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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鲤奇缘(骑鱼历险记)-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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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之间,有了那种心有灵犀、如宾如友的感觉。不再害怕,也不再患得患失,就像一只在风雨中漂泊过久的鸟,双脚终于落在了坚实的大地上。
  之前的昀羲似镜花水月,虽然一言一笑依然让人熟悉,但却总让他心中惶恐,害怕她随时会消失不见。每一次她碰他,跟他说话,都如梦寐之中,有一种不真实感。哪怕那时紧紧拥她在怀,也觉得眼前的一切会瞬间碎灭。
  他和化为少女的鲤鱼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在他和“她”见面之前,“它”是他的挚友,是他的义妹,是他在寒冷江水中最温暖的牵挂,是他落魄失意时与尘世最稳固的连结。而在兔毛川匆匆一面,见到她化为人身的模样后,他追念历经生死的过往,记忆中的鲤鱼便不再只以一尾小鱼的形象出现,而是一个鲜妍明媚的少女。午夜梦回,那双哀伤的眼睛会一遍一遍出现在他眼前,让他的痛苦和思念酝酿得越发浓厚,而那种他暂未明了的情愫也开始在心底潜滋暗长。那一次生死之际魂梦相接,他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少女,这种情愫也在心照不宣的默契中得到了确认——他是喜欢她的,她更是喜欢他的。不只是患难之情,不只是兄弟之义,也不只是男女之欲,而是一种全然的信任、依赖和托付,好像灵魂融合了对方才真正完整,好像同享了一个生命。他们对彼此有不可相抗的引力,就像月轮引动潮汐。
  现在,他看着她,终于不再像是看着镜花月影,而是他宜喜宜嗔、有血有肉的女孩。他将梅花饼放进嘴里,和品着另半块饼饵的李昀羲相视而笑,觉得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涌遍全身,让他眼中酸胀,温暖无比,也幸福无比。
  归去的路上,他们的手在袖中紧握着彼此,就好像那是世间唯一不能失去的东西。
  李昀羲本想就此掩过,不用提及白麓荒神让他徒增担忧,但傍晚在抱琴楼团团围坐吃晚饭的时候,她就忍不住了。
  “你!”她悲愤地看着他把她盘里的香菜都挑走吃掉,“我刚回来,你就跟我抢胡荽吃!我不过了,我要回江里去!”
  白水部慌得落了筷子:“别啊,昀羲,怎么回事?你不是口味变了,不喜欢吃了么?”
  李昀羲抓住他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脸,愤然道:“你这个负心鬼,他是他我是我!他连胡荽都不吃,懂什么好吃的!你是不是还没认出来,还没认出来?!这几天在你身边的是他,跟你去神农堂的是他,和你回来的才是我!我才是李昀羲!”
  白水部这一惊非同小可,一下站了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又赶紧抓住她双手,看着她眼睛说:“昀羲,你说什么?什么你是你他是他?他是……”
  李昀羲眼底汪起了一点委屈的湿意:“这几天在你身边的我,都是白麓荒神变的,你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你跟他做了什么?又是一起吃一起玩,又是打架冒险。救妖王,逛市集,给他买了那么多吃食。哦,还有那个悬丝傀儡!他好像很喜欢嘛,还特地把那个给带走了!”
  一桌子的人都站了起来,惊讶地看着他们。
  凤清仪忙打圆场说:“小鱼儿,你先别激动。白麓荒神装得太像了,别说他了,我们大家都没想到要查验你的身份。见到你回来,他就高兴昏了。一别数年,失而复得,是何等欢喜忘情,他又极少与这般模样的你相处过,真怪不得他啊。”
  白水部怔怔的。这几天来呆在他身边的少女,居然是荒神变的!他慢慢回过神来,脸不由得皱了起来,用力地抹了下衣襟,又搓了两下手,似乎要抹掉白麓荒神的手泽。
  李昀羲看到,哼了一声,嘴翘得老高。
  白水部忙道:“昀羲……”
  女孩儿转过身去,抬手抹掉流出的一滴珠泪。
  白水部按住她肩膀,让她转过来,双手抓住了她一只手,叹了口气:“昀羲,让我好好看看你。”
  李昀羲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深深地看着她通红的眼圈:“让我看看你,认认你,记住你的一言一行,一笑一颦,一点一滴。以后任何人,都别想在我面前冒充你。昀羲,你信我一回,我会铭刻在心,永不忘记。”
  她低头不语,只抬起另一手,也与他交握。
  傻子,傻子,我信你的。我自始至终,都是信你的。
  耳边传来他沉郁的声音,听来都让人酸鼻:“昀羲,再也别离开我了。”
  她霍然抬起头来,周遭灯烛之光被微风吹得明明灭灭。
  她清晰无比地说了一个字:“好。”
  人生到此,千金一诺,更无可移。
  在座的凤清仪、妖王、喵神农都是见惯人世悲欢情爱之人,亦觉心潮激荡,深受所撼,都默默无言,不肯扰了这一室静谧。
  两人默然对视良久,方收敛心神坐下。
  凤清仪这才出言问起详细情形。
  李昀羲便将神农堂中荒神忽然改变心意放人的情况讲了,自己如何作为都隐去不提。对荒神为何突然又肯放人了,莫说李昀羲、白水部不明所以,连凤清仪这般绝顶聪慧之人都觉得猜测不透,只当这位大神喜怒无定罢了。
  白水部问:“那他会不会再来找昀羲的麻烦。”
  凤清仪道:“他傲气得紧,这回既肯放人,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改变心意。”
  喵神农“嗷呜”一声,懒洋洋道:“恕我说句讨打的话……你们不如早早成亲,生他七个八个孩子,等生米煮成熟饭,还怕他什么!”
  凤清仪嗤笑:“兽王,你可别把他当什么伧夫俗汉。就算昀羲嫁了人,生了十几个孩子,他岂会把这些放在眼里,要抢的话照样会动手。”他抬手止住要焦急发问的白水部:“且安心,现在还是安全的。以后的事,我们一起来想办法。”他转头看了看桌边许多空着的位子,一缕忧色浮上眉间。
  白水部见他神色,知其所思,道:“子文应该是去修护城河了,我已经吩咐了阿文给他送饭。胭脂他们……”
  凤清仪叹道:“到这会还不回来,怕是遇上了很棘手的妖怪。这样看来,我们离京前他们四个都未必能赶回来。只盼平安回返,不误正事。”
  李昀羲出声问道:“可有我帮忙的地方?要不要赶去帮帮他们?”
  凤清仪挑眉道:“不要紧。我相信胭脂,也相信阿月。”
  此时胭脂一行,正在穿越崇山峻岭。木鸟振翅,飒然浮空,慕容春华踏在鸟首,衣带当风。胭脂端坐在鸟背上,翻看着一本书。高空风极大,却吹不动她手中一片书页。君如月在左翼,挽了个剑花,笑道:“宝刀,我们先热热身。”谢宝刀在右翼,刀光一掠,便向她袭来。
  两人在空中叮当一击,双掌交错数个回合,各自跃向对方刚才所站的地方,震得木鸟一摇。
  胭脂并不受打扰,只是说了声:“你们两个仔细,别落了灰迷我眼睛。”
  君如月朗朗笑了声:“不会!”话音未落,谢宝刀已攻至,她翻身腾空而起,剑光乍亮,呼啸着撞向刀背。
  木先生和石先生坐在前面一只大葫芦上,回头望了望他们。
  木先生道:“我们三山五岳,多少年没出青年才俊了,不想这皇城之中竟卧虎藏龙。”
  石先生却仍在焦心:“师兄,带上他们,可有几成胜算?他们这样截一回,打一次,是要闹到什么时候?不怕打不过,就怕捉不住,这妖怪最大的本事大概就是逃跑了。真是太过狡猾,见我们带人来了,虚晃一招就跑。”
  “不急。”木先生眸光灼灼,“他们未出全力,放这妖怪逃去,说是怀疑这妖怪还有别的目的,看看再说。既然如此,我们也看看再说。”

    
第88章 妖塔
  前方飞的一抹绿光越飞越慢,显然将要力竭。
  木鸟忽然加速,越过石先生木先生,翅风带得他们衣衫鼓荡。
  “怎么了?”石先生低头按了下自己的发冠,瓮声瓮气地低吼。
  “他们又要动手了。”木先生说着,从背后徐徐拔出了自己的桃木剑。
  说时迟,那时快,君如月一声清啸,于月色中飞鹄一般落下,向那抹绿光击去。绿光一凝,化出一个极其伟岸的虬髯男子,鼻额上赫然生着一只犀角,显然是犀牛精无疑。
  君如月这劈空一剑气势惊人。犀牛精见是这个凡人小姑娘出手,并不畏惧,双手一翻便要回击。他这一双手掌坚逾钢铁,轻易不会被凡兵所伤。君如月一笑,竟不变招,直往他掌上压去。犀牛精在剑刃触手的一刹那,并未感到疼痛,只觉一座大山当头压来,登时大惊失色。
  木先生在空中看见,亦禁不住赞叹:“好剑!”
  石先生诧异:“好在何处?”
  木先生眸中燃起了欣赏的光芒:“一往无前之势,平生罕见。”
  只见君如月竟不管不顾,一招用老。犀牛精轰然堕入山谷,竟被这一剑之威敲得入地一尺。君如月借这一剑之力飞身跃起,竟然又是当头一剑敲来。犀牛精躲无可躲,只得以双掌硬接,又被敲得入地一尺。君如月举剑再刺,犀牛精大叫一声:“饶命!”君如月将将收手,犀牛精掌间一个咒诀已然成型。
  “不好!”木先生祭起桃木剑当空击下,地上已轰然一声现出一个深洞。木先生收回木剑,叹息:“土遁逃走了!”
  石先生吃惊:“这妖邪,真是把逃遁之术练得炉火纯青!”
  这回飘然落下的是慕容春华。他手上拿着一根幼嫩的细藤,迎风一挥,便有一根绿色的藤蔓破土而去。不远处的土中突然传来一声闷哼,然后一整块地面都塌陷了下去。慕容春华一掠而至,犀牛精冲天飞起,二人两掌一对,风声四起,黄叶乱舞,草叶横飞。
  飒然风声中,犀牛精脚底忽然腾起一股旋风,裹挟着他向南方天空飞去。
  慕容春华腾身回到木鸟上,问:“姑姑,看清楚了吗?”
  胭脂合上手中书,微一颔首:“看到了,果然是正统道术。他刚才使出的飞天遁地之术,与我教过你的一般无二。”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道:“是个好苗子啊。”
  慕容春华眸中闪现光彩:“那我可以去把她捉来了?”
  谢宝刀嗔道:“你急什么!我还没打够呢,下一回先让我。”
  石先生听不住了,从葫芦上站起来,对着胭脂一施礼:“既是追缉,何故反复纵之?”
  胭脂道:“石先生,你没觉得她一直不想出手伤人么?倒像是想把我们引去一个地方。”
  “如果那是妖精的老巢呢?!”石先生愠怒道,“到时若出现许多他的同伙,岂不自陷危局!”
  “那石先生和木先生当初为何要抓她?”胭脂朗声问道。
  “他闯入他人婚礼,唐突宾客,强抢新妇!”石先生也提高了嗓门。
  “哦?”胭脂轻笑一声,“她一个女儿家,抢新妇做什么?”
  “女儿家?”石先生都愣了,“那明明是……”
  木先生拍拍他的脚:“好了,坐下罢。”
  飞过十余个山头,在长河弯曲处,木鸟再次将犀牛精截住。谢宝刀第一式便使出落花乱坠,然后一口气把孔雀开屏、珠落玉盘连着使出,真个如狂风暴雪一般,刀气纵横,直打得犀牛精手忙脚乱捏不出诀来。见差不多了,谢宝刀刀势一缓,犀牛精一口气喘过来,闪电般完成了掐诀念咒,登时跃入水中,借着水遁跑了。
  水遁极速,金水之中尽可遁得,不易捉摸。慕容春华从衣襟内扯出一只黄金小算盘,修长手指一拨,排列干支,罗列方位,渐算渐密,渐推渐细。昔日善财童子历参五十五善知识时,南行至名闻国,于自在主善知识处所习得算沙法门,能算无量由旬广大沙聚,知悉其内颗粒多少,即是此术。几呼吸间,慕容春华便得了答案,轻拍鸟头道:“追!”
  如此屡次三番地追截,犀牛精反复动用法术,已是体力耗竭,气喘吁吁。胭脂吩咐:“追慢些,看她带我们去哪儿。”
  果不其然,前方深山之中竟然出现了一座乌黑的七层宝塔,层层悬挂血色檐马,远远就能听见檐马被风吹得叮当乱响。
  犀牛精冲到宝塔附近,长啸一声,跳上塔去。周围松涛竹海一齐涌动,登时闪出许多披坚执锐的妖怪,窜上七层宝塔,一齐叫骂。
  石先生大惊:“果然是这妖怪的老巢!”他转向胭脂:“真让我说着了,这下怎么办?”
  “几个小喽啰而已,还怕它们不成?”木先生霍然起身,举起手中一个玄黑葫芦,往下一倒。一串闪电落下,塔上竟浮起一层金色毫光,闪电砸上塔身毫无反应,滑落到地面上却轰炸连连、地动山摇,精怪惊叫着纷纷走避。木先生面上浮现些许怒色:“这妖怪头子的老巢好生坚固,连天火霹雳也奈何不得!”
  石先生吼道:“看我砸扁了它!”说话间,地上一块千斤巨石就飞到了他头顶,石先生大喝一声,将石头举起,掼向塔顶。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淅淅沥沥的声音。偌大一块巨石,竟然成了齑粉!
  木先生又举起一个青紫葫芦,往下一倒。七十二束剑光直冲向下,将到塔顶之时却被无形的力量挡开,剑光顺着塔身一路滑下,火星飞迸,直冲入地面,刺出七十二个深洞来,不知入地几里。木先生用葫芦招回剑光,蹙眉:“连七十二地煞剑也奈何不了它么?”
  胭脂看到这里,清喝一声:“犀牛何在!”
  犀牛精站在宝塔七层,大声答应:“在此!”
  木先生喝问:“让你的主人出来见我们!”
  犀牛精仰天大笑:“我家主上是岭头雪、云中月,何等高贵清洁。你算哪个泥洞子里的腌臜鸟人,也配让我主上出来相见?”
  石先生勃然大怒:“你敢侮辱我师兄!”
  胭脂抬手止住他,曼声问道:“他是不想出来,还是出不来?”
  塔上塔下的小妖们听得此言,喊打喊杀之声一下子歇了。犀牛精静默一瞬,立刻又挥舞双板斧叫骂起来:“怎么了?没吃饭吗!”小妖们赶忙又喊了起来。
  石先生又接连将两块巨石砸下,都在塔顶砸成齑粉,簌簌滑落。
  犀牛精大笑:“此塔金刚不坏,除非把它掀了,不然你这等卑俗陋质,休想见我主上一面!”
  “那我呢?”胭脂从木鸟上跃下,飘然落在塔顶。无数香花随着她的降落栩栩飘下,落英缤纷,如梦似幻。她足尖轻点,转身,移步,回旋,在塔顶踏起了禹步,像一段赏心悦目的舞蹈。塔顶浮起的那层金色毫光竟就此破去。隔着一重琉璃塔檐,她对犀牛精说:“问问你的主上,他被镇压在此,还想不想脱身?”
  犀牛精终于安静了下来,深吸几口气,问:“你果能助我?”
  这一问,一答,事实已再清楚不过。
  石先生怒道:“竟是这妖怪诓我们来此!”
  木先生收起了手中的天火霹雳,肃然不语。
  胭脂淡淡道:“这是茅山的聚沙成塔之术,我能破之。但你不把原委说清楚,我们又为何要出手相助?”
  一片寂静中,犀牛精放下两柄板斧,抱拳道:“我家主上乃九重阁阁主云中雀,素有令名。三月前,她在此云游,遇上了茅山魏夫人……”
  “原来是魏夫人。”胭脂点头,“她生性峻厉,一向憎恶妖灵,见着异类便会出手,也难怪了。”
  犀牛精怨怪道:“是啊是啊,就是她。魏夫人降妖除魔的名声可大得很,我们见着她都躲着走,偏主人不信邪,偏要在她眼前面晃悠,这下可兜进去了吧……魏夫人动用术法,将我主上压在塔下。我们方法用尽,也不能损它分毫,只得在外寻衅滋事,引僧道术士来损毁此塔。可一晃三个月过去了,就没一个中用的……”
  木先生拈须道:“你家主上是九重阁主云中雀?这个云中雀,听说为人古怪,但确实有些善名。”
  听了他师兄的话,石先生的面色和缓了一分,可他转瞬又想起事由来,板起脸凶巴巴地问犀牛精:“那你闯入喜堂,扰乱婚礼,劫掠新妇,也是故意的啰?”
  犀牛精促狭地笑了一声:“是故意的,不过那次可不只是为了主上。新妇与旧人有约,不愿听从父命退婚,我便遂了她心愿。如今他们夫妇已在扬州成亲生女,我还去吃过喜酒咧。”
  石先生疑惑地上下打量着她壮硕的块头:“你果真是女子?”
  犀牛精哈哈一笑,转入柱后,出现在另一侧,居然变成了一个浅红衣衫的高挑美女,乌发用一支犀角簪挽起,眸如秋水,娟娟静好。她巧笑着,扬声道:“我叫温犀,法师,你看我像不像女子?”

    
第89章 破塔
  石先生惊讶得合不拢嘴,指她道:“这,这……”
  木先生沉声道:“依她的说法,她劫掠新妇,倒是行善,而非作恶了。若果真如此,我们抓错人了。”
  温犀掩口吃吃笑道:“你们倒和那魏夫人不大一样,魏夫人一看到我们,就恨不得活剐了。”
  胭脂轻轻跃入七层塔内,群妖皆恭敬后退,给她让出地方来。第七层并无房间,只悬着一个巨大铜铃。胭脂拉住铃绳,温犀忙止住她:“我家主上听了头疼。”
  胭脂道:“不闹醒他,只怕睡着了呢!”她猛地一拉,清冽绵长的响声便在塔内层层荡开。
  塔底传来一阵东西噼里啪啦翻倒的声音,一个清亮骄纵的女声叫骂道:“不是叫你们没事别闹我睡觉吗!”
  胭脂觉得这腔调隐约有点耳熟,笑道:“九重阁阁主?你的手下希望我们把你放出来,你是想继续睡觉呢,还是出来再说?”
  下面的人忙叫嚷道:“当然是先出去!上面是哪位好汉,想要什么报酬,只管提!”
  慕容春华乘着木鸟,翩然临近高塔:“九重阁阁主,我问你,过去可曾杀伤人命?可曾为非作歹?可曾恃强凌弱?”
  塔中人娇声道:“哎呀哎呀,你这娃娃怎么这样问哪?我手下虽然妖多了点,复杂了点儿,可我手上真是干干净净的哪。我们九重阁,真是个极好的地方,再坏的家伙进来,我都能教他学做人,学不会的就剁了。你瞧瞧我手下这些孩子们,□□得多水灵,咳咳,不,多乖巧,一个个都妖品高尚拾金不昧……”
  这时妖怪里有个呆头呆脑的叫道:“阁主,捡到钱不要这不傻吗?”
  下面气急败坏地叫道:“你给我住嘴!”她又换了副撒娇嗓叫道:“神仙~好汉~我说真哒!进我九重阁的妖怪,一个个都听我话改恶向善,连见到老头子老婆子跌倒了,都会扶起来送家去,平时还劫个富济个贫什么的……啊不不,我们从来不劫富!我们都自力更生勤劳养家的!大伙儿每年的红包还都是我这阁主挣的!”
  慕容春华蹙眉问胭脂:“姑姑,这调调我怎么越听,越像那个谁……”
  胭脂冷哼一声:“看来没错,就是她!”
  她猛地把铜铃使劲摇了三下,塔里的人又嗳哟嗳哟叫起头晕来。
  胭脂喊了一声:“雪红朱——”
  塔内一片沉默。妖精们面面相觑,不知她喊的是谁。塔中人更是寂静如死。
  胭脂提高声音唤道:“雪红朱——”
  众人仍是不明所以。
  慕容春华嘲道:“不想出来是吧?正好。反正放你出来也太费法力,还要把魏夫人给招来。要不,你还是在里面安生呆两年,总比在外面蹦跶让人省心。”
  里面的女声一下子拔尖了:“别,别!小花奴,快跟你姑姑说说好话,救我出去!我都无聊得快发疯啦!”
  慕容春华笑着对胭脂道:“姑姑,她也真能折腾,才几年功夫,就组起九重阁,有了这么多喽啰,再放纵几年,不知成什么气象。”
  胭脂摇头道:“放不放,你决定吧。”说着便返身回了木鸟上。
  慕容春华便对温犀道:“你带诸位同门都下塔去吧。”
  温犀略一犹豫,塔内便叫道:“磨蹭什么,叫你们下去就下去啊!”
  慕容春华一掸尘埃,端然坐下,黄金小算盘在他手中变长变大,宛如一张金漆古琴。他开始移动算珠,发出琤瑽一响,方才坚不可摧的宝塔表面登时浮散出一层微微的尘雾。他垂首,轻拢慢捻,算子叮叮咚咚,真如一曲清脆琴音,却有铮铮金石之韵。琉璃瓦裂开,栏杆裂开,漆柱裂开,雕窗裂开,细细的裂纹由上而下,贯穿入地。塔下的小妖们皆面露惊惧之色,越退越远,惶然看着上面的人。
  渐渐地,他越弹越快,越拨越急,算珠声如急管繁弦,天雨乱坠,血色的檐马片片断裂,塔身一时化虚,一时又现,恍惚可听见漫天风吹狂沙之声。小妖们已经惊惧得逃到了竹林里,一个个瘫软在地看着远处的异象。少年一瞬不停在作着快速精微的心算,额头上慢慢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一滴晶汗滑下他的下颌,落在算珠上。他忽地一抹,第七层塔飒然成沙,铜铃震作齑粉,铃声轰然大作,又在瞬间消歇。
  他回手转袖,又在算盘上一擦,第六层塔灰飞烟灭。他抓起算盘,站直身子落到了第五层,伸脚探了探地面,塔身龟裂之声越发清脆可闻。他忽然抬手,在算盘上凝重无比地拨下最后一颗算子。余下的塔身像气绝的老人一般,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晕散一圈尘烟,然后雕梁画栋都倏然化作流沙,簌簌流泻。
  慕容春华手持算盘,拂开纷乱流沙,飘然直落到塔底,望着两个沙堆,伸出手去:“无恙?”
  一只纤长白皙、蔻丹残褪的手从沙堆里伸出,里面的女子牵住他站了起来,头发里全是沙子,还呸呸地吐着嘴里的沙沫,抱怨道:“小花奴,拆塔干嘛这么粗暴,为了现身我还特意梳妆一遍,这下妆可全毁了!”
  慕容春华笑:“魏夫人的聚沙成塔之术,一旦以算沙之法破解,自然要变回沙子的。”
  雪红珠看着不沾一点尘沙的他,伸指悲愤地说:“可你也会辟尘术,都不替我挡挡!”
  慕容春华耸了下肩:“顾不上。”
  雪红朱身后的沙堆里钻出一个玄衣男子来,不顾自己一身狼狈,告声“主上,得罪了”,上前替她拍拂整理。
  雪红朱尖叫道:“秦镜,你笨手笨脚的!把沙子弄进我衣服里去了!”
  男子唯唯,忙伸手去抹她的脖颈。
  慕容春华哼道:“他在里头陪你三个月,你客气点儿不行么?”
  雪红朱拍拍秦镜肩膀,一把勾过他脖子谄笑道:“这我左护法,我客气着咧。”她张望一下,喊:“右护法——”
  温犀疾奔来一下把他们两人扑倒:“主上,我想死你了!”
  雪红朱好容易拍干净的衣服又沾满了沙子,她倒也不生气,摁着两个手下的脑袋,一边一个亲了一大口,哈哈大笑:“我云中雀又自由啦!”
  她笑够了,才起身抱拳道:“牡丹仙子,花奴,多谢相救,不如我略尽地主之谊,请诸位就着醇酒美人,大吃一顿?”
  慕容春华把算盘往怀里一抱,悠然望天道:“哪有那么空呢?拆了人家的东西,债主只怕已在路上了。”
  雪红朱仓惶望了下天空,抢过秦镜的鹤氅盖住头要跑:“花奴你顶着,我先藏起来!”
  慕容春华抓住她,笑吟吟道:“跑什么?莫非你还做了什么坏事?”
  雪红朱挺直腰板说:“自然没有!”
  胭脂在空中一笑,道:“没有最好。待和魏夫人解释清楚,我们再走。”
  说话间,天际传来一串铃响,一个面色冷峻的黑衣女子出现在云中,身周若有雷电环绕。望着这一地流沙,看到披着鹤氅、躲在温犀秦镜身后的雪红朱,她眉毛就皱得越发深了,乍然开口,声若雷霆:“谁人毁我锁妖沙塔?”
  慕容春华回答:“是我。”
  黑衣女子伸出手去,一股大力便攫住了玉雕般剔透的少年,将他擒到了自己面前。她端详着他,面上浮现疑色:“你又是何方妖物?”她看见了石先生和木先生,冷哼道:“这气味,一定是蜀山之人。怎么,这毁我宝塔、放出妖邪的事,还有蜀山的份?”
  见木先生也不分辩,慕容春华笑着摆手:“不关他们的事。还请魏夫人冷静,听我姑姑说两句。”
  木鸟徐徐飞来,胭脂站在鸟头上,仙姿卓然。谢宝刀、君如月左刀右剑,站在两翼,气势凛凛。
  魏夫人见状,松开慕容春华道:“原来是你!”
  胭脂微笑道:“魏夫人,多年不见,你这严苛的性子还是没有变。”
  魏夫人沉声道:“妖怪尽是奸恶之徒,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是你管了这个闲事么?”
  胭脂道:“是,花奴是奉我之命行事。”
  魏夫人眯起双目:“即便是你,破我法术亦是触我逆鳞之事。既毁我塔,便接着我的怒火吧——”一语未了,她扬起双袖,其内涌出无数狂沙,宛如两条黄沙巨臂,要将其内的一切统统抱合,碾压成尘!
  胭脂夷然不惧,只轻抬小指,召出两道薄薄的辟沙气罩,笼在木先生、石先生身前。慕容春华却骤然拨动算珠,一串琤瑽连响,魏夫人的沙臂便似被几个大拳轰然震散。
  魏夫人见状,怒吼一声,双袖高举,地上的流沙向天飞起,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尘沙之网。
  慕容春华五根春葱般的手指点住算盘上五颗算珠,忽然一齐拨动。天上风云登时变色,似有一只无形利爪拖行其中,将沙网撕出五道横贯天空的长条。
  尘网将散,魏夫人忽然化形为虚,没入沙尘。沙暴骤然猛烈了十倍有余,整个世界都像被裹进沙团中打磨。小妖们被掩埋至腰,动弹不得。木先生石先生已经控不住在风中乱转的葫芦,幸亏有胭脂施放的辟沙气罩,才没被尘沙满头满脸地扑打。木鸟依然勉力在沙暴中飞行,君如月和谢宝刀都伏低了身子,避开扑面而来的风沙。胭脂不闪不避,踏着木鸟冲去慕容春华身边,拉他坐下。见他容色苍白,鼻尖上都渗出一层薄汗,她低声问:“还撑得住吗?”
  “没事。”慕容春华神情凝重,专注地一颗颗拨动算珠,眼里焕发着遇到真正强手的光彩。
  他闭目,一沙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宇宙万千尘埃尽化游虫细鱼,渐次长大,成飞禽走兽,成行人车马,川流不息,又化亭台楼阁、街衢巷陌、荒村野店,既而又巍巍然现出崇山峻岭、大江大湖,俯瞰世界,云飘絮乱,万里江山一览无余。他春葱般的手指穿过黑暗,穿过星辰,穿过千山万水,一指点在太阳——算盘中央的金色算珠上。一切都急遽地倒退,江湖萎缩,高山倾倒,桑田复归沧海,舞榭歌台化灰化烟,曾经巍巍然煌煌然的一切,都成了细鱼游虫,终化万千尘埃飘散在渺渺洪荒。
  他睁眼,沙暴已经尽数消歇。一地流沙之上,徒留一袭黑衣。
  流沙起伏,像有什么藏匿其中□□喘息。
  胭脂抬手朗声道:“魏夫人,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流沙中吹起一股旋风,黑衣飘起,黄沙漫入,又成魏夫人模样,依旧高髻严妆,相貌端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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