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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玉成华-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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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在掀帘的一瞬间看见了外面的人物。
两辆车,六匹马。
不算前面可能打尖的先头,人数并不多。
“该死!”
就听到李仲恭一句与身份不相符的脏话,肚子上挨了不轻的一踹。
我立刻翻过身去缩成一团,靠边瑟缩。是真的疼啊……虽然划算。
等到挨过了半晌,肚子里绞痛平复,车子再次停住。李仲恭自己跳下车去,也不管我。外头进来两个从人,一边一个把我扛了出来,架上其中一个的肩头。
看清了薄暮时分的天空,倒吊的天地接合处,呈现出一种紫中带桃的丽色,烟云火灼,像是镶了金边的飘带,荡在柔色的幕面上。
耳边听到潺潺的水声,波涛拍岸的低和。
身下人脚步不觉蹒跚,像是踏上了随波起伏的浮桥,然后是纵身一跃的高度。
我突然在无风的暮色中打了个激灵——之前说到扈榆的时候还未曾多心,以为只是绕路避过追兵,现在竟然踏上了燕川东西向的外河道……
——难道,不是往北去的吗?
一条燕川古道,汤汤东逝。像春季暴雨过后的每一条河流,它一面呈现出入海前的浑浊晦色,一面由着落下的树叶打着卷,在不足十丈暗流湍急的河面上起伏。放眼望去,岸间水涨没了浅洼的闲田,来去船渡皆少,这一条作了货运打扮的旧船,怕是要冒充那些为了生计,勉强在雨季下水的船运。
能看的阔景很快不见,给卸货一般丢在了狭窄潮湿的下舱地上,我倚着柱子坐起来,对着蹲在我面前的李仲恭,默不作声。
后来他作了个开船的手势,背后的从人登了梯子上去,果然听着了升帆桨动的呼喊,不一会,船身摇晃起来。
李仲恭坐在旁人拿来的软垫上,我盘了膝,尽量端正的坐在湿漉的地板上。两人之间,只头顶一尺见方的天井投下些黯淡的天光,再无其他的明亮,以看清对方的面目。
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终于耐不住舱底的沉闷似的,压抑了声音开口,“舟行缓慢,暗舱简陋无趣,苏大人——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是的,有。
可是我看着他,慢慢,摇了摇头。
李仲恭叹了一口气。
“到了这般田地……还真当自己有身份,能撑着,就过了……贤弟,是不是?”
再一声“贤弟”,却听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冒,恨不能结成一颗颗珠实,滚到地上,滚出嘀嗒嗒的响。
“李大人想从苏鹊这得到什么,但说无妨。”
他在对面呵呵的干笑起来。老鸦般的音色,抖动的肥硕躯体,震得船舱的木板,发出咯呀硌呀的异声。
“果然是聪明人……”等终于笑完了,李仲恭一手抚上了肚腩,“早知苏大人不是无用书生,今日才见两般颜色,人前人后,儒弱倨傲,难怪,能得到他的重用……”
他这一个“他”字出来,是话中的嘲讽都顾不上,我心里陡然沉下。若是说之前还有什么侥幸的想法,还有什么天真的希望,此时都稀里哗啦的碎在了地上,落了空……自古臣奉天恩,一日为下,纵是百般不敬,也不至直呼主君称谓,何况作旁人唤称——除非早不将那人,当作了主上。
“李大人。”
也罢,今日既然开恶,日尽未必善终。我又何必再作姿势?罢了……
罢了!干脆都撕破脸露出本来面目,正好伪善逢上虚假,小人争锋相对——就挣扎着从绳索中挤出一个指头,在他面前竖起,晃晃。“既然落在了大人手里,又想要活命,那大人无论想从苏鹊这知道什么,都没什么不可以……一千两,一个问题。”
“你说什么!”
李仲恭暴喝一句。在低矮的床舱里站起半个身步上前来,“你在和我讨价还价?”
我靠坐在柱子上等他吼完。等头顶上不明所以的侍从们探下来头来张望,又在他的奋力的挥臂下迅速消失,才又开口。
“李大人,莫说您不是正卷了府上所有的细软出逃,就是随手抓了几票,咳……”
我咳了一声自个打断,顿了一顿,尽量和善了语气,重又笑眯眯的看他,“此刻虽屈居舱底,与耗子、蟑螂、苏鹊这等阶下囚徒为伍,也该是没有百万也有数十万的身价……咳,区区一千两一个问题,不至是为难您吧?”
李仲恭怒极反笑,忽的靠近,将一张狰狞的大脸凑到我的面前,“呵,苏鹊,苏大人……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讲价?”
悄悄撇开头,避过他浊重的怒气,我抬手在额上敲了敲。放下,压了声,一字一句的低道,“……只这上面儿还有些价值,除此之外,苏鹊小命一条,不劳惦记——想来想去,就还得好好利用这最后的筹码。”
李仲恭就蹲在那里盯着,不足一尺的距离,能看见那一双眼睛似乎在黑暗里燃出火来,却最终退了回去,低沉的,轻松的开了口。
“何必说这些……毕竟称兄道弟一场,若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愚兄也不想闹到今天这个份上。不如,就权且交替着,像往常那样聊聊天,愚兄答一个问题,换贤弟解一个问题,可好?”
“好啊……”
我允首道。真是个狡诈的老头子。我岂不知你说了什么秘密都是无所谓,因为最后只要把我一刀杀了,扔下这滔滔燕川,就一了百了……死人又去哪里告密。
“只可惜苏某没什么想问李大人的。大人若是舍不得区区几千两银子,要不然,在下闭口,大家都落得个清静上路,可好?”
“你!”他又要暴怒起来,却顿了一顿,手扶上了我的肩膀,再次换成了渗人的微笑,“常言道,宁做饿死鬼,不投糊涂胎……难道,李某这儿就真没什么让苏大人感兴趣的事?”
“其实,也是有的。”
夜色已经完全降下,没有点灯的船舱一片昏暗,越发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人脸。船速缓而行不缀,离京城越来越远。舱里这般对峙着,估摸着李仲恭的耐心将要耗尽,我的体力又渐不济,再不争取,处境只怕要越来越危险。
“一直有些疑问,若是能得李大人亲自解答,苏某必定死而无憾。”撑着眼睛观察到他脸上稍纵即逝的惊喜,我歇了一刻,凝了几分力气在丹田。
“尚书令周大人近来称病在家……”
见李仲恭起了好奇,我缓缓开口。
“洛水赈灾没能启用他老人家的方案,只调拨了他老人家不少的门人,周大人大概忧国忧民,情急之下,不免就伤了身……朝人皆知,李大人待尚书令如父如友,定有上门拜会,不知是如何说明皇上的本意,劝周大人排遣一二的?”
李仲恭松开了钳制我肩膀的手,向后退了退。
我无声莞尔。
“兵部公函处、中书省出件台衙这两处地方,本来常容人走动说话,最近却突然因为赈灾和亲的缘由,作风神秘、低调,说什么慎重避接外客……李大人是否和苏鹊一样,觉得有些无聊?”
不去观察黑暗里对方的脸色,我自顾自的说下去。
“两国和亲在即,京里治安不好,竟然出现像行刺苏鹊这等朝廷四品大员无法无天的事——所以京畿卫理当加强管理,以百人方队并便衣小民在各位大人的府邸周围巡视、暗访,防止一切心怀不轨的宵小,危害我京中安定,伤害我朝中大员……您说对不对?”
感觉对面的呼吸陡然沉重起来。
“哦,听闻李大人居家,以豢养鸽子为乐,又不忍其久居笼中失了灵性,便常使其自由来往。最近却添了烦忧……是不是多事之秋,一向聪慧的鸽子,找不着回家的路?”
沉重的呼吸戛然而止,一刻千斤凝重的寂静。
抬头,看了看隐约露出星光的窗口,约是戌时了。河水的湿气让人觉得四肢寒凉,后悔三天前贪凉的傍晚,没有多批一件外衣。
“大人……一边是倚靠无门,一边是送不出手,烦恼啊……烦恼北边等候的朋友渐渐露出了不耐的本性,京里的上下同仁,又隐约猜忌的紧?”
“啪”——
清脆的巴掌大力的落在左脸上,我和潮湿发霉的地板,亲密的腻在一起。
“住嘴!你知道什么!”
“你知道什么?你个黄口小儿!你懂什么!”
是不知道,是不懂。
贴着柱子慢慢坐起来,我举袖在嘴边上擦了擦。望着那头黑暗里的困兽,发出冷笑。
“我是不懂……一个叛徒,勾结狄人的奸佞,究竟有什么苦楚?”
“哈……”
他忽的阴森森的大笑起来,在狭窄的船舱里,震得一阵柱摇板晃。
“火把!”
天窗打开,有人沿着梯子将火把递下,燃亮了底舱的油灯,忽然明亮起来的舱室,让人眼前一片眩晕。
火光下,李仲恭的脸色明暗不定,声音似是强抑了恨意,“还记不记得初次见面,你那番‘文武兼备、中流砥柱、国之栋梁’的溢美之词,苏大人?”
……当时广平郡王府里甫一见面送上的马屁,如今回想,字字叫人羞赫。
“不错,虽然你未必真心,但正如你当时所说,我李仲恭曾在远离中原的那片荒地上出生入死数十载,为国立下汗马功劳……”
他“呼喇”一把扯开繁复的衣摆,蛮横的拽出皮靴里的裤脚——左腿脚踝之上、膝盖之下,令人不忍目睹的狰狞旧痕,翻摺斑驳、锉骨连筋。
“我浴血征战的时候,我有家不还的时候,我一步步从随军马夫升到中府折冲都尉、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上都护府副都护、归德将军的时候——你在哪里?根本不曾遭遇过家国背叛的小子,哪里有什么立场教训我!”
我什么也没有说,只冷面的看着,看着他跳蹿的咆哮。
“暄兆元年遭敌围困,战至无兵无卒,孤身不见后援——被俘。呵,是我情愿的吗?不顾遍体鳞伤、带着他们掳人的捕兽夹子费尽千辛万苦逃回来,乃至毁了一条上马作战的腿……得到了什么?我得到了什么?归来俘虏的耻辱,不能带兵的将军位子……哼,武散官的三品虚衔,在家赋闲等死的真职!”
李仲恭的声音大到刺得人耳痛,不由蜷起身子,避开那咄咄逼人的怒火。
“我是投了周肃夫,因为除了投靠他之外,再没有别的出路!从来不曾官场沉浮,哪晓得朝中人人结党营私、早就无底深暗!我是收了北狄的好处,定期向他们报送情报,因为除了这一样之外,再没有别的良途!从来就顾着卖命不曾替自己敛财,半截身子都埋入黄土,才发现连棺材钱都没有攒下,难道还不该替自己打算?”
“咳……”
忍不住喉头的痒涩,我咳出声。一番慷慨陈词被人贸然打断,李仲恭突然就没了音,他喘着气,死死盯住我的脸,像是紧张的等待,我要说出的下文。
没好气的撇过眼去。其实,哪有什么好说。他的旧事我也曾听闻,确实曲折,也有些感人,只是……
忆起去年秋天,和闻哥在寺里夜会,当时谈及朝中可能的奸细,曾作了几度大胆的猜测,终于今日,得了其人的自认……
又想起不久前弘文殿里的中午,抓住景元觉的袖子,抖着手,示那人以软。边境失利连连,终于不能坐等。赌咒发誓的保证,留下够格内商的半百人群,便总有一个发现的机会……那时景元觉的眼光始终挣扎,却最终,站在了帝王的角度,同意了这个大胆的谋划。
余光看见他伤痕累累的小腿,在灯火的映衬下,皮肉外翻,青紫淤痕,更显狰狞可怖。
不免同情起这个一腔愤慨的人来。若是不急着对我出手,若不是匆忙掳我出城……哪怕是,能跟着真正救灾的队伍再多行进些时日,离京城远些,再远些,就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够被人发现……只可惜,既然是心中有鬼,又怎能安得下心,按耐个一时半刻。
于是只不过布了个局,就急不可待的跳将进来。
“咳咳……”
压不住的咳嗽,打破了沉默的僵局。我不得不扭过头来,正视还在等待的人。在心底,低声为他叹息。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有人不能流芳百世,就要遗臭万年。”
蒲柳松柏'一'
逞一时嘴快的后果就是,没有好果子吃。
时间又过去了一夜。水深不扬帆,船行缓慢,也依稀过了百华里。北面就是京城,最近相隔不过数里,上去解手时,甚至能看到灯火阑珊的屋檐……却是可望不可及的距离。再开着,到了天明,船眼看就要过了东郊,脱了京襄的地界。
唉。
闻着隐约的肉香,缩在下舱旮旯里,忍受着胃里翻上来的酸水自顾自怜时,没有好果子吃——我万分深刻的体会了这句话。
对面李仲恭托着个荷叶包,慢条斯理,展开里面油花花的鸡腿,往大口里拨拉。
那腻人的味刺得我一阵恶心,闭上眼,扭过头,翻了个身。
这会我身上已经没有绑手绑脚的绳子了,怕是谁都知道,捆着一个三天水米未进的人,没什么必要。更何况解手的时候,每次还要麻烦他们两个手下搭手把人提溜上去,一道道的扒了,宽衣解带的伺候,够麻烦的。
“说吧……景元觉还知道多少。”
转头,见李仲恭啃完了鸡腿,随手把骨头往旁边一撂,在腿上擦了擦。
我伸出根手指头。
“哼,要钱不要命的死性!”他不屑的嗤了一声,伸手到怀里掏,“我看你,还有没有劲撑到去花!”
一张薄纸借着指力,依旧轻飘飘的荡来。
挺费力的伸出胳膊去拈了过来,看看数目,放进怀里。
“大概很早就怀疑了。至于什么时候确定的,我也不知道……记得北邑那次相逢么,咳,能指名带李大人去,已经盯上了吧。”
李仲恭双手烦躁在裤子上擦,一遍遍,自个浑然不觉。
“胡说,怎么可能就知道是我?”
“自你调职以来,三年间狄人扰边屡屡得逞……皇上是个精明人,身边李大人……这么多回,从没露过马脚么。”
半晌没吭声,“砰”,李仲恭泄气的拍了脚边木板一掌。
“哼,你少糊弄我!老子不信他顾了和亲,还能顾得了我!”
……就是糊弄你呢。
我在心里浅笑。千头万绪,这事得多少曲折,景元觉又不是神仙,上哪去知道到底是谁,我又上哪去知道到底是谁啊。还亏了他精明,才划定了可能的半百人选,也还好他没一时嘴快,把大鱼先真的派去洛水赈灾。
“这种时候,只要能出了关,就是碍着两国新结的姻亲面子,过去的事,他也不能把我怎么着!”
可不是,不能深究,既往不咎。我阖目点头,所以,您还激动紧张什么呢。
“老爷,码头就在前面。”
头顶上窗口有人低声说道。这条逃亡的路上,手下人都默契的唤李仲恭老爷而并非大人,倒是伶俐。
听着李仲恭闻声应了一声,拍拍手,半站起来准备上去,衣料悉索着从身边走过。
“李大人……”
我低声唤他。
他停了下来,回头一弯腰道,“放心,还不到弃你尸的时候,苏大人。”
……想哪去了。
我睁开眼抓了他一把,慢慢站起来,等一阵晕劲过去,神秘兮兮的笑。“您以为,京里那位……真忌个姻亲?”
李仲恭准备蹬脚上梯子的身子僵了一下,正好就近让我挨过去,扶着梯子站稳了。
他铜铃般瞪大的眼珠子在窗户里漏出的天光下,显得格外狰狞,“……怎么说?”
新鲜的空气从窗口渗进来,透着一股岸边水草的腥湿。我先吸了两口,才不紧不慢伸出手掌。
李仲恭青了脸。犹豫半刻,终于把手伸进怀里。
“不是这个数。”
尽管看不分明,也知道他的脸更青了。“你要多少?”
“这底子……是过命的交易。”我困难的扯了一个笑脸给他,“说完人就无用,还不知会不会葬身鱼腹……一万两,不多。”
李仲恭的脸由青转黑,彻底的融入了舱底的一片黑漆漆。
手下人见老是没人上来,又探了一次头。
“老爷,船靠岸了。再不上去……恐夜长梦多。”
“滚!”
他一挥手怒叱。
又半晌,李仲恭阴惨惨的开口,一双眼睛像是黑夜里的豺狼,发着野兽凶残的光,“给了,就有命花?”
没工夫理会威胁,我将他掏出的最后一沓子银票揣进怀里,摇头。“不够。”
“混账!只有这么多!你当是土匪把所有身家装在身上吗!”
算了。
上面人又壮着胆子催了一遍,李仲恭的耐心,也差不多了。
“咳,李大人,你说……咳……咳。”
使了半天劲,才把他掐我脖子的铁掌推开,我捣着心口捶了半天,缓过一口气来。“咳咳,你说定……定襄王,跑北邑干嘛?”
面前人陡然变色,一张脸倏的由黑变青,变白,惨白。
像一根柱子似的立了一炷香,他方才猛然醒悟似的扑上来,再度擒住了我的脖颈。
“难、难道——”
“咳!上去再说——”
几顿饭没吃,没想到连梯子都爬不动。最后还是被人狼狈的提溜上来,沐浴在黎明前的黯淡天光下。
又被好掐了一回。只捂着胸口咳个不休,虽然李仲恭心急如焚,急不了的事,暂时也奈何我不得。
他就和他八个手下站了一个弧面,等着我咳完,好说话。
我也没好意思让他失望太久。
“关于定襄……王爷,他去……自然是……上面的意思。”不喘了,终于也沿着船边坐正了。余光看见这是一个再简易不过的渔船码头——荒林子外,一个半倒的窝棚,一盏破旧的船灯,几块舢板搭着,渡到岸上。
挺干脆,让我省了求救的劲。
“至于说他在那边要做什么……”
招了招手,做了个附耳的动作——立刻见到李仲恭脸色再次发黑,犹豫片刻,还是俯下身子,凑了过来。
“快说!派他去北邑,要干什么!”
这时候瞧着,这位吏部侍郎那种小心翼翼的动作,那种紧盯不放的眼神……就好像一个明知道要被蛇咬,怕进了心里去,还得拼命忍着恐惧和厌恶凑上来,试图探一下七寸的东郭转世。
我忍不住伏在他耳朵边上笑,“哪能……让你知道。”
乘着他惊诧还没有发作的间隙,手从怀里伸出来,潇洒的望天一挥,立刻三月飘雪似的舞起漫天的白花,一片片,落入滚滚黄流——
这些贪赃枉法的花花银子,多挠人心啊……多少边城百姓的血汗,多少边关将士的枯骨,还能让他有个万一,兑了带出关去。
“他娘的你敢——”
逞一时意气的后果就是,连果子,都没有的吃。
我是给呛醒的。
醒来,就有水哗哗的流了一脸,直灌到脖子里去。嘴给人抠着,全是水,唇角估计都撑裂开了,凉水一激,生疼。
猛烈地咳了一阵,好容易停了,看清眼前灌水的人。一张出奇深刻的脸。卷发,阔额,高鼻,还有向上翘的,刀锋一般锐利的眼。
虽然做了平民的布衣打扮,那种不加掩饰的跋扈——明显不是覃人。
终于见到了。
“阿阿——”
甫一张口,就是破声。心头不免有点沮丧,等终于见着了真正的敌人,却不能当面和他对峙,岂不是亏得慌。
那人听了这声鸦叫皱了眉头,手一缩,害我倒回了硬邦邦的床板。
他叽里咕噜的和旁边同样打扮的两个人说了一大串话,一个字也听不懂。我只能转着眼睛,观察这一间屋子。
客栈吧。最小而寒酸的那种。硬板床,方木桌,板条凳。只有一扇纸糊的窗户,破了好几个洞眼,漏出了外面白日的亮光。
这个时候还敢住客栈,真够大胆的……不过也许就是这样,才不招人怀疑。
算算日子,应该是初六了,也不知道……
“苏鹊。”
一声突然而至的呼唤,把我硬生生从思索中拉了回来。
面前人一只手伸着,戳在胸口指着他自己,“木赫尔察因达勒。”
……什么什么勒。
比起这个什么怪名,倒是这个唤我名的声音,更让我熟悉。不由眯起眼睛,再打量了一番。果然,除去那些蜷曲的毛发,宽阔的额头,高大的鼻子,和厚实的嘴唇……
我挑起嘴角。
……街坊巷里的杀手,本人府上的劫徒。
那个唇角也跟着挑起,“你认出了。”
除了个别处的嘶哑,这家伙的中原话,说得相当漂亮。
“如果不是早点的汇合,就看到李扔你到河里的时候,你已经不在这里。”
……好吧。我的谬赞,是来得早了点。
“他的人里面我的人,说了定襄王的事。”这个狄人自顾自的说下去,指了指我,“他瞒着我。我从你这儿听消息。”
心里不胜唏嘘,想不到我的地位提升的这么快……竟然,都有赶超李仲恭的趋势了。
笑一下,翻了个白眼。可惜没有劲,不能干脆转过身去。
那家伙看了,竟然也没有要发怒的意思,反而伸臂,从桌上捞了个碗过来,磕在床沿上。
“苏大人可以想着,但要快些。今天是初七,昨天,你们的皇帝登台祭天,嫁了妹妹。他没有等着你。”
他平心静气的看了我一眼,指向碗里黑漆漆的汤水。“晕了一天,你的毛病,拖不起。我,也等不了太久。”
蒲柳松柏'二' 青鬃驹。乌毛驴。荒郊风尘,昼短夜雨。
东走燕川,白白迂回了数百里,终于,三天后又回了北去的道上,宿在了一个叫商尧的小镇。其实算算,离京也不过二百余里,北面函关。
十几个人在外面烧火,忙碌了一阵之后,照旧飘起湿了的林木焦味和烧烤兔子的肉香。而四肢不勤的窝在车里等着吃白饭的,是我一行中唯一病患的特权。一边靠在车厢壁上打盹,一边伸手摸着怀里的玉,自个解闷,暗自庆幸这块薄薄的石头到现在也能安然无恙,又一头,后悔着早知道出门凶险,何必将它带在身上。
“瓦干塞虎都阿第呼嘛嘛拟撒……”
“瓦干塞!”
一串听不懂的狄语传来,让我知道他们在喝酒了。大概是越接近关口,北飞的心情越是明显的愉快起来,今天以木赫尔为首的那四个狄人,不仅拿出了不知哪里弄来的弓箭射猎野鸡野兔取食,还破天荒的开瓶,高声饮起酒。
是值得庆祝吧。纵使暴露了身份,不得不离开京襄,日后要通过新的渠道建立传递消息的网络,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顺利返回了草原,只要顺利返回了草原……我可以相信,秃鹰重新上天翱翔的快乐。大不了一切从头,李仲恭这样的棋子,并不是他们要掘地三尺的宝藏,只要彪悍的铁骑还在北方的边境驰骋,只要覃人一看见飘扬的狼旗就满心忌惮——早一刻晚一刻的讯息,对强大的敌人而言,没有太大的区别。
何况,这一路行来百里地了,畅通无阻,让人着实见识了狄人比李仲恭还要广泛的交际……客栈老板、商行掌柜、马队领头,乃至商尧官道的盘查小吏,个个脸熟之下,大开方便之门。
盘根错节,岂是一日之功。
唉。
愈想,愈添了恼。
“苏鹊,是准备要升仙了吧,辟谷呢。”
李仲恭肥硕的脑袋晃悠着,露出在棚口。虽然整体看来,他也添了些长途跋涉的不修边幅,这人脸上,却愈见红润泛光了。
“呵,倒忘了,苏大人孱弱,捏几下,就成了哑巴——”
他自个得意的笑起来,拿着个牛皮水袋在面前晃,“可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渴不渴,鄙人是不是无事献殷勤,多此一举呢,苏大人?”
我白了他一眼,伸手去抓——那边先是一退,抓住了又是用劲,两人扯来扯去,袋子没扎口,里面的水都洒了开来。
“给他!”
火堆边传来一声明确的指示,那边用了最后一道子劲力,忿忿住了手。
没客气的功夫。咕嘟咕嘟往下咽了几口,我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吏部侍郎大人,跟我扯?瞧见么,我现在可比您有价值。
李仲恭黑着一张脸甩袖而去。
“想通了?”下车跟着到了火堆边,木赫尔从围坐的人群中抬起头,粗犷高凸的颊骨上,是一对不相称的冷静眼眸。
“你们公主出嫁的队伍,已过函关。最迟后天,我要赶上他的进度。”他就着手上的兔腿指了指我的胸口,“到时,要带着你的消息。”
是么。
我瞥了一眼对面黑脸拨柴火的李仲恭,等着他身边一个酒足饭饱的狄人提着酒袋让开位置,贴着木赫尔坐下。
这个轮廓粗旷却又神色沉静的狄人,等候的时候,习惯一言不发。一直看我坐下,才伸出他的五指,“过去五天了。”
是啊,我明白。
是数着日子在过。
“五天……”木赫尔却显然觉得,还有再加提醒的必要。他歪过头,眼珠定定的徘徊在我的脸上,像是这样才能把说的每一句话,刻进我的心里去。“你守忠,你们的皇帝,未必在乎——我说过,你肯说,就放了你,不会食言。”
一个外族人,深谙中原历史悠久的挑拨离间、威逼威逼……
世风日下啊。
我冲着他挤出个算是笑容的东西,点了点头。他说的没错,可是,他不明白罢了……景元觉若是不照旧嫁了惠恬公主,我还坐在这儿,干吗?都在预料之中,都在意料之内——只是不能说穿。若有唯一一点不在预料之中的……是为什么说好初五,那头,推迟了一天。
这时候追究这点微末枝节也无用。算了。现在那边人也嫁了,送亲队伍也出发了,无论如何,一个前送亲使臣的身份,说起来再无足轻重……这时候我为了活命再讲出的每一句话,便都顺理成章,便都真实可信。
究竟转完了一点小小的心思,我捡了个小枝,在自个脚边雨后湿润的土地上一笔一划,慢慢描划起来:
你怎知,我知内情。
木赫尔看了字迹,瞅着我,皱起两道锋眉。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冲着对面招手,出声唤,“李大人。”
李仲恭于是拉着脸拍拍屁股过来,照着地上的字,原样念了一遍。
“我听说,和亲之计是你所谋。”木赫尔听了先摇头,尔后文绉绉来了一句,“再问别人,岂非舍近求远。”
我心里痛骂了一句混蛋。看来这李仲恭,还真是把知道的什么都跟他的主子说了,生怕有一点遗漏。
在地上又划道:
临事改计,常有之理。
李仲恭念完先嘎嘎的笑起来,“是临阵弃将吧?苏鹊。”
“既如此,”木赫尔却未理会旁人的嘲笑,赞同似的冲我地上的字缓缓点头,露出唇下的一排白牙,“又何妨一说?苏大人。”
……此人不若李仲恭,不好对付啊。
想着要小心,要步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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