她不想知晓答案的谜题。
  病房里的男孩曾经说过,最长情的那个才是最惨烈的输家。然而在这样一场博弈中,另一方也未必赢。
  从踏入赛局的开始柳玉枝就做好了所有准备,赌上一切,只身赴宴。
  她始终清醒,却并非从未动摇。
  ***
  刚吹完头发,沈歆接到了纪知云的电话。
  托老鬼的福,他的嗓音里带着点宿醉方醒的沙哑:“不用过来发传单了啊,我爸找到了。”
  她忙着拿毛巾搓发梢挂着的水滴,用脸和肩膀夹着电话假意问:“在哪里?”
  “咳……我告诉你,你可不要说出去啊。”他压低声音,“不知怎么回事,我爸是在我们家地下室给警察和救护车打电话的,问他去了哪里他也说不上来。”
  她有些心虚,“啊,是这样啊。你爸爸没事吧?”
  “他哪能有事啊?我比较惨好吗?”他对着她诉起了苦,“我怀疑我和我爸是不是有什么家族遗传的梦游症。我刚坐出租车回家,浑身上下一股酒味,可我连我什么时候喝的酒,怎么上的出租车都不知道。”
  她更加心虚了,“你今天可能……太累了,不如早点休息吧。”
  “别提了,我最近睡眠不好,一沾家里的枕头就梦见女鬼要来勾我的魂,我得收拾一下,找个酒店住一段时间。”
  “你别害怕,女鬼不会勾魂的,鬼差才会。你还年轻,正是阳气方刚的年纪,遇不见鬼差的。”
  她猜想,他前段时日梦到的女鬼大约就是与他爸爸混在一处的三姨,如今三姨已经离开荻水镇,他应当不会再梦到所谓的“女鬼”。
  “不不不,那女鬼长发飘飘,没腿没脚的,一直哭着要我娶她,再不娶她的话就要了我的狗命。”
  沈歆起了疑惑。
  按照他的描述,他梦到的“鬼”与三姨并不太相似。
  纪知云还在电话那头嚷嚷:“我虽说从小就时常被那些个不干不净的东西骚扰,但好歹一直福大命大地活到了现在。这回女鬼足足缠了我半个多月,我该不会被她看上,给拖到地下去配阴亲吧?”
  ——听上去也不像被肖明隐附身落下的后遗症。
  她扶正手机,抓了抓头发,“我、我认得可能可以帮你驱鬼的人,要不我找他去看看你?”
  “现在?马上?能来吗?只要能帮我把那女鬼给驱了,多少钱我都愿意给!”
  在纪知云的强烈要求下,沈歆顶着半干的头发走出卧室,打算跟被她拉下水的“驱鬼大师”商量对策。
  可晏方思不在客厅。
  他身上消弭了与她相似的气味,寻他变成了一件难事。
  她环顾四下,发现异端。
  茶几底下零落的空易拉罐头众星拱月般围绕着一个泡着蛇与蜈蚣的大玻璃酒缸,顶部被封了个金光灿灿的印。似曾相识的声音从酒缸中传出来,着实让她受到惊吓。
  “小姑娘,你快放我出来!哎哟……”缩在酒缸里的肖明隐此时才记起自己冥界之主的尊贵身份,奈何一团白烟也做不了什么,“晏方思这个畜生竟然硬生生把我拉出人间小伙子的身体,给我塞进这么个破地方!”
  沈歆不好道出是自己要求把老鬼拽出纪知云的身体,急忙为他揭开玻璃顶盖。沾了药酒味的肖明隐火急火燎地冲出酒缸,化作一团舒展地白烟活动了一番筋骨。
  “晏方思,我可记住他了。”生了一张白面小生嫩脸的老鬼霎时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咒骂了一会儿滥用暴力的罪人,转头对她说,“谢谢你啊,小姑娘。作为谢礼,我可以泄漏一点晏方思此生最想销毁的八卦故事。”
  沈歆按捺着好奇,提心吊胆地转头张望,“不太好吧……”
  “好极了,怎么不好,我就想看他不痛快呢。”肖明隐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跟前,在她耳边吐露一个名字,而后脚底抹油似地逃跑了。
  ***
  沈歆抱着药酒缸坐在沙发上,那三个字好像霓虹灯一样在她脑海里循环闪烁,挤占掉其他所有的空间。
  她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了些支离破碎的东西,却有隆隆雷声作为背景音乐,干扰她的思绪。一时间她竟难以分清梦境与现实,往昔与此刻。
  所以当晏方思走到她面前时,她仍像是失了魂魄的布偶一样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他抬手在她眼前晃了好几下,提走她怀里的酒缸。
  “老鬼跟你说了什么?”
  她缓慢地摇摇头,“没什么。”
  他用腿扫走挡路的易拉罐头,在她身边落座,“蘑菇,我这两天要出门办一件事。”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该问他去办什么事,于是无言地扭头注视着他。
  没被她追着询问各种问题,他反倒觉得不习惯,索性主动交代了:“我此行是要去一座山中寻回你遗落在外的一缕魂魄。”
  沈歆初见老鬼时,他确实也提到过。她是缺了一魄的妖怪,因周身灵气丰沛,才没像纪知云一样傻乎乎的。
  “今夜启程吗?”
  “嗯。”
  “那我去收拾一下……”她正要起身,他抓住她的手臂。
  “我独自前去即可。”
  她的脚步仿佛被黏在地板上,再迈不开,“你找我的魂魄,却不带我去吗?”
  他的目光存在些微躲闪,在别处一晃,才重新回到她眼中:“此行凶险。”
  哦,原来是把她当累赘了。
  她也没有资格指责他什么——她的修为很低,跟在他身边只会拖他的后腿。
  她又只得木然地点两下头,表示她知道了。
  “你自己小心。”她闷闷地说,“谢谢你一直这么照顾……我。”
  他抓着她的手腕没放开,使力一拉,将人拉回来。他保持坐姿,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不熟练地揉了揉,“我去去就回。”
  “嗯。”
  “你无聊的时候可以找你的朋友来陪你。”
  “嗯。”
  “要记得想我。”
  “……嗯。”
  “等我回来。”
  “嗯。”
  他笨拙地安抚她,似乎又什么话卡在嗓子眼。
  而她肚子里也有许多问题难以问出口。
  沈歆默默地把两条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头埋进他的颈窝。内丹已归还,他身上不再具有她的味道,但她还是用力地吸吸鼻子,试图记住他的气味。
  但是他身上实在太干净了,仿佛一件本就没有灵气的死物。
  于是躺在她肚子里的问题又增加了一个。
  她打算等他回来再一一质问他,连同那个名字一起。
  彼时肖明隐笑得不怀好意,煽风点火之余大有隔岸观火的意味。
  ——“你且去问问他,沈清宣是谁。”
  【卷二·完】


【卷三:画中语】

第33章 驱鬼
  世上生来魂魄不齐的生灵不占少数,以至于偶然在街上撞见缺一魂少一魄的存在也不足为奇。
  就好比生来能见鬼的纪知云,大抵也是因魂魄里缺点东西,密度比常人稀薄,才时常与各种鬼打照面。可偏偏从小大大的稀奇经历都没能把他怕鬼的毛病治好,窥见一点风吹草动他就咋咋乎乎地乱嚎乱蹦乱打电话,最终结果往往是让周围的人变得比他更加神经质。
  沈歆深刻而痛彻地认识到这一点。
  在遭受了他几十通来电轰炸后,她现在一听到手机铃声脑壳就一阵一阵地疼。又一通电话袭来,睡意清零的她连滚带爬地下床,红着眼帮他去找所谓的“驱鬼大师”。
  可惜被自己冠上“驱鬼大师”名号的晏方思出门在外脱不开身,沈歆只好退而求其次,软磨硬泡地拜托韩夕从百忙之中抽个空出来,为怕鬼的纪知云象征性地举行一个驱鬼仪式。
  约定的地点在纪家的山间别墅——纪知云口中女鬼的盘踞地。
  韩夕的车得到许可驶入别墅的车库时,他们在大门的台阶处发现个瑟缩的人影,停完车一瞧正是怂成球的纪知云。他见到沈歆,仿佛见到了救星,当即“叮铃当啷”地向他们扑过来——迎面扑上被水汽迷了眼镜的韩夕。
  韩夕不愧是见过世面的,顶着两枚雾气蒙蒙的眼镜片被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八爪鱼似地缠抱着也只是波澜不惊地扶起眼镜,抓着他的栗色后脑勺把人拽下来,面无表情地伸手:“初次见面,你好。我叫韩夕,是个律师。”
  尚且恢复一点理智的纪知云仓促地点点头,也与他自我介绍。而后他站到沈歆身边,凑近她问:“这个驱鬼大师靠谱吗?律师不用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闲到兼职抓鬼?”
  沈歆也是头一回得知韩夕除却妖管会的职务之外竟然是个律师,与纪知云交头接耳:“他很忙的,也很凶的,你不要惹他不高兴了。”
  纪知云讪讪点头,采取由韩夕打头阵,沈歆殿后,自己被夹在中间的阵型蹑手蹑脚地进屋,上楼。
  “我从前也时常看见鬼,所以我爸妈以前给我去寺庙里求了个符。那些鬼大多见了我的符就逃得没影,很少有能缠我超过两天的。”他从衣领里摸出一根红绳,把红绳上的金牌牌捏在手里,左右挥舞。前后的双重保护给他增加了不少安全感,他一本正经地评价,“看来这个女鬼肯定是个不一般的女鬼。”
  韩夕依旧保持着惯常的淡定,只是在走进大厅时微不可察地蹙起眉,“一切要等看过以后再下定论。”
  三人列队般来到纪知云的卧室。韩夕从他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个天线模样的仪器,连接在手机端,对着四周扫描。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晃动的指针颤抖着指向他们来时的位置。
  “不在卧室。”韩夕跟着指针的方向原路折返。
  沈歆和纪知云像两只小鸡崽似地屁颠屁颠地跟上。
  韩夕在客厅停住,手机里的指针晃动地愈发剧烈,落点却直指一个位置。他随着指针指明的方向抬头望去——沙发背靠的墙壁上,横挂了一幅装裱精致的山水画。他走近那幅画,伸手在那玻璃上一揩,扭头,反光的镜片下露出他一双淡漠的眼:“在这里。”
  方才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尽数消失不见,纪知云瑟瑟发抖地抱住沈歆地胳膊,大气不敢出地缩在她的身后,“这幅画是……是我爸半个多月前花了大价钱买的,据说是什么……殿堂春还是殿堂秋的真迹。”
  “殿堂春?”韩夕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纪知云依旧在沈歆身后躲着,探出脑袋来补充:“说起来我大约也是在半个月之前开始梦见那女鬼的。”
  韩夕得到许可,从墙上把画取下来,一番折腾让纪知云更加不敢靠近。他摆手让纪知云退远一些,凑近那画的幅面,嗅着什么:“你梦见的女鬼长什么样?”
  “就是个鬼样啊!”纪知云唯恐自己当面说那女鬼的坏话被听到,又赶忙压低嗓门,“有时候是青面獠牙的,很凶,有时候却温柔似水,像个贤妻良母。”他努力压抑着恐惧回忆着,“她总是身穿一身白衣,披头散发的,打扮像是古时候的女孩子。哦哦哦,我想起来了,她的左半边脸有一块很大的胎记!暗红色的!”
  韩夕眉梢一跳,似乎有了些许眉目,“你梦见的女鬼不是凡尘鬼,她化鬼……甚至化厉鬼之前,曾是一位仙人。”
  纪知云抖得更厉害了,“怪不得我的护身符都驱不了她。大师,您可要帮帮我,多少钱我都出得起。”
  韩夕细细端详着画中山水,托着下巴沉思片刻,“若我没猜错,她应该是那位‘殿堂春’的妻子,可惜她此刻并不在画中。”
  “大白天的,她不在画里,还能在哪?”
  “她从来不在画中,”韩夕指着画,眼有厉色,“她或许一直被困在这山水里。”
  ***
  韩夕煞有介事地为纪知云做了个简易的驱鬼仪式,再三担保他今晚睡觉不会再梦见那女鬼。可纪知云仍是不放心,死活不肯一个人呆着,非要跟着韩夕沈歆回去。经过一番折腾,这厮终于耐不住瞌睡虫的侵扰,歪着头在车后座睡着了。
  沈歆透过反光镜瞥见纪知云的睡眼,小声说:“他戴着一串耳钉睡觉不会硌着吗?”
  韩夕保持着他一贯的冷漠:“这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情。”
  沈歆闷闷不乐地说:“哦。”
  韩夕确认后座的人睡熟了,对沈歆说:“他梦见的这位女鬼,是我一位旧识。”
  沈歆眼睛一亮,“那你可以跟她说说情,请她别再吓唬纪知云了吗?”
  “也不是不行,不过……她若是化了厉鬼,便不太好沟通了。”韩夕脑后的低马尾松了一截,漏出一缕柔亮的长发,搭在肩头。他握方向盘的手抓得比寻常更用力一些,骨节泛起青白色,“我这几天会跟妖管会请假,去画里的山附近查一查。你有什么事,可以找多多跟来来。”
  “你要去调查的,是关于纪知云的事情,还是你的私事?”
  “都有。”
  金来来不止一次向沈歆吐槽过韩夕因私出差而导致年底奖金都被扣得所剩无几的事,每次提起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沈歆问:“你是替来来寻药吗,会带来来去吗?”
  韩夕顿了一霎,“不是,是……别的事。更何况以来来的身体,受不了太重的阴气。”
  沈歆又说:“要是你此去可以帮纪知云解决问题,我能不能也一同去?”
  韩夕不解。
  她在手机里打了几个关键字搜索,趁车辆等红灯之际拿给韩夕看:“我找过了,画里的山叫做‘六合山’,坐落在与荻水相邻的小镇,晏方思就是去这座山替我寻找遗落在外的一缕魂魄。我……有点担心他。”
  韩夕道:“你不用担心晏方思。”
  “他说他最多去两三天,可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他从前天开始就不回我的任何信息,我怕他出什么事。”
  韩夕安慰她:“山里本来就信号不好。”
  沈歆收起手机,咬着嘴唇道:“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虽然我去了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就算是跑腿的活也好,总有我能做的事情吧?”
  红灯转绿,车辆启动。
  韩夕沉默着,车胎碾过一颗不小的石子,一震。
  两人忽然感觉身后有股逼人的寒气涌来,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
  沈歆回过头,见纪知云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用外套衣袖抹去嘴边的白沫。
  她崩溃地问:“肖明隐?”
  不知第几次钻入纪知云身体的老鬼对她眨眨眼,“嗨,你们好呀。”
  韩夕似乎被阴气所震慑,握方向盘的手一颤,“您、您怎么突然驾到……”
  倒是沈歆气呼呼地打断他的问候,拿出咄咄逼人的气势:“你为什么又附到纪知云身上了?”
  老鬼两手一摊,作无辜状:“我也不想的啊,谁叫他总是把我吸过来呢。”而后他抓着两个椅背,凑上前,“我这次来,是有紧急消息——冥界收到消息,说晏方思在六合山遇到了麻烦。”
  沈歆万分紧张:“什么麻烦?”
  “送消息的鬼都杳无音讯,我也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打算亲自去看看。既然都是要去六合山,不如结伴?”
  韩夕沉思后道:“人间以外的事,还是别把人类牵扯进来的好。”
  肖明隐却豪迈地大手一挥,“不打紧,有我看着,出不了大事。就当作公费旅游,我还能给你报销。”
  韩夕仿佛还想说什么,只见沈歆揣着手眼巴巴地望着他,肖明隐也凑热闹似地眼巴巴望着他。威逼利诱下,他只好把话咽回去。
  车头一转,直往六合山。
  从荻水镇到六合山不过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进山的路大多是修筑一半未完成的黄土路段。车行过,黄沙漫天,将挡风玻璃染得灰蒙蒙一片。
  沈歆正与金来来通电话汇报行程。电话那头的小狐狸因为没能参与这次行动而气得跳脚,沈歆好声好气地安抚着,话到一半忽然断了信号。
  她茫然地把手机贴向车窗,然而信号格仍是可怜巴巴地退到了底。
  离六合山越近,她心底的不安却越来越明显,一路上一直聒噪不停的肖明隐也不知为何闭上了嘴。
  车再次因崎岖不平的山路而猛然震动。
  她听见韩夕呼了句“不妙”,下意识转头确认身后的状况。
  可这一眼让她意识到,情况是真的非常不妙。
  后座的男人似乎摔到了后脑勺,皱着一张脸捂住后脑勺,对他们此时的境遇一无所知。他见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猛瞧,也睁大眼回瞪过去。
  “干嘛?我知道我长得帅,也不用一直看着我。”他留意到沈歆脸上的惊恐,遂也跟着一并头皮发麻,“不是……我们这是在哪儿?怎么进山了呢?”
  信誓旦旦承诺会照看他们的肖明隐,在他们刚踏入六合山地界之时,被斥出了纪知云的身体。


第34章 画中
  漫天的黄沙飞扬在半空中,幻化作一幕又一幕如皮影戏般的剧目,折射出光怪陆离的色彩。
  沈歆盯着其中一副画面看得入神,忽而感觉自己漂浮起来,不仅身边的韩夕和纪知云无处可寻,就连束缚前胸的安全带也不见踪影。
  “入我画者,亦是画中人。你的不甘心是什么?”
  她听到一道温柔的女声在她耳畔细语,而后天光大亮,吞没所有声音与图像,灼得她睁不开眼。她抬手去捂眼睛,却在指缝间窥见了似曾相识的画面。
  恍然间,她站在一面镜子前。镜中人影的相貌与她截然不同,眼睛却是分外酷肖。镜中的女人身着一袭古式的青色广袖罗裙,仙气飘飘地立在云雾里。
  心头涌动着一种似是而非的预感,她忍不住伸手触碰镜面。指尖触及镜面的一刹,画面忽如涟漪般荡漾模糊,那女人依稀展颜一笑,柔声对她说:“不要怕。”
  嗓音与之前迎她入画的女人截然不同,令她感到熟悉。心中堆积的恐惧莫名其妙地消散了。
  “你是谁?”沈歆问。
  可镜中女人的影像随着涟漪的扩散而支离破碎,回过神来,沈歆已穿上一袭相同的广袖罗裙,手里抱着个藤条编织的药篮。
  六界史书有载:“千年前曾发生过一场轰动六界的混战。魔界因不满仙庭制定的各种条目,联结妖界一举攻上仙庭。彼时神界不参战,冥界中立,人间也处于内战之中。仙庭因聚集各界精英竟也抵挡住了随后好几波攻势,双方陷入僵局。因仙庭需庇护人间,故稍处劣势。”
  不知是梦还是幻境,她竟然清楚地知晓自己身处千年前的仙界,且正值混战焦灼之时。身后有人疾奔而来,越过她时撞到她的肩膀,“蘼芜仙,你在这里发愣做什么?刚送来一批伤员,都不是轻伤啊。”
  沈歆听到自己先应了,腿脚不听使唤地迈向前。当下的状态十分奇怪,她好像一个孤魂野鬼附着在这位被称作“蘼芜仙”的女仙的身上,五感渗透到她的所有感官,却又能明显感觉到一股分离的劲。自始至终她只能做一个旁观者,置身事外地任由一切发生。
  伤员互相搀扶着走进临时搭建的营地中,她甚至看到被魔气所伤的魔、被妖物撕咬的妖怪和被人砍伤的人,只因此次战役选择了不同立场,就沦落到自相残杀的境地。
  追溯到千百年前,仙庭是为维护各界人员秩序所设立的组织,聚集各界推举或选招的精英人士,魔、妖、人要是在仙界取得一官半职,享受仙界的俸禄与优待,都可被封为“仙”。与其说“仙”是一种身份,不如说它是一份官职。拿钱办事,合同上白纸黑字规定好了,需上战场时就得上战场。
  这才出现了魔杀魔、妖伤妖、人捅人的惨境。
  她熟练地运气为帐内的伤员敷药止痛,包扎伤口。提着药篮走过一圈,帐内鬼哭狼嚎声一片。她扫视帐内,想着大约这里的伤员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刚撩开门帘想走出去,便见三五个医者急匆匆抬着一个长发挡脸、浑身血污的人进来。
  三五个人还驾不住他,他挣扎着脱离,嘴里喊着:“给我放开!老子还能提刀砍几百个……”
  狠话没放完,被她抬手劈晕了。
  “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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