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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玉成华-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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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子这下手也不抖了,冷笑连连,“哼哼,皇上自是聪明人不可比,可要是苏大人自称愚笨,老夫有眼无珠不要紧,满朝文武岂不都要做蠢瓜了?”
……您老都七老八十了,老眼昏花还要我负责,我那也太冤了啊。
“付大人哪,您怎可以这么说,”我满面悲愤的诉说冤屈,“别说苏鹊自知无德无能,对朝中诸位袍泽师长,那总是心怀敬仰,断无半点轻看之意……”
“就您说的这自称愚笨,那也不是苏鹊妄自菲薄,故作谦虚,”再掐一把大腿,终于成功营造出泪水涟涟的假象:“实在是因为这愚笨二字,乃是,乃是皇上洞若神明,亲自赏给微臣的立身警言啊!”
“你……”
付老爷子这回是真翻白眼了。
“咳,老师,苏大人。”
埋头案牍勤劳于工作的李澄光大人终于受不了,放下笔头,过来了。
“今日其实也没什么要事……”李大人看看付老爷子,再看看我,“老师不如先回去吧?苏大人若是有其他安排,也可先行。”
得,人家下逐客令了。
对这位精明强干老成持重的上司,我一向是礼敬有加的,这种时候,当然只能哀怨的看向付老爷子——聒噪可以一起聒噪,打圆场那就得劳动中书令大人,这是我的原则。
中书令大人不劳我说,已经亲自出马。
“澄光啊,辛苦了,”老头子亲切的拍拍李澄光的肩,“这几日朝上吵得厉害,意见不定,害你们翻来覆去的写诏,实在是辛苦啊。”
“老师不用挂心,学生们份内之事,不辛苦。”李澄光规规矩矩的说。
“昨日农部那个新建粮仓的批文,又给门下省退回来了吧?我看你们也不用向着门下省的意见改,反正明天朝堂上还是要吵的。”
“门下省既然弹劾,按规矩不能不给回文,明天朝堂重议,尚是明天的事。”
付老爷子点头:“哎,说的也是,规矩不能废。让那帮人去吵吧,咱把事情老老实实做好,这南北两省,合衙六部,总不能没人干事啊。”
“老师教训的极是。”李澄光拱手。
“这就你管事,多事之秋啊,为师也知道,你担子重。回去叫你夫人多炖点补品给你,看看,都累瘦了一圈。”
“老师……”李澄光不由动容。
“嗯,”付老爷子慈爱的拍拍他的肩膀,“那你们忙,我们这,尽量安静点就是。”
李澄光脸上抽搐,我差点背过气去。
老头子……还真是一点铺垫都不多给。
话说三省之重,皇帝秘书局中书省,现有大小闲人两名。
大的,乃三朝老臣,两代帝师,因为太过德高望重,皇帝又体恤其年逾古稀,故令其挂中书令之职,行便宜之事。简单说了,就是让他养老,因而自然是闲人一名。小的那名,也就是我了,外封中书舍人之首总辅李澄光,实际上中书省内早有六名中书舍人分押六部,值事一向得力,上峰中书侍郎李澄光精明强干,其他起居舍人,通事舍人,主书,主事,各自干各自的事,位阶高的右散骑常侍,右谏议大夫之职,又由有资历的老人们兼任……哪里还有我什么事做。而且,我内奉钦命对目前朝中争斗之事“隔岸观火,两不相帮”,摆明了叫我不要跟风,有事做我也不敢做啊。
其实一个月前刚任命的时候,我也没现在这么颓废,变成这样,主要还是被付老爷子带的。就说中书省上下,从李澄光开始到衙台主事基本都是付老爷子的门生,根本没人能奈何他。然后人家在中书省养老将近十年了,寂寞无聊的久,现在好容易来了那么一个伴……
就变成了现在这种样子。
下棋,品茶,吃点心,晒太阳,说闲话,我的生活直奔花甲之年。
仰天长叹……
我也难啊。
李澄光大人最终无奈的回去继续他的笔耕,我第一件事就是收起棋盘,今天已经被逼着下了三盘了,看见黑白子就烦。
付老爷子瞅着我以比摆摊快得多的速度收摊,哼了一声,在旁边炉子上又煮了一壶新茶,安安生生坐下等水开。
“小苏啊……”
他开始哼。
“你给我说说,那个,农部为什么要突然嚷嚷着建粮仓啊?”
原来是刚才和李澄光说的事,付老爷子甚少上朝,并不知道。
近日朝中纷争迭起,景元觉和周肃夫本人虽然还没什么动静,可其他人这一个月来,实在都没有闲着,朝上每每有个议案出来,要么不以为然,消极怠工,要么当场互掐,吵得不可开交。
这么吵着吵着,也渐渐看出来朝臣们大体上是分为了三派。人数较少的是帝党,以郭怡为首,还有廉王等不参政但仍有影响的亲王权贵,加上陆续增加的一些年轻官吏;人数较多的是中立派,很杂,其中有组织的是以付老爷子为首的翰林文官。按说付老爷子是帝师,该帮着景元觉,不过他的子弟除了李澄光,其他经过了周肃夫多年的挤兑,剩下的大多权职不重说话不响。而且付梓基本身是三朝元老,最擅长的事就是明哲保身,他身后那一帮人唯他马首是瞻,从不轻易表明态度;最后是人数最多的尚书令派,充斥着尚书省下属六部二十四司和大部分地方委任,不过这些人里,居上位者大多老成持重,这些天能跳出来闹的,充其量也只是一些利益直接受损的中下级官吏。
党同伐异之际,本来太后的态度甚是关键,可她老人家为着天寒露重的缘故,前些日子,已经早早搬去离城百里的汤泉宫过冬——子兄相争,大量中立派的出现与太后此时回避的态度,也是有所关联。
我呢,本是皇上的人,现在却无所事事,奇妙的混迹于中立派中,与付老爷子一党共同进退。
水开了,我给付老爷子沏上杯茶。
“毕大人昨日朝堂上奏报,说今夏雨水多,很多年久失修的仓库都起了霉,新粮陆续运到,怕是翻修不及时,还不如新起。”
“哼,发霉是现在才发现的吗?”老头子靠在太师椅上不屑的哼了一声,“毕娄那个傻瓜,连个圆活话也不会说。”
我讪笑几声,这毕娄毕大人虽然比你位低,好歹也是当朝四品侍郎,你想骂就骂,下回要让人家知道我听见了,发霉的就不是粮仓,是我了……
付大人看着天井,一声叹息:
“国库里有银子,又不是用来贪污,修就修呗。以前是天大的事都没人管,现在是什么芝麻绿豆的事,都要拿出来吵吵。”
“毕大人的奏报也不算小事,多议议也是好的。”
老头子先是不置可否,然后瞟我一眼。
“那你议了没啊?”
不说还想不起来,我还从来没在朝堂上发过言。“嘿,付大人,我这不是尚待学习,还在少说多看么。”
“少说,多看?”付老爷子直咂嘴,“你这小人精,这是要把我的看家本领,都给偷去了啊。”
我呵呵笑。“哪能呢?”
“谦虚,太过谦虚,”老头子咧嘴一笑,眼中精光闪烁,“要说这修粮仓么……还是‘高人’指了路,皇上,他在照做呢。”
霎时一愣,不是吧。
老头子敲敲扶手,仰头看天,怡然自得的吐出几个字,“少报,屯粮,常价。”
说到“屯粮”,他特别加了神神秘秘的重音。
……死老头子,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呵呵……这都什么意思?”
我装傻。
付老爷子看了,翻一白眼:“老朽也不知道。”
好哇,好你个老狐狸。
“太傅都不知道?”
我一阵干笑,虚心交待,“那苏鹊,就更不知道了。”
两人各怀鬼胎,相对奸笑。
“嘿……”
“呵……”
“嘿嘿……”
“呵呵……”老头子停下来,作了个口型,“少,报,数?”
“嘿嘿嘿……嗯,”我点头,也作口型,“少报数。”
“呵呵呵……”老头子目光炯炯,继续作口型,“暗,屯,粮?”
“嘿嘿嘿嘿……嗯……”我继续点头,口型作答,“暗屯粮。”
“呵呵呵呵……”老头子一阵长笑,接着作口型,“均,常,价?”
“嘿嘿嘿……嘿嘿……”我点头不已,“均常价。”
“呵呵呵……呵呵……”老头子两眼发光,迅速作口型,“打北狄?”
“嘿嘿嘿……嘿嘿嘿……”
我笑弯了腰,好容易站起来,“不知道!”
“呵——”
老头子的尖声干笑,僵在空中。
却听“啪”的一声脆响,刚才还笑得山响的我两人同时定住,心惊胆战的转头——
李澄光大人一张地道的锅底脸,手中的毛笔,只剩半截。
付老爷子和我讪讪转过头来,正有默契的安静的盯着开了的铜壶一个劲的看,忽然听见昌平殿门口传来一阵喧闹。
“哎呦,郭大人这是怎么了?”
吵闹中我就听清了这一句。
匆匆跑出殿门,就看见郭怡衣衫不整的被中书省的人围在殿外。
郭怡身上的蟒袍皱皱巴巴不说,肩颈处还破了好几道口子,露出雪白的里衣来,头脸更是狼狈不堪,发冠看样子是整理过了,可那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破了,额头一角也裂了道口子,虽然不长,却也骇然凝结着一大块血渍。
郭怡虽然是个地道的文人,但长得手长脚长高高大大,为人又注意仪表,一向是很有些威风的,现在如此这般狼狈的光景,看起来,真是好不凄惨。
“郭……郭怡,这是怎么回事?”
我挤过去问,他这样子,实在有几分吓人。
“无事,摔了一跤。”
郭怡沉声回答,仿佛一身狼狈的那个人不是他。
瞥了一眼众人,几个文书见我面色不善后退几步,其他位高的自恃身份不便过来,只是用眼神观望着这边。
“怎么摔能摔成这样!”
我压低声音吼,这样子,分明就是被人打了。
郭怡看我一眼,没说什么。
知道他不想说,我只得把人拉了前后看。
“身上怎么样,有没有哪痛?”
要弄出点内伤,可就不是好玩的了。
郭怡拉下我的手,小声说了句:“无妨,没伤着要害。”
“是谁下的……”
话没问完,就听见一声浑厚的嗓音响起。“郭大人这是……摔跤了?”
闻声寻人,竟是不知何时到来的周子贺。
中书省那些能闻声就随意跑出来的人大多位低官小,周尚书出现之后,自动就给他让道。周子贺走近前,上下打量郭怡之后,紧张道,“郭大人这是怎么了,不像是摔伤啊?”
郭怡抬起他伸来相扶的手,不动声色的看他一眼,慢吞吞的说道,“多谢周尚书关心了,下官不小心,走路栽了个跟头,不碍事。”
郭怡比我有身为景元觉党羽的自觉,对周子贺并不亲近。但是周子贺这个人,虽然贵为周家独子,又二十多岁就做到礼部尚书,本该多有政敌的人,却是一团天生的上下和气,对谁都好言善色,就是现在对着这不卑不亢的郭怡,他一脸的关心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还不介意的温和劝道,“郭大人勤劳国事,但现在还是先去太医院看看吧?”
这样的姿态,就算你要厉声厉色的投以颜色,也感觉像是打在一团棉花之上,软绵绵的伤不着对方。
郭怡皱着眉头,大概也在寻思。拱手答曰稍后再去毕,他迟疑片刻,又缓缓道,“周大人一向在南省,不知什么风把您吹到我们这来了?”
中书门下两省位居昌平昌泰两殿,紧邻承天门。尚书省设在承天门外的朱雀大街东侧,位于中书、门下二省之南端,所以前两者别称北省,尚书省又别称南省。
“并没什么公事,今日早散,只是过来走走。”周子贺面对出言不善的郭怡,也好脾气的解释,“还有顺便等苏大人。”
他对着我笑笑,我却有几分的不明所以。
“苏大人果然忘了,”周子贺看出来了,无奈叹气,“苏大人,三天前定的约啊。”
“哦……”
顿时想起来,三天前退朝时,他好像是和我说过京城中有什么擅作羹汤小点的南派大师傅,问我要不要去试试。“瞧我这记性,抱歉抱歉……”
“——既然二位还有事,这就不耽误二位了。”
郭怡插嘴,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把几份公文递给我,“这几份有劳复议,还请苏大人转交,日内回复。”
“呃,好。”
“那郭某先告辞了,祝两位今日玩得尽兴。”
郭怡说罢浅施一礼,转身,折回前殿。
我看着郭怡远去,脚步似还有些蹒跚,有些发愣。
言语礼数间,都说不上有什么,只不过郭怡刚刚转身那一下,丢下的那道不易察觉的淡漠眼神……
不是在恼我公开的脚踏两只船吧。
苦笑一下,转头先招待周子贺,“周大人稍等片刻,容下官进去告假。”
“无妨,你自忙去,我这等会好了。”
“——苏大人,岂有让周大人在昌平殿门口站着的道理啊。”李澄光适时从里面出来,话接得正是时候,“呵呵,周大人稀客。”
他和周子贺相互致礼一番。周子贺笑着拱手,“李大人严重了,正事要紧,不然苏贤弟日后可是要怪我强人所难了。”
“哎,哪里哪里,”李澄光轻轻抽走我还拿在手上的公文,甚是和蔼的拍拍我肩,“小庙哪有什么大事?不都是些琐碎公文来往。再说今日时辰早到了嘛,苏大人,切莫尚书大人面前,让李某背上不体察下属的罪名啊,哈哈!”
……他早巴不得我走了清静。
名贵公子
从昌平殿出来,两人分别上了自家的车,我一路神游天外,直到马车停住,小六掀了帘子,一眼看见眼前青松蓬顶,白鹤亮翅的雕漆大门。
跨下车,我不由好笑,“原来神秘大厨,大隐于市。”
什么神秘的南派师傅噱头,谜底真毫无悬念——京城闻名遐迩的四大楼之一,专攻南派菜系的参合楼嘛。
周子贺正从车子上下来,笑着点点头,自打赏了来将车赶到后面去的下人,引我进去。他提前包下的是可临街看景的二楼雅座,两人入坐,小二端来铜壶依次沏上新茶,又有人送来饭前清酒和几碟小点。
他们打点妥当退下,我也不客气,拿起一块糕点入口,嘴上道,“小弟好口福,自从认识了大哥,家里丫环是一直嘀咕,说是好几条腰带,都吃得撑轧了线……”
这是实话。自从结识了周子贺,各部官员的酒席就没断过,就算那日早朝分到中书省挂职后请客之风收敛了些,我依然是周子贺的坐上宾。大吃大喝改为小斟小饮,圆桌围坐变作两相对坐,这一份礼部尚书赏识的殊荣,倒更是难得了。
周子贺笑了好一会,拍拍自己的胸脯胳膊,再指指我,摇头,“贤弟这身架子,断不会轻易因几条蟒带折着了清正之名。”
我看看他健康挺拔的身形,再看看自己,果然是相形见绌——冬天衣服包裹之下,豆芽菜的身板仍然依稀可辨,唉……好吃好喝的养着,这还是条喂不壮的穷人命。
“周大哥真是打击人。”
周子贺刚要接着说笑,忽然顿住,“咦”了一声,偏着头迟疑起来。“贤弟……在为郭大人担心?”
“不用……他担心……没事。”
——不用替他担心他又没事。我含着一口点心,话说得磕巴。
“贤弟,”周子贺却伸手拽住我袖子,摇头。
“嗯?”
“姜茶糕。”
“啊?”
顺着他目光所指,果然看见自己手中咬了一口的,冒出一缕一缕黄色细条姜丝的半截糕点……一阵反胃,烫手般把那小半截扔碟子里,到处找茶水。
周子贺摇着头,把他手边的茶水递过来。
这神走的……恶,恶心坏了。
灌了好几口茶水下肚,长喘一口气,听见周子贺在慢慢的说话:“……听说是今儿早上在南门,给人堵了,都是强盗样的打扮,打了人,抢了钱,很快就散了。”
可怜的郭怡。
只能为他掬一把同情之泪,谁能想这朗朗乾坤,光天化日,就有大胆贼子在天子脚下的皇城根打劫了。
尴尬笑两声,我问,“那京兆衙门出动了?”
周子贺直摇头,“备了案,可真抓人?前面的案子还没破呢。”
“这样啊。”
在朝上呆了这许久,才知道周家势力有多么庞杂。
上到六部二十四司下到地方州县,都安插得差不多不说,还据说恩科考生凡是进了京,第一件事就是找门路上周府递帖子,还美其名曰“拜见明臣典范,翰林师长”。
手下人多了,就不好管。这半月朝堂上吵得凶,门下省和御史台联合弹劾的奏章越积越多,有几个罪证确凿的五六品秩的官员已经落了实。尽管周家并不把这些小兵小卒生死放在眼里,这些人自己却不会坐以待毙,兔子急了会咬人,狗急了会跳墙……这么着,有些不入流的手段就使出来了。比如一周前大理寺副卿养的一池子锦鲤吃错药一夜全部白肚翻上,御史中丞家厨房走水烧干净了书房,刑部郎中城郊的田给觅食的野猪群踩了个遍……郭怡今天在南门被匪徒堵截暴打,算是最新的一桩。
“是下面人不懂事,以为这样能讨了好去。”周子贺苦笑,“做那些事的都是蠢人,别说今天打了郭大人,就是不幸打死了郭大人,这势头……怕也不会停下。”
“周大哥是明白人。”
“不是我明白,”周子贺掰断一块点心,扬了一手的粉末,“是他们不明白啊……”
门下省的奏章和御史台的弹劾状,如今三昌殿最不缺的就是这两样。
十天半个月而已,郭怡他们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收集不到,更编造不出这积年的案状罪证,这明显是早有人在背后准备,而且已经准备了很久。
“周大哥,我要和你说声多谢。”
我放下茶杯,诚恳正色。
周子贺略愣了愣:“为何忽然谢我?”
“周大哥莫要推辞。”
我不禁慨叹,这些药鱼放火踩田围殴的事听起来像是上不得台面的闹剧,可真要落在身上,就不是好受的滋味。“这个月要不是周大哥隔三岔五约小弟出来,我怕是也要有郭怡今日那般狼狈。”
周子贺一时怔愣,然后真像被人说破心思般红了脸。
他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的讷讷说:“其实原不用我多管闲事的,贤弟也没有真卷进去。”
话不是这么说的。虽然我并没有出头,但外人看来,我和郭怡一样是景元觉的心腹。付老爷子那帮“翰林党”不会真在意我的死活,尺高的弹劾状摆在那里,不是周子贺如此作亲昵姿态,我哪有今日的悠闲。
想来,就甚是惭愧。
“周大哥如此回护,苏鹊真是无以为报。”
“这说的是哪里话,既然和贤弟结交,自然要护得贤弟周全,”说到此处,周子贺犹豫的顿了顿,却还是固执的说下去,“这些事……也脱不了关系,既然如此,子贺这样做,本来也是应该。”
他如此包揽责任,我受之有愧,但也却之不恭。于是端起茶杯,笑了笑:“如此,小弟就口头上作个数,以茶代酒,权且敬大哥一杯吧。”
“好。”周子贺豪爽一笑,也举杯。
两人相对饮毕,他放下茶杯,慢慢又收起笑脸看着我,神色间有些许不安。
“有什么话,大哥请说。”
周子贺却低下头,默然半晌。待到茶水都有些发凉,他才犹豫着,眼看茶杯,问出一句话,“……朝中人心向背,贤弟就没有想过,我是来拉拢你的吗?”
这个人,还真当我是高士了……
心里叹一口气,这个顾虑我是一点不担心,别说看得出来至少他目前还没存这个心,就是他存了这个心,钦命在身,顺势而为,我还担心无人愿意拉拢我呢。
何况一切,言之尚早嘛。
“怎么可能?”
我呵呵笑起来,墙头草水上萍太没有价值,因此面上还是要装一装清高,过一过虚实的。“说起来……小弟最近都在跟付大人学茶、学棋、学禅意、学养老。别的不晓,现在我耳濡目染,对付老无为而治的政见,宁静淡泊的养身术,还有最最重要——他老人家密不相传明哲保身的中庸之道,是深以为然,很有研究……只不知,像我这种快要练成无为中庸、宁静淡泊、明哲保身的极品人才,大哥可还需要?”
周子贺闻言大笑出声。
两人正笑谈,忽然听到街上传来阵阵嘈杂之声。
声音越来越大,谈话渐渐便进行不下去,我靠在窗边,不由得俯身去看。
“怎么了?”周子贺在对面好奇的问。
我看见街上人都驻足,聚集在对街的颐春楼门口,回头道,“好像是对面颐春阁。”
“颐春阁?”
周子贺走到我这边,看着下面,皱起眉头:“在妓院闹事?大白天的,这样不上规矩……”
嘈杂叫骂之声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啊——”
又一声骇人的长声惨叫,有个小厮模样的人被从门里踢出来了,身子凌空飞过,远远落在地上,引得街上人一阵惊呼。惊呼之后人群却并不走开,避成一个圈子就地伸长了脖子围了看。
“真不象话!”
周子贺骂道。
我顾不上他说什么,眼睁睁看着残破的椅子小几一类的家具,变戏法般轻飘飘从门里飞出来,再“乓当”“乓当”的砸下,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围观的众人是兴奋不已,再爆发一阵阵的惊呼,听起来倒像是起哄。
正瞠目结舌,接着又是两个人尖叫着被从门里踢出来,倒在地上一个压住一个,全都都爬不起来。
“啊呀——”
又是一声惨呼,连我们这都听得刺耳。
又一个人被踹出来,力道如此之大,那人身子在空中甚至划了道弧线,远远越过先前倒在地上的三人,直撞上两丈之外,停在路边等着接客的马车上。
仰着脖子看这一幕的众人这下全部噤声,“乓”,“嘎吱”,“哐当”——人身体撞上马车的声音,真真切切。
“嘶昂——”
下一刹那,赶车的大青马原地抬起前蹄,在半空中仰头长嘶。
众人僵立数秒,爆发尖声惊叫。
“马惊了!”
“马惊了——快跑!”
“——救命啊!”
“快让开,让开——”
一片惊叫中,人挤人,却像一群没头苍蝇般原地乱撞跑不分开,一时红的绿的,灰的青的各色衣裳,撞成一块混杂的调色盘。
“该死!”
旁边的周子贺握了拳,头一次骂出脏话来。
大青马拽着马车往前奔了两步,人群又一阵慌乱,赶车的把式驽不住马,从车上摔了下来。
“啊呀——”
“救命啊——”
“——让开啊,要踏死人啦!”
人群惊叫着四下散开,大青马撩起蹶子,拖着车发狂的一阵横冲直撞,逼急了般左右躯赶着人群,像要为自己腾出块宽敞的地方好能喘气。最后它一路无人阻拦的冲到颐春阁门口,地上却还有一直没有爬起来的三个人,青着脸惊骇中,连叫都叫不出来。
“……不好!”
情急之下我抬手在桌上一拍,借力踏上窗栏,跃身直落在街上,险险闪过几个疾奔的人,奔近大青马想去拉缰绳,却见到缰绳早缠做一团,再眼看马蹄就要落下,只得从后面抓上那畜牲的鬃毛。
“嘶——”
大青马又一声长鸣,昂头在空中抬起半个马身,差点把抓着鬃毛的我甩开。此时已别无它法,只能使劲抓住马鬃挂在它身上,死不放松。
“哎呀,死人啦!”“甩死人啦!”“不好,出人命哪!”
吊在半空中,还听得耳边呼呼风声中还夹着这一片不吉利的尖叫,无奈找不到着力点,我只得伸腿向马腿关节处猛踢,结果就像踢在硬邦邦的石头上一样弹了回来,脚尖一阵剧痛。
大青马吃痛,半空中生生扭头,两颗巨大的枣色眼珠子愤恨的瞪着我,恨不能把我踩死。
我瞪不过它,又抓着它的鬃子不敢放,只有恨平常学艺不精的份。
正喘着粗气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只听“嘎”、“嘎”两声脆响——大青马霎时后腿失力向后跌坐,双脚瞬间就着了地。
立刻放开马鬃,向外提身跃开两步远,站稳定下神来,我看见马前一人持刀跨步,一柄宽刀重重压在疯马脊梁之上,另外只手拽过住揪成一团的缰绳踩在脚下,转眼稳稳制住了疯马。
那人一件紧身绿褂,身形矫健,动作神速,偏偏一张脸水嫩嫩的——要不是他握着刀踩着缰绳,真不敢相信刚刚一瞬间,就这么个不比我大的白面小子刀背一击,就敲断了两条马腿。
疯马制住,人群很快不再奔逃,蹄下余生的那三个小厮惊疑未定,总算在好心的路人扶持下,哭爹喊娘的爬了开去。
我一拐一瘸的绕开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的大青马,走上前去对救命恩人作揖。
“多谢壮士……”
话还没说完,两个灰头土脸的人从颐春楼里一阵风般冲出来,挡在我的面前。
“好啊你小子,还有没有王法了!”
“抢了爷的妞打了爷的人,你还想跑不成!”
被两人围骂的少年哼了一声,看看马夫过来,不屑的将刀收了鞘,松开脚,让马夫将疯马牵走重新拴住。
然后见义勇为的英雄,抱了刀,昂着头,把眼角的余光施舍般分给那两人,从鼻子里,发出和冰山一样冻人的声音。
“抢了,打了,跑了,又怎样?”
“……”
这下我一时愣住,揖也忘了作,站在一边傻看着。
“你……”
其中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锦衣玉带,脸也被揍成包子的人鼓足勇气之后,终于重扬声势,“你他妈给老子去见官——”
那少年却“嘭”的一脚,小牛皮靴子正面迎上冲过来的胸膛,刚刚还要揪人的人,登时软趴在地。
“滚开。”
“——少爷,哎,少爷!”
另一个人吓得脸色煞白,忙去抓他家倒地的少爷。那一脚虽重,看来却也不在要害上,因为那包子脸倒坐在地上,还能龇牙咧嘴的高声叫骂。
“好……你他妈给,给本少爷记住……”
我识时务的放弃作揖致谢的打算,退到一边。一会儿,那边厢颐春阁的老鸨终于在几个姑娘扶持下,几次探头,现了身。
“哎呦呦——这还让不让老身活啊——两位公子呦,你们这是不让老身活,不让老身活呦——”
老鸨的铺天盖地的哭喊震得我耳膜疼,转身正想抽身而退,看见周子贺从二楼奔下来,脸上满是惊惶,才想起来刚刚一句话没来得及说,把他撂在上面了。
“周大哥……”
“你这是要吓死我啊!”
周子贺拽着我的胳膊,上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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