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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玉成华-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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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照在悄悄进门的人身上,看上去,也那么刺眼。
他也不用费事挥手摒退众人了。每每结束换药,保准没一个人还敢留在房间里,接受病人□裸的怨恨扫视。
几步外察觉到被人发现,景元觉站那儿摊开手,笑了笑。
“听说今天,又是一番苦战。”
他走过去和门口的侍卫不知说了什么,他们把雕花的大门带上。转回头又笑,“是该恭喜你总算恢复了点元气,还是该骂你,就是学不会配合御医?”
……有什么好笑。
也不知道是谁,第一次见到那个惨烈的场面就霎白了一张脸冲出去,再也没有回头过。
见我不吭声,景元觉也未怪罪。径自把旁边的铜炉给灭了,贴着床脚坐下。明黄的衣装还端正厚重的套在他身上,说明该是从朝上下来。
“……狄王死了?”
犹豫片刻,我忍不住问。天天躺着,宫里床的尺寸再大,也无聊于只从刘玉那儿听一点外面断续的消息。
“死了。”皇帝陛下微微点头,确认这件天大的事。他并不意外我会问,只朝下望了一眼,扯平了原本带笑的嘴角,“……不是我们动的手。”
未曾想,这样直截了当的说了。还在愣着,见他的菱唇又向上努,附上略带不肖的评价,“虽有这个心,那样的事,也是鞭长莫及。”
这样。
大概嫌屋里热,景元觉动手把外袍脱了,起身挂在床头的衣架上。回头,一双凤眼眯起来,“说是暴病促崩。按时间算,正好是我们到函关的日子。事前并不知道。恐怕,是谁都没有料到……天意。”
也许真是天意。
……可你是真的让齐鹏带了兵马出关。
所以才能在这样人心大乱的时刻,乘着假和亲的消息传过去,轻易被信以为真,讨了天大的便宜。
而非原先说好的拖延时间,虚张声势。
“你莫怪我让齐鹏出兵挑衅,”他黝黑的眸子一转,像是猜透别人心里想的什么,矫健的躯干在床边坐下,立刻挡住了背后的阳光。“本来想,做戏就要做个十成十。并非不信你,苏鹊。只怕万一,你空口白话的说辞不足以让狄人取信,万一路上,出点什么事……总不能真把堂堂覃朝的公主,嫁出去。那还不若,放手一搏。有元胜在那里看着,让齐鹏带个几千人去历练,也还有这些本钱。只是没想到一切罕见的顺利,狄王又突然驾崩,这小子才撒不住蹄子的冲出去老远……”
不用跟我解释……犯不着的。其实我知道,你说的都在理。其实我也知道,任何事,你都能成竹在胸、留有后招,绝对比别人看得要远,想得要深。更不用说还有冥冥中的天意,始终护佑。
没什么不好。
就觉得,有点徒劳,有点疲惫罢了。
要闭眼歇会。
“人谋,岂若天算……”
却不知景元觉在想些什么,沉默了半晌,忽然又开口,悠悠低吟,仿佛压着说不出的苦涩,“我也有怕的时候……我也有。”
心里莫名奇妙的一沉。
恍惚间还来不及任何反应,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睁眼景元觉褪了靴子卸了头冠只剩淡黄的里袍,揭开被子爬了进来。
僵住片刻,我立即就着侧卧的姿势,使劲的用一只手拽着胸前的被子不放,他却瞥一眼,无声的笑。
……压根没有和我抢的意思。只是伸手,两肩一托,就把人翻到自个身上。
斜斜的倚靠着,半个肩头压住他的胸脯,头正好枕在他的脸侧。
按着不给动。
这个古怪的姿势哪说得上是舒服,可比起一直以来夹在两堆枕头中朝一面侧卧整日的样子,又好上几分。
但是……太近了!近得鼻尖,几乎凑上了人颈部温热的脉搏,能感到底下一跳一突的血动,潮涌起伏,脉脉生机。而湿湿的热气就轻轻喷在颈侧,像暧昧的暖风,不断吹动耳际的垂发。
让活人也化成一块石头。
而景元觉只要一感觉我的挣扎,压上背腰的手就施力,揽住不放。
“……别乱动。”
“呃——”小规模挣动中不晓得他碰到背上哪处伤口,立刻牵连全身,我倒抽一口冷气,忍不住发火,“……喂!”
“痛了?”
他略微松手,可还没喘上一口气,又原地原样揽上来,“怕痛就别动!”
方才的一番挣动,略微变换了两人间的位置。
这下,变成我半个身子靠在软垫上,半个身子趴在景元觉身上。头枕处,是披散他一头乌丝的靠枕,鼻端处,是他半圆形的耳廓,目光所及,是他一面侧脸的弧度……距离之近,毫厘毕现。竟能看得清他右眼一根根纤长的睫毛,在眼窝上打下扇状的光影,背光的脸弧,现出一层细密柔软的绒毛,为这个雷厉果断的人,添上说不明的柔色。
“就让我抱抱,就一会。”
他叹了一声,喃喃的念叨,就着这个姿势搂着,丝毫不觉得别扭。
“就一会……”
嘴里的声音带着鼻音,越发的轻,手上的力道却越来越重,箍得那么紧,仿佛松一松,我就会乘机挣脱。
“知不知道……差一点就没了。”
……默然垂下眼帘。
这个伤法,大概知道吧。
其实,本来也不该是这样,也不曾想过,会到这个份上……
“还以为……就差,这么一点。”
身下的胸膛微微的颤了一下,颠得我的心脏,漏跳半拍。
紧挨里流动不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住了。带着上好松木炭火的安神药味,带着午后阳光的干爽燥味,带着,鼻间隐约扑朔的龙涎香味。
“那个……”
犹豫了好半天,还是小声的,万分艰难的打破凝固的时光,“皇上。”
“嗯。”
再愣了一下。身下人的声音从那么近的地方传来,拖着调子,带着胸腔微微的震动,就像是贴着我的心跳,在每一拍应答。
又顿了好一会。
咽了口水下肚,算是壮胆。
有些话儿,还是得说清。
“……当时,臣没想那么多。”
“嗯。”
慵懒的,敷衍的应答。
“臣不是,扑上来护驾的。只是……”
“……嗯。”
散漫的,勉强的应答。
“我只是,只是一时……”
“知道了。”
我就着别扭的姿势努力的仰起头,想看看他——
他都知道什么了知道?
一只手伸出来,把我的头按回原处。景元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哑,又有些不切实际的飘渺。
“知道,是一时情急,是救人心切,你根本没想那么多。你叫我不必自作多情,不必,记你的情。”
……
“我说的不对?”
……对。
都对。可我本来还想说,还想破釜沉舟的说——其实当时我脑子是一片空白,我发誓在后来看见胸前冒出头来的箭羽时绝对不比你镇定,甚至有可能,根本是把自己吓昏的——还有其实,人在慌张的时候就会莫名其妙的有抱住离自己最近的,比自己粗壮的柱形东西的冲动,就跟猫急了会上树、狗急了也会跳墙一样——再有最后其实,退一万步讲,当时就是只阿猫阿狗的在眼前遭难,我也会忍不住扑上去的……
无论如何,现在……
好像不用那么多话了。
“都说完了?”
阴森森的声音突然在头顶炸起,吓得我猛地一怵,又是冷飕飕的口气,“……还是,不想说了?”
仿佛每个字里都簌簌掉着冰渣。
虽然早就料到说了会惹怒他,可是……现在好像冲天的怒气,都硬是压在身下这个紧贴的胸膛里,连呼吸的起伏颤动,都让人无比惊惧的体会到,枕着一颗着了引线霹雳弹的恐慌。
不自觉的咬紧牙关。埋头默然,不敢作声。
“要是我就是想记着呢……怎么办……”
景元觉无比温柔的开了口,语气带着些微的苦恼,好像在诉说有些困惑心头的小事,却让我没来由的,抖了一下。
果然下一刻,他声音就陡然拔高,激动起来:“你听着,苏鹊。我就是要记着!我就是要承你的情,就是要自作多情!知道不,知道不?”
他一手按上我右背,“这里,还有这里!”
说话间拔开自己胸前的衣裳,侧过身给我看——结实的小麦色右胸口上方,有一处暗红的,甲盖大小新添的痂。
“一箭穿心,一箭同心,你说,你说!你要我怎么忘得了!”
乱是今朝'二' 我很想说,造成龙体上这样的伤害,虽和本人计划不周有关,可真不是我有意造的孽,也不是我的希望,甚至,它也不完全是拜我所赐啊……
可看看他额角暴突的青筋和泛红狰狞的怒目,就识时务的,闭了嘴。
移目躲闪,寂静无言。
……
心里话,我怕这算账的一天,怕了很久了。
结果从醒来,隔了整整五日。等到能够大半清明,能够利落说话,能够在床上坐起个一时半刻……才来,算是运气了。
该怎么说呢。
某些时候,你只是想还清欠下的情。却没想到,一不小心过了头——反而,更多出了理不清的纠葛。
自作孽者,天不活之。
……如果眼前是块柔软的棉花,我好想就此一头狠狠埋进去,谁拉也不抬起。
可惜,是人家袒露的胸肌。
想埋,也埋不进去。埋进去,怕就更说不清了。更甚者,不用把头埋进去,那还算是贴身的体温,隔着薄薄的丝缎,已经源源不断的传来。
时刻提醒人咫尺处沉默的压力,让滞了呼吸,血气冒着泡儿,打着滚儿,沸腾翻涌上顶。
我定是脸红了。
红得透透。
……
实在是万般无奈。没有话说。只能游移了目光,盯着那胸膛上还泛着血色的新添伤口,茫茫然的,发起呆来。
这样的位置……
当时的准头,真是险。
肋中,左一寸。
狄人那种奇特的长弓,每一把,都千钧力张。
射出的箭,从来都戳纸般穿透山鸡兔子的身体,把还未断气的猎物,牢牢钉在地上。有时扎进泥里,二三寸深。
速度也快。
等好了,就没机会逃脱。
正中心窝。
……
万幸。只刺进尖头。
虽然,还是留下了伤痕。
在那么平滑细腻的皮肤上,在那么富于美感的脯肌上。一个,聚结的眼。点朱的,赤艳的,小小的一方凹陷。
有点厚,有点硬。因为急着长合,凝固了水份,连带着缩起周遭细微的皱褶,将道道浅显的纹理,由里朝外,散向幅面。看起来……
就像一朵砂上的梅。
不自觉,伸手想去摸一摸——主人先瑟缩了一下,猛然沉了呼吸。却再没有退让。于是忘乎所以的欣喜起来,真的靠近、非要触到那处艳色……直到很快,发现自个贴上去的,是包着绷带五指不分的掌。
“呵,呵。”
动作僵在半空,我开始干笑。
为方才唐突的举动。
为分明纵容的人。
“呵,呵,呵……”
尴尬无比,短短一刻。
那个几遭了轻薄的人不以为忤,面色如常。
只是目光追逐着熊掌,嘴里陈述事实般为我叹息,“……还要等上一段时间,才好。”
脸快要熟了。
所谓疑心生暗鬼,他再正色,我也觉得是勉力忍笑。隔一会,被捉住缩回去的绷带团,景元觉放到手里端详,眼光又一时飘乎,“别乱动……伤了骨的,要一个月,才能慢慢恢复。”
乖觉点头。趁着气氛转好,没人还记得算账的事,一句也不多话。
有些事情,本就不该算得太清的。
像为什么当时扑上去……
为什么,要亲自来。
之类。
“这里,怕是要留下印了……”
他慢条斯理的说。
轻轻把我的掌放到自个腰侧。一双凤眼斜在上方,好似有意无意瞥着,手却收回来,缓缓,拉上自个胸前的衣襟。
简单一个动作,偏只用了食指中指。挑起,勾回,抹平。
一点点,慢得像在挠心。
“没办法的事。可是,苏鹊……”然后又带了颇不赞同的语气,拖长了低沉的调子,训诫般,叫唤我的名字。
“有伤在身的人,不宜激动哪。”
他笑。
没什么精神去接口。
说话,要用到肺气,我记得胸前断了根肋骨,牵了,痛的。
不宜激动,就不激动罢。
“歇了。”
自我开释中,突然听到天籁般的两个字在耳边响起。景元觉躺回去,一手又把我的头摁下,搁在胸颈。
好吧。也折腾了半天。无论如何,难得他不存心深究,无论是之前,还是今天,都得怀着感激。
我是这样想的。只不过等了半天,对方却再也没有移动的动作,才不得不忍着痛开口,“……压着了。”
又是拖着鼻音的懒哼,“嗯?”
……挤挤睡,我是不介意。毕竟,宫殿是人家的。大床是人家的。褥子、被子、枕头统统都是人家的。人家当主人的,要体恤客人,要来一次抵足同塌而眠……
我也拦不住。
只是这种别扭的姿势。这种半趴的位置。分明,是把天下最贵的人,压在下面当垫子……我介意啊。
“你干嘛?”
去撑景元觉小腹的手刚一搭上,果然给他发现。可要翻身除了直接按上他的肚子,哪有其他着力的地方?
讪讪撤下。
“少动,少乱摸。”
被碰了金贵身体的人立刻记仇,凶狠刻薄的警告,“仰躺,你背后有个孔,趴着,你胸前有个洞。整日的侧躺,屁股上长个大褥疮,舒服了?”
谁那么那么多嘴,连这个都要报告……
谁又这么这么缺德……非把它说出来不可!
“既然睡不好,现在有个靠的,不会赶快睡一会!”
又凶。
恶声恶气,来势汹汹。
可不知为何,就觉得鼻酸。
酸啊酸的,一直酸下去,直到酸到不行。
我吸了下鼻子,嘟囔,“这样也不舒服……”
“舒服的。”
“不舒服……”
“哪那么多废话?”景元觉不悦的吼了一句,居然手在我屁股上“啪”的掌掴一下,以示惩戒——“病人就该听劝!”
……
还没从僵硬中缓过来,突然又压低了声,他哼哼。
“我困了,睡个午觉,别闹腾……”
这般理所当然。
只过了一盏茶,甚至,只有一炷香。
温热的吐息,一下下拂在额上,撩起额发。胸膛起伏,规律而有节奏,上下颠簸。只是呼吸的间隔,却是越发绵长——
竟然真的,就这样睡着了。
我窘在那里,哭笑不得。
微仰起头,能瞅到他眼皮底下的青影。耷拉着覆下的睫毛,拉住薄薄的一层眼皮,拱起一个球形的弧,盖住白日里,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珠。
难得一晌贪睡吧。
当我在床上沉眠终日的时候,他人的时光,却照旧日升日落,流转不休。边关千里,洪水滔滔,难有一处省心。何处求金,买断光阴?并非关了两扇雕花的宫门,挡住了外面的天光,我就全不知道。
多方角力的局面还能如何。哪怕一点细微的小差错,也顶着一败涂地的风险。若是换做我,光想着这段日子里要上心的事,睡,都睡不着。
就让他阖一会眼,也罢。
这样想,到底也曾略微试探的挣了两次,结果每次腹上按着的手方一动,身下的人立刻低哼一声,呼吸顿促,有要将醒的样子。
便不敢轻易再动。
时间久了,后来也坚持不住半撑半趴的姿态,一赌气,把满身重量都压到垫子身上,睡熟的人,也没有什么反应。
外面叽叽啾啾的鸟叫,在春天的花草里,飞扑闹腾。熄火的松香,还有着淡淡的余韵,散在空中。耳畔规律绵长的呼吸,带着暖人的温热,像是打着节拍的慢曲。都是催人入眠……
醒来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漆黑。
里间的灯火没有及时燃起,许是怕惊了好眠。确实,若不是给尿意憋醒,兴许就能这么睡过一夜。
摸摸,微凉。身边早没了人的踪影。虽然趴着,却只有叠起的软靠,一排,好端端的垫在下面。被角掖得紧实,看不出半点掀动的痕迹。
就像是借着午后的暖阳,平白做了场好梦。
梦醒了,人还要解决三急。
先是蹬开了软靠,再龇牙咧嘴的翻半个身,疼得自个一头冷汗。苦笑一把,果然,没能因为睡上一觉就变得中用半分。冲着黑暗,我厚脸皮的喊,“来人哪……”
正史野史都有那么一比,说皇宫里的宁静好比纸糊的窗户,不过一层虚假的表面。一喊,就立刻有等在某个角落里的人应声,证实这一点。然后门推开,灯亮起,着宫衣的两个丫鬟匆匆进来,躬身等待吩咐。
虽然病急脸皮自然变厚,面对准备对薄薄的底衫动手动脚的姑娘,还是有个起码的矜持限度。
“要解手……不是,你们!请位公公过来……”
“是,大人,稍候。”
我在点起灯的屋里老实等候。
然而迟迟没有公公的影子。想来一来是为了让人安心养病,二来为了隔开后宫女眷,我从一回来被人直接安置的就是宫里某处偏僻安静的院落,从无喧嚣,人迹寡至。这样的角落,喊个人花上点功夫,也不奇怪。
可我又忍得实在难受。再待一刻,不如求己。于是揭了被子,在床上像个掘土的地龙,一点一点,向外慢慢挪动。
反正腿上也没什么伤。床后一点距离,应该还能办到。
挪啊,挪啊……
眼见成功的曙光,听到外头脚步。
半个身子扒在床的边缘,一条左腿悬空向下伸着还在找鞋,抬眼见到回头的人。
景元觉换了身靛青的常服,头发简单的束了个髻,用一条镶边金带扎着,抄手站在门外,冲里头探望。
目光扫到床上,他愣了半刻,伸出一根指头指我,咂舌道,“……我是真不知道,这会,你还有这么大的能耐……”
被子还裹肠似的卷在身上。褥子还麻花似的扭在身下。枕头早被蹬到了床底的不知哪处——难得我也不去费神解开那一团一团乱麻,把腿缩回来,小心翻滚回去半身,就在比较靠里安全的位置,拧起一张脸,坦荡的看他。
“传个晚膳的功夫,就恢复得生龙活虎……”
景元觉唬着脸说完前半句话,腮帮子犯抽,再没忍住——“吭哧”一声笑出来,“呵呵呵”,“哈哈哈”……
门口有一口白牙,招人讨厌的扎眼。即使是刚刚打燃的大排宫烛,也没有此人脸上渗着的笑容明晃,没有乌黑的眼眸蹭亮。
笑吧,你笑吧。
英雄气亦会一时短,昔日潇洒佳公子,也难免有个落魄难堪时。
“别这样瞪眼瞧我,苏鹊。你是不知道,摆这种水蛇的姿势瞪眼有多……”他指头乱颤,笑得要岔气,“没有威慑……”
稍后越过门框时,此君甚而哈哈笑着得意忘形,在门边侍卫众目睽睽之下,脚尖一翘——借着向侧扑倒的后劲,手在门框上一按,衣摆在半空中一转,大鹏展翅,两步带滑,落到了桌前床边。
耍……杂耍啊。
……
水蛇又如何。我还没见过这样本事的一国之君,把一身上好的腾挪功夫,用作房间蛙跳……
……还步子有误,碰到了凳腿。
“……你笑我?”
嘿嘿嘿了还没几声,那厢小心眼较起真来,狐狸眼睛一眯,危险的走上前来,伸手掐起我脸就扯,“不许笑。”
我把脑袋埋进被子里使劲颤抖。景元觉恼羞成怒,改拽我的耳朵,往外扯掰,语带威胁,“还敢笑。”
“没有……”
快漏出口水,弄湿我已惨不忍睹的被褥。
“好嘛,胆子大了。还敢欺君。”
“没有没有……”
“那你躲什么!”
“……”
闹了好一会儿。折腾得都有点喘不过气,到双腿忽的腾空,才大惊失色,到处找抓。
景元觉哼了一声,把我推他的左手一把拽掉,托起腋下,“外间,还是用便壶?总不是想我松手,失禁在床上吧。”
惊窘间已经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待他终于发现角落里要找的东西,走过去蹲低,让我的脚落到厚实的绒毯上,冲着那物发问,“自己行么?”
不然,还要怎样?
你还要亲自帮人解决吗?
“作什么脸这么红?”
他笑,“我以为你刚才,倒还胆大。”
脚下如同踩着棉花,两腿抖得厉害,像是不停筛糠。不过是有人托着架着才能够勉强站立。而这个时候才真觉得,人弱至斯,无从抗争,想讲起那些市井常人都该知道和遵守的礼法、身份、矜持之类……
都是废话。
然而只有一句无论如何,不能不说,“你转头。”
而景元觉的目光坦然向下,看着我放在裤腰带上的左手,目光像是能穿过去,“让我看看腰上的褥疮,怎么样了。”
“不许看!”
他的声音低淳悦耳,带了喉间的笑意,“好,不看。”
过了一刻。
“……那怎么还不把头扭过去!”
景元觉的目光是顿了一下,却又一点点挑上来,上脖,上脸,上眼,到终于盯住我往外飘的视线,忍不住低头再度闷笑,“呵,苏鹊,你怎的这样害羞,都是男人罢了……”
那是我天真,质朴。
而哪里像你,皮厚,油奸……
男女不拘。
此人精极,一门心思钻研别人想的什么,此刻将原本的凤眼,都笑成一条合不拢的缝,“好了。我就是有心,现下难道,还能对一个病人怎样……再说,往日里,我们也不是没有坦诚相对过……”
顿时我想到了戍羊坡谷地那个混乱的夜晚,后怕里头脑一片昏聩,傻乎乎的问他,“什……什么时候?”
“啧,乱想什么呢。”腰上揽着的地方挨了一掐,景元觉敛笑扬起眉,勾起那双眼,轻松愉悦的调侃附到耳边,“不就是给病人更衣的时候,给病人擦身的时候,给病人上药的时候……我也在。”
……原来都是单面坦诚,亏大了。
“还以为你很急。”他又说,像是为我犹豫这么许久感到疑惑,打着商量,“要是练习站立,那就一直站着好了?”
恨哪。
我是很急!
急到不住发抖,急到头上都冒了汗珠,正说着,忽的一滴就缓缓淌下来,一直流到下巴壳,奇痒渗人。
颊边突然落下温热。
然后有人在耳畔轻叹,“……咸的。”
我已经不想回想内急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乘人之危。
这四个字如何写,他就是如何做的。
不仅如此,他还屁话多多。
……我本不想说脏话。
可是我没忍住。
“要是早一直这么倚靠着我,不就好了。”
“怎么?掏出来,又不难看。”
“想漏上地毯,就自个站。”
“这,你到底是憋了多久……”
“要打人……也先把裤子提上。”
“……”
……
不一而足。
而且我也很受不了,他没有别的事做,非待在这里吃晚饭不可。
吃饭也就罢了,反正也不是我请。只是吃饭的时候,我喝粥,他不喝粥。我吃菜,他不吃菜。我啃小馒头,他也不啃小馒头。
他一直盯着我看,一直一直。
如果我对上他的目光,他立刻会坦然自若的移向一旁,可是等我不盯着他,不一会儿,又看回来。
在床上和床边的这点距离,太过明显。
知道这个比喻极不恰当。可给我的感觉,真就像是只苍蝇,盯上了臭掉的蛋。
因为……
有什么好看呢?又没比别人少只鼻子,多只眼。
如果是平时光鲜,我还有些自知。从小到大,就一幅皮相光滑水亮,招惹姑娘、夫人、阿婆们惦记。可是现在,就冲这衣冠不整,披头散发,面色死白,嘴唇开裂的模样,铜镜里的惨淡人形,就昨天,自己还把自己吓了一跳——
“就是想多看看你。”
景元觉突然开口,吓得我左手握的勺子一下子戳在瓷碗边上,溅出几颗粥米,两滴热乎的粘液,沾上了他的青袍。
他对飞来的污渍视若无见,只是叹息。
“下一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我放下勺子。望着他。
景元觉先笑,再淡了笑,伸手默默把我膝上的餐盘挪走,放到床边的小桌。“过了今夜,大概有一段时间,不会来见你。”
我知道。
斟酌了一刻,我想着自己的本分。
“襄州府,洛南府,还好吗?”
“没有想象的好。”他又含了笑,仿佛事不关己,“他们人多,我的人少。”
“定襄王……几时回来?”
“最快半月。齐鹏,至少月余。”
……好罢。
南边不是治水,而是治人。
尚书令的人。
北边也不是镇乱,而是镇臣。
摇摆观望的臣。
原先缺损天时失却地利的时候,他也要硬掌乾坤。如今天时地利各占了一半,只同区区人斗,又有什么担心。
“我会很忙,恐怕没时间歇息。”景元觉替自己惋惜般低头叹了一声,再抬起眼,静静望着,“因为本来势均力敌的慢活,有个呆子非差点死掉,换来一点有利的先机……所以,我不会白白错过。”
我垂下眼,听到他的轻笑。
“还有一个私心。虚伪惯了的人,都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挖空心思、机关算尽的模样,就算是再一时……如果可能,也不希望你看到阴谋、歹毒,看到卑鄙、龃龉,而只有过去那个谈笑风生,不急不慢的人……才是最好。”
左手在被子上捏成一个拳。只是指甲扣进掌心的一丝锐痛,怎么,也抵不住喉头汹涌泛上的涩意。
“如果明天开始,就是一场战斗……”
床头燃剩的一截宫烛,还留下最后,最温柔的那缕光,默默照在他身上。缓缓倾身时,他没有犹豫,也没有压迫。
“今天我想从你这里……借一点力量。”
……
黑暗,是遮住了我的眼。
温暖,却慢慢亮满我的心。
悠悠我心'一'
三月的最后一天,早晨便是春光明媚,外间有喜鹊在叫,似有好事发生。睡到隅中,几位太医来看,末了,轮番慈悲的宣布,大人胸口的箭伤已表里大愈,将养则可——终于,不需再受那种折磨人的换药了。
午膳的时候,甚至还加了好几道菜色,见了荤腥。问一直在服侍的小太监,告诉说这是上面那位的关怀,而且,听说还有客人要来。
原来不仅熬到了能吃肉的时节,放风的大门,也向我敞开。
激动的饭都没有吃好。
午后来了两位客,倒是没想到的搭配。
顾文古,张之庭。
顾大人老相,依然是一副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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