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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玉成华-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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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等芸娘陪你……等芸娘陪你啊……”
  她絮絮叨叨,声音却渐渐低下去。鼻孔、耳洞、眼中,先后渗出不断的血色。
  这是自绝经脉之相。
  我骇得说不出话来,手僵在身边,伸也伸不出去。恍惚间却见那糊满了血和泪的眼,自痛彻中缓缓朝我转过来,那其中的目光,竟奇异的清澈透亮。
  复杂,又纯粹。
  “乖……”
  她轻轻的比过一个口型,将头挨在范师傅的肩上,闭上了无神的眼。
  我觉得世界都摇晃着倾覆起来——
  所有都镀了一层虚影,不大真实,也不大相关。什么恩仇,什么爱恨……一刹之间,好像都遥遥远去,不再那么要紧。
  胸腹间翻江倒海的痛,好像也都不清晰。
  我听到有人嘶声的喊,感到温热的液体源源上涌,直至铺染了半身。
  只是歪倒,往芸师父的身上,勉强靠去。
  再也经不起……
  我再也经不起失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不容易写到这里呀。
不胜惊讶的亲,请看章节标题!
要反应~~
另外,喜欢杯具的亲,下一章看完后,请点右上角红叉……顺便留下乃们的爪印。
喜欢HE的亲,继续跟俺走……

注:
《江城子》(白燕鸿)
相思无奈老儿郎。
不成双,泪两行。
姑苏聚后,南北万里长。
君子兰开君不见,生怅惘,却痴狂。

这个词牌可以仅写半阕。注意太后的名字“周君兰”。
看一下苏轼的《江城子》,就会发现相似之处,才疏学浅,什么都不说了:

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昭然灼然

额间一星半点的痛。
  其中血与火的热烈,雪与林的苍凉,都如一阵烟云,随风淡漠远去。
  到了最后,连深处紫藤漫天的沉醉与报春遍地的烂漫,都化作星屑和尘埃,渺然再无踪影……
  我吐出一口长气。
  听在耳里,却是一句微弱的呻吟。
  红袍黑皂帽的人掀开我的眼睑,见到指下悠悠凝神转向他的眸子,匆忙收回手。他在床边跪下,金针插入皮卷,皮卷纳入药匣,倒退出去。
  视线尚且模糊,也可看出此屋熟悉。身下软榻,身上丝被,清淡名贵的熏香充斥满室,惟其中一缕若隐若现的药味,破坏了室内的庄雅。
  重华东阁。
  又回此间。竟又能回到此间。
  医官出去时,阖上了门。
  室中一片寂静中,有人缓步至床边,手执一本卷扎,向下静静看我。
  俊朗的面孔英逸依旧,眉目间,却沧桑几许。
  许久,他移开眼光,徐徐展开手中那旧色的卷宗,望定了其内的某一页,哑声念起。“白氏与熙,落玉太公主并江陵庆德侯白燕鸿独子。美姿容,善言论。从容弘雅,丰神冶逸,博综艺术,幼有贤名。曾师从同文罗放,三岁能诗,五岁成赋,年七,骈与贡生同读,上下惊奇。十岁上,家祸累及,流。北邑莽苍山林场役一年,坠冰河,夭。”
  ……
  少有人,能活着听到自己的传罢。
  景元觉面色不好,眼窝下一圈浓重的墨色,下颌上隐约成片的胡荏,都使得他的脸色更青。
  但这些,都比不上眼中的晦蒙。
  见我钻研望他,景元觉避开目光。合起卷宗,撩起下摆坐在榻边,唇边脉脉勾起一丝笑意。“我早该知道的……不是吗?” 
  多久以来,见惯了此人把真正的情绪掩藏。不过,却未在对我言笑的时候,如此不含温度。
  “‘我自灼然不佩玉’,‘净静婷亭尚皎光’”,景元觉念了如此两句,自怀中掏出了那块静默经年的圆玉,向下摊开在我的眼前。又伸手到我枕边,摸出枕下那把木制骨扇,展开满幅荷叶,一派翠色寂寞无边。“灼然自‘白’, “光”而“熙”之,何其昭昭,何其昭昭——”
  他叙说后察的怨怒。
  那也不只是怨,亦可以算作恨了。
  轮到我惨然发笑。
  扶着榻沿半坐起来,力道一大,胸腹巨震的痛楚。
  “你说得不错。‘苏’,死而更生也。‘鹊’,昔日之鸟也,不敢承燕鸿鸿鹄之志,苟无忘先人之名。”
  ……真有人胆大如斯,布谜昭然若揭。
  饶是今帝如此睿慧,似也被这句话击溃。他一瞬暗下了目光,笑意尽失,不觉攥紧手中圆玉,指端森森发白。
  半晌过后,方才发问。
  “……是二哥所取?” 
  那一对凤目墨中透黛,隐隐震颤,叫我也笑不下去。
  当年闻哥曾说,白与熙,好名字,与人光明,与己光明,可叹不可再用。便予你取叫苏鹊……苏,为姑苏;鹊,为喜,为兴,又通“熙”,取其兴盛和悦之意也……
  那其中一层更表显更直白的意思,当年他按下不表,而我岁月渐长,终是自己读懂了出来。
  这一问,我默然颔首。
  景元觉面色一凛,肃然起身,几步走到桌案,竟是背过身去站定,再不回转。
  窗外天光透进,隐约是午时过后的光景。
屋内安静的诡异。
  时光何其珍贵,我有心说话。一出口却是咳嗽,绵绵密密,没有尽头。也不知过了多久,缓过一口气来,听见景元觉冷冷道,“……如此为他,竟也无以例外么?” 
  我知道他所说为何,宫中医官来去,定然早有禀报。事实纵有偏畸,一时却又不好为闻哥辩驳。
  “你本郁结于胸,昨夜一时激愤,引致提前毒发。”景元觉负着一双手,定定望着对面窗下,声音寒凛如若萧风,“若非当时元胜多留个心眼,行后派人沿河打捞三里,那瓶药丸……丢了也就丢了。”
  我不由苦笑。
  那一瓶多出来的解药今日留我不差,可叹他日郭怡、武国威之流,也可得生了。
  天意如此,夫复如何? 
  此刻他不回头,正好有些难开口的话,可以讲个清楚。
  “陛下……你可知明王于我,意味着什么?” 
  景元觉将手撑在桌案上,不曾转身。
  “因为这一个人,替我收藏了我的过去,替我承担了我的责任,他使我成为苏鹊,而不是白与熙。”
  我咳了两声,叹了一口气。
  “十岁坠冰河,有幸不曾夭折。家仆携逃下林场,却几至绝境,就在彼时,遇到了明王。”
  景元觉微微偏过头去。
  如若可能,他定是不想听。可惜,我却再无机会可讲。
  “……大病哑口,他日夜逗我说话;思亲难眠,他以亲弟待之;学问未成,他着手下倾心传教。”
  我将身上丝被撩开,衣裳尚且完整,便挪动一双脚,放在踏板鞋履上,“年岁尚幼,他说稚童莫言复仇。待到年岁初长,他说我虽然长大,但因为有他在,该我恨的人,该我杀的人,不过顺手一击,我都不用多管。再到一十五岁,他说重整旗鼓,我不必跟,狠心无情将我赶出山庄,放逐到广平那座小城。”
  我依着床柱站起来。
  顿了一顿,才又缓缓开口。
  “因为世上有了明王景元闻,世上不再需要有背负满门血仇的白与熙。”
  “因此,才有了苏鹊。”
  “才有了和陛下相遇的公子白莲。”
  景元觉转过身来。
  一对墨色的眸深沉难辨,一双修长的手依稀颤抖。
  ……
  很幸运,这人是我世上唯一的兄长。
  很不幸,这人同样也是你的嫡亲二哥。
  我们都同样明了。
  “明王是我的善良。”使我不曾偏激,不曾憎恨,更不曾如太后一样、陷入反复无底的疯狂。我伸出手,捂在心上,对沉默无言的景元觉诚恳道,“我欠他一条命。”
  苏鹊其人,也就一条命,一颗心而已。
  别的东西再想给,也给不了。
  景元觉盯着我,眼中熊熊似能喷出火来,胸脯不停剧烈起伏,像是蕴藏了一头野兽的力量。
  待到他冷静下来,就能够明白我所说的,句句都是实言。
  “明王当初就死在镜湖,才是最好的归宿。”
  对他,对你。
  皆然如是。
  “……昨夜陈荀风连夜求见,说了庆德侯旧事。”
  景元觉忽然启口言他,眼中一瞬仿似闪过无数情绪,却停在了一片灰茫,话也直接奔向结论。“周家亏欠你。”
  我愕然,又释然。
  对他默默摇头。
  如果说,有人要为这数十年来一环套一环直至无解的凶境付出代价……那么人选现成不二。
  我惜命亦然。天下之大,芸芸众生,凭我一己之力,管不了那么许多——只是就在眼前休戚相关的人,焉能放着不管。
  这些话不需出口,相信你必能了然。
  “陛下,陛下——”
  此时门外有人急唤,景元觉如若未闻。
  门敲不开,一会儿门外有人声,某个不怕天子一怒的公公压低着一把尖细的嗓音道,“陛下,不好了,吴大人也昏倒了……”
  我莫名看向景元觉,景元觉避开了眼光。
  心里忽然浮起巨大的不安,一下一下的击打着我的心房。
  迈步往窗边去,景元觉堵在我的身前。他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惶急来,使我的预感更加坐实。
  一个侧身推开他,两步到窗前往下一看,真怔在当地。
  密密麻麻的人群跪在重华殿外的广场上,像是一团黑压压的墨点。骄阳当空,秋风萧瑟,看样子,那些人也不知已跪了多久……一个个衣皱帽落,发丝凌乱,跪姿东歪西倾,行列曲斜不齐,所谓疲态尽出,亦不如是。
  我怔了又怔。
  心中恍然敞亮起来。
  嘴里便忍不住,噗的笑出声。
  “呵,呵呵……”
  越想,越是觉得好笑,于是笑声一直长扬——最后竟停不下来,恁咳嗽和笑声混在一起,簌簌瑟瑟,叫人心惊。
  景元觉手覆到我的背上,无言替我顺气。
  其实此刻,更该担忧的人是他才对。
  ……朝人以死谏君,君王避而不见。甚而,还陪同那位传说中的奸佞,亲密站在一处——究竟成何体统? 
  门外又有人叫唤了。
  说是唐大人、卢大人也不堪老迈,呜呼栽倒了。
  景元觉脸色铁青。
  我敛了咳嗽,只余前仰后合的大笑,一手按着他站稳。成为祸害的感觉,原来竟是如此畅意。
  “别笑了。”
  景元觉兀然寒声道。
  我笑到了这个份上,又哪里止得住。“想要我死,何其简单,若是跪求有用的话……呵,呵呵,当年……当年我母亲……岂不是……哈哈哈……”
  “别笑了!” 
  景元觉的吼声没落,外边传报的声音又响起来,像在他颊上生生抽上一个巴掌。
  说是胡大人也扑地了。
  阁下百人伏跪,阁内我和他两两对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门外的公公笃笃不休的敲起雕门急报,“刘将军又晕了……陛下,陛下恕罪……付大人派人来说满朝臣心所向,陛下不可一意孤行,不然他就在弘文殿撞蟠龙柱血溅七步啊——”
  呼啦啦的轰然巨响,景元觉一把扫干净了书案。
  奏章、批文、草旨和卷宗纷纷扬扬的落下,散了一地。
  “滚!那就让他去撞!” 
  怒极的嘶吼一起,门外立刻噤声,膝行遁远。
  别无他人的殿阁,沉重的安静着。对面本来年轻的面孔,霎那间,无尽风霜。
  “苏鹊……”
  忽然,他先难看的笑起来了。
  “白与熙。白与熙……白与熙。白与熙……”
  景元觉喃喃的念,目光随着音节一沉一沉,猛然抬起时,又锐不可当,“你的身份、你的感情、你的过去与未来、你对他们……情和义都做到,当真是来去无牵挂,统统有了交代!好啊,好一个交代……这个交代里,你为死去的人讨了暗地的惩罚,让当年伤害你父母的人,永远都活在愧疚和后悔之中。你替没死的人背了天大的黑锅,让他从此往后,可以放下虚名安心自由的死去。你把该死的人算作受骗的盲从,让他们今日不用以身殉节,却未来再也不能替人尽忠——这真是一个太完美的交代,对所有人,对所有事……唯独除了我,除了我。”
  “你欠我的……”
  他悲哀的看着我。那双四下无人时,总有骄傲和狡黠的凤眼里,此刻透着的却是死水般的沉寂,“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
  我说不出来。
  对不起。你这样的人,本可以成为一个一生英明盖世的大帝,却因为我的欺瞒,蒙了眼翳。你这样的人,就应该成为一个雷霆手段的君王,却因为这份并不纯净的感情,犯了大忌。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如果我们不曾相识,也许,你依旧会成为那个你该成为的人主,造福天下的百姓。而我,会逍遥自在,找一个小小的角落,隐姓埋名,安裕一生。
  如果我们不曾相识,我就不会揭开过往的埋藏,就不会对不起闻哥和芸娘,也对不起你。而你,也就不会对不起你的向往,对不起你的追随,也对不起深埋地下、却志在万世的安贤候。
  可是我们相遇。
  我终究是无言以对。
  这份压抑难耐的沉默里,还是景元觉先开的口。
  “你喜欢上我了,你,爱上我了。”
  我怃然抬首看他,他阖上了眼。只那份口气,已是如此的笃定,哪里需要一丝质疑。
  “在那么久以后,在那么久以后……你爱上我了。多好,太好。你说,我是不是应该——高兴?” 
  已经无法再开口,酸涩就在心里徘徊着上下,随时都可能崩溃,而一张口,就会说出让我后悔的话。
  你并不知道这一切,可是我知道,并且纵容它的滋生。
  看着它由小变大,从一棵幼苗,变成参天的大树。
  明明知道,那下面是不足以支撑它的土壤。
  他抿了唇,极其用力的,以致再张开时,都变作了雪白。
  “你爱上我了。可是你又不能原谅。即使我们中间没有二哥的存在,你的父母之死,依然是曲折与我相关。你不能原谅我,更不能原谅爱上我的自己,你总不能放开,所以,所以……你只是,要一个结果。”
  我袖里捏成拳的手剧烈的抖起来。
  这个人。
  这个,我怨的人,我爱的人,他真的比谁,都了解我。
  只是当一切都不会有转缳的余地之后,如此的洞察,即使有着稍微偏颇的责难,又岂非一种大恸。
  是的,我要一个结果。
  活着,会给在乎的人带来痛苦,死了,可以让事情在这里结束。时光流逝,岁月悠长,它们会缓慢而坚持的冲淡着在今日看来似乎不可磨灭的一切,于是等到很多年以后,史书千秋,只会书下一笔明王消溺,成帝建业,没有人……没人会再记得长夜山庄,记得江左四俊,记得落玉太长公主,记得兰妃周后,记得白氏与熙。
  很多人,会从这件事的落幕里获得安宁。
  我也期望能够因此,获得安宁。
  然而那却是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
  “我早就该明白了……却平白无故,浪费了那么多的时光。”
  景元觉突然认真望我,仿佛已经从暴风中恢复了平静,只是一字一句,仿佛在征询着我的赞同。
  何必要求我的赞同。
  我永远也无法回答他。今时我已经足够明白,恐怕就是到了黄泉之下,也无法获得安宁。因为负了的,还也还不够。
  可惜如果时光能够重来一次……如果时光,能够重来百次,千次,万次,我依然难以保证,会不会重蹈今天的结局。
  这种惧怕突然笼罩,像山峰压顶一样沉重,使我急切的、颤抖着伸出手去——抓住了他的手。
  景元觉没有推却,可是也没有回握。
  他的手指很凉,比我还凉。
  他的眼光有一刻的停顿,才缓缓向下,落到我们手心相连的地方。
  外头又有蒙恒来报。
  说是玲珑郡主在齐国公府哭闹不休,齐小公爷要带兵进宫,被齐太夫人死死拦在家里,就要拦不住了。
  原来多少做过一点好事,积过这份善德。
  也只听景元觉蹙眉冲着门外怒喝,“找条绳子,把他给朕绑了!” 
  蒙恒却是未走。
  他说陈荀风大人自居隐瞒欺君之罪,跪在外面许久,方才也撑不住倒下。
  他说顾文古称出身同门,又为江左吴越士林曾受庆德侯府上恩德,自请连坐。
  他说周子贺戴罪入宫,求陛下看在当年周家行事逼迫有过在先,能够网开一面。
  ……也留下了一点烂摊子,让无辜者操劳。
  景元觉抓起案上的镇纸砸在门上,发出劈裂的巨响,“统统不准!滚!”
  我哀戚的看着他。
  那飞扬又桀骜的凤眼,此时末梢带着怒火燃烧的红丝,杀气四溢的盯着门扉之外,却凌厉而又绝望。
  其实岁月悠悠,相识不过一年而已。
  不过一年。
  “陛下。”
  我出口唤他。
  ……却有太多的无力,悲哀,和倦怠。
  景元觉缓缓回过头来。
  他看着我的眸子,目光流转,深远异常。
  如果此时开口求他,我相信他会罔顾朝人清议,孤立而行一意。这就足够了。对不起……让我自私一回罢。
  在景元觉的垂眸中,仍旧抓着他的手,单膝跪在地上,仰望他。说出口的话,已是道不出的冷漠疏离。
  “郭怡求名,文古求义。苏鹊斗胆,敢为天下求利。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惟愿您治下,举贤不避南北,安疆不畏四邻,百年海内清平,万载青史留名。”
  他的目光,极慢的撇下,对到我的眼中。
  “好,好啊,好……”
  话脱口,景元觉在笑。牵起的唇角,露出的皓齿,明灿一如初升的日光,晃了眼般耀目。可那眼中,又恍惚透着心底流淌的苦涩,那笑声,仿似回荡着炼狱深处的凄楚。
  朝知夕死无惧惶,淡将荆棘踏草芒。
  那一时分我没有犹豫和恐惧,以为求仁者得仁,是一种解脱。可是现在这里,却有。胆战心惊的等着每一刻过去,都比上一刻多一分折磨。我几乎就要相信,再在这里多站上哪怕一瞬,就会崩塌,一丝不落的毁灭了。
  景元觉终于张口。
  “我,给你一个结果。”
  一根手指,接一根手指,缓缓的,却是毅然决然的,他松开了纠缠的手。
  指掌成空,冷风拂过,一下便是凉凉的虚无。
  心脏的某块地方,不再完整了。
  ……
  重华殿东阁门户洞开。
  日头仍悬,却不知为何天边飘下几缕雨丝,打湿了斗拱重檐。
  我忽然想起,今日好近中秋了。
  去年此时间……池碧映明月,杯举论莲灵。
  不知他有否记起。
  罢了。
  昨日一梦而已。
  出门前,刘玉呈来外袍,拉正衣角,寄上玉带。嘲讽的是,明白一个万死罪臣,偏要身着月白如练,由金柄拂尘上下轻扫,好似涤尽里外尘埃。
  门槛外,蒙恒中郎将一身青甲叩地,行了一礼,双手来押。他托着我的臂膀道一声得罪,却用了一股巧劲,实在相扶。
  下玉阶,阶下黑压压本来形容不整的臣工,俱为之精神大振,昂扬抬起头来,一路以注目大礼行之。
  有人盛赞吾皇,有人唾骂奸佞,有人感怀怜悯,有人漠然相送。
  无论如何,秋雨寒凉,月圆人圆,难不成还要在此跪到佳节。
  ……
  离宫路漫,慢不过恩怨经年。
  这一趟行程里,我没有回首,也没有偏侧,更不曾低头。
  虽然我这样的不肖子孙,大概已算毁尽了太宗皇帝和父亲母亲高贵的里子,总还有一两分高雅的面子,要留。
  ……况且比起方才的决绝和痛彻,此时这些台面上的是非功过算不上云淡风轻,却也当真可抛在脑后,任人评说了。
  直走到福兮门外,扶墙歇了半晌,难为中郎将弃扶而用扛,一路穿行,到了早该到的所在。
  我抬头仰望那处肃杀的白底黑字,在心底里叹了口气。
  一路往下,仿佛有曲曲折折数不尽的台阶与回廊,一直深入地底深处。磨砺粗糙的砖石在脚下时高时低,污垢和泥渍伴同着弥漫空中的湿腐,随着阵阵森寒的回旋风,从墙壁的缝隙里、沉重的铁门里、甬道的弯折里掀起,扑面,发出渗人的呜咽。到了后来,即使壁上火把通明的光,也无法照进笼罩眼前的黑暗。而这一片死沉的寂静中,又突然的爆发出一两声凄厉的哀嚎,间或镣铐钉铛作响的拖曳声,好像唤醒了阴暗中沉睡的冤魂和厉鬼,而闻者将不再复还。
  典狱官率了四名狱卒,恭候在一间小室之外。因为是中郎将大人亲自押送的犯人,搜身也免去,镣铐也简了,收监即罢。
  偏进去前,犯人拉住蒙恒,向他提了一个非分之请。蒙大人踌躇很久,终向典狱要求。典狱得了命令,却是掌狱不到三年,再派人去旧库查翻案档,回还时已过了半个时辰。
  便换到另一间。
  此里火烛未明,一室深黑,仅高处半臂颈大的窗,转折透进地面上一点散光。墙壁湿腻而凹凸,霉烂之息浓重,角落一卷草席半潮半破,站在室中脚下不时沿墙簌簌,几只食腐硕鼠溜过。
  典狱官请示是否换回原处。
  我席地而坐,只顾摸着那墙,一语不发。不知过了多久,听中郎将开口,谢绝了他的好意。
  暗中时光难数,冷暖亮透交替,大致昼夜可辨。
  中秋过了。十六过了。十七过了。
  白日黑夜里,都说不出的好睡,仿佛到了寻觅的归所抑或兜转的终点,将多年缭绕心头心的事儿一朝卸去,只剩满胸满肺的舒坦。
  醒着时,看看天光。
  闲着时,将墙壁一寸寸摸透。
  指甲不久磨碎,露出指尖隐约的白骨,留下时断时续暗红的痕迹,一点点,丈量描摹过的区域。
  可惜的是,父亲终是没有透过它与我说话。
  八年过去,当年他那一头撞去后,大概已经获得了永恒的宁静,或是干脆忘却前尘、投胎在哪个好人家了罢。
  如此,也好。
  本以为一辈子都该没有机会亲至的祭奠,却不想,这小小的一间居所,能够收留白氏两代的魂魄。
  也有人来看望。
  只是他们远远站在铁栏外,被狱卒尽职的隔离着,而我则整日里恍惚,并不曾好生待客。
  直到某日有人隔栏吹箫。
  熟悉的曲调,幽咽的吹奏,深深浅浅,浅浅深深。听得久了,只觉得一时方寸天地也辽阔,蔽目黑暗也明亮。头顶一捧天光洒在地上,好是古潭碧波。身下的草席,像是河岸的青草地,眼前的铁栅,似也换做了青林蓬丛。
  恻恻久之,依依不绝。
  一曲终,来客往栏内伸出手来,铁栅杵立,够不到盘腿中坐的我。
  我垂了眼帘,静待他离去。
  等了许久,仍旧无果。便侧头,低声道了一句,“临歧到了终须散……清风转眼送云烟。”
  再不言语。
  八月十八夜。
  圣旨到。
  典狱官开了铁栅门,定襄王金甲佩刀,顾文古刑监青袍,又有大理寺通判,御史台御史中丞,侍御史,太医正亲至
  一时火把交映,照亮敝败陋室。
  总管刘玉立在正中,展开一卷黄帛,正容亲宣,“苏鹊者,先落玉太长公主子,本名白与熙。建通元年,受连落玉太长公主并驸马累珲王、淙王乱,流于莽苍山,一年脱逸。”
  “其人清狂偏疏,结忿为怨,耽追往恶。自建通二年起,掩其行藏,秘图不轨,竟寻一肖似傀儡,举明王阴旗,以鸠聚党朋,欲与父母复仇。”
  “北邑藏身多年,用委奸佞,贪冒明王义弟之名,笼络其故旧,偷天换日,数行不轨。至暄仁三年,乃化名苏鹊潜入廉王府荐任,授其翰林学士,伴走御前。年内谨兢庸碌,其言也甘,其行也贼,以为潜谋。”
  “……暄仁四年,乃敢策周府行刺,几至凶害,帝有察,事败,弃贼寇而身逃。连三日,难避通查,又还于京畿。”
  “御审众犯于殿上,诬称先帝遗诏存宫,为其利官职之便早布之事,以鼓动朝纲。幸众臣辩明,奸细不逞,逼自泄身世,宿怨蓬发。其诟坏身故亲王英名,戕贼御上,欺死蔑生,凶恶兹甚,有比狂疾,不尽绝之,后悔无及。”
  念完,大理寺通判下问可有冤异。
  “并无异议。”
  我覆手于膝上正坐。
  刘玉听完此言,收了黄帛道,“宗正寺、大理寺、刑部合审无异议,此判即日起行,发宗正寺监刑。”
  有小公公呈一漆盘。
  刘玉又道,“奉太后懿旨,念白氏故人宗族尽毁,特赐白绫三尺。”
  待要伸手,又是一漆盘奉上。定襄王插言道,“罪臣出于太长落玉公主,廉王府监理宗正寺宗亲事,请匕首一柄,以全四肢。”
  忽想起几日前,定襄王在并骑重入京中时威胁的话。说是从今往后,和长夜庄再有瓜葛,必亲手杀之。
  王爷言必信,行必果矣。
  方才伸手,将触到匕柄,御史中丞咳了一声,中断正色道,“另有一诏,陛下今日广表于天下,亦应使罪人闻之。”
  等侍御史奉出告文,御史中丞接过,在牢中朗声诵读。
  “景应天命,皇帝诏曰:朕之皇兄元闻,容止端雅,好善载彰,宽宥恭孝。先太子薨,先帝数与群臣称述,有托付社稷,继承宗庙之意。”
  “先帝山陵崩猝,珲、淙二王篡逆,宫闱不正,兄提兵千里勤王,助朕以弱冠龄平乱事,匡覃室,功甚莫巨之。朕封明王,本当使兄永享显祚,克成厥终,如何不禄,英年早昬。朕每思之,夜不成寐,追悼痛彻,怆然攸伤。如使其在,兄弟合心,尽力于国,祖业大成矣!”
  “今又秋节,备思胞兄。忧其衣冠,八载漂泊。当遣使迎丧,迁葬于祖陵,追赠皇太子位及谥曰侑仁太子,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魂而有灵,兹尊宠荣。”
  ……其文漫漫,其言切切。
  如得所表,夫复何求? 
  匕首生寒,触指冰凉,我只指尖碰了刹那,又有一托盘替了它的位置。
  刘玉跪在地上,揭开蒙布,只余一尊玉杯青白,孤孤剩在漆盘中。刘玉捧着盘,声音微有颤抖,“陛下亲赐,鸠酒一杯。”
  三个漆盘齐齐陈在面前。
  陋室里外站满了人,兀的狭隘起来。
  顾文古似有话要说,无奈却慢了一步。我将玉杯入手,杯中流转碧色琼浆,芬芳之息,郁然满室。
  愿得千秋醉,点滴心中留。
  但饮返元露,今夕再重头。
  苏鹊小命一条,便不劳太后王爷文古兄费心了。
  一饮而尽,余味甘醇沁香。
  方忆起此酒有名,名曰叹流年。
  此刻念来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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