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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魂归何处-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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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软的触感夹杂著清淡的水香蔓延在唇齿间,隔著薄纱,景騂仍能感受到面前的身子带著淡淡的水温,撩拨著神经。“今儿……怎……麽了?”景騂语带颤抖,却仍忍不住一问。两日来,自己与他虽倾尽心事,却是发乎情止乎礼,怎的今日……
南宫逸略微冰冷的薄唇附上景騂的脖颈,散落的发丝在景騂胸口激起若有若无的酥麻感,闷声道,“我要……要你。”
软语呢喃,玉体温存,景騂一咬牙,将南宫逸卷至榻上,小心避开腕处的伤,景騂一把扯开南宫逸的袍子,眼见那人一丝不挂的躺在自己面前,景騂亦是一愣,这才惊呼上当。却也顾不得许多,只恨声道,“今个儿我便吃了你!”
南宫逸却不多言,只是同以往一般,将脸埋入景騂肩头,任由这身子和那人一起,浮浮沈沈。
四十一
日头眼看著沈了,景騂却只是望著怀中人安静的睡颜,不忍侧目。有一种分别,最为无奈,也最为彻底。那是穷尽天涯海角的绝望,便是你喊破了嗓,磕破了头,也无处可寻的孤寂。说什麽来世再见,虽是安慰,也算寄托。只是未曾料到那人竟决然如此,上天入地,终叫他无迹可寻。恐惧,是从未有过的,与现下相比,才知道过往种种被自己称作恐惧的时刻,竟如此不足为虑。明黄的锦被衬得梦中人肌肤若雪,恍若透明般,转眼便会消逝。依稀见著那身著紫袍的少年,拾级而上,眼眸含笑,煦若和风,明豔不可方物。却是巨浪滔天,席卷而去。景騂欲追,却遁形无迹。
“太子殿下?”外殿的宫人低声问道。
景騂一惊,轻轻地挪下床榻,拾起外裳披了,低声道,“何事?”
“郁大人在殿外求见。”
景騂只应了一声,见南宫逸仍旧熟睡,轻叹一声,步入外殿。
南宫逸缓缓睁开眼,将那人的背影尽收眼底,微微一笑,是时候了罢。
景騂再回来时,便见著南宫逸已然醒了,正跪坐在琴案边,为一尾瑶琴调弦。见了景騂进来,只是一笑,复又垂首,专心面对手中的活计。景騂一楞,正不知如何面对,只随便瞟了瑶琴一眼,惊道,“冰弦?”
南宫逸只是一笑,道,“闲来无事,便吩咐宫人取了来。”
景騂暗暗心惊,却只得强作镇定,道,“何不等我回来,那些个奴才,笨手笨脚,弄坏了怎麽好。”
南宫逸却不再出声,只是静静调弦,忽而被人从背後拥住,淡淡的鼻息弄得南宫逸一阵发痒,不由微微挣动著。
“身子还没好,就弄来这麽些个伤神的物什。”景騂淡淡责备道。
南宫逸若有似无的瞟了景騂一眼,心下轻叹道,景騂,我只是怕,天不假年。
待得南宫逸校完音,便听闻外间儿宫人传膳。景騂看了南宫逸一眼,吩咐道,“进来罢。”
仍是同平日一致的菜色,却多了份精细,粉雕玉琢一般,惹人喜爱。南宫逸只瞟了一眼,暗中握紧了手。
“这是宫里今年新酿的桂花酒,皇上特特的嘱咐奴才给太子爷和侯爷尝尝鲜。”说著,内侍便将一白净的瓷壶和两只白瓷酒杯布於桌上。
南宫逸望了望那桂花酒,又看了看景騂,心下了然,便自起身,道,“有劳公公。”
那内侍领了赏,便欢天喜地的跪了谢恩去了。
南宫逸行至桌前,轻轻揭开瓷壶盖子,顿时清香扑鼻,遂笑道,“果然好酒。”景騂,费心了。说罢,便浅浅斟了一杯。
景騂正有些犹疑,却见南宫逸已然执杯,忙道,“南宫逸!”不!不要!
南宫逸只是一愣,遂笑道,“景騂,不来陪我喝一杯麽?”景騂,我不会走。你身边的每一束轻风,都是我啊!
“也好。”说罢,景騂便至桌前,执壶而歌。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南宫逸,昔日你忍痛而歌。今日,景騂亦以此为证,此生此世,永不相负!
凄怆的音节仿若撞著南宫逸心口,阵阵钝痛,南宫逸一声轻笑,举杯向景騂道,“今生来世,愿,永不相忆!”说罢,便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景騂只觉遍体生寒,忙上前扶住南宫逸,相对无言。
“景騂,我想弹琴。”趁著身子尚未有异,南宫逸轻声道。
景騂只点点头,便扶了南宫逸至琴案前坐了,轻声道,“觉得不舒服,便立马停下,知道麽?”
南宫逸浅笑著应了,便自坐起,十指一跃开来。
“斜阳枝头,
春色零落,
半生香。
墙外青冢,
落尽寒鸦,
但劝故人心莫系。”
南宫逸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五脏六腑仿佛被什麽掏空了一般,一曲毕了,南宫逸再也支撑不住身子,软倒在景騂怀里。痛蔓延开去,南宫逸勉力抬了抬手,却不得。轻轻一笑,鲜血自口中涌出。
景騂心里一阵阵泛空,手忙脚乱的帮南宫逸拭去唇边的鲜血,只那殷红怎麽也止不住,渐渐浸透了南宫逸的袍子,景騂忙对著外殿吼道,“传太医!快!人呢!都快去传太医!”说罢,又对著南宫逸,道,“南宫逸,你觉得怎麽样了?等等,不要睡,太医马上就来了!”
南宫逸半睁著双眼,轻轻摇了摇头,道,“不…不要了…很快…就…就过去…了。”说罢,伸手欲为景騂拭泪。
景騂轻握住南宫逸的手,颤声道,“没事,会没事的。”
意识愈发模糊,寒冷麻痹了南宫逸的身子,咬了咬唇,唤回最後一点力气,南宫逸望著景騂,道,“天涯…海角…,景騂…南宫逸…不会…不会再…离你而去。”说罢,南宫逸咳出一口血,任凭黑暗夺去了自己最後的意识。
感受到怀中的身子一沈,彻彻底底的安静了。景騂愣愣地望著面前苍白的面容,往昔的一幕幕好似银针,扎在心上,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是麻木,抑或是,根本就不痛,景騂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轻轻拂过怀中人的发丝,景騂轻声道,“好,从今以後,你便跟著我。我带你回家,只属於我们的家……”
宫内的一切依旧有条不紊,什麽人来了,什麽人去了,似乎不会对这肃穆的囚笼产生任何影响。或许吧,入得这囚笼的人,早已把一颗心掏了个干净,只要没事找上自个儿,旁的人的死活,又算得了什麽。便是找上自个儿,是福是祸,既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便也淡然了。是以这儿随便一个宫人,都有著旁人不曾有的泰然。
郁白不经意的瞟了景騂一眼,依旧如常。说不出因由的,郁白暗暗心惊,却也无法开口相劝。记得那日自己奉旨去昭和殿,宣布南宫逸的後事安置,景騂只是抱著那人,从头到尾未曾有半句言语,待得一干子奴才抬了南宫逸的尸身下去,郁白本以为景騂会阻止,至少,会不舍。却不想景騂只是淡淡的吩咐了句小心,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勤政殿,连那人的最後一眼都不曾再看。不得不承认,这两年多的时间来,景騂变了太多,连自己这从年少便伺候在旁的太子伴读,都不知那人的心里,究竟在琢磨著些什麽。或许,这便是所谓帝王心性罢,这般容易便被人看穿了去,还如何领驭天下。
情之一字,初时看来,该是惊天动地罢。正如自己当初不顾一切地带著那人离开一般,来得轰轰烈烈,去得,也是热闹非常。直到那人躺在自己怀里,再也不会醒来时,那一如烈酒的情愫,忽而淡了,远了。酒愈陈愈烈,但那不是酒,於是酵的愈发平淡,如水,似风。非是细品不闻其香,非是细尝不知其味。那一丝淡雅馨香,微苦带涩,却无限甘醇,丝丝入扣,蚀骨销魂。
“郁白,你可有想去的地儿?”景騂冷不防开口道。
郁白一愣,随即一笑,答道,“太子在的地方,便是郁白想去的地方。”
景騂略微抬眼,看了看郁白,沈声道,“那你去收拾下罢。”
郁白惊道,“此时出城?太子……”
景騂略一摆手,示意郁白噤声,随即轻叹道,“司马晋自刎谢罪,现下军心已乱,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郁白微微皱了皱眉,便一声应了。有些个事儿,身为臣下,只需照著吩咐做,至於因由,却是不该知道太多的。
四十二
大漠孤烟直,看著将士们烹煮膳食的寥寥炊烟,被劲风一带,失了踪影,南宫瑾却是一笑。什麽穷酸秀才的句子,真真的欺世盗名!豫国偏北,土质沙化,颇有几分苍茫沙漠的影子。只寒风更劲,莫说那孤烟是否直冲云霄,便是烟影儿也难看见,又何来一直。
“王爷。”李毅正有些消息禀报,见南宫瑾在大帐外,便也省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直接跪道。
南宫瑾略一颔首,便挑帘入了王帐,示意李毅一齐进去。“将军何事?”在太师椅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南宫瑾缓缓问道。
李毅揖道,“禀王爷,我们派入城中的密探有了消息。”
“哦?”微一抬眉,南宫瑾露出一抹不甚明了的浅笑,“如何了?”
李毅答道,“一切尽如王爷所想,司马晋於府上自刎,景赫已下旨厚葬,但城中将士颇有微词,人心惶惶。”
“可有风清候的消息?”似乎根本不在意司马晋如何,南宫瑾皱眉道。
李毅略一沈吟,跪道,“他……景赫对外宣称……抱病而亡。但,据眼线报,却是那景赫下旨鸩毒……”不知道南宫瑾此刻的心思,李毅便多了份小心。
轻轻举起手中杯盏,南宫瑾笑道,“很好。”浅尝一口,接道,“果然好茶。”
“王爷?”李毅略微震惊的看著南宫瑾,跪道。殊不知南宫瑾疼惜幼弟也算出了名,幼时入宫玩耍,却见那南宫瑾对自己这位弟弟极为宠爱,竟然李毅都有些钦羡,怎的如今……
“李将军,”如鹰般锐利的眸子落在李毅身上,一如警告,“城里的探子暂时不要撤了,让他们将这些年南宫逸如何与我们取得联系,如何内外勾结的事儿张扬出去。”
李毅被南宫瑾盯得有些发毛,只得跪道,“臣明白。”说罢,正欲辞去。
“有些个事儿,不妨也推在他身上,”南宫瑾依旧一脸平淡,“明白麽?”
“可是……王爷……”李毅本不欲阻扰,只是三人从幼时一并长大,如何忍心那人下了黄泉都不得安宁,“眼下我们断了邯城的水源,景赫败亡是迟早的事儿,何必……”
南宫瑾略微皱眉,垂首叹道,“李毅,咱们离开南国,多久了。”
李毅不知南宫瑾的用意,只得拱手答道,“两年零四月有余。”
“两年零四月,”南宫瑾一声轻笑,道,“可你知道,那些将士,自豫国入侵起,便未曾见妻儿父母一面麽?那又是多少时辰?”走下太师椅,南宫瑾立於李毅身侧,叹道,“若是逸儿一人,能让数千将士免於伤亡,能让他们,早些回去和亲人团聚。”一手轻拍李毅的肩,南宫瑾幽幽道,“李毅,若换了你,你会选择什麽?”
“王爷!臣……”可叹李毅仍是少年心性,正值血气方刚的年头,爱恨分明,忆及故土,思及亡父,如鲠在喉。
“他既身为南宫氏的人,这份责任,他无可退避。”一声轻叹,南宫瑾扶起李毅,道,“你且退下罢。”
“是。”胡乱应了一声,李毅便挑帐出去。
待得那人走远了,南宫瑾略一皱眉,唤道,“吩咐你办的事儿,怎麽样了?”
“禀王爷,一切已经安排妥当,明日子时,便可到营帐。”帐内不知何时多出一侍卫打扮的黑衣男子,跪道。
“好。”南宫瑾略一颔首,沈声道,“出来之後不要知会任何人,直接来王帐复命,明白麽?”
“属下明白。”那黑衣男子头也未抬一下,恭敬答道。
扶起面前跪著的男子,南宫瑾轻挑起那人的下颔,道,“於影,那人与本王的关系,想必你心知肚明。此事若是办砸了,你且掂量好,自己有几个脑袋。”
“是。”男子垂下眼睑,睫毛在脸上投下一排阴影。
“当然,”南宫瑾笑道,“若是处理得好,”轻轻凑近男子耳边,温热的鼻息惹得男子一阵颤抖,“从今往後,你便跟在本王身边,做本王的影卫,只听命於我一人,如何?”
男子微微战栗了一下,良久,方才道,“谢王爷。”
“你且去罢。”南宫瑾略一挥手,示意退下。
男子只是一揖,收起眼睛里的失落,转身离去。
“於影,”正当黑衣男子准备挑帘的当口,南宫瑾唤道,“万事小心。”我不想你有危险,我,离不开你,只是……
於影淡漠的脸上漾开一丝笑意,衬得面容多了几分稚气,“王爷宽心,属下明白。”从甘心为你活在黑暗中的那天起,我就明白,你是与众不同的,你的爱,只能藏在心里。可是,我却不同,可以说爱你,可以为了爱你保护你,保护好自己。南宫瑾,我比你幸福。一起一顿,於影便消失在夜幕中。
望著被微微起伏的帐帘,南宫瑾轻叹一声,行至行军图前,将一面红色的小旗,从书有邯城二字的城楼上,狠狠拔下。
阵阵暖流自脚下升起,南宫逸轻轻挣动著,便感到一双熟悉的手覆上自己的额,进而缓缓揉搓自己的双手。好暖的温度,却有些恍若经年的陌生,不,不是他。那人的手是柔软的,不带一丝瑕疵。但这双,隐隐有些粗糙,好似伤痕一般,划过南宫逸的脸颊。若不是刻意控制的力道,只怕……
久违的光线闯入南宫逸的眼帘,从未想过自己还会醒来。景騂,南宫逸又食言了。闭上还未适应的双眼,南宫逸依稀忆起景騂眼中的不舍,依稀记得,那人唤著自己的名字,求自己,不要离开。轻叹一声,南宫逸再次睁开双眼,却不是记忆中的昭和殿。“这是……”还未说完,南宫逸便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住,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逸儿!是大哥啊!你总算醒了,你知道麽……”南宫瑾有些兴奋的说道,丝毫未觉平日半句话都嫌多的自己,此刻却如同女子般叨絮不止。
南宫逸所有的情绪在听见大哥两个字的时候,轰然炸开。木然的看著眼前的锦袍男子兴奋地说著什麽,南宫逸只觉得刺眼。是什麽?光?面前的人?还是,自己?
“逸儿?”看著南宫逸失神的面容,对不进那双眸子里的南宫瑾这才镇定下来,问道,“怎麽了?哪里不舒服麽?”
南宫逸愣愣的看著南宫瑾,那日的冷冽之气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如记忆中的关切,担忧。张了张嘴,南宫逸想说些什麽,心里却好似被什麽堵住,无以复加的窒息。挣扎著将大半个身子探出床榻外,南宫逸呕出一口鲜血。
略一皱眉,南宫瑾轻巧的将南宫逸揽入怀中,一边擦拭那人嘴角的血迹,一边道,“是大哥对不起你,你身子还没好,别动气,要打要骂,都冲大哥来,别委屈自己。”
南宫逸略微抬头,紧紧抓住南宫瑾的衣襟,下唇被咬得出了血。南宫瑾轻轻掰开南宫逸的唇,将自己的手伸至南宫逸面前,道,“别再折磨自己了,大哥知道你心里苦,是大哥没用,你咬我吧。”
南宫逸一把抓住南宫瑾的手臂,正欲咬下,却见一道狰狞的疤痕划过腕处,直至衣袖深处,若是再深几分,怕是……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泄干了一般,南宫逸轻轻摩挲著那道疤痕,泪,夺眶而出。“大哥……”南宫逸呢喃道,“逸儿,好想你。”
南宫瑾顺势搂住南宫逸,轻抚著那人的背,微微一笑,道,“大哥也记挂你,知道你受苦,却……”顿了顿,接道,“没事了,都过去了。等这一站结束,大哥就带你回南国。”你受的苦,我来为你讨回!南宫瑾不会让你就这样白白被人糟蹋!
轻轻摇了摇头,大哥,逸儿怕是,回不去了。
“你心思太重,”感到南宫逸轻微的颤抖,南宫瑾道,“放心罢,凡事有我。你身子不好,只注意休养才是。”
四十三
“殿下,请用药。”王帐内不知何时多出一黑衣男子,微举手中托盘,恭身道。
南宫逸微撑起身子,对著榻边的矮几示意道,“暂且放著吧。”自打南宫瑾将自己安置在王帐以来,便派了这人在旁伺候。说是伺候,也不尽然,因著那人只是每日奉上饮食汤药,便不知所踪。南宫逸心知兄长的用意,却是顾及了自己的感受,便也安然些,只是终日里除了南宫瑾,便只能见著这黑衣男子,所见所闻,终不如己愿。
於影仍是敛首不语,膝行几步,将汤药置於榻边矮几,一叩首,便欲离开。
“且慢。”南宫逸轻声唤道。
“不知殿下有何吩咐。”於影仍是一跪,头也不曾抬起。
“你叫什麽名字?”南宫逸笑道。
“於影。”虽不知对方的用意,却因著那人吩咐,只得如实回答。
“於影……”南宫逸微蹙双眉,道,“你是大哥的影卫?”
於影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异,却仍敛首道,“是。”
南宫逸却是一笑,了然道,“这些日子,见过我的,便只是你一人,可见大哥对你的信任。加之你身手不凡,想必,不会是庸碌的人物。”
“属下不敢。”於影淡然道,语调平静,不带一丝波动。
南宫逸略微赞许的一笑,眼前的男子年纪轻轻,却这般宠辱不惊,想必打动他的,不会是高官厚禄了。皇家於影卫的挑选上甚为用心,大多是将民间有些根骨的孤儿收入宫中,数十年如一日集中训练,除了功夫拳脚,最主要的便是忠心。只南宫逸并不曾记得父亲有过这样的安排,那麽,这个於影,该是大哥筹谋的这几年纳入帐中的。短短几年,能获得如此信任,想必不凡。“站起来说话罢。”南宫逸轻声道。
於影揖道,“属下不敢。”顿了顿,於影接道,“若无其他吩咐,属下先告退了。”
“是大哥吩咐的吧。”南宫逸端起榻边的药碗,淡然道。
於影亦无回应。
“罢了,”轻叹一声,南宫逸仰头将汤药悉数咽下,“我不为难你,你走罢。”若是那人的吩咐,许是自己将刀架在於影的脖子上,他也不会吐露半分,自己又何必为难一个下人。
“属下告退。”淡淡一揖,於影便转身,行至帐前,於影忽而道,“殿下若想知道,何不直接去问王爷。”以你的聪敏,便是他不如实相告,也能猜个八九分吧。
“多谢提点。”南宫逸凄然一笑,望著略微起伏的帘子,叹道,“现下,也该明白了。”需要如此煞费苦心瞒著自己,除了他,还能是什麽。
“王爷,此番大获全胜,当是天佑王爷,臣等叩请王爷以江山社稷为重,登基称帝。”
南宫瑾看著脚下匍匐一地的臣子,心下不知是苦是甜,挥手道,“各位的用心,本王心领了。只是眼下四方初定,还是观望些日子,待回国之後,从长计议罢。”
“王爷此言差矣,”一青衫宽袖的男子微微笑道,“正是四方初定,民心不稳,王爷才应早些登基,一来顺应天命,二来,也绝了宵小的念头。”
南宫瑾瞥了男子一眼,不愧是军师,自己的心思,倒被摸得透透的了。淡然一笑,南宫瑾道,“今日摆下这庆功宴,一来为各位论功行赏,二来,这些年东征西战,诸位一路跟随本王,可谓赤胆忠心,本王也借著今日之喜,谢过各位。”说罢,南宫瑾执杯起身,道,“称帝之事,还需从长计议,今日本王与诸位,不醉不归!”语毕,先干为敬。
众臣见了南宫瑾如此,便也执杯而立,一饮而尽。
觥筹交错,鼎乐齐鸣,南宫瑾有些懒散的斜靠著桌案,目光从座前的臣子身上一一掠过。执起杯盏,南宫瑾走下王座,朗声道,“今日我南国大军终於踏平豫境,一雪前耻。儿臣,南宫瑾,遥拜南宫氏列祖列宗,望先祖佑我南国!”说罢,将杯中酒水徐徐洒落面前,面北而叩。
众臣闻言,亦离座而跪,三呼万岁。
缓缓起身,南宫瑾面向众臣道,“明日,班师回朝!”
“臣等领命。”
南宫逸半倚在车驾内,心下细细算著日子,离南国怕是不远了罢。午夜梦回,若说不想回来,怕是无人相信。只是,近乡情怯,况且……轻轻别过头,南宫逸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意。原是自己懦弱,害怕面对这一切麽。
一路上,南宫瑾冷眼瞧著,眼见南宫逸愈发苍白的面容写满了忧虑,也不免有些伤神。“逸儿,”心下轻叹,若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好过些,父王,儿臣,忤逆了。“父王当年送我出征之前,曾留书一封,你可记得?”
南宫逸有些疑惑的转过头,轻轻颔首。记得,父王曾嘱咐,危急时刻便拆开此信。便是自己,也不知其中真意。
从怀内取出一封平整的书信,南宫瑾缓缓道,“父王在信中写道,阅後即焚。只是,我太了解你。”将书信交予南宫逸,南宫瑾道,“你看了,便会明白。”
南宫逸微蹙起眉,接过南宫瑾手中书信,淡淡的体温自指尖传来,略微泛黄的绢帛,想必南宫瑾这些年来,一直随身携带罢。展开绢帛,熟悉的字体闯入视野,恍若经年。
“吾儿如晤……”
南宫逸执信的双手微微颤抖,面色苍白的近乎透明,秀丽的眸子,满是震惊。南宫瑾微微皱眉,道,“逸儿,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南宫逸突然觉得想笑,这算什麽,自己算什麽?原来父亲早有预见,让兄长隐藏实力,留待日後。而自己,自己竟被留作一颗棋子,看似每一步都是自己的选择,实际,实际却是避无可避。
“逸儿生性仁厚,不堪此任。”
“若於宫内行走,有助成事。”
“闻得景隳狼子野心,喜好男色……”
只是父亲,你终究棋差一招,孩儿比你想象中更有甚者,无需大哥从中搭桥,直接滚上了景赫的龙床!
“大哥,”将绢帛置於一侧,南宫逸哑声道,“南宫逸,何以自处啊。”
南宫瑾微微皱眉,随手拾起绢帛,就著烛火,化为灰烬。轻咳一声,道,“逸儿,父王也是迫不得已。当时敌强我弱,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而今,一切都过去了,何苦想这麽多。
恍若未闻般,南宫逸继续道,“夜里,我看著自己,看著这身子。只想燃一把火,将一切化为灰烬。我不愿碰自己,不愿想起自己的名姓,我想跳进滦河的水里,落个干净,却……”
“不要再说了,”有些粗暴的打断南宫逸,南宫瑾将失神的人揽入怀中,道,“都过去了,回宫之後,你就住在宫里,除了我,除了於影,我不会让任何人见到你,伤害你。你可以弹琴,赋诗,甚至可以和於影出游,你仍旧是贤王,是我最宠爱的弟弟啊!”
“弹琴?”南宫逸有些自嘲的笑道,“差点忘了。”有些失神的举起右手,指腹处被琴弦勒出的伤痕依旧刺眼,就是这双手,不仅能奏以礼乐,还能在禁卫森严的宫中以琴音传讯,内外相通。轻轻一笑,南宫逸挣扎著举起南宫瑾矮案前的一方墨玉砚台,狠命地朝自己的右手砸去。
“你做什麽!”南宫瑾有些惊慌的叫道,劈手夺过石砚,却已晚了。鲜血顺著南宫逸白玉般的手指蜿蜒而下,触目一片血肉模糊。“你这是何苦!”发恨的摇晃著南宫逸的双肩,南宫瑾不知是怜是恨。
“你们……好……狠……”尖锐的痛疼模糊了南宫逸的神智,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连嘴唇也失了血色,“我……我若早些……毁了……毁了自己,是否……”是否,能落个清白身子,不用受这世事煎熬。南宫逸微微一笑,身子便软了下来。
重新扶著南宫逸躺下,从暗柜中取出些纱布药物之类,南宫瑾一面小心地替南宫逸包扎右手,一面道,“痴儿,这尘世上,谁又能如雪莲一般,清清白白的过一世。为兄,只是希望你莫再折磨自己。你忘不掉的,我来帮你便是。”
四十四
淡青色的帷幔帐子一溜垂下,半遮半掩,欲诉还休。香炉内仍有些余韵,丝丝缕缕,极尽缠绵之态。这一处宫阁不甚宽敞,乃是偏殿,离正殿却是极近的,倒也隐蔽,显得清幽。朱红描金的大门有些陈旧,只是旧日风华不减,可见其中奢华。褪了几分颜色的牌匾上,暖香二字依稀可辨。若是逢著年岁稍大的宫人,便会知晓,这暖香殿原是南王为爱妻在正殿旁临时建造的,由於宫殿已然成型,规模不大,却极尽奢华,恨不能将天下的宝贝尽收此处。待得皇後诞下二子,便香消玉殒。南王思念妻子,也更加疼惜那个自幼便没了母亲的小儿子。传言此子灵秀清丽,容貌像极了母亲,甚得南王与兄长的宠爱,未及弱冠,便敕封“贤王”,府邸是由其兄南宫瑾亲自督造,离皇城却是最近的。而後豫国入侵,皇城破败,虽未损及宫宇殿阁,里面的宝贝却被搜罗了去。只落得空空的殿阁,道不尽酸楚。
於影已经不清楚自己在这暖香殿内跪了多少时辰,手中的药已然凉了,却未见帐中人任何动静。那日南宫瑾不知说了什麽,於影被唤入车驾时,便只见著那人毫无生气的面容,和那透著殷红,血迹斑斑的右手。南宫瑾素知於影懂些医术,自己几番落难,也是於影相救,悉心照料,才得今日。拆开纱布,饶是於影,亦是一惊。手骨已然变形,紫红的印子布满了原本白皙的皮肤,指骨却更甚,竟一一碎裂开来。於影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南宫瑾,却见那人了然的瞟了案边的砚台一眼,暗红的血迹混合著墨迹浸湿了周围的绒毯,同那右手上的紫黑痕迹如出一辙。“属下无能。”於影还记得自己这样跪道。
“他的右手……”
“废了。”
“不能救?”
“不能。”
“可会遗留什麽病症?”
“十指连心,他的指骨已然碎裂,骨碎一旦被触碰,疼痛难当。”
而後,便是一片沈寂。
昨日入了皇城,那人方才转醒,只是醒来之後便不言不语,奉上的汤药膳食也不理睬。南宫瑾诸事繁杂,只得遣了於影在旁关照,自己却是一得空便过来,温言抚慰,只那人终不为所动。
“起来罢。”身後不知何时传来略微低沈的声音,透著几许让人心惊的疲惫。於影自然知道是谁,略一揖身,正待起来,却堪堪被一双手扶住,转眸而视,正对进那人的眸子。於影忙一个仲愣,垂首而立。
“先下去罢,”南宫瑾轻声道,“在殿外候著。”未免过多流露,南宫瑾只得淡淡吩咐著。
於影微微点头,望进南宫瑾眼中的明眸饱含柔情,说不出的暖意。仿若回应般,南宫瑾也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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