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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闲情总是君-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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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樵,如今你倒不看你那《南华经》了。”徐客秋酌了口酒,浅笑道。
  “呵,现下不敢说倒背如流,至少你说到哪一章我便能给你翻到哪一页,你说还要不要看。”
  “原来你爱看《南华经》?”陆其双不能饮酒,便单独点了壶茶水充数。
  “是啊!陆兄可不知道,能在这春风得意楼看书的,他江晚樵可算京城第一人。”
  江晚樵咬着杯沿笑,算担了这虚名,杯里一漾一漾的酒水浸湿了嘴角,本就单薄的唇湿淋淋一片,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出嫣红的色泽,水水亮亮。陆其双不知怎么就错眼看到这一小细节,偷瞄了几眼,只觉得双颊微热,连忙别过头去拣了颗盘里的果脯,丢进嘴里咀嚼半天,却还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宁怀璟一手支颐,一手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叹道:“可惜明旭和小齐大人不在,不然我们也算齐活了。”
  “正是,不知皇上什么时候才能恩典他们回京。”江晚樵道。
  “那得看他崔小公子的政绩,”徐客秋正色道,突然又意味不明地看看宁怀璟,瞅瞅江晚樵,笑道,“只是明旭和齐嘉回来的话……怀璟和我是处在一处的,明旭和小齐也是一对儿,倒是晚樵兄你……落了单。”
  陆其双抬了头,愣愣地瞧着江晚樵。
  江晚樵倒是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只笑道:“你倒欺负我孤家寡人一个。”
  说罢又瞅了瞅身旁陆其双,“诶”了一声,道:“其双也是一人不是,那我便和他凑做一对吧。”
  说着便一手执着酒杯,另一手长臂一展揽住陆其双肩膀,涎着脸凑过去。
  “其双,你我凑成一对,可好?”
  微微的酒气混着呼吸的热气喷在陆其双耳旁,经过的地方像是被火烧火燎一样,燃起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响,迅速起着反应。陆其双愣愣地睁着双眼,看着江晚樵几乎快挨到自己脸上的睫毛,蝴蝶般地扑闪了几下,“腾”地一下就红了脸。
  江晚樵看到陆其双漆黑湿润的眸子里映出自己清晰的脸,一时也觉得有些怪异,讪讪地松了手,又从脚边提了坛酒上来,自斟自饮。
  “哟,这是怎的,没喝酒的倒比喝了酒的脸还红。”徐客秋怀着深意瞅了瞅陆其双,又瞧瞧江晚樵,默契地和宁怀璟对视一眼,了然一笑。
  冬日的夜总是冷到人骨子里,四人终于尽了兴,互相搀扶着出来,不,准确地说应是宁怀璟与徐客秋相互搀扶着出来,江晚樵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压到陆其双身上。
  门外的软轿已等候多时,下人们见状连忙搀扶各自主子上轿。
  互相道了别,陆其双小心翼翼地将江晚樵递给江家跟来的小厮,不想这江大少竟一个踉跄,自己左脚绊了右脚,差点扑到地上。
  看着他醉酒狼狈的模样,陆其双又好气又好笑,终究放心不下,跟着去了江府。
  其实江晚樵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醉。商界里混的人,酒量总不会差到哪去,再加上出门时被刺骨的寒风一激,顿时也清醒不少。只是酒劲尚未过去,江晚樵头昏脑胀,又脚步虚浮,便由着身边的人摆弄自己。
  模模糊糊的到了家,江父应该是早睡了的。又模模糊糊地听到身旁熟悉的声音。
  “小心台阶。哎,慢点!”
  “其双……”江晚樵半拉身体都搭在陆其双身上,半醉半醒的跟撒娇似的。
  “嗯嗯,我在呢。”
  又模模糊糊地进了房,倒在床上,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满耳都是脚步声,端茶倒水声,询问说话声,似乎又有人过来给他脱了鞋袜外袍,盖上被子。江晚樵迷迷糊糊的尚有意识,却也懒得睁眼。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终于清静了。
  其双该是走了吧,江晚樵混沌地想着,却禁不住困意袭来。
  突然,江晚樵感觉脸上有温热的触感,像是沾湿的毛巾,在额头脸颊上轻柔地拭着。
  “晚樵……”
  又有什么东西触到脸上,却不是毛巾了,倒像是手指。
  江晚樵猛得一凛,却不动声色,闭着眼睛依旧是醉酒睡熟的模样。
  敢有这等举动的,自然不会是自家的小厮,江晚樵感觉心脏狠狠跳了两下。
  “晚樵……”
  又是一声轻柔的呼唤,尚停留在脸上的手小心翼翼地在眉骨间滑动,留下温润的触感。
  屋里静的不像样子,江晚樵清晰地听见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与自己的气息交融在一起,被子里的手暗暗握紧。
  他煎熬着等待陆其双离开,却突然发现身旁的呼吸竟越来越近,几乎已经拂在自己面上了。
  似乎感受到陆其双清澈而专注的目光,江晚樵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气息如熟睡般平稳悠长。
  脸侧的呼吸停了半饷,终于,在额角处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陆其双吻了他。
  江晚樵已忘了陆其双是何时离开,只知道自己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的刹那有些恍如梦境,突然间,却又无比清明了。

  家常

  这日午时,江晚樵陪着父亲在饭厅用餐,侍从下人一应在旁伺候着。饭桌上虽只有父子二人,却你一言我一语,也不显冷落。
  江晚樵与家里关系一向和睦,这点倒与宁怀璟崔明旭他们截然不同,特别是自去年初春江晚樵二妹嫁人而母亲又于年末猝然离世后,便更是时时体恤家父,无论家中生意多忙,都竭力抽空陪父亲吃个饭,聊聊天。
  此时二人正说到宁怀璟徐客秋回京省亲之事,江父突然道:“倒是其双有几日没来家中了,我还怪想他的。”
  正伸手夹菜的江晚樵手顿了一下,淡淡道:“许是这几日忙吧。”
  “也是,以后陆家生意全靠他一人支撑,现在要学的还多着呢,”说着夹了筷凉拌肚丝到江晚樵碗中,“依我看,其双那孩子心眼实诚,没什么花架子,倒不像是个能在商界里摸爬滚打的人,偏偏生成陆家独子,身子骨又不好,以后独掌家门的日子……怕是难啊!”
  江晚樵只低头咀嚼食物,不答话,听父亲慢悠悠地说着。
  “不过话说回来,实诚也有实诚的好处,毕竟做生意嘛,还是要以诚信为本。”
  江晚樵轻笑道:“爹什么时候也这么关心别人家的生意了。”
  江父“啧”了一声道:“我是看那孩子心里欢喜……唉,可惜不是个女儿家,不然那相貌品行出身,与你倒真是般配,爹一定早早去给你提亲娶了来,那可真是……”
  “爹!”不提还好,一提江晚樵简直是青筋直跳,“好好的,说什么胡话呢。”
  “我就这么一说,你急什么。再说,你于他有救命之恩,报恩而以身相许什么的,不正是戏文里爱说的么。”
  江晚樵简直是满头黑线了,人说老小老小,当真一点不假,江父年事已高,品性倒愈发往小孩子发展了。
  “不过说起亲事,晚樵你的确是该成家了。”收起玩笑的表情,江父一本正经道。
  知道此事早晚会再被提起,江晚樵依然沉吟了一下道:“母亲去世才一年不到,这么快成亲,怕会落人话柄。”
  江父无奈地叹气:“那年就该把你的亲事给办了,你偏要先去西域试练,好容易回来了,又是晚瑢成亲,本想着晚瑢的亲事能给你娘冲冲喜,没成想你娘她还是没熬过冬末……这一连串耽误下来,不知又得多久。”
  看着父亲日益斑白的鬓角和脸上愈发明显的皱纹,江晚樵不由得心里发酸,软言安慰道:“男儿重在事业,如今家里生意繁琐,我哪有空想别的。再说,我还年轻,婚事缓两年也没什么,就是急于这一时半会儿也未必找得到合适的人家。”
  江父又叨咕了两句,终究吃完了这顿又喜又忧的午饭。
  回到书房,六子已在屋里生好了火盆,各个角落都是暖融融的。看着桌上密密麻麻的账目,江晚樵不由得有些出神。
  江晚樵早便知道,由他继承家业,是必然的事,这是他无法逃脱也不能逃脱的责任,所以他认命。可是,只要一想到后半辈子要与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女子互相束缚着走完一生,至死方休,他便没来由的烦躁不堪。
  思虑了片刻,他伸手提笔,却一眼扫到桌角处静静躺着的一块玉佩,正是陆其双所赠之物。原本他极爱此物,一直随身携带,前几日从身上取下时忘了归置,便顺手搁在桌上。然而此时看到,不由想到前几日发生之事,心里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正在他出神之时,六子突然在门外道:“少爷,徐小公子来了。”
  江晚樵迎出来时,徐客秋正独自站在庭院里那颗大槐树下,背对着他不知在看什么东西,听闻响声,扭过头粲然一笑,道:“晚樵。”
  一袭艳丽的红色斗篷在皑皑白雪下益发衬得他面目清隽,身姿俊逸。
  西疆那等穷山恶水之地似乎没伤到他分毫,宁怀璟定待他很好。
  “怎的就你一人,怀璟呢?”
  “在家里被他爹娘缠得出不了家,便我一人来了。”徐客秋笑道。
  江晚樵一边将他引进书房,一边道:“你倒是个闲人,也不回家里看看。”
  “家?”徐客秋瞅他一眼,“爹娘的坟都去拜过了,别的地方,还有甚么好看。”
  江晚樵有些讪讪的,忙转了话题:“那你来,不会就为了跟我叙旧唠嗑罢。”
  “怎的?不行?”徐客秋秀眉一挑。
  “怎么不行,你便是跟我聊个三天三夜我也奉陪,只怕……宁小侯爷不干。”
  徐客秋白了他一眼,正色道:“此次来,也是来向你道别的。”
  江晚樵一惊:“怎的这么快就要走?难得回京一次,不多留几日?”
  “他在宁古城当差,多呆一天,便多积一天的公务,而且……我也想那里的孩子了。”离开之前,学堂里孩子们的不舍之情都满满地写在脸上,这个说“先生要早些回来呀,我逮了大鱼还给您留着!”,那个说“等先生回来,我……我一定背会《孟子二章》给先生听!”临行前,还有离得近的孩子提着大包小包来送行,什么自家烙的饼啊,埋了几年的梅子酒啊,都不是些值钱的东西,却看得徐客秋几乎红了眼圈。
  想到这儿,徐客秋不由得挽起嘴角,满眼都是幸福。
  看着眼前人的情态,江晚樵心里有些发苦,却揶揄道:“你倒真把那当自己家了。”
  “与京城相比,我倒真愿意那里是我家,”徐客秋淡淡地笑,“更何况,与怀璟一起,哪里不是家呢。”
  江晚樵想说“少来我这秀恩爱了,肉不肉麻啊”,却不知为何怎么也开不了口,只觉得满嘴苦涩。
  徐客秋闲闲地在屋内踱了几圈,一眼瞄到桌上那块玉佩。
  “诶,这玉倒精致,水头也好,是珍宝阁新进的么?”
  江大少将自家宝库里的私藏“偷”出去显摆的恶迹算臭名昭彰了。
  “不是,其双送的。”江晚樵声音有些沉闷。
  “陆其双?”徐客秋挑了挑眉。
  “是啊,怎么?”
  “听说……你跟他在大漠上有段奇缘?”
  江晚樵像是突然被噎了一口,狠狠地翻了他一个白眼:“什么跟什么啊。”
  “不然咱们江大少爷能这么身先士卒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人?我可不记得你是个侠肝义胆的大侠客。”
  江晚樵嫌恶地推了推眼前带着谄笑的脸:“我也不记得原来徐小公子是个爱八卦的老姑婆。”
  “你!”
  “再说了,你不动脑子想想,他可是陆其双——陆家的大少爷——玉茶居的未来大当家,我江晚樵会干没回本没把握的事么?”
  徐客秋收了玩笑的表情,却不看他,只把玩着手里温润的玉佩,沉吟片刻,认真道:“这可是块好玉,你就是不珍惜,也莫糟蹋了。”

  问情

  陆其双到的时候,并不算晚,只是时值深冬,天黑的早,街旁的灯火已三三两两地亮起来。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零碎的雪刮得凛冽,仿佛新开刃的刀子一刀一刀剐在脸上。陆其双拢了拢袖子,又揉揉被冻得发青的脸,临到门前,却有些踟躇。
  “哟,这不是陆公子么,这么大冷的天儿怎的站在门口?”陆其双转头,正是江晚樵的贴身小厮六子,怀里抱着包裹,像是刚采办完东西回府的模样,
  “呃,我……”
  “是来找我家少爷的吧,他在府里呢。正巧下午徐公子也来了,现下还没走,公子快快进去吧,屋里暖和。”
  “徐公子?”陆其双似有些疑惑。
  “就是徐客秋公子啊,”进了大厅,穿过回廊,六子一边熟门熟路地引路,一边热情地解释,“徐公子好容易回趟京,想必是来找我家少爷叙旧的,晚上也在府里用饭,热热闹闹的,喝得有些多,现下可能在客房休息呢。”
  说罢又转头问道:“不知陆公子可用过饭?”
  “嗯,用过了。”陆其双客气地点点头,心中迟疑更盛。
  既然有客……他摸了摸怀中之物,几乎有些想扭头离去。
  “这便到了,公子自己进去吧,小人刚出门采办了些东西,这还得忙去呢。”说着便弯腰行了个礼,自己去了。
  站在别院门口,陆其双有些不知所措,几乎是进退两难了。踌躇片刻,想着已经几天没见着那人,又顶着寒风过来这一趟,便壮壮胆子,走了进去。
  不知这时候他是在书房还是客房呢……
  穿过抄手游廊时,不远处的房间传来模糊的人声,像是江晚樵的声音。
  那不是晚樵的主卧么?难不成这么早便睡了?
  走近房门,陆其双正欲伸手敲门,却发现旁边的雕花木窗竟被风刮开了盈尺。
  真是的,也不嫌冷么……陆其双摇了摇头,又绕过去关窗。
  “客秋,还记得我们那年的赌约么?”
  “赌……约……?”
  陆其双神使鬼差地停了手,似是被江晚樵的声音震住了。
  “是啊,在春风得意楼,还记得么?”
  对方半饷没有声音,想必是忘了。
  “你啊……我就知道。”
  平日里,江晚樵的神情总是温温和和的,说话间也带着笑意,在认识的日子里,似乎还没见他发过火。
  然而现下的声音……却是陆其双从未听过的……温柔,甚至是难以察觉的……宠溺。
  “那日我们赌怀璟和明旭谁能搏玉飘飘的芳心,你忘了么?”
  “啊,是了。你还输我件宝贝,呵!”徐小公子话语间已带着明显的醉意。
  “是啊,可惜我输了,不然,岂不是能得你一晚陪伴?”朦胧的光影间,江晚樵俯身坐在床边,笑望着床上已是半醉的红衣男子,明亮的眸子里除了跳跃的烛光,还有满得快要溢出的温柔。
  “陪你一晚?哈哈,你当本公子吃素的,能让你轻易得逞?再……再说,就算我肯,怀璟也定然……定然是不肯的!”说着挥了挥手臂,“嗯……他一定吃了你!哈哈,吃了你!”
  “如若……不管他的意思,你……肯不肯?”
  放在窗棂上的手猛地一紧,原本就苍白的之间似乎刹那间失去了血色,陆其双只感觉全身血液凝结,身上冷得几乎快要发抖,胸腔里一颗心却直直坠落下去。
  “客秋?”
  床上的人已然没有动静,只剩平缓的呼吸在屋内轻轻回绕。
  “你啊……”伸手替徐客秋掖了掖被角,江晚樵轻柔地拂开落在他脸旁的长发。
  屋内屋外静寂无声,只有烛芯爆裂时微弱的哔啵之声,陆其双却觉得耳旁嗡嗡直鸣,想伸手去捂,更想转身逃走,却怎么也动不了身。
  “你说……当初我怎么就那么轻易地放手了呢?”
  “嗯?客秋。”
  逃走,快逃走!我……我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看见,我……我没有……
  “陆公子?你今儿真是奇了,怎么老呆在门外不进屋?”
  陆其双唬了一跳,正是六子远远地从门口走来。
  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双腿好似麻了一般,竟有些不稳。
  瞧着他青白的脸色,六子不由地有些担心:“陆公子你还好吧?怎么脸色这般……”
  “其双?”
  陆其双扭过头,正对着立在门口的江晚樵。
  “晚……晚樵……”
  天色晦暗,屋里温暖的烛光被挡在身后,陆其双看不清江晚樵的表情。
  “这么晚了,有事么?”语气淡淡的,声音像是刚出口又迅速被寒风卷走了。
  “我……我温书时有些地方不懂,想……想请教你来着……”
  手哆哆嗦嗦地探进怀里,刚将书取出,手指却僵硬得不听使唤,书本“啪”地一声落在地上,赫然是一本《南华经》。
  “我……我……不知道你不方便,我改日再来吧,你忙你的……你……”
  “你都听到了?”江晚樵声音始终不大,在空寂的院子里,穿过阵阵寒风与飘雪落到陆其双耳中,远得就像天边的声音。
  他是怕惊醒屋里的人吧?陆其双不知怎么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一句。
  “没,没……我……”他想做出不明所以的表情,然而脸上肌肉好似都被冻僵了一样,连个笑也扯不出来。
  “算了,”江晚樵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下台阶,站到他面前,“今天就不留你了,快回去吧。”
  相距还有数尺远,江晚樵却明显感受到对面的人身上刺骨的寒意,胸腔里某个地方似乎隐隐地皱了一下。
  他抬起手,想替他拢拢衣帽,然而手指在空中停顿半饷,终究落下。
  “我去让六子备轿。”
  “不……不用,外面有人候着。”
  原本干涩的眼睛像突然被他的几句关切激起了酸意,陆其双咬了咬唇,艰难地开口:“晚樵,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
  江晚樵一把握住他的肩膀,没让他把话说下去。
  看着他没有一丝血色的唇,江晚樵竟神使鬼差地想伸手去抚弄一番,好让它显出嫣红的色泽来。
  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江晚樵暗骂了自己一句,又温言道:“天这么冷,你身子又不好,快回去吧,有什么话下次再说,好不好。”
  陆其双低垂良久的头终于抬起来看了他一眼,眼圈微红,神情几乎称得上是怯怯的了。
  捱到别院门口,江晚樵又唤了他一声。
  陆其双扭过头来,得到一个温和的笑容。
  “其双,不管怎样,我们还是朋友的吧。”
  他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无论你对我怀着什么样的感情,无论我对别人怀着什么样的感情,我们……应该还是朋友的吧。

  送别

  清晨,一弯浅白色的孤月还挂在天边,天空泛着微微的青色,冰冷的空气刺得人鼻头发酸。京城的郊外,一眼望去,满目荒芜,干枯的枝桠上连只乌鸦都没有,只听见凛冽的寒风在林间呼呼地吹。
  驿道上还没有什么人,三匹骏马缓缓地踱着步,马车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怀璟,你这样不吭一声地走真的好么?下次回来,你父亲指不定又要怎样责骂你了。”
  宁小侯爷笑得爽朗:“我和客秋天高皇帝远的,他再怎么骂我我也听不着呀!”
  罢了又道:“再说我哪是一声不吭,父亲母亲哥哥嫂嫂我都是留了信的,你当我真那么不孝么。”
  江晚樵牵着缰绳不说话。他知道,宁怀璟是不想看见与家人离别的场面,老侯爷年纪大了,面子上即便再严厉,骨子里也是颗柔软的老父亲的心。宁母更不用说,一提别离,便两眼发红,知道他们会难过,可宁怀璟宁愿背过身去,假装没看见。
  更何况,当他与家人话别时,孤身一人的徐客秋该以怎样的身份怎样的心情站在他身边?他定不想他伤心难堪。
  宁怀璟啊宁怀璟,为什么我总比你更了解你自己,江晚樵看了一眼身边的好友,默默地想。
  “这一走,又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不知那时候的京城又会变成个什么样子,晚樵会变成什么样子。”徐客秋悠悠地说。
  “还能是什么样,肯定是个腆着啤酒肚富得流油的投机商人。”
  江晚樵白了宁怀璟一眼,“我织锦堂何时做过投机倒把的营生,你倒冤枉我……倒是你,在西疆整天挖煤炼铁的,肯定没两年就整的皮糙肉厚没鼻子没眼,到时候客秋不要你了,可别上我这儿来哭。”
  “你——哼!我宁小侯爷无论变成什么样我们家客秋也不会嫌弃我,倒是你,到时候喝酒喝得禿了头可别怪我笑话你!”
  江晚樵扭过头对徐客秋痞痞地笑:“客秋,等你甩他的那天可得告诉我一声,我快马加鞭也得赶过去看这出好戏。”
  宁怀璟一副要扑过来掐他脖子的模样:“我呸!你这个挑拨离间的投机商!!!快闭上你的乌鸦嘴!!!”
  徐客秋在后面闲闲地扯着缰绳看风景,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
  突然,身后远远地传来一阵马蹄声,三人转头一看,正是驾马而来的陆其双。
  “他怎么来了?”江晚樵瞪大了双眼。
  “是我通知他来的。”一旁的徐客秋道。
  江晚樵更吃惊了,“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我怎么不知道?”
  徐客秋一脸深意地瞅瞅宁怀璟,又看看江晚樵,道:“以后总会熟起来的。”
  “吁——”陆其双一拉缰绳,在三人身前停下脚步。
  “陆兄,多谢你赶来相送!”徐客秋向他拱手道。
  陆其双拱手回礼道:“此次相识一场便是缘分,何须说这等见外的话。”
  说着从身后取下悬挂的包裹,微笑道:“昨日才得知你们要走的消息,来不及备什么礼物,想着西疆贫瘠,怕是喝不到什么好茶,便从家里拿了些,还望莫要嫌弃。”
  宁怀璟毫不客气地接过来,笑道:“陆兄当真心细如发,如此便多谢了!”
  说着拿着包裹凑到鼻尖闻了闻,惊道:“雨前龙井?!”
  这下连江晚樵都有些诧异了。
  雨前龙井是玉茶居最顶级的茶品,因种植要求高,每年产出极少,除去向皇室进贡的份额外,剩下的少许在市面上可谓千金难求,更有附庸风雅者在得到之后,每品尝一次都要宴请四方以引观瞻。
  徐客秋拱手道:“陆兄出手如此大方,倒叫我们心生不安了。”
  陆其双面色微赧,看了一眼江晚樵,忙摆手道:“只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你们莫要客气。”
  江晚樵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得了,其实他们是在偷着乐呢。”
  宁怀璟不服道:“我嗅一下便能分辨此茶的名称,说明陆兄也没算送错人,总比落到那些大俗之人的手上好,那才叫鲜花插在牛粪上呢。”
  江晚樵揶揄道:“行了行了,大雅之士,时候也差不多了,你们再不出发天黑之前怕赶不到驿站了。”
  临行道别,四个大男人也不再多说,只用力地相互拥抱作为结束,轮到江晚樵与徐客秋时,江大少只听耳边人轻声道了句:“傻子,珍惜眼前人才是正道,下次见你,别再是孤身一人了。”
  等他醒过神来时,眼前已只剩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和驿道上漫天的扬沙。
  江晚樵与陆其双并肩走在返程途中,却不知远方某处,宁小侯爷正打马叹道:“哎,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往后给晚樵写信,得多多替陆兄美言几句了。”

  遇见

  从商铺里出来时,已是戌时时分,江晚樵遣走了身后的侍从下人,独自一人沿着宽阔的青石板街慢悠悠地走着,不去想生意里繁杂冗乱的事务,不去想家里各种无形的压力,清空了脑中的一切烦恼,在这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静静地沉淀自己。
  自打送走了宁怀璟与徐客秋,江晚樵有意无意地躲着陆其双,且忽视父亲对婚事的唠叨,全身心地将自己投入到家里的生意当中,拿出最完美的数据让自己的逃避变得更加顺理成章,每当听到行业里的长辈对自己或真心或恭维的夸赞,江晚樵总是在心里苦笑一下,不置一词。
  不知不觉走到淮安街,这里住的大都是些中等偏下的人家,却有间极有名气的药铺。想到老父前几日复发的风湿症,江晚樵拐进药铺所在的一条小巷。
  刚走进小巷没几步,他突然注意到巷尾深处竟站着两个人影,仔细一看那身形,正是一男一女。
  正准备识情识趣地避过,却恰巧听到当中男子的声音。
  “沉鸢,你的脸怎么了?是不是他又打你了!?”
  江晚樵一愣,这不是……这不是陆其双的声音么!他忙后退几部,不动声色地躲进墙根的阴影里。
  “没,没,我没事……”是个年轻的女子。
  “这哪里是没事!你看你的脸都成什么样了!我才几日没来看你,竟然又发生这种事!那个畜生……我要去找他!这还有没有天理王法!”陆其双的声音一失往日的温和淡然,像只发怒炸毛的猫,亮出了尖利的爪子。
  呵!好一出苦命鸳鸯的戏码。江晚樵暗自冷笑一声。
  “少爷!少爷!”女子伸手拦他,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意。
  少爷?这么说竟是主仆?当真情深意切,丫鬟都成亲了还来这么拉扯不清。
  “找他又有什么用,天理王法又有什么用,说破天……也不过是我自己的家事罢了……”
  “沉鸢!”
  “再者说,就算真罚他又能怎样,到头来,还不是我照顾他,还不是我自己受苦……”
  倒是个苦命痴情的女子,难怪两人余情未了。
  “沉鸢,跟我回府吧!好不好?”
  江晚樵心头一跳,猛地望向前方不远处那个模糊的身影。这真的是陆其双?真的是那个动不动就会脸红却敢大着胆子偷吻他的陆其双?
  是了,他敢偷吻他,又为什么不敢偷带个成过亲的女人回家?江晚樵,你还真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少爷,我不能……我不能啊!我不能丢下他,更不能连累你,”女子抽噎了一会儿,泣道,“少爷对沉鸢这么好,沉鸢已经知足了,不敢再求别的什么,只要少爷和老爷都平平安安,沉鸢就是受再多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沉鸢,你怎么这么傻……”
  江晚樵听得冷笑不已,当真想现身出来为他们鼓鼓掌,叫声好。
  “少爷,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此处夜深露重,你也早些回府吧,再受了冷犯了旧疾便不好了。”
  再听陆其双那边,悉悉索索地像在掏什么东西。
  “这个你拿着,拿去还债也好,买些吃食给自己补补身子也好,过些日子我会再来看你的。”
  “少爷,我不要钱……”女子似有些羞愧,声音细如蚊蝇。
  “好了别说了,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就凭你那些绣活儿,顶什么用。”
  是啊,不用带回家,不用担责任,随便给人打发点银两就成,陆其双,你这算盘倒打得漂亮!
  不想再听这对痴男怨女凄切缠绵的对话,江晚樵退出巷子,顾不得再去买什么药材,便大步流星地往回家路上走去。
  江晚樵越想越气,脑中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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