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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玉成华-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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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边军饷,真出了问题?”
  “嗯……”闻哥陷入沉思,“卢度是有名的查账好手,李仲恭又是周丞相的亲信,他们下去,看来军饷被动确有其事。”
  我一颗心放下,吐吐舌头,“我还以为,是你捣鼓的呢。”
  头上立刻挨了一下,“乱说,这等——”
  “这等祸国殃民的事,你怎么会做。”我呵呵笑着打断他。
  他看着我,笑得有点无奈。
  “战事紧张,还分饷不均,他们这是在搞什么啊。”又想起来,不免埋怨。
  闻哥摇头,“这次粮草刚运过去,北狄就派了虎师豹师下来,连袭四个郡,损失很大。”
  “这是冬季前最后一次劫掠了吧?”
  “希望是。粮草被劫,饷银又不见,军心何其不稳……现在来袭,只有挨打的分。”
  我有些不安,“就凭卢度他们,能查得出来吗?”
  “不知道。如果真心要查,还是能查出些眉目,只是怕……”
  “贼喊捉贼?”我问。
  闻哥再次摇头,“本来我也怀疑周肃夫,可要是他自己做的事,何必派了李仲恭下去,不好交代。再说粮草运到和北狄出兵几乎同时,不久饷银又失窃……周肃夫虽然弄权,却不是恋财的人,以他当今的地位,边防开道口子,对他没有好处。”
  “可是前线的将军怎么做得了这件大事?他们性子粗不说,饷银何时出运、走的路线是朝廷绝密,就算有人牵线,突然之间又哪有时间地方、人力物力稳妥分帐,私藏金银……”我想到一个可能,陡然惊骇,“除非……饷银是去了北边,朝中,有北狄的内应?”
  “不错!思来想去,现下我们也是怀疑——”闻哥说了一半忽然停住,一双凤目凝起神光,炯炯的看过来。
  我识时务的住了嘴。
  他微张着的口动了动,半晌过去……叹气,一掌拍上自己的脑门,颓然向后仰靠,“……瞧我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我在一旁,无声看着他,渐渐抑不住的翘起嘴角。
  他有些生气的看我笑,看着看着,眼神又渐渐暖起来,脸色也慢慢缓和,最后唇边淡出带着一丝无奈的笑,吐出认命的一声轻叹。“鹊儿,你真是长大了……”
  是啊,我点头,我真的长大了。
  大到可以谈论国家大事,可以出谋划策,可以替你分忧了。
  “……还是说些别的吧。”
  闻哥却侧过头,眼睛望着茶水。
  总是这样,不过……也没什么。
  “对了,哥,”我想起那只假面狐狸来,“廉王四子你认不认识?”
  闻哥想了想,道,“廉王无贤名,不过他六个儿子,据说个个都不差,我当初见过老大元凛,老二元胜,却也不假。至于其他的,都比我小不少,就不熟了。”
  “唔,那就算了——”
  说话间,门外忽然响起呼呼风声,我和闻哥对视一眼,他一口吹灭蜡烛,我们两人各自闪身到一侧门后。
  心中狂跳,不会是我带了什么尾巴吧。
  不等我细想来这里的经过,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人影带风进来。
  来人在一片黑暗中如能视物,施展身法没有片刻停顿,身子向右一欺,右手陡然成爪,上来就掐我的喉咙。
  我向后急退,连换三种步法,那只虎爪毫不放松,始终在我咽喉前两寸晃动。
  好狠,好准!
  闻哥一个侧身□来,拍掌直抄那黑影腋下,近身变掌为拳,攻其左肋,眼看可替我解围,那人左肩倏忽间收缩,抬臂挡格,顺下一掌,发力将他推了出去,闻哥一个趄趔,生生站定,忽然望呆,站那不动了。
  我惊,他怎么不管我了,一失神之间,黑影贴我更近,指尖都碰上了喉头,我退不能退,眼看就要撞上墙壁,一咬牙,倏地蹲下,望桌子就钻,穿过桌子就跑。
  站起来还没跑几步,身后虎虎生风,转瞬就被拉住了后颈,老鹰抓小鸡一般被人提起,动弹不得。
  心中登时一凉。
  我苏鹊七尺男儿,难道今日不明不白要葬身此处!
  只听身后之人冷冷的道,“什么三角猫的功夫,就会逃。”
  心中一凉,忽的变成心中一亮。
  我回首,提起的心已放回肚子里,只嘻嘻哈哈的笑,“师父教的笨徒弟啊……”
  闻哥点亮了灯。
  芸师父拽着我的脖子,一张老脸上春光泛滥。
  “想死我的小乖乖啊,快给我亲亲!”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强搂民男,还上来就又亲又啃,有没有天理啊!
  我费力挣扎,无奈力不如人,不一会就气喘吁吁,脸上是口水涟涟。
  “师父,怎么说我也十七……一个大……男……唉……”
  我哀叫,现在是又搂又抱,加又掐又捏。
  “我管你几岁,你在老娘面前,始终是个尿床被打的小屁娃!”
  造谣,纯粹的造谣。
  我承认当年我黄口垂髫,任你欺凌,但我绝没有尿过床!
  求救的看向闻哥,他悠然一边坐下,喝茶。
  心中一片凄惨,任怪力老婆子上下其手,将我浑身都摸了个遍。
  “很好,”她最后捏了我下屁股,下结论道,“除了气亏血虚,四肢无力,没受什么内伤。”
  谁知道她是不是借题发挥啊。
  把我搓揉完毕,芸师父满意的坐下,喝茶,我跪地奉上的茶。
  “接到飞鸽传书,我办完事就急急赶来见你,你感激吧。”
  “师父深情,鹊儿感恩戴德,万死难报。”
  我自动自发的站在她身后,一边给她揉捏肩膀,一边有问有答,笑得一脸鲜花。
  “你有没有想过我?”
  “没有一天不想,师父的如花容颜,夜夜入梦。”暂停揉捏,我双手作西子捧心状,“鹊儿就是奇怪,怎么一年不见,师父还这么青春动人,尤胜往昔啊?”
  “呵……咳,”芸师父忍住,哼一声,“你少对我媚笑,老娘不吃这一套。”
  “那是,寻常恭维,哪配得上我师父这等仙人。”
  芸师父还没笑,闻哥先忍不住,拿着茶杯的手抖抖,抖出“咔咔”的脆瓷碰撞声。
  芸师父闻声脸红了红,投我一记眼刀,“说,你那张小脸,这一年里迷死了几个不要命的丫头?”
  “哪有啊,君子自清,我……”
  “哼,你个猴精,看不上人家就直说,少搞得人家死去活来的相思。知道么,相思债,可是要偿的!”
  “是,师父教训的是。徒儿自知妖孽之身,未免天谴,以后定要洁身自好,只相思师父一人。”
  “噗……”芸师父没忍住,呛了。
  我给她顺背,陪笑,她缓过来,翻一白眼,“你知道,就好!”
  哎,就知道欺压我。
  就这么一个以欺压弱小的我为乐的恶婆子,转头对了闻哥,就变得谦恭有礼。
  “殿下,人我已经带到了,你看是等老范回来一起去见,还是您先见一面?”
  闻哥想了想。
  “明天我先见一面,也不用告诉他我是谁,若是没有本事,宁缺毋滥。”
  “是。”
  “大谷仓那边可有消息?”
  “暂时还没有动静,但是小黎在那边看着……”
  “通知小黎,这件事容不得差错。各地都在收粮,这半月是关键。”
  ……
  他们忽然说正事,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鹊儿,你去哪儿?”
  起身又被闻哥喊住。
  “我……去给你们望望风啊。”
  我讪讪的说,被他发现,想偷偷摸门闩的手停在半空中。
  “回来。”
  “嗯……”
  “快回来。”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是远远站边上好了。
  “你给我回来!”
  先帝二子,当今明王,六年前死了的那个人,伸出他漂亮的手指着我,脸上是又好气又好笑。
  “……外面风大。”他最后无奈的说。
  芸师父发笑,“哼,你师父我坐在这儿,还要你去望什么风!”
  两人都发了话,我只好回来坐着。
  闻哥不再和芸师父说起他们的事,只是拉了我,详细的问我这一年的情况。
  古刹寂寥,青灯明暖。一夜话短,又不尽绵长。

  瑜不佩玉
  
  从普济寺出来,天已蒙蒙发亮。
  身体有一丝疲惫,可是心情却好。
  临出门的时候闻哥拉了我的手,“你名气大了,若不入京,人家反而奇怪,就在京城逗留一阵也好。”
  我不死心,“我真不能留在京城发展吗?”
  “除非你再不见我。”
  “……我知道了,卖几幅画我就回去。”
  他整理我的衣角,忽然笑道,“不几日你小子又出了名,自然有的忙,不定还有空来找我这个阴间的人呢。”
  “哥你可是答应我……”
  “放心,我得空就去见你。”
  得了这个承诺,我便像得了宝一样,连芸师父一句“还不快滚”都不放在心上,喜滋滋的溜回客栈。
  再抬眼看京城,也觉着顺眼了很多。
  回客栈那几步路上就想着,既然要在京城混些日子,混出些名堂,恐怕就要打点精神了。
  待两日,通运行李自广平送来。
  对着房间多出来的两个大木箱子,我就笑。
  真及时。
  当天美美一觉,睡到第二日午后三刻。
  然后开始忙活。洗漱,熏香,沐浴。
  把自己擦干抹净,起身拿件金丝绣燕的白绸衫套上,腰间别上一条葱绿丝缎,本是绿绳系着的白莲佩垂在一边,倒也相配。
  对着铜镜把头发散了,重新束起,特意扎得松点,掩盖些额角。
  黑玉珍珠冠,白玉羊脂簪。
  看看,自己觉得挺满意。
  下楼经过掌柜的面前,掌柜死死盯着,好像我从天而降,偷占了他的客房。
  我叹,果然人要衣装。
  无视他溺毙般的眼神,我开口问:“掌柜的,不知这京城,哪家酒楼生意最好啊?”
  “京……京城有四大楼,参合楼,羽衣楼,瑶光楼,长风楼……各有各的味道,不知苏公子您……”掌柜结巴了。
  “唔,不知那些文人雅士,世家公子的,又喜欢去哪处啊?”
  “若是这样,那还是瑶光楼既气派又风雅……也最配您这样的人物。”掌柜总算收回目光,神态虽不自然,也正常了些,“您出门往右,到了前元巷左拐,临着那燕川河道,看鼓楼前那最大一幢三层大楼便是。”
  “多谢。”
  我微微一笑,留下一锭银子在案上。
  按着掌柜的指点,瑶光楼很好找,因为它即使是在鼓楼那片繁华地段上,青瓦琉璃,竹帘紫帐,也实在鹤立鸡群。
  在门口盯着那匾额上草书的三个字,“啪”的把折扇一张,忍着自找的秋风凉意,款款而立。
  “这位公子……”
  小二机灵,从我刚才招摇过市起就看着了,现在早笑脸垂袖,自厅中迎出。
  笑着看他,扇子合拢,望上指。
  “瑶光缀尾,北斗摘星,你家取的好名字啊。”
  小二陪笑:“公子定是外来贵客,小店的招牌,那本是齐国公赏下的墨宝。”
  点点头,纸扇向前一戳,我道:“进去一坐。”
  “哎,您请!”
  小二脸上泛喜,将我迎进去。
  “不知公子想要包厢呢,还是雅阁?”
  “雅阁,正好看看这京城的风物。”
  “好嘞。”
  小二引我上二楼,拣了个临窗的位子,利利索索的掸一遍桌上凳上灰尘,虽然根本没有灰尘。
  “公子看这儿可成?”他扫完了,殷勤的问。
  我看见垂下的竹帘,挡住了望街的视线。
  “把这帘子给起了吧,连日不出门的,正好晒晒阳光。”
  “是。”
  小二手快,不一刻便弄好。
  “嗯。”
  我满意的点头,将后襟一展,施然坐下,“盐水花生,酒呛萝卜丝,二两女儿红。”
  “哎,记下了。”
  看看小二还垂手站在旁边呆望着我。
  “怎么,你们这还有些规矩?”
  “没,没,公子稍候,这就来。”
  小二脸一红,下去置办了。
  在瑶光楼坐到日沉西山,一壶酒喝干,丢下银子,起身回客栈。
  第二日翡翠头冠,褚色墨梅宽袍,又去。
  老位子,小二已不必说,自动卷起竹帘,端上一壶女儿红。
  第三日青玉罗巾,竹叶暗纹月白长衫,再去。
  这回迎出来的是掌柜,自称姓李。
  “公子,请。”
  李掌柜彬彬有礼,亲自把我送上二楼。
  我坐下,有人跟着送酒上来,掌柜接了,小心翼翼的奉上。
  “公子不弃,连连光顾,小店真是蓬荜生辉。”
  “李掌柜,该不会是给你添了麻烦?”我问,露出几分不安的神情。
  “岂敢岂敢,公子风姿卓绝,在这儿坐了两天……”
  我看他,等他说下半句。
  “……其实自前日起,就有数位客人相询……”
  掌柜亲自给我斟酒,脸上带着惶恐的笑,眼中有几分试探,“可小店也没有这个福缘知道公子高姓大名……”
  “想要替客人问起,又怕是多事……”
  “总不能给公子添了麻烦,因此……”
  “看来确实给掌柜添了麻烦。”
  我莞尔轻笑,“小生姓苏名鹊,一介布衣,自北而来,并不是什么神奇人物。若是再有人烦扰掌柜,掌柜这么答了便是。”
  “是,便照苏公子吩咐。”
  李掌柜稳声答完,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执掌京城首座酒楼,他不是蠢人。
  自家声名不够显赫,真是无奈啊。
  “苏鹊也是听人说起,城中最雅,重楼瑶光,因此慕名而来。”
  我一边说话,一边打开折扇,在面前扇啊扇的。
  掌柜直溜溜的盯上了那扇。
  “公子扇上好漂亮的手绘,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高手?”他紧盯着问。
  “你说这个?闲时涂鸦。”
  我不扇了,把扇子平摊在桌上。
  图现,一幅月下荷塘。
  满池荷叶,随风而摆,错落高低,盎然翠意,题首五个字倒也直切画意——“莲叶何田田”。
  布局老练,润色浑成,远近疏阔,道法自然,虽然没有落款没有图章,仍是一幅上品佳作。
  然而看久了,总觉得这画说不出的诡异。
  ……明明是生机极盛之际,却无物亭亭而立。
  掌柜端详半天,眼光流转,转到我身侧的垂挂。
  半晌,他喃喃道,“我自灼然不佩玉,瑶池尽碧亦无双……”
  我松一口气。
  难为他,这两天必定是费了劲的到处打听过。
  李掌柜即时长身一揖,“李某今日,见到真人矣!”
  这下动静太大,搅得那些之前光明正大看这边的,偷偷摸摸看这边的,此时都直愣愣的看过来。
  我站起身,扶起掌柜:“掌柜好生折煞苏鹊。”
  接着看向周围的眼光,露出温厚一笑,收起折扇,取出二两银子放在桌上。“今日不便再叨扰,他日有空,再来相聚。”
  ……戏演完了,可以走人了。
  李掌柜把我送到楼下,问我宿处,我也不相瞒。
  转过一个巷子,后面的视线再看不到,抬头望天,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苏公子,您的信笺。”
  掌柜敲门,送上当天第三沓信笺来。
  “您看,不一会又来了这么些。”
  掌柜殷勤的递上来。自从那天从酒楼回来,这种状况就一直持续,已经三天。
  “有劳。”
  我打开看,何员外家女儿满月,请我去喝满月酒;董将军家娶媳妇,请我去喝喜酒;桐庐公七十大寿,请我去喝寿酒……
  扔到左手那边一叠。
  杜府尹家姑娘即将举办茶会,张氏米行大小姐要秋游苗圃,行云绣庄庄主妹妹不日要以文会友……
  扔到右手那一堆。
  斜眼看看,始终还是家里有女要出阁的那一堆,高度略胜一筹。
  我很有做女婿的前途嘛。
  唉……可笑这些人根本不知道我是何人,听了外面几句传闻,就敢来凑这个热闹,甚至不惜不顾自家女儿妹妹的锦绣人生,邀个陌生人去站接绣球的队伍。
  拿过桌上茶盅喝了,细看手上挑拣后剩下的两张。
  内务府张大人仰慕已久,请白莲公子过府一叙。
  记得在荣卉斋听过,这个人买了我的罗氏仕女,还表示对我的其他画作有兴趣。潜在的买主要着力拉拢,放进中间一沓。
  最后那张拿在手上,不由得哈哈大笑。
  ——廉王府中秋花灯会,故人相邀,敬请八月十四戌时光临。

  灯会迷局
  
  八月十四。
  廉王府在京城东北角,东莱客栈在南,雇了辆马车,酉时过半动身,近戌时方才抵达。
  上得台衙,看见门前知客,还没递帖,知客便道,“这位公子随我进来便是。”
  便跟了进去。
  进门不久,我心中暗叹,廉王果然不愧是当今皇朝第一王,称号虽“廉”,府第却是诺大一座,就我所走过的路径来估算,堪堪可比四座广平郡王府了。
  知客停在中庭外门,向内一指。
  “公子这里进去。”
  “多谢。”
  我谢过知客,跨进厅门。
  然后就愣在那里。
  一眼望去,二十丈见方的中庭,中间撑起了十丈的藤架,那些稀疏的枝枝蔓蔓下,零星挂着十余个小巧精致的花灯,各形各色,在晚风中左右摇摆出不同的温暖灯影。
  这情形看起来确实是花灯会,只是……
  花架上下零散坐着、站着的人至少有二三十个,有的锦衣华服,有的粗布棉衫,可细细看了,竟清一色全是楚楚公子,青年才俊。
  那些人中有人在研究花架下彩灯上的灯谜,有人在独自苦思冥想,有人在和旁人说话,我进来,只有个别抬头看了一下,并没人多加注意。
  这还不算,诺大的场上,除了这些看起来和我差不多的年轻人,没有一个看起来像主人的人,甚至没有仆役丫鬟。
  我呆住,这是什么场面?
  正疑惑间,有人摘一船形小花灯,走上中厅台阶,对着前殿里紧闭的门扉高声说道:
  “谜十七,夜深留客——请神容易送神难。”
  有好些人发出“哦”、“妙啊”、“高明”之类的应和之声。
  红漆雕花门开了,摘灯人趾高气昂的看了下面众人一眼,迈步进去,门在我们眼前再次合上。
  我胸中明白几分,向旁边坐着一书生施礼:“兄台,请问可是以谜解谜,方可进去?”
  那人抬头:“正是如此。”
  “不知可是随便选一个灯谜即可?”
  “是。那左边挂的奇数灯笼是求字的,右边挂的偶数灯笼是求成语的。求字的好解些,现在没剩几个了。”
  那书生甚是好心,一一为我解说。
  我想了想,接着问:“解谜可要有什么对仗吗?”
  “没说,可自然是越雅越好。”
  “你怎么现在才来,那柱香就要烧完了,烧完就结束了。”旁边站着的一人插嘴说,指指广场的一边。
  我看向那处他所指案台上燃着的香,在风里颤颤巍巍立着,还剩不到一指节。
  就在我看着的时候,一截烧白的香灰,突的落下。
  心中恶寒。
  廉王府做客的门槛,还真高。
  恶寒未过,怒火已腾的窜起,甩手上前,自花架上取下一个没人要的兔子灯笼。
  “谜三十二,弃女,打一成语。”上面写着。
  扫一眼,我提着灯笼越过人群上前,冲着紧闭的门扉朗声说道,“谜三十二,弃女——注重!”
  重门“吱呀”一声洞开,一个丫环在里面屈膝福身。
  “公子请进。”
  把灯笼丢给她,我大步跨过门槛。
  几步带过,竟然又是一个小厅,竟然又是十几个人站成一堆。我冷哼,看看厅中除了一群书生,只有两位丫环。
  心中怒意更盛,捅了捅前面的人。
  “兄台,现下是什么节目?”我冷冷的问。
  “对对子。”
  那人示意我看前面。
  中堂上挂半截对联,写的倒是行云流水。
  “普天共赏中秋月,月中天,天中月,上下团圆好聚”
  天月缠,上中下,好刁的上联。
  这时其中一位较年长的丫环看看案几上燃的香,施然说道:
  “各位公子得罪,掀联了。”
  她说完取了墙角晾衣的长钩,踮脚去勾那吊在横梁上半副对子的竖帘。帘子取下来,丫环小心的卷起,我正看着,忽然听见身边众人不住的哀叹,看看都是落寞不甘心的样子,一愣,又是这套!
  疾步走到那无事的丫环面前,长揖一礼。
  “请问姐姐,小生进来晚了,不知这对子是要当众说出,”我故作惶恐的问,“还是要……悄悄告诉你们呢?”
  说到最后一句,我嘴角上扬……
  勾成一个招牌的微笑。
  那丫环有片刻愣神,然后脸腾的红了,她和那取联的丫环对看一眼,冲我娇羞一笑,唇边现出两个小巧的酒窝。
  “还有点时间,公子若是想好了,请自去那边写好,奴家……替公子送进去。”
  她葱指一点,我看见旁边原来有桌子,有文房四宝。
  人一生气,真是两眼昏花,这么明显的东西都看不见了。
  “多谢两位姐姐,这就好了。”我说,忙到桌边铺好宣纸。
  沉下心思,吸一口气,再提笔。
  不然,真要把字写得飞了。
  “浮世自知寒暖心,心在世,世在心,出入寂寞难分”
  递给那位丫环,她略一看,笑道:“公子不必等了,跟奴家一起进去便是。”
  我应声不语,心中暗暗吃惊,廉王府上,连个丫环都有这般学识。
  送我来的丫环领我到了里进,道了个万福,红着脸给我开门。
  冲她笑笑,我迈步进去。
  大概是个茶厅,还有七八个人站着。
  我现下已经不生气了,气过了。我倒是要看看,这番把戏,要玩到什么时候。
  可是进来远远看见了几个棋盘,心中多少一凉。当年学琴棋书画,别的都好,就是那一手烂棋,不知被骂了多少次,被罚背了多少本古今棋谱,还是不见精进。
  不明不白弄到这个份上,如今就这么出局,怎么可以忍受?
  正在兀自惊疑不定,听见前面的一个绿衣的书生在和人理论:
  “……定襄王殿下,请恕我直言,府上此局要求,未免太过了吧?”
  “不好意思,让这位公子觉得为难了,来人啊,领这位公子去账房支了赏银,消消火。”
  一个人坐在上面太师椅上,面对激愤的绿衣人无动于衷。
  那绿衣人气势不减:“定襄王,在下只是想要个解释,相信此屋中其他的人也是一般的想法。”
  “呵呵,人有所长,你怎知他们和你一样觉得为难?小王这道关卡高,也不是没漏过一只能飞的鸟,只是这位公子前面耽搁太久,进来得晚了,才没看到吧。”
  太师椅上的人声音不高却说的毫不客气,直把下面的绿衣书生气得浑身发抖。
  “送客。”
  他干脆的说,一挥手,两个下人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架着还要说话的绿衣书生就走,室内顿时凉意陡升,剩下的几人面面相嘘,一片寂静。
  “谁想好了就上来,不必客气……”
  那人看看噤声的人群,却跷着脚好心的劝慰大家。
  我摇首,好个嚣张的定襄王啊。
  那眉眼那体态,和那老四真还有几分相似,不过这人比四公子年长些,没有他高,也比他更壮实。封袭定襄郡,他不是世子元凛,而是素有豪放不羁之名的老二元胜了。
  再看他跷着脚等着人上去对搏的,却不是棋盘,而是沙盘。
  疑惑的看看四周,之前我心惊以为是棋盘的,原来也是沙盘。
  不是下棋?
  我已经学乖,直接转向身边的丫环,客客气气的问:“姐姐,这一局是什么规矩?”
  丫环福身答道,“公子,这一局是沙场博弈,效法当年的勃山战役。”
  心中一喜,沙场博弈,好过棋局太多了!
  “那不知定襄王爷,是持神威军还是持罗阳军?”我接着问道。
  丫环嘻嘻一笑:“我家二公子平生最崇拜武德皇帝,公子您说呢?”
  我点头,原来如此,景元胜要在沙盘之上,代太宗消灭罗阳军呀……
  刚刚萌发的一丝喜意霎时荡然无存。
  抬眼看看站在我前面的几个人,有人去摆弄着边上的沙盘,有人闭眼仰头沉思,有人负手来回踱步……俱是满脸痛切之色。
  “公子与定襄王博弈前,可以用旁的沙盘演练。”丫环好心指点。
  我明白了厅中为什么要那么多沙盘了。走到附近一个探身观看,果然,那上面罗阳旌旗往北,勃山山谷之中,一块方寸之地,凶险异常。
  王府富贵,沙盘制作何其精妙,一山一岱,一沟一堑之间,隐隐千万伏兵,藏而不发。
  那连环劫,生死门,还有那三万罗阳军尽数覆灭的踏溪地,都与兵书图阵中记载的位置丝毫不差。
  额上渗出密密冷汗。这玩笑,也开得太大了。
  须知天罡阵不是太宗临时起意的创造,而是他毕生心血凝聚之物,自勃山一役闻名天下,从此兵策论伏,经典不二。今日小小茶厅游戏,盏茶的功夫,竟要人破解绝阵,这玩笑,真的开得太大了!
  定襄王兴致盎然的坐在上面,俯视我们这些绞尽脑汁的人。
  心中不住的咒骂,那个该死的,诓我来此的骗子。
  借着怒气我昂首上前施礼,全不顾身后射来的那些灼热目光。
  “定襄王殿下,我愿一试。”
  “哦?”
  定襄王高兴的看了我一眼,浓眉一挑,分明是说终于有个不怕死的冒头了。
  他放下脚,我在他对面坐下。
  一个丫环过来,在我们身后垂下一道厚布幔帐。敢情,怕被别人偷学了去。
  “请。”定襄王道。
  “定襄王请。”我说。
  两人各自插上旌旗。在这种沙盘游戏里,兵卒都是用旌旗作数的。
  神威军有四方阵,他插了四面蓝红白黄的小旗子。罗阳军三万人,史上是一万人一队,分别由正副队长带领,可是我没必要尊重史实,只拿起一边放着的一面黑棋,抬手插在罗阳城的旌旗旁。
  “好了。”
  我说。
  定襄王略带惊奇的看我,我也看他,这人眉眼极重,像刀刻上去的一般,和闻哥那种俊逸正相反,却也是神气洒脱。
  “一日一动,还是三日一动?”
  他很爽快,直入主题。
  “三日。”
  “九月十七。”
  定襄王边说边把蓝旗移动到勃山东侧,红旗移动到勃山之中,从他的方向,红旗经过的是天罡生门,不过从我的方向,那就是死门了。
  “守城不出。”我答。
  “九月二十。”
  他说,又把黄旗移动到勃山之中,而把红旗移动到罗阳城下。
  “守城不出。”我答。
  “九月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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