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琢玉成华-第24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张之庭跟着上车,一脚把我的腿往中间踢拢,蹲下指着鼻子恨恨道,“你就折腾吧,不要一觉睡到明年!”
可惜对着他,我早耍无赖耍惯了。这时干脆闭上眼,只留口齿不清的哼唧。
“之庭啊……你就行行好,给我留一口年夜饭吧……我这也是做善事……这世道,养家糊口,积点功德它不容——”
结果让一团被子正中脸面,嚷嚷不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我倒头大睡,睡得迷迷糊糊间,隐约听见车外传来笛声,呜呜咽咽、幽幽噎噎……不免翘起嘴角乐呵,乐卿公子,这又有感而发了。
自从入京,这位高雅不凡、特立独行的客人占据了我家东厢,每日里出没不定,行踪成迷,只是常常伴着夜色准时现身,在屋顶梁上或是树下一角,有感而发。
却是便宜了敝人的耳朵。
马车摇晃不休,只听车厢外那笛声渐趋低徊,渐趋婉约,凄楚消弭,隐隐有些倾诉衷肠之意……正想一探究竟,忽然山风撩起车帘,灌进冷气,我睁眼就看见车外小六边上,那一袭青色的身影盘坐着,将一双臂肘高高的抬起,任宽大的袖袍随风飘荡,鼓成了两个大大的风兜来回摇摆着——就仿佛张开翅膀,执意面对一天一地灰茫茫的大雁孤鹤,当远行的身影消失在长空之中,只留下一抹单薄而又寂寞的倔强,让人在风中仰望,在仰望中叹息。
山高兮水长,地阔兮天广……
微微笑了一下,虽然看不见,我却能一丝不差的想象出这人此时的面容。正如我一向知道的,在那萧瑟的背影之前,在那看不见的薄唇之下,吐出的笛音本是恬淡,本是温柔,好似情人呢喃,却还带着千折百转的回肠荡气,几味悠扬深涵。
山高兮水长,地阔兮天广——
御气无已游四方,神凝不灭即无惘。
每每吹弹至入神处,那一张平时冷漠淡然、总也带了几分嘲讽之色的面孔,会悄悄的升起一股子人气,或说是少见的暖意,便见额际青丝轻拂之下,一双看向虚无的沉眸,点点眉宇间似有若无的愁绪,宁静而优雅,哀伤而温柔……一人一器,仿佛入了定,入了道,入了一幅有声的画景,入了一片柔和舒润的仙家清辉。
翻个身,悠然的阖上双眼,伴着飘飘渺渺的仙音妙曲,缓缓成眠。
马车在摇晃中前行,半睡半醒之间,唯觉得依稀是窗外漫天的白雪,随着殷殷春风,都化作了一席花雨……穿云渡水,入得梦来。
大年三十一早开门,收到羽衣楼具名柳烟飞的年礼。
接东西的小六看了那包装精美的红木礼盒就羡慕不已,说咱老爷就是出众啊就是京城自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的头名俊俏公子啊,身为一个男人能被人家花魁姑娘这般仰慕,那是何等的厉害!
我拍着他大笑三声,随即绕过他回屋,待打开那礼盒一看,继续讪笑不止。最上面是一把漂亮的白面折扇——来自闻哥,下面上好的沉墨——范师傅的收藏,还有小札的参须鹿茸,精选的香料,各色糕点糖果……最后边上一个像是偷偷塞进来的,绣的歪七扭八的荷包——除了芸师傅,还能是谁的杰作?
下午分了工钱,要回家的下人早早散了。晚上张妈显了手艺在天井里摆了一桌酒席,留下过年的几个单身丫环侍从,不讲究的一桌坐了,席间张之庭抚琴一曲,将近午夜,几个小子去院子里把炮仗点了,正融在城里漫天展开的焰火里,这么着大家热闹了一宿,把年过了。
正月初一,我和张之庭分别出门拜年。
不想再把手上的婚事拖下去,第一站我见过郡主郡王,披挂妥当,便去了齐国公府,找到那位正月回京休假三天的新任建功营统领谈判。
齐小公爷人在军营,京中消息也灵通。好在他虽然知道景元觉把他的婚事毫不客气的丢给了我,总算还心怀着一份愧疚,自以为欠着我莫大一个人情,不仅没直接把我扫地出门,还好茶奉上,老老实实听我说完来意。
听完,他沉吟半天,最终拍板。
“若是能如此解决,齐鹏求之不得。”
齐鹏生性豪爽,更添本就不喜这桩婚事,略一思索也知这是最好一条脱身之法,就点了头。
“小公爷客气礼让,是两家之福。”
我说得诚恳。不论如何,这种情况下他肯不追究小郡主下药之事,真的算是心胸豁达,更别说还能不拘一格的答应我所谓的解决之道。
“但是苏大人,齐鹏的婚事一向由奶奶做主,此事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他又犹豫道。
“小公爷不必担心,太夫人已说过,此事,按您和小郡主的意思办即可。”
“哦,”他闻言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我也松一口气。早间斗胆修书给太夫人,太夫人果然不愧是实际统领齐家二十余载的女中豪杰,深明大义,智慧过人,一封回信只寥寥数语,却言尽我心中所想。
这一头算是暂时办妥。
正月初二晚,收拾妥当,上周府拜年。
周肃夫称病期间,一向在家避不见客,接待我的是周子贺。
两人聊了几句将要操办的齐国公府和玲珑郡主联姻事,言谈间,我提及最近在护国寺作壁画,完工前恐无法两边周旋,还请他多担待些。
周子贺拍案惊奇,“护国寺的壁画是贤弟画的?”
“不,周大哥误会了。护国寺的壁画主要还是画院的大人们作画,小弟只作了大雄宝殿前一面照月壁,目前还没有完工。”
“哦,哦,我还没去看过,改天一定去看看,”他点头道,又想起什么问,“大雄宝殿照月壁,是不是那幅观音坐像?”
“正是。”
“哎呀,”周子贺一下抓住我,兴奋道,“家母日前去护国寺参拜,说是见到了一幅新绘观音法相,庄严慈悲栩栩如生,一定是贤弟的佳作!”
“这……那幅画相原也是普通,必是令堂心怀善念,才能福至心灵吧?”
“想不到贤弟画马画人像出神入化,更有感念之心!”
……
正月初二上午,周府三位夫人去护国寺拜佛,自然就看到了一部分未完成的照月壁。未完成的照月壁统共四尊法相,只得一双影像,其中唯千手千眼的汉传密宗观音法相,业已完工。
周府二夫人,周子贺的生母,传闻拜佛,尤拜观音大士。
正月的天气冷得掉渣,出口即呵成白气,礼部尚书大人一直把我送出大门外,站在寒风中,仍手把手说了很多感激之语。
我按着他手一再表示大哥多番照顾小弟正是投报无门,何况此乃小弟之荣幸大可不必挂怀,直说了一炷香,才得以打道回府。
——只缘听闻周夫人不久生日,我感激她欣赏敝作无以为报,主动提出愿亲自为其绘像祝寿。周子贺是至孝之人,立即派人入内通禀,其母听说是为平山寺观音绘相之人,欣然应允,一拍即合。
算计。
此便是新年第一例,冒着新鲜年气的算计。
三分一龙
年前二十九下了一场大雪,一直积到初五的今天,还没有化开。城中道路不通,好在是毕竟是年中,没什么人出来走动的关节,京里的商家店铺也就安心借这个机会上起门板关店不开,好好享受一番难得的闲余之乐。这下子京城突然静了下来,倒是有些不像平时喧哗的首府了——只有孩子不管这些,开心自得,呼喊着在一片白茫茫中趁机玩闹。
这边周家诺大的后院里,几个丫环小厮陪着,正呼呼的雪团飞来飞去,叽叽喳喳,笑语不休。
那是周子贺的一双儿女在院子里打雪仗。两个孩子,大的女儿方才三岁,小的儿子,才不过刚刚学会行走。双双包得浑圆,远看着好像两个会动的圆球,于家仆小心的护佑下,在破了平整白面的后花园空地里,咯咯笑着滚来滚去。
周子贺眼望着那边,时不时自然便带了笑。偶尔走过去看上两眼,教训了几句小心,再过来看过我画画,静静立不到一炷香,又得赶在那两个小家伙吵着要过来看画的时候,伸手抄起,把他们一边一个,抱了扔回院里翻滚。
屋里生了暖炉,周二夫人坐在特意搬到能看见院子位置的软靠上,微侧着眼,慈祥的看着这一幕。
她坐在那里,就像我现在在纸上勾勒的人儿一样,微微发福的身子,妥当的包裹在一身墨绿色的华服中,颈间挂着一串大小均匀、色泽柔和的珍珠,又有一串红檀木间隔翡翠珠的佛珠垂落腰间,最底处深红的穗子服帖的随着衣褶顺下。华服之上,一张保养甚好的鹅蛋脸,只眼角略带几条笑纹,斑白的头发在顶上挽成三个繁复的发髻,别着三只草叶金簪,整个人恰如其分的雍容和典雅。
周子贺的两位夫人陪坐在一旁静静的刺绣,手上女活不停,偶尔向院子里瞥上一两眼,眉眼间带着安适和满足。
母慈子孝,儿女成双,这一幅画面,是说不出的和谐美满。
和谐美满的让我下笔时,都觉得有几分嫉妒。
“周夫人,容苏鹊告个急。”
进行到一半,我匆匆搁下笔,一手覆下画架上遮盖的薄纱,“今日……好似吃凉了肚子,恕罪恕罪。”
周二夫人在软靠上,微微向上坐正,“啊呀,那怎么好,快叫贺儿与苏大人带路。”
她转身要叫儿媳妇唤周子贺进来,我脸上陀红,连连摆手不停,“周夫人不必麻烦,苏鹊认得,认得。”
“哦……”周夫人理解的点点头,两位夫人继续低下头刺绣。
今日第三回了,她们见怪不怪。
手捧了肚子,我欲迈步出门,又不免回头为难的看了看画架,自言自语,“这个画得要完未完的差一笔,真是,哎,只好先搁着一会再回来修补……”
“不急于一时,老身总是空闲,苏大人快去吧。”周夫人笑的端庄而和熙,眼睛透过我,若有若无的飘向画板。
我宽心的撂笔,三天了,画完带走作画带来,我有信心,就算周夫人再好的修养,心中也好奇已极。再道一声恕罪后,我径直往后院而去。
进入五谷轮回之地后,闸上门。
不管是多大户的人家,茅房这种地方总是有些间杂。我搬了两把扫帚到门下支着,再拿一把捅开上面天窗,靠墙搁着。提口气,借着扫帚踏脚,飞身跃出窗。
窗外是另一进院子。按事先看过的周府地图,这里合该紧邻周肃夫的卧室。周肃夫前日再去汤泉宫给太后请年节安康,目前还没有回来。据说尚书令大人喜欢清静,一进独居,卧房向来不让人靠近。
此时护院的巡更时间刚过,这里应该没有什么人在。
我尽量踏着院中雪化露出地面的地方走,不想留下脚印。到最后紧隔的一处院墙下,左右看看无人,提气轻身,在墙上一点,翻过院头。
周肃夫的独进中,确实没有人。院中只一树腊梅黄黄灿灿,开了满园的香。
平复了心跳,我耳听着周围的声音,确定没有动静,小心把刚才跳进来落在雪地上的脚印抹掉,跃上正屋门前的石阶。寻到窗户下,手摸到头顶发髻,拔了其上的银簪,将一头刀片一般轻薄的银片轻轻卡进窗缝,向上推。不久遇到了阻阻隔,于是向左一点一点的向一边拨动那物,片刻之后,只听耳边发出一阵轻响,木栓脱落了。
推开窗,只见窗下是一个覆着羊毛厚毯的软靠,暗叫一声好。除了鞋袜进去,从软靠上下来,静静扫视房间。
周府虽然防伪严密,也不是滴水不漏,但依范师傅所言,长夜庄派的人曾经不止一次的进过这里,却一无所获。
……那么,那东西要么不在这里,要么就是被收藏得十分妥当。
环顾四周,眼前所见是一件素雅简洁的卧室。
檀木雕床上铺着浅青色的床单,不像一般京城富贵人家用的是那种图案繁复的锦衾,一床单人的被子,整整齐齐的叠在床脚。床边一侧立着一各放小摆设的托架,另一侧是黑色的沉木衣柜。
看一眼衣柜,直觉没什么奥妙,走到太师椅那边,依次察看托架上的锦盒,玉雕,最后是两个裂次青纹花瓶——空的。
香炉,炭火盆,铜脸盆,水瓶,衣架……一目了然,并没有什么可以藏东西的好去处。我摇摇头,推开通往隔间的门。
隔间是一间小厅。看得出来周肃夫很少在这里待客或消磨时间,小厅连接两边房间,寥寥几件家具摆在其中,用料虽然都是考究,却再无一件古董、花瓶之类的赘物,唯有中堂正面一张占了半面墙的青松古柏图不知是出自谁的手笔,挂在那里显得很有些孤高苍劲的气势。那幅竖轴之下,厅里只有两张桃木太师椅据了空间,虽有年岁,大约是一直没怎么有人坐过,木板上的油漆还依旧光滑平整。
小厅里再没有什么,最后只剩下东首私人的小书房。
推门进去,只见正中一张书桌,笔墨纸砚案头文书整齐的摆放着,座位前还放着今日的几封书信。北面和西面整张墙壁全是书架和博古架,南面有窗,窗下是一排桌椅。
整间屋子里最可能收东西的就是北面上锁的橱柜,可这么明显的地方,范师傅的人没有可能不仔细探查。我没有开锁的本事,也不想费神去弄。
何况我的心思不在那里。
刚才门推开之后,我只不受控制的看向书桌之后,对面的墙壁之上。
那里有一幅挂画。
山水条幅挂画。周肃夫出生江南世家,年少成名,入仕做到宰相,文采学识定为当世少有。他的书房挂些雅致的画,本是再正常不过。
只不过这幅画,这张条幅……
一叶扁舟,浮于平湖。
那一位艄公立于船尾撑杆,两人立于船头遥指湖景说话,还有两人,坐在乌篷之下,一手持杯,一手对弈。
何其熟悉。
——直和我在陈荀风洗墨斋里看见的,一模一样。
真是讽刺……
暗叹一声,甩甩头,伸手撩起画探看后面的墙壁,墙壁后虽因为条幅挂得久了,白了一大块,却平平整整无一丝隙缝,显然并没有暗格。
时间有限,只得在书房看起来比较隐秘的地方翻找一通,书柜里的图书,五斗柜上的装饰,桌上的公文袋——
全部没有。
不得不死心。虽然一直不太相信,但也许那个东西真得太过重要,以至于周肃夫放不下心,出门也会随身携带。
此地不可久留,只能再从长计议。
定下进退的决定,便细细抹去有人进来过的痕迹,我掩上书房那间的门。
关门之时,恰好对面墙上那幅画不偏不倚再次映入眼前,看得怔然片刻,我不禁摇头。周肃夫……竟然还是个念旧的人。陈荀风孤苦一人,念念旧也就罢了,他把持朝政十年,要风是风,要雨是雨,手下冤魂无数,身后故地无踪,挂着,不嫌寒碜自己么!
摇着头再看一眼,忽的住了关门的手,我大力将门推开,几步冲到画前。
颤抖的手,伸向画的挂轴。
那兵符玉珏巴掌大的一块,寻找的人自然而然,会去寻至少放得下半本书的暗格或是带锁的抽屉,却没有人想到——
那是三分之一龙!
抖着手托起地轴轴杆,摇摇,里面咕咚有声。左手按住右手,待终于不抖了,试着拔开轴木,左边拽不动……右边,动了。
那块斜长的三角顺杆滑落,落在手掌正中。
不由苦笑。
真是何其讽刺,这个小小的东西,拿了,或是就地毁了,那些积年的经营,包括刚才暖阁里的那令人嫉妒的一幕,都会轻易的消散殆尽,恐怕连一点响声,都不会留下。
这实在……是一种诱惑。
手心微微出汗,我紧紧攥着,深深摒气,就怕一松口,黑暗就会将人吞没。
心潮几番起伏,慌神间便不知了时间,待到重新清醒,是听到屋外传来一声压低的呼喝。
“老爷回府啦——”
然后又是数声,“老爷回府——各房下人,快去前门迎接!吩咐厨房备宴,宁园的,快去生火点灯!”
声音突至,惊得我手上一抖,所幸跌落前及时抓住那东西,急急塞回原处,封上一端的轴木。
匆匆忙忙从房间里退出来,从窗户里原路跳出去,用发簪把窗拴拨回去,一路奔忙,最后是几乎赶在几个下人青色的衣衫摆动在宁园门口的同时,从墙上越了过去。
终于回到茅房,看着茅房的木门还依原样用扫把堵着,没有一丝偏倚——方定下心,抒了一口气。
早不回府晚不回府,也不过就去一炷香,就险险穿帮!
回到周二夫人那处,得知周子贺已然出大门去迎接其父了,我看一眼画架上的盖布,知道已被翻看过又小心铺遮好,便对周二夫人和周子贺的两位少夫人作礼告别,说是今日身体有恙,回去妥善修改之后,他日再来返工。
周二夫人很是通情达理,立即叫她两位儿媳送我出门,还嘱咐我多喝姜汤,保重身体。
出门为了周全礼数,我和周子贺一同等在周府门口。
毗邻东市稍北的玄武区位,一向多聚达官贵人的宅邸。周府址在其中,府门口一条三丈余宽的东西干道直通京城纵贯南北的朱雀大街,总是富丽马车摩肩接踵,来往热闹。此刻尚书令大人的车架还未见归来,便是一队车马占了整条道宽,前后数驾,载着捆扎成堆的行李衣箱,缓缓行过。
货物沉重,压得车轮在青石地面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常常因为高低不平而卡住,要后面的小厮配合赶车的马夫一齐费劲发力推起,停停顿顿,弄得通过很费了些时间。
而终于等到排在队伍最后的那辆清漆双辘单架马车通过时,却见那梨花木的前角车棱有些磨损,暗褐色的车帘外,依窗挂着一双成对的朱鹮木雕。
这对象征身份的木雕,上朝时天天都能够见到,实在眼熟的紧,我不禁扯住旁边周子贺的袖子,“这,这莫不是……”
“是的。”
他偏过头微点,无奈的笑了一下,轻拽出被我拉的衣袖,往前几步站到路中,对着已经驶过的那辆马车一拜到底。
“——晚辈子贺,恭送王老大人还乡!”
梨花木马车在前方稍停,片刻之后,一双苍老的手从车帘里伸出来,象征性的拱手挥了一下,车马复又前行。
真是住在一里近前的王大人。
我站在原地看着车马渐渐远去,最终嘎吱嘎吱的消失在连接朱雀大街的路口,心中默念着,再往南,一路直出明德门,上安南大道,通燕良,通定襄,通淮渠——
远离这是非之地。
“王大人是几时请的旨离京?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这就……”
“王大人早有告老之意,今岁寒冬旧疾复发常夜不能寐,便愈发怀念故里,上书祈旨叶落归根。”周子贺最后瞥了一眼车马消失的路口,转身走回来。
三言两语,他话说得简单。
只是先是度支郎中彭大人贪渎法办,再是燕州牧钱大人远调凉州,然后是兵部侍郎杜大人为饷银案领责……如今周肃夫的左膀右臂,左仆射兼户部卿王大人,也就这么给送上了路。
周子贺又到我身边站着,微微向另一边低着头,背着光,看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说是今晨得陛下允旨,大人淡泊,简行离京,特意嘱咐下来,叫我等不必劳烦相送。”
“……原来是这样。”
有人本性狠厉,一旦撕破了脸,着实有些虎狼手段。
“是这样。”
周子贺颔首,大约是笑了一下。
总是有些文人不见阳光的苍白气息的侧脸,方才还带着家庭和睦幸福的神采,此刻却轻垂着眼帘,有些无神的看着脚下的地面,显得疲累。
我默不作声的转头,去看突然安静下来的街道——这些天周家势力一点点的瓦解消散,朝人皆看在眼里,虽不至于树倒猢狲散的窘境,一时之论,却也不免生出凉薄之意。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周子贺倒依旧是作那般儒生官吏打扮,神态谦和,见人礼让三分,只这身在其中,一点一滴皆是切肤痛楚,如何能够没有感想……
奈何没有他那份切身利益相关,我并不能感同身受。
权作一个冷眼旁观的路人看着,这些说不上功过好坏的人散了,也就散了。心头念想数回,临到罢了,我也只能端出一句感慨:三十年官场,十数年二品大员,最后能携家带口捎回故里的行囊,其实……也不过尔尔。
再一炷香的功夫过去,先头侍从打点驻马,周肃夫和李仲恭带着卫官从人驾马从汤泉宫的方向回来。周相依旧形容严肃,见了我这个不速之客,面上捎上一分异色,待周子贺从旁解释之后,方微微颔首。
“苏大人辛苦。”
只此一句。
倒是李仲恭,旁边听了周子贺几句,就嘻嘻哈哈的笑起来,直说周相好福气,家有孝子,又难得苏大人有这份孝心、知道要礼敬师长等等,很是客套了一番。我依言笑着作答,等到尚书令大人终于敷衍点头只身先行进府,才得了个空子,向四周探看——
刚才说话时,隐约觉得周围有一道视线射来,刺得人脊背生出丝丝凉意。现在费劲寻看,周围却只得周府出门迎接的下人和周肃夫李仲恭带回来的两队侍从,一眼望过,数来数去也不过寥寥数人,那道莫名的视线,哪里还有半点踪迹?
……许是疑心生暗鬼吧。
按下心头一点不安,我和李仲恭称兄道弟的来回客气了一番,同行一段路,等到分岔的朱雀大街道口,各自回家。
平生抱负
周府之事没有一击得手,虽在意料之外,倒也在情理之中。我虽欲再度行事,却无奈周肃夫已从汤泉宫搬回府内,年假眼看将尽,周二夫人画作又已成,只得借送年礼给范师傅发了消息,以后再作打算。
正月初六年假结束,拜见了景元觉,向他陈述了齐府广平郡王府联姻事。议定后,初七大朝,宣布了一条不大不小的消息。
隔日礼部和宗正寺共同制文,洋洋百字,晦涩难懂,但究其大义如下:
齐国公府齐小公爷,和广平郡王独女玲珑郡主经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愿结成百年秦晋之好。又因齐小公爷和玲珑郡主一个是少年英才,一个是宗室之后,高洁脱俗,不愿行那普通人家庸俗的蒙头盲娶盲嫁,他俩人要亲自考究对方才学,自认良人。
——再简而言之,齐国公府上不日要举办一场迎春赛事,在众贵宾的公正监督下,于游戏之间,品评对方才学。
这文一出,京城立刻哗然。有人直言不讳,说男女互审荒唐至极,也有人说两家僵持不下,这也不失为一条解决之道,更有覃朝不满贵族指婚制度的年轻人津津乐道,说这是适宜的相亲之法,正可解决多少貌合神离的媒妁婚姻云云。
满城风雨的中心,我却在城中奔走,为小郡主招兵买马。
按照我们事先的商定,那三场会试由两家各提议订下一场内容,剩下的一场则由嘉宾现场出题,以示公平起见。除出试一定由本人参与外,齐小公爷和小郡主双方均可选取三名参从在准备会试时和会试现场中出谋划策。
规矩一出,齐鹏那边是毫不客气。齐小公爷很快请了三位书院读书的学友做参谋,并立即指明第一场会艺是考究武功——还美其名曰,说是齐国公府一向英雄出巾帼,历代夫人和女儿们都文武双全,甚至可披坚执锐冲锋陷阵,因此此要求再是合理不过。
可叹小郡主金枝玉叶,哪里学过什么武功?就是她平时喜好骑马,手上的功夫,撑死了也就是挥两下马鞭而已。因此齐鹏这考题一出,等于是一点余地不给,摆明了推拒——然而游戏规则如此,已经不容反悔。
郡王小郡主担忧不已,我也只能安慰,古人不是还有田忌赛马呢,大不了,我们从其它两局扳回来就是……
比试尚未定下之时,郡王就早来拜托我做小郡主的幕僚,因为我正有此意,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他。后来我又拉了和郡王家熟悉的张之庭作军师,两人商议之后,又专门去请了柳烟飞,想她谙熟男人心理,和京中权贵又相熟,加上我那一点想让闻哥知晓的私心,她作那剩下的一名顾问,再合适不过。
这样决定下来,幕僚这边算是阵容强大,又兼之我们有赞成联姻的景元觉、广平郡王、齐太夫人那三位重要人物作了后台,比之齐鹏和他那三个书院同学,我以为是占尽人和。
至于可由小郡主指定的那场比试,古语有云,来而不往非礼也。
张之庭听她抚琴奏歌一曲完毕,打结的眉头,自始至终没有舒展开。
“张哥哥,怎么样?”
小郡主眨巴着两只大眼睛,讨好的看向他。
“……郡主的琴艺,自然是齐小公爷比不过的。”
郡王一听高兴起来,“张公子这么说,看来是笃定了。”
“是吗?嗬嗬,其实我还真没练过几天……”
小郡主眉开眼笑道。
“郡主本性聪慧,区区七弦,不在话下。”
张之庭慢吞吞的说完,却转过头来,在我耳边不动声色的快速低语,“琴艺……还是适宜藏拙。”
我仰头叹息,这个不成。
经由我们使用各种渠道,各种手段打听出来的结果,齐小公爷此人,尚武,擅骑射,精兵法。至于文的方面,书法亦可,画艺平平,琴艺则比画艺更为不精——本来大好的取胜之道摆在眼前,然而不幸的是,小郡主被郡王宠坏了,从小也是个偷懒的主。
“不然绘画吧?”
张之庭看了一眼仍旧兴高采烈的小郡主,问我,“她不是跟你学过两天?”
是啊,她有点家教打下的绘功底子,以前一时兴起又跟我学过两天,实在不行,也只有拿这个顶缸了。
“小郡主,你最近可曾练过丹青?”我问。
她坦率的摇头,“我最近都在佛堂礼佛啊。”
“哦……”
郡王紧张道,“怕是手生,要紧吗?”
“父王,这有什么要紧的,”我们还没开口,郡主已经先开口安慰她老爹,“这个不行,就换那个,那个不行,就换这个,我有苏哥哥张哥哥瞧着呢,他们两个,随便哪一个上去,还不都是稳拿魁首的料?”
我和张之庭对看一眼,心中叹息,这要是我们能代劳,还用在这忧虑操心,费这许多功夫?
郡王听得讪讪笑两声,低头却是对玲珑软言好语,“不怕,就是没争取上齐小公爷,你出去亮个相,全京城的公子哥还不都得拜倒在我女儿的裙下?”
“嘿嘿,那是……”
小郡主抱着她老爹的胳膊,一脸的笃定。
“……郡王,依苏鹊看,比试的题目,还是定绘画好了。”听了半天,我无奈道,“虽然郡主琴技也优异,但画作优劣更易分辨,而且作画画技还在其次,切题合意更为重要,郡主……更有决胜的把握。”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