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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蘑菇吗-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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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你也是蘑菇吗
作者:爱荔丝


  文案:
  某臭名昭著的大忽悠捡了个刚修得人身的小蘑菇精,自此,家里的恩格尔系数每月飙升。
  “这是什么?可以吃吗?”
  她指着柜子上的音响。
  “唔,这个好香!可忒硬了点……”
  她连壳嚼了半盆小龙虾。
  他微笑着合上外人脱臼的下巴:“能吃是福,我养得起。”
  *
  当被问起婚姻恋爱观,他曾斩钉截铁道:“我不会爱上谁。”
  可在发现自家蘑菇也许会被什么不知名人类大猪蹄拐跑后,他咬牙切齿地想——真香。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都市异闻 成长
  主角:沈歆,晏方思 ┃ 配角:各路神仙妖怪 ┃ 其它:现代仙魔
===============



【卷一:故人愿】

第1章 人间
  料峭的春寒中夹着牛毛似的细雨,薄薄的一层附着在青黄的叶面。愈发多的水珠团聚至一处,叶片承不住力,往旁边一斜,水珠便顺着叶的脉络砸在一朵白胖鲜嫩的蘑菇伞盖上。
  “好……疼。”
  幽深无人的小巷里冷不丁传来一声含糊的轻呼,致使方落足此处觅食的麻雀受了惊,连滚带爬地扑棱去别处。
  一只沾着泥巴的手自草木丛生处冒出来,抓住矮树的树杈,晃下一树的露水。叶与叶的缝隙间依稀可见一张沾满灰土的面孔,瞧不清五官的模样。原来是个探头探脑的少女,赤着身子匍匐在矮树后面,借着露水将自己身上的污泥一点点洗去。
  她左捏捏右掐掐,似乎对自己的身体感到新奇,忽而想到什么,灰不溜秋的小脸一红,连忙伸手扒拉了几片阔叶遮住身体,才扭扭捏捏地立直。
  好在这个点刚刚天亮,这又是条荒芜的小巷,鲜有人至。她一路捡了些杂草把自己细致地裹成个粽子,光脚踩在坑坑洼洼的石板路上往外走。两面是并不十分高的白墙,乌瓦堆叠在墙头,墙面裂缝中嵌了些弯弯绕绕的藤,虽未长叶,却已有种衰朽感。
  要去哪儿呢?她先前与师父离散,后又为修炼陷入沉睡,刚修得人身醒来,不知今夕是何年,亦不知师父现今住在何处,一时似乎无处可去。但无妨,妖怪都是习惯漂泊的,天下既大,四海可以为家。她不能给妖怪丢脸。
  走出小巷,又绕进另一条巷弄中,有一些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或是无休止的婴儿啼哭穿墙而过。她恍然间意识到,这里的一切与妖界相去太远,竟是实打实的人间。她起初有些慌张,可随即安慰自己:此刻她可是化作了人身,同那些人间的小姑娘长得一模一样,他们认不出她是妖,自然不会对她喊打喊杀。
  正这么想着,前方转角处突然传来惨叫似的一声“嘎吱”,她悚然一惊,闪身贴到墙根,心想:人间果然也是障碍重重。
  是扇破旧的木门,惨叫半天勉强咽气了。门从里打开,一双穿着黑布鞋的足迈下一级低矮的石阶。
  门挡不住些什么,她恨不得变成一朵蘑菇长回地里,可还未等她化原型,鞋的主人先一步发现了她。
  是个人间的小姑娘,朝她走过来了。
  她安慰自己,没什么好怕的,打不过跑就是了。
  人间小姑娘生得竟比她还要矮小,步伐也并不稳健,脚边紧跟着一只大花猫,似在为她保驾护航。
  小蘑菇紧紧贴着墙壁,大气不敢出地看她走到自己跟前。
  人间小姑娘问她:“孩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肚子饿吗?”人间小姑娘的脸像个皱巴巴的苹果,同她说话时向上扬的嘴角令那些纹路更深,但小蘑菇不觉得难看,反而莫名感到熨帖。
  她动了动嘴巴,从喉咙里发出一个不像样子的音节,似乎与方才门的惨叫声颇为相似,羞得她赶紧闭紧嘴巴,站得更直了一点,仿佛要接受责罚。
  而人间小姑娘只是摸了摸她的脸颊,将泥土拂去。随后那些皱纹蜿蜒成更加好看又暖和的模样,“前头是我家,你先进去坐会儿,等饭好了再吃几口垫垫饥,好么?”
  她点点头。
  人间小姑娘的步子很慢,一瘸一拐的,走几步就要喘口大气。小蘑菇思索再三,犹豫地伸手给她,她笑着扶上来,领小蘑菇进门。人间小姑娘的家不算大,有个露天的小院子,因此很潮,屋里弥漫着一股霉味,混着星星点点不知名的花香。几只小土猫先后围上来,跟大花猫打过招呼后绕着人间小姑娘转圈圈,她一一摸了它们的脑袋,叫它们“乖孩子”。
  小蘑菇方才也被抚摸了脸颊,不知这“乖孩子”中有没有她的一份,心里竟也跟着美滋滋地乐了。
  人间小姑娘领她坐在卧房的床榻上,先是给了她一碗干净的水,再用热毛巾替她擦净脸,又去柜子里翻了套像样的花袄和棉裤给她,“这是准备给我孙女十八岁成人穿的,给她还早了些,配你却合适。赶紧穿上,别着凉啦。”她指着窗户外面能望见的另一间卧房,里面四仰八叉地躺着另一个更年幼的人间小姑娘。小蘑菇想着,该叫她人间小小姑娘。
  水很好喝,温热又甘甜,小蘑菇两三口就喝了个精光,而后捧着人间小姑娘给她的花袄傻笑。这是她修得人身后的第一套衣裳,花花绿绿的,鲜艳又明丽。她飞快地扒了身上裹的杂草和树叶,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塞进厚厚的花袄和棉裤里,抚平衣衫上面的褶皱后又迫不及待地冲进厨房给人间小姑娘看。
  人间小姑娘方生完火,边为她扣好系错的纽扣,边给她领口别上一朵的小白花:“真好看。这个花很香,戴着几天都不褪。”而后挥挥手把猫和她都赶离油烟。
  厨房往外走便是大门,小蘑菇跟猫并排坐在门口台阶上等她。小猫们从门框滚下,打闹作一团,大花猫则孤高得很,只冷冷瞥她一眼,便自顾自在一旁舔毛。猫也爱臭美。
  她想起人间小姑娘对她的夸奖,不禁偷偷笑起来。恰好地上有滩积水映着天空,她见四下无人,便凑过去瞧。水中映出的少女生着两道浓密的眉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大而圆,鼻头粉嫩,嘴唇饱满有珠,脸颊软又有肉。
  据说大妖怪们最喜欢吃这般样貌的人,应当算漂亮的吧?
  她笑嘻嘻地蹲下来同舔毛的大花猫讲话,“我好看吗?”大概嫌她的发音着实蹩脚,花猫别过脸去没理她,这令她十分挫败,不死心地调整了咬字再问,“你……说呀,我好看吗?”
  “好看呀。”
  小蘑菇没来得及欣喜,便反应过来,这哪里是一只普通猫能有的声音?当即炸了起来,拖起花猫挡在身前。花猫倒是被她的举动吓了一大跳,扭了几下从她钳制下脱逃,顺便带上了门,留她与墙根处靠着的那个黑影在外面。
  那人闲散地倚着墙,看上去颇为修长,身着宽大的黑色斗篷,整张脸隐匿在深深的帽兜下,唯有一截惨白的手臂从袖袍底下伸出来,两指之间捏着个什么东西。
  她意识到那不是人,因他的气息被完全掩在斗篷下,便下意识把他当做妖。
  于是她联想到从前有关妖怪吃人的诸多传说——大妖怪首先会挑好看的人下嘴,又闻他方才说自己好看,不禁瑟瑟发抖。
  虽然她不用想就能明白他们之间悬殊的差距,但垂死挣扎还是必要的。
  她战战兢兢地开口:“大、大哥哥,我不是人。”
  那人低低一笑,“我知道。”
  听闻也有妖怪爱同族相嗜,她更害怕了,鼻头一酸,当即要哭,忽而想起自己还是蘑菇时师父对她的教导,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哥哥,你、你不会要吃我吧?我不好吃的……蘑菇精最难吃了……”
  那人闻言并未立即回答,而是略微偏了下脑袋,露出苍白而尖削的下巴和一张如弯月般薄而殷红的嘴。他拉长了语调,“我——为什么要吃你?”
  “你不是来吃我的吗……”她喃喃着松了口气。
  “相反,我是来接你的。”那人一拂衣袖,走至她跟前蹲下,将两指间捏着的一件物什交给她,“我与你师父奚山道人是旧识,她有事在身,无法前来,托我在人间照看你一段时间。”
  这物什散发着不知名的香味,下端是竹签,上方是一片扁平的、姜黄色的云。
  她不知这是何物,举着竹签在眼前端详了许久,正要将其倒置,那人连忙握稳了她的手,“听闻你师父说她曾有一次带你下山游历,那会儿你还在做蘑菇,途径一家糖画摊头,你闻见香味嚷着要吃,可你一个蘑菇又没嘴,要怎么吃?之后,你便下定决心要修人身。你不记得了吗?”
  约摸有点印象。她得知这等糗事师父还同别人讲,臊红了脸很轻地点了一下脑袋,伸出舌头在糖画尖尖上舔了一口。
  这糖画实在是奇妙,薄薄一片,脆而芬芳。她吸溜着口水,喜笑颜开,“谢谢你呀大哥哥。”师父教导她为妖要讲究礼仪,她啃着糖画往一旁挪了挪,拍拍空出来的石阶,“你也坐呀,蹲着累。”
  他挨着她坐下,手肘撑于双膝,侧身看着她。有光照进深深的帽兜,零散而吝啬地勾勒出他下颌、嘴角与鼻尖的轮廓。
  小蘑菇糖舔到一半,渐渐地停下来,一动不动地盯了他半晌,满心好奇帽檐底下究竟是一副怎样的容颜。
  他仿佛知悉她心中所想,特意低下头,好让她看得清楚些。
  可他的帽檐太深了。小蘑菇看不真切,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沿着他下颌的轮廓往上,途经他的脸颊与颧骨,掠过他的眼睫与额头,握住黑色布料的一角,轻轻一挑。尾指勾住了几缕半长不短的乌发,在掀开帽檐的同时如同绸缎一样从她指间滑落,乖顺地垂至鬓边。
  他的容貌展露在她眼前。面白唇朱,目含桃花,带着一种天生的妖异——然而上天似乎不容许这美貌太过张扬,便狠狠往上半脸刻进一道横斜的刀疤。
  朝阳肆意洒在他无加掩饰的脸庞,残忍地将他每一寸容颜都照得明晰。而他神色未变,似笑非笑地望着呆怔的小蘑菇。
  “怎么,吓到了?”


第2章 相公
  除却糖画的甜香与领口的花香,有另一种香味丝丝绕绕地钻入她怀中。令她莫名感到熟悉。
  小蘑菇愣着不知该说什么,揭他帽子的手指悬停在他侧脸颊边,沾了些凉意。指尖蜷了蜷,触到他的面庞,手掌便不知为何贴上去了。
  她忘记去吮嘴边的糖画,只定定地望着他脸上的疤,用拇指的指腹去摸。他看上去没有生气,反而主动凑近了脸任她抚摸。她小心翼翼地抚过那道疤痕,心中被一种怪异的情绪填满,她咬着嘴唇,“疼吗?”
  迎面阳光投射下来,他眼瞳的颜色柔和了些许,眼角的纹路让他看起来没有原先这么妖里妖气。他轻轻地说,“早就不疼了。”
  小蘑菇动动嘴,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可她到底嘴拙,没说出来。
  他点了点她的鼻尖,话音一转,露出几分委屈,“不过啊——男女妖怪大多嫌我丑,只看我一眼便跑得没踪。你也觉得我很丑吗?”
  他脸上的疤痕并不狰狞,也不令她生畏,仿佛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图腾。她想,要是没有这道疤,他怕是比她师父还要好看一丁点;就算有了这道疤,也比她好看许多。
  “不丑。”她几乎脱口而出,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润色这句干巴巴的结论,只得心不在焉地咬了口糖画掩饰心中忐忑。
  他见她眼神左躲右闪,便缩远了些,重新将帽兜戴回去,“你不用安慰我了。”
  抚过他脸庞的手指仍残存那种触感,她双手握稳了糖画,心跳得厉害,刚想否认,可又怕刺激到他,只咕哝道:“……我不会这个。”
  他捂着脸,似被勾起了伤心往事,沉痛不已,“我三千岁了,自千年前被一个丑八怪劈成这般模样,就再也没有姑娘愿意当我老婆了。”
  她眨巴着眼睛问:“老婆是什么?”
  “就是愿意陪在我身边的女子。”
  她歪头思索,想到师父与他是认识的,也愿拜托他照看自己一段时间,换言之——她不就可以陪在他身边一阵子了吗?于是她抓起他的手,笑着说,“我陪你呀。”
  “你说……什么?”
  她在他手腕处摸到了一把圆润的珠串,不自觉地用手去抠,“我不觉得你难看啊,我可以陪你的。”
  “你当真愿意?”
  小蘑菇点点头,“愿意的。”
  她的手被反握住,珠串卡在两只手中间,渐渐温热起来。那股莫名熟悉的味道愈发浓郁,似乎是从他身上传来。
  他低下头,抬起她的手。帽檐下滑,露出阴影下的一双眼。这双眼睛似在注视什么遥远之处,显得恍惚。
  小蘑菇舔着被她咬下来的一片糖,用力地朝他笑一笑,觉得自己真是做了件好事。
  他捉着她的手,在她手背印上一吻。
  她感到手背有些灼热,但他的嘴唇过于冰凉,致使这灼热自手背转瞬而逝,不知为何蔓延到了面颊。她脸上燥得厉害,连嘴边的糖画都忘了吃。
  好在人间小姑娘转移了她的注意,声音有些焦急:“哎,闺女你怎么跑出去了——你肚子饿不啦?吃些东西吧。”
  小蘑菇慌忙从台阶上起来,松开他的手,“我去跟人间小姑娘说一声,再跟你回去。”
  他等在门口,说好。
  她走进门,一股热腾腾的香味扑面而来。她吸溜着口水,迎面撞上端了个大碗的人间小姑娘。人间小姑娘把碗塞给她,“闺女,家里都是些粗茶淡饭,你先吃个馒头垫垫饥。喏,帮你夹了咸菜,吃吃看。”
  “谢谢。”小蘑菇攥着未吃完的糖画,手忙脚乱地去接。
  人间小姑娘瞧见了,问她:“哪里来的糖画呀,真好看。”
  小蘑菇欢欢喜喜地对她说,“有人来接我啦。”
  人间小姑娘愣了片刻,“噢,噢。怎么不进来坐坐?”
  她觉得贸然邀请一个大妖怪进人间小姑娘的家门不太好,只说:“我这就要走啦,谢谢你呀,小姑娘。”
  人间小姑娘听见这称呼似乎也没有惊讶,只缓慢地点了两下头,“本想等我孙女醒了带你玩一会呢。多吃些再走吧,天色也还早……”
  小蘑菇想着再一会儿路上的人便多起来了,两个妖怪穿行于人间毕竟太方便,摇了摇头,“我可以路上吃的。我、我记得这条巷子的,以后再来看你们好啦。”
  “好,好。”人间小姑娘也不强留,只拍了拍她的背,又塞了几个馒头给她,“要常来玩啊。”
  人间小姑娘目送身穿大花袄的少女走出自家大门,出神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进厨房收拾。本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脚边的大花猫忽然跃上灶台,冲她喵喵叫了好几声,她望过去。
  原本被温水浇湿的灶台消弭了水渍,上面整齐地垒着一叠红色的纸钞。大花猫的肉垫压在上面,它正好奇地用爪子划开捆住钞票的纸带。
  ***
  天色尚早,街上没什么人。
  小蘑菇紧张兮兮地揣着一袋馒头东张西望,口里叼着糖画的竹签棒子,生怕被抢了去。人间这地方对她来说既新奇又可怕。她做蘑菇那会儿在师父修炼的药谷里听闻了不少传言,不是妖怪大肆祸害人间,便是人将妖怪赶尽杀绝。尽管身旁的大妖怪再三解释,如今的人间已截然不同,大多数人甚至不知晓妖怪的存在,她仍是对自己的处境忧心忡忡。
  为应对危险,她还施舍了一个馒头贿赂身旁的大妖怪,希望他能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
  说来人间与妖界的光景十分不同——拔地而起的高墙错落成样式古怪的楼阁,灰不溜秋的路面上印有看不懂的黄白色符号,偶有几件铁壳包的法器自路面上飞掠而过,留下一排呛人的气味。
  真真奇特无比。
  身边的大妖怪慢悠悠地带她游荡,大约因她不嫌他丑,在她面前拾起了自信,便打开了话匣,“这座小镇叫做荻水,是妖界与人间的衔接之处,人与妖共存。不过多数人类并不知晓妖怪以及其他五界的存在。”
  她点头,“我一觉醒来发觉此处竟是人间,也十分惊奇。”
  “你闭关修炼睡了一百五十三年,外面早已经历沧海桑田轮番变换。如今不少新鲜物事兴起,人们也不捏着这样的腔调说话了,回头我可以教你。人间有诸多趣味,应当先从美食佳肴说起……”
  每路过一家零食铺子他便巨细无遗地说给她听,其姿态与措辞让她觉得师父就在身边。虽然他提及的多数商铺店门紧闭,她还是听得入神,心里那一丁点害怕也荡然无存。
  她想起师父曾把她兜在小钵里云游八方,同她讲述人间至美的光景。那时她还是个蘑菇,万般壮阔只能借由令她成妖的一点灵性去“体悟”。师父向来清冷,那些时日不知为何话格外多,简直像换了个人。不过她挺喜欢那样的师父,就好像目睹一个遗世独立的仙女从高台走到了凡尘,终于肯把严实封存的喜怒哀乐|透露几分,给她瞧上一眼。
  自那时起她便对人间有了期待,如今初次体味,果真壮丽无双,叫她口水直流。
  她美滋滋地舔着糖画,将各界的趣闻听得七七八八。
  什么“神”丁凋敝,神界内部还无端搞起了歧视;什么仙界诸位揭竿而起,反抗玉帝老儿新设的加班制度;什么冥界老鬼又溜去别处玩耍,被黑白无常抓回来抄名录面壁;什么魔界众生的魔道主义精神式微,个个萎靡不振,宅在家中搞起了互联网生意……其中夹杂着许多她听不懂的生涩词汇,大妖怪说这些古怪的说法皆来自人间,细细一品,甚是有趣。
  她分外感激这好心的大妖怪能同她讲述这些,望向他的目光也热切了许多。她又多塞给他一个圆胖的馒头,叫他:“大哥哥。”
  “嗯?”他耐心地低下头,“怎么了?”
  “你身上的味道与我好相似,你也是蘑菇吗?”她不确信地提出自己的疑惑,由于太过紧张,“嘎嘣”一下咬碎了竹签上的最后一块糖画。
  他的步伐并未停顿,盯着她的眼睛,抿唇幽幽一笑,“不,我是你相公。”


第3章 认主
  大妖怪抛出这句话,侧过脑袋饶有兴味地等待她的反应。
  而话只听清小半句,小蘑菇一心惦念着消逝在她口中的糖画,愈发懊悔为何自己就不懂珍惜,一下便将糖画吮没了。忽而灵光一闪,她直接越过询问“相公是什么”的环节,直奔主题:“那……相公能吃吗?好吃吗?”
  他嘴角一抽,并未立即作答。
  小蘑菇刚淌下的口水未吸溜完,瞧见那宽大的袖口下露出他一截手臂,白皙的皮肤肌理分明,又如陶瓷般光洁无暇。她怔怔盯了一会儿,好似着了魔,等不及松开嘴里的竹签便转向那截手臂,啊呜一口啃上去,留下一排牙印。
  这条手臂看着雪白生嫩,却硌得她牙关生疼,仿佛咬上了块砖。她瞬间恢复理智,黑眸中聚起水雾,吸着鼻子吐出两个字:“难吃。”
  他心头被毫不留情地插了一刀。
  她放开他的手,往远离他的方向走了几步,冲他的伤口扔一把盐,还自顾自委屈上了:“不好吃,我不要。”
  他叹一口气,“祖宗……”
  她脸蛋鼓鼓的,缩进略显宽大的领口里。她模模糊糊知道自己理亏,狡辩不下去,默了须臾,吞吞吐吐地认了错,“对……对不起。我只是想舔舔,没有要全部吃掉的……”
  穿黑衣的大妖怪憋着笑,可劲揉了揉自己胳膊上的牙印,作势抹了两行清泪,极为幽怨地控诉:“不吃全部?那你是想留个脑袋还是剩条手臂?”
  她万分愧疚,扯起他斗篷的边缘,“相、相公的手生得这般好看,又有我熟悉的味道,我没忍住……”她切切地绕到他面前,从宽大的衣袖中捞出他那条受伤的手臂,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摸了摸,“对不起啊,唔……要不然,你也咬我一口吧?”说着就撸起袖子,畏畏缩缩地伸给他。
  他忍俊不禁,抬起手指戳戳她的眉心,将她挽得乱七八糟的袖子放下,“一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咬小姑娘算什么英雄好汉,我才不咬你呢。你且记着今日这一口,日后我再向你讨回来,如何?”
  小蘑菇心虚地应了。
  大妖怪领着她穿过宽阔的灰色路面,沿途经过数不清的样式新颖的高楼,目睹无数奇特瑰丽的法器。
  他带她走进一座楼,来到另一扇不太一样的铁门前,抬手在墙上摁了一下。铁门自己开了,门内是四四方方的小空间,三面墙上都是镜子。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在墙上按来按去,铁门闭合的下一秒,突然感到一股向上提升的力道。
  她吓了一跳,钻进他斗篷下扑抱住他,“相公,这是何种法器,怎会……唔……”
  他摸摸从自己斗篷缝隙里钻出来的脑袋,“莫怕,这便是人间的云梯,叫做‘电梯’,可载你往高处走,无需法术催使。”
  “哦。”她点点头,勉强松一口气,便听见“叮”一声响,铁门自己开了。她差点又缩回他斗篷下。
  他只好把她拎出电梯,掏了钥匙开门,“这是我的住处。”
  他的住处极气派、极敞亮,四处装点着打磨圆润的玉石和水晶,灯光一照,五色斑斓,晃得她睁不开眼。
  她完全被这富丽堂皇的景象震慑住了,呆呆矗立在门口。
  大妖怪转身替她关上大门,蹲下身从鞋柜里找出一双拖鞋。他低头抬起她的腿,把她的脚从两只粗布鞋中拔|出|来,放进材质柔软的拖鞋里。
  穿上拖鞋的小蘑菇似乎连路都不会走了。她看看脚下纤尘不染的木质地面,又看了看灰头土脸的自己,有点迈不开脚。
  他一眼看穿她的纠结,不甚在意地拉了她一把,“既然你愿意叫我一声相公,这也便是你的家,无需拘束。”
  她松开一直攥着的手指,试着向前迈了一小步,舔了舔嘴唇,仿佛在上面尝到了消逝已久的甜味。
  她看看他,又看看自己,刚想对他说些什么,却被一阵刺耳铃音打断了思路。受够惊吓的她弄清声音的来源正是大妖怪家的大门,默默地挪去他的身后,因心里还是怕的,便抓着他一片衣角。
  他搔了搔下巴,不情不愿地开了门,“来得可真快。”
  站在门外的是个身形修长高挑的男人,下巴尖削,眉目细长,眼尾上挑,缎带般泛着哑光的黑发束成一个低马尾垂在脑后。本应是一幅天生风流相,可他的眼睛太过淡漠了,藏在细金边包拢的镜片后,仿佛与众生隔着条河。
  他板着脸,草草扫了一眼室内的情况,目光停留在他身后的小蘑菇身上,微微蹙起眉:“我从未见过你,你叫什么?从哪里来?”
  小蘑菇一紧张就语塞,憋不出话来,拼命地扯着自家相公的袖口,指望自己塞给他的大白馒头能让他记得她的好,替她一一作答。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摘下了帽兜,“别那么凶嘛,韩夕。她刚修得人身,未领姓名,我受她师父嘱托,在人间照看她。”
  叫做韩夕的男人显然不买账,从兜里掏出个会发光的扁盒子,在上面按了几下,“她的出生证明,户籍地,监管人,都需要经过妖管会审查,但网站信息显示,你并没有上交任何材料。”
  “我一会儿就补。”
  韩夕面容冷肃,语气不容拒绝,“在补齐证明文件之前,我必须带她回妖管会。”
  小蘑菇闻言背转身,把自己裹进大妖怪的斗篷底下瑟瑟发抖。她抓着他的手,害怕极了,“相、相公,我不想去。”
  “相公?”韩夕眉梢一跳,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嘴角露出一点讥诮,“晏方思,如此,便有两项事情需要请你解释清楚了。”
  被用不善语气直呼其名的大妖怪把玩着腕上佛珠,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悉听尊便。不过,不能坐下聊吗?站着腿酸。”
  于是三方落座。
  晏方思脱了黑色斗篷,露出里面撸起一截袖子的宽松毛衣和休闲裤,他大剌剌地架起二郎腿占据半个沙发,动动手指让玻璃茶壶悬浮于半空,往三个杯子里斟茉莉花茶。
  小蘑菇缩成一团挨在他身边,连送到嘴边的茶也不敢碰。
  韩夕正襟危坐,公事公办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晏方思开始他的演讲。
  晏方思捏着茶杯柄,嗅着热茶冒上来的蒸汽,不紧不慢地呷一口,悠然说:“第一件事,男女之事,你情我愿,她叫我一声相公怎么了?再者,她不会跟你回妖管会。”
  韩夕还在等他的下文,谁知他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完事喝起了茶,不免恼火。他尽力保持微笑,避免过多的个人情绪影响这场谈话的公正性,“暂且不说你是怎么忽悠得她认你做……相公。刚修成人身的妖怪不懂得与人相处之道,不加监管会对人间与妖界的秩序造成威胁,必须在妖管会旗下的妖怪收容所进行为期三个月的教育训导。”
  晏方思任性起来的神态跟小蘑菇有的一拼,“我不。”
  “她在这人间既无身份也无财产,按照妖律条文必须带回妖怪收容所特别监管。白纸黑字写着,我也是公事公办,你不可违反律法。”
  “我哪儿违法了?妖律规定的是‘无父无母自行修得人身’、‘无身份也无财产’的妖怪会被带去妖怪收容所,你再看看她。”他执起小蘑菇肉乎乎的手,“一来,她是奚山道人最后一位关门弟子,不算真正无父无母。再来,她初得人身,虽不能立即取得在人间的身份,但财产……”
  她的手背上逐渐浮现了一枚赤红的印记,状似火焰,完整呈现后又渐渐隐去,足以让韩夕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
  他敛去眸中的一点惊异,顿了一秒:“晏方思,你对她认主了。”
  小蘑菇一头雾水地眨巴眨巴眼。
  韩夕不情不愿地解释:“这代表晏方思自愿认你为主,为你驱使。因你暂无名姓,这并非姓名契,而是魂契。”
  “我对她认主,她便在人间有了身份。认主契约效力一旦发生,唯有主人有权终止。认主的一方此后不可犯主,不可欺主,不可背弃主人。韩处长,这样可以么?”晏方思换了个坐姿,以手撑着下颌,声音无比愉悦,“我,以及我名下的所有财产全部属于她,她不在特别监管的范围内,不需要跟你走。”
  韩夕又摸出那个会发光的扁盒子,目不转睛地盯了片刻,“可她仍需学习人间的规矩才能在人间活动。”
  “无妨。你们可以派些人来,我家客房不少,随时恭候大驾。”晏方思见韩夕没再反驳,便转向小蘑菇,连哄带骗地捏了捏她的手心,“看,你不用跟他走了,高兴吗?”
  小蘑菇头脑发懵,迷迷糊糊地问他:“相公,你为何要对我认主?”
  他摸着她的脑袋,笑得云淡风轻,“你都答应做我老婆了,我也要做些什么来回报你呀。但妖怪间的承诺都太过廉价,我要许便许给你顶好的——以魂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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